一斤白糖煮沸了,慢慢地以木勺搅动,使锅底不焦,煮到糖汁变粘稠了,微带隹心糖色。
再将南瓜、菘菜、豌豆、昆仑瓜和豆芽洗净切碎,分别先烫一烫,各用一个空碗装着。
将糖汁拉拔成丝,一一倒入装了五种菜蔬的碗里,趁热搅拌均匀,在它尚未凉透前倒在砧板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糖,并裹上早已备妥的杏仁粉、花生粉、绿豆粉、红奖果汁等,便成了彩虹糖。
当初蒲恩静学做各式各样的甜点是为了爱吃甜食的姊姊,没想到姊姊没吃几回,倒是命好的蒲青青捡到便宜,真是有口福。
“唉,要不要嫁呢?真头痛……”
趁着董氏带蒲青青到慈云寺上香,蒲恩静多做了些彩虹糖,更偷空休息一会儿,学人拔起花瓣。左一片、右一片,单数是嫁,双数是缘分未到。
手中的野花被摧残得惨不忍睹,满地的花尸,蒲恩静失笑的看看脚旁的凌乱花瓣,脑中不自觉想着黛玉葬花的林妹妹,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换了个身体就变得多愁善感,快要不像自己了,得振作呀,她还有娘和妹妹要养呢!
算了,管他嫁不嫁人,就顺其自然吧,老天爷自有安排,她何苦自寻烦恼。
蒲恩静忽地心口一松的露出恬静笑颜,雪白小手轻拍被日头晒红的粉颊,两眼璀亮无比,起身往外头走去。
蒲家门口是一条河面不宽的蜿蜒小河,往水面一撑篙也就跳到对面了,平时水量丰沛时长了不少野菜、野果,待季节对了,顺着河岸往上走,还能找到野生的枣子、芭蕉及酸甜的李子。
蒲恩静挽在臂弯里的竹篮子除了几把常见的野蕨、山苏外,还有些果子。
她想这些够她烤几个饼了。
“上面那颗比较熟,甜些。”
长着野苹果的树桠忽地被压低,拳头大的果实就在头顶上方,伸手可摘,没发觉有异的蒲恩静只当是邻家大叔帮忙,嘴角一扬,挽起袖子露出莹白藕臂轻轻一摘,毫不费劲,喜颜染笑。
“王大叔,你再压低些,我摘上头那一颗给青青尝尝鲜……”咦!不对,王大叔几时长高了……
一道高大暗影盖住上方流泻而下的金光,蒲恩静微愕的抬眸一瞅,入目的是一只小麦色的壮实臂膀。
“我像王大叔,嗯——白长了一双好眼。”他年纪还没大到可称大叔。
“王大叔矮些,长年辛勤工作的手臂壮得有如树干,是你那细竹竿臂的两倍。”她长得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她又不归他管。
强烈的阳光直射而下,背光的男子身形高挺,刺目的光让蒲恩静眯起眼儿,来人是个无礼至极的年轻男子,却无法看清楚五官长相,只觉得这人很讨厌。
“你拿我跟一个做工之人相比,你瞎了眼不成?!”手一压,长着小果的树枝连叶带枝的往下垂,骨节分明的大手再一放开,枝叶倏地往上弹起。
“啊!你做什么?!”往后跳开的蒲恩静还是慢了一步,面颊一疼,被弹高的树枝划了一下。
“你不是要摘果子吗,我帮你。”男子手心一摊开,几颗青绿的小苹果在他手中滚来滚去。
“你是故意的。”她气恼的嗔目瞪人。
“是故意的又如何,你能弹回去吗?”他嗤笑地蔑睨她娇小的身躯,语毕,厚实的胸膛还故意往前一挺。
蔑视,绝对是蔑视,瞧不起人,仗着高人一等的优势霸凌人!蒲恩静不想为了个幼稚的男人发火,她深吸了口气,轻慢地捡拾他手里的果子放入竹篮,又慢慢地转身。
谁理他!
嗯……家里还有面粉吗?用玉米粉来做也行。
改天试试将山芋煮熟放在竹筛上晒干,然后磨成粉好了,山芋粉应该也能做成脆嫩的饼皮……
蒲恩静思索着,渐行渐远。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大爷的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居然敢对他视若无睹。
轻风飞扬,蒲恩静仍有闲情的逗弄停在花间的小粉蝶。“花径各两端,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两不相干。”
“你……你最好不姓蒲,否则……”他非一掌拍死她不可!嘴角气得直抽搐的兰泊宁瞪着不及他肩膀高的小姑娘,凶光外露。
姓蒲……长长的睫羽随风颤呀颤,蝶翼般的长睫下是灵动的秋水眸子。“这位只长个儿不长脑的口木兄莫非姓兰?”
男子衣袍下摆绣着一株青色兰草,仅轻瞟一眼的蒲恩静骤地眼发亮,呼吸急促,有些乍见情郎的亢奋。那是“兰锦”,父亲生前一直解不开秘密的遗憾,锦衣兰绣。
“我姓兰,但不是口木兄……等等,口木为呆,你拐着弯讽刺我……”好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真不怕他吗?
“老实话是让人难受了些,但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你不用太难过。”她提着篮子往家的方向走去,估算着将果子泡泡水,去涩,娘和青青也该上完香回来了。
他一听她的话语,黑眸倏地一沉。“我一点也不难过,全是烂泥巴堆成的老实话不听也罢,犯不着习惯。”有点意思的小丫头,明嘲暗讽他,她不只胆子大,还很精明。
“喔,你先请。”见他跟来,蒲恩静索性让路。
“我跟着你。”兰泊宁不承认迷了路,乡间小路大同小异,不是杂草就是野花,路不算路的兽径比比皆是。
“你腿长。”她的意思是不妨碍走路快的人,她缓行慢步。
他由鼻孔一哼。“短脚丫头。”
“……我姓蒲。”她忍着不踹他一脚。
果然是她。“我来提亲。”
他眉头一颦,侧目一瞧眼前这瘦瘦小小的丫头,除了皎白小脸有几分可看的姿色外,扁平的胸,两掌宽的腰,没长肉的瘦臀,真是让人沮丧的竹子身段。
他虽不重美色,可也不想委屈自己,面对尚未长开的纤瘦身子,他是完全提不起劲,嫌弃又嫌弃的拧眉,该长的地方不长,该胖的地方不胖,他怎么下得了手。
“辛苦你了。”还真上门来了。
被她不咸不淡的口气气到,兰泊宁怒极反笑。“哪里哪里,这年头想娶个妻子不容易,丈母娘守礼,小姨子淘气,未过门的娘子情深意重,遣媒人说亲一份茶点就打发了,娘子家的待客之道好不有趣。”
丈母娘守礼,指的是礼多遵规吧!
小姨子淘气就是句反讽话,没把小孩子管好,调皮捣蛋又胡闹,教养上多有疏失。
情深意重嘛……绝对是讽刺,只是议亲,没见过面的未婚男女哪来的情深意重,又不是偷来暗去的野地鸳鸯。
“好在我不是你娘子,万幸万幸。”真令人不痛快,这别扭又霸气的老虎脾性是打哪学来的?
说不上是嫌弃,应该就是不喜欢吧!从言行交谈中,蒲恩静对兰泊宁生不出一丝好感,觉得他就是个横行霸道的少爷,和他讲道理不如先一棍子敲晕他,比他野蛮才能制伏他。
兰泊宁由齿缝间发出磨牙的笑声。“要嘛嫁,要嘛让人捆了丢上花轿,你以为你还有其他的选择?”
“这是抢婚。”她指控。
他忽然心情大好的咧嘴一笑,“丈母娘的要求莫敢不从,原本有更简单的方式解决。”生意人擅长的是银货两讫,不拖泥带水。
看他笑得像刚打劫到一百万银两的土匪头子,蒲恩静一叹。“我也摆不平我娘亲,她出人意料的顽固。”
宁可把女儿嫁入深水死坑里,也不愿意拿着一万两白银过上几年有仆人服侍的舒坦日子,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嫁不嫁人有那么重要吗?只要有银子赚,她不在乎名声败不败坏,大不了另起炉灶,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那我也只能凑合凑合了,虽然你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瞧她细胳臂细腿儿,两条胳臂肘还没他手腕粗。
谁跟你凑合,脸上贴金。“你不要一直跟着我,我回家烧柴做饭去。”
“我到你家里做客,好女婿也要常走动。”没被人赶过的兰泊宁厚着脸皮,走三步停两步,配合她的温吞步伐。
请你了吗?脸厚三寸可挡车。
知晓董氏相当在意女儿在外的名声,蒲恩静刻意放慢了脚步,好和兰泊宁拉开一段距离,不落人话柄。
可是她慢,他也慢,她快,他还是一样的慢,一双长腿就是占便宜,他的一步等于她的三步,当她走得有点小喘气时,他仍是负手于后,一派轻松的与她同行,始终相距不到两步。
分明是逼贼上梁山,不嫁他都不行,在这闭塞的年代,女子的名节重于一切,照他这样不遗余力破坏的方式,五年内都不会有人家上蒲家提亲的,她好不容易藉由刺绣挽回的一点点名声迟早会毁在他手中。
思及此,蒲恩静故意不走前门,而是直接走向避人耳目的后门。轻轻阖靠的木板上了两层漆,以铜环扣着木闩,铜环由右而左的滑过,木板门也就开了,没什么防贼作用。
进了后门走不了几步便是厨房,她推开小门走进去,舀水、洗果子,啪!啪!
两声,菜刀轻拍果身使其裂开,洗净了晾放一旁,把水滴干再撒把盐搓上几下后再清洗一遍……
“你在做什么?”
骤然响起的男声令蒲恩静手抖了一下,落下的菜刀差点剁下自个儿的小指头。
她微带愠色的回头一瞟。“你怎么还没走?”
兰泊宁像回到自己家一般的取来三足圆凳,正对着厨房门口坐下。“我说过我是来提亲的,还没拜见岳母哪能就这么走,太没诚意了,至少得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日子定下来,至于聘礼何时抬来也该挑个日子。”
他和她耗上了。
“……那你请自便,恕我有事要忙,不奉陪了。”遇到个无赖,她还能跟他比谁比较不要脸吗?
一转身,蒲恩静一如往常的舀出两碗玉米粉,加水、揉面,蛋白打泡再加入面团里继续揉搓,将面团里的空气揉出来,接着抹上一层蛋液再揉。
揉出的面团表面光滑无褶,不用醒面,搓成长杆状后切成小块,一块块拨平成方片。再将先前的枣肉、苹果片、去皮芭蕉下锅油炸,稍微软化后捞起小火炒,呈金黄色盛起,碾碎。
方片下锅后以小火油煎,煎到两面酥黄便夹起放在平盘上,炸软的枣肉、苹果片、芭蕉铺在香酥饼皮上,撒上杏仁粉,再淋上日前制好的红莓果酱,将饼皮折帕子似的对折再对折。
水果薄饼完成了。
“嗯,有点酸,但是一口咬下有果肉的甜香以及面皮的焦脆,清清爽爽的,酸甜适中,吃多了也不生腻。”
把最后一片煎好的薄饼皮放上盘子前,蒲恩静眼儿一瞟,顿时有股看到老鼠搬家的错愕感,只见兰泊宁张开一张大嘴,毫无客人自觉的一口咬下半片水果薄饼,另一手还拿着等待入口的完整薄饼,边吃边嫌饼皮太薄,吃不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