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孙兰衣的名、顶着平家少夫人的头衔,几乎忘了在精美华丽的衣裳下,自己只是个卑微的小乞丐。
但,那名乞丐的出现,狠狠敲醒了单小桑美好的梦,也提醒了她,她只是个冒充的假千金,她霸占了孙兰衣的一切,总有一天,这些快乐跟幸福,都必须还给另一个女人。
“衣儿,你还好吗?”
平云飞担忧的望着在窗边,兀自出神的小人儿。
从市集回来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向来乐天开朗的她,突然之间让人操心了起来。
这个喜怒哀乐总是明白写在脸上的小妻子,突然之间变得安静、寡言,像是在一夕之间忘了怎么笑。
单小桑抬起水眸,哀怨的望着身旁的平云飞。
她想告诉他,她叫单小桑,不是甚么孙家的千金小姐,而是在大街上乞讨的小乞丐,她更想告诉他——她只是个骗子!
可是她不能、也说不出口。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平云飞根本不像尉令尧口中所谓的坏人,但是她欠尉少爷一个恩情在先,怎能辜负尉少爷的托付?
“我没事。”单小桑摇摇头,强自绽出一抹笑。
“为甚么不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就算天塌了,我都会替你扛起来。”平云飞不是傻瓜,一眼就看得出来她有心事。
闻言,单小桑怔然仰头望着他。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爱上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她遇见了平云飞,这个看似冷漠霸气,却细腻温柔的男人。
她是那么喜欢他、甚至——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但她要如何向他坦承她的欺骗,又怎能冒着失去他的风险——即使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终究不是属于她的。
如今只要能在他身边多待一刻,哪怕是万劫不复,她也心甘情愿。
倏的,一双温柔的大掌,将她揽进了一堵宽阔的怀抱里。
叹了口气,平云飞轻轻抚着她的发道:
“为甚么我总觉得,我始终不了解你,猜不透你心里的想法?”
这个看似简单,有时却又费人疑猜的小家伙!
前一刻,好像全世界的烦恼都放不到她心上,下一刻,却又觉得她像是肩负了天下最重的担子?
“相公,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单小桑倚在他宽阔安全的胸膛里,悠悠开口道。
“你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欺骗了你,你会如何?”
“你不会骗我的。”平云飞淡淡的一笑。
她太单纯也太无邪,他甚至无法想像她说谎的样子。
“你那么相信我?”
他全然信任的眼神,让单小桑的心紧揪得发疼。
“那……如果发生了呢?”她不死心的再度追问,像是非要得到个结果。
闻言,平云飞挑起一道眉,淡淡勾起笑。
“我会毁了你!”
单小桑猛然一惊,被他脸上那股出奇平静的神情给骇住了。
她知道,他绝对是认真的!
若她真欺骗了他,他绝对会不惜一切的毁了她。
但总有一天,一切终究会真相大白,而真相揭露的那一天——
她甚至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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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人,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近来街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尤其是每回他一现身,总会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像是知道了甚么他还不知道的秘密。
这些暧昧的眼神与神秘耳语,逐渐把他的耐性逼到了爆发边缘。
“这可是真的?”
“肯定假不了!那平家啊——”
巡视完几家店面,正准备登上软轿回府的平云飞,听到背后不经意传来的议论声,当下终于明白,这些窃窃私语绝对是冲着他而来。
“你说甚么?”平云飞毫不客气的一把揪起那人的衣襟。
“没甚么——没甚么!”男子忙不迭的摇头,一脸恐惧。
“把方才你说的话,再原原本本说一次!”
平云飞一字一字的说道,冷冽的声音几乎吓掉那人半条命。
“好——我说、我说!”
那人咽了口气,才终于颤巍巍的说道:
“最近城……城里都谣传着,平少爷您娶进门的……不是孙家的千金,而是个冒名顶替的……小乞丐……唉哟——”
颈子上遽然紧扭的力道,教那人失声哀嚎了起来。
“一派胡言!”平云飞暴怒的吼道。“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孔?难道你们全不会用脑子想吗?”
“大、大伙儿也都纳闷着,可……可是,这谣言传得厉害,所以我们才——”
“是谁造的谣?”平云飞厉声问道。
“听……听说,是尉府放出的消息。”
尉令尧?
平云飞的冷眸一眯,倏然松开手。
那人一旦获得自由,随即死命的大咳了起来,当他好不容易回过一口气来,平云飞早已消失不见踪影。
而这股怒气,很快就延烧到了尉府的大门外。
“欸——平少爷!您不能闯进去——”
两个门房紧追在平云飞身后嚷嚷道,平云飞头也不回,以两记铁拳,就摆平了两张聒噪的嘴。
一见到平云飞出现,尉令尧没有半点惊讶,仿佛早已料定他会上门来。
“请坐。”他轻松的一摆手。“难得贵客登门,可千万别拘束。”
“你到底是何用意?”平云飞紧握双拳,冷冷瞪视着他。
“你是指哪件事?城南米铺的退货、杭州布庄分铺的滞货,还是——你那小妻子?”
“生意上的输赢跟手段,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我绝不容许有人拿我的妻子大做文章!”
“你的妻子?”尉令尧故作惊讶的一挑眉。“喔,对了!瞧瞧我这记性,忙得都忘了告诉你,你那妻子的来历哪?!”
“你是甚么意思?”平云飞的脸色登时一沉。
“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妻子,有甚么不对劲吗?”
“若你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挑拨些甚么,你就大错特错了!”平云飞冷冷吐出一句。
“挑拨?”尉令尧以嘲讽的眼神盯着他。“你何不亲自回去问问你的妻子?”
看着平云飞的眼底划过怀疑、不信,尉令尧使出了最后一击。
“怎样?这些日子以来,你把这么个小乞丐当成了个宝,滋味还不错吧?”尉令尧嘲讽的仰天大笑。
他原本只是想羞辱平云飞,没想到,他竟真的爱上了小乞丐,这岂不是真遂了他的愿吗?!
平云飞愤恨的瞪着他得意的表情,双拳紧握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不,不可能的!
虽然她的言行举止,跟他印象中的大相迳庭,但那么纯真善良的女人,不可能会联合外人欺骗他的!
“别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相信这个该死的谎话!”他几乎是自灵魂深处发出怒吼。
“喔?那你何不回去看看,你那小妻子身上,是不是还有这块玉佩?”
尉令尧不慌不忙自怀里掏出一块,平、孙两家订下婚约之时所交换的信物,在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不,平云飞,别中了这家伙的计——他警告自己。
为了瞒骗他,尉令尧肯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包括这一只小小的玉佩!
他压根不相信,尉令尧说的每一个字,而且,他绝对会证明,尉令尧所说的一切,全是谎言!
铁青着脸,平云飞遽然转身就冲出尉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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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你可回来了!”
入夜之际,失踪大半天的平云飞,总算是回来了。
守在房门外的单小桑,一见到平云飞的身影,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放下。
“我等了你一下午,几乎担心死了——”
“我今天去见了个人。”平云飞平静的打断她。
“谁?”单小桑好奇的仰望着他。
“尉令尧。”
单小桑美丽的脸庞蓦然刷白,而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玉佩该还在你身上吧?”
他的声音轻轻吐纳在静默的冰凉空气中,竟让人不由得浑身兴起一阵寒颤。
“玉佩?”单小桑迷惑的摇摇头。“我身上没有甚么玉佩呀!”
平云飞幽深如寒潭般的眸,静静凝视着她,久得几乎连那股冷意都透进了她的肌骨里。
他真的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被骗了?!
难怪那天自街上回来以后,她就那么不对劲,也难怪她的言行举止,跟一般大家闺秀全然不同。
全是他鬼迷心窍,竟会中了尉令尧的陷阱,也被这么一个工于心计、善于伪装的小乞丐给骗了,甚至还爱上了她!
“你到底是谁?”他遽然握起她的下巴,而后狠狠的收紧。“或者——我应该叫你……小桑?”他记起上回乞丐叫她的名字。
单小桑的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全然感觉不到疼。
“你一定很得意吧?!一个小小的乞丐,竟然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我甚至——”爱上了她!
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么一个美得让人心动、纯真无瑕得令人怜惜的女人,竟然只是个在街头行乞的小乞丐?!
天底下我最不愿欺骗的人就是你!
突然间,一个声音悠悠的自脑海中响起。她脸上那样认真的表情,让他更恨不得一把捏死她!
“我是不得已的——”单小桑脸上的泪,已分不清是因为痛还是心碎。
“不得已?”盯着她的泪,平云飞放开她质问。“他用全家性命来逼迫你?”
“我自小无父无母,是哑叔看我可怜收留了我。”
平云飞闻言,蓦然一怔,硬生生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心疼。
“那他肯定是给重酬厚赏吧?!”他勾出冷笑。
“他……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你可真是廉价!”平云飞冷酷的打断抽噎的她。
他恨,为甚么这个人是她?而他平云飞的感情,竟然只值这区区二十两银子!
如今,全苏州城的人,恐怕都在背后,嘲笑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我很抱歉骗了你,但要不是为了埋葬哑叔,我也不会——”
“住口!”他厉声斥喝道。“我不想从你嘴里,听到任何一句解释——你没有资格!”
单小桑捣着嘴,几乎被他脸上那股深沉的恨意给吓坏了。
“那我这就离开……”
“离开?”他透着寒意的眸,危险的眯起。“这莫大的羞辱,你竟然以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开’,就想消弭所做的一切?”她显然是太小看他了!
“你要把我赶出去吗?”单小桑睁着双无助的眸望着他。
“对待一个骗子,我绝不会用这么仁慈的方法!”平云飞阴鸷的瞪着她,深刻的恨意几乎直透她的灵魂深处。“不只是你,就连尉令尧我也会一并算进去!”
“不——求你不要!”单小桑猛然一惊。“尉公子是个好人,求你放过他!”
好人?那个心机深沉的男人,根本不配这两个字!
“你实在太天真了!”平云飞冷笑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尉令尧是在利用你而已吗?”
“他毕竟帮我安葬了哑叔,再怎么说,也算是我的恩人!”
“那我呢?我算甚么?”平云飞一步步的逼近她。“一个理当被蒙在鼓里的傻瓜?”
单小桑的背猛然抵上床柱,平云飞阴鸷的黑眸,宛若两道剧烈翻腾的怒焰直逼而来。
那种无路可退的绝望,让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无踪,不必面对眼前的一切。
她以为事情很简单,只要顶替孙家千金一段时间,就能回复过去单纯的生活,没想到,她却爱上了平云飞。
“我……我说过……全天下我最不愿欺骗的人就是你……”
“住口!”他的巨掌挟带着滔天怒气朝她飞来,却在最后一刻偏挥向她身后的床柱。
应声断裂的床柱,让单小桑脆弱不堪的神智几乎崩溃,双腿一软,就这么跌坐在地。
“来人啊!把这个乞丐给我关到偏院去!”
单小桑抬起迷蒙泪眼,看着平云飞打开房门招来丫鬟。
“姑爷,小姐她——”
护主心切的水虹,一脸惊惶的率先跑了进来。
“她不是你家小姐,她只是个冒名顶替的小乞丐。”平云飞冷冷看着单小桑。
“乞丐?”水虹蓦然瞠大眼,也转头望向地上的单小桑。
别说水虹不敢相信,就连一干丫鬟也纷纷倒抽了口冷气。
好好的少夫人,怎么会突然成了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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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单小桑从幸福的天上,摔进了地狱深渊。
她被软禁在偏院,除了丫鬟定时送三餐来,她简直像被遗弃似的,全然无人闻问,平云飞更是一回也不曾来过。
单小桑压根不敢奢望,获得平云飞的原谅,也不求尉令尧来救她离开,她甚至觉得,若是这样就能平抚平云飞的些许怒气,她愿意一辈子不见天日。
突然间,寂静无声的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单小桑急忙抹干泪,起身朝窗外张望,一股希冀油然而生。
“水莲?”
孰料,门口出现的身影却不是平云飞,而是丫鬟水莲。
真傻啊!她还奢望甚么——单小桑苦涩的一笑。
“有事吗?”她强自收拾纷乱的心绪,绽出一抹笑。
“少爷要我——送这个来给您。”
水莲手里握着一方纸卷,吞吞吐吐的说道。
虽然满怀疑问,单小桑还是接下了水莲递来的纸卷,只是,一摊开纸卷,上头的字她却半个也看不懂。
“水莲,这是甚么?”单小桑有些尴尬的问道。
“是……休书!”水莲几乎不敢看她。
霎时,单小桑脸上的血色尽褪,手更是抖得几乎握不住纸卷。
这表示——平云飞对她情断义绝,再无一丝眷恋了吗?
这一刻,单小桑终于知道甚么叫做心碎。
单小桑紧握着这张休书,几个日夜下来她不吃不喝,哭了又醒、醒了又哭,完全不在乎是白天还是黑夜,仿佛这扇门外的一切,跟她再无关系。
一天夜里,单小桑突然就这么悠悠醒来,不是无法入眠,而是听到苑外隐隐传来绝望的呼喊、哭泣声。
那凄厉的呼喊忽显忽隐,竟持续了一整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水莲送饭来,单小桑睁着一夜未眠的红肿双眸问道:
“外面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那么吵?”
“回少——不,单姑娘,听说少爷把这一带的乞丐,全抓回来关在柴房里,已经一天一夜不给吃食了,所以才闹得厉害。”
“甚么?他抓了城里所有的乞丐?”闻言,单小桑的脚步不禁踉跄了下。“他为甚么要这么做?”无缘无故的,为甚么要把这些无辜的人抓来?
“这奴婢也不知道。”水莲茫然的摇摇头。
“求你让我去见少爷一面!”
“这……”水莲一脸为难。
现在的少爷,跟以往冷漠寡言相比,变得更加冷沉阴郁,简直令人不敢靠近,她怎么有胆子敢说?
“我不知道……”水莲心慌的一步步往后退,而后匆匆往门外跑。
看着水莲遽然消失在门边的身影,仿佛也带走了单小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