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平云飞头也不抬的淡然问道:“有事?”
“少爷,少夫人已经两天没有出房门,也没有吃饭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没吃饭?”平云飞蓦然停笔,脸色一沉。
“是啊,任奴婢们喊破了嗓子、敲破了门,少夫人就是不应,奴婢们实在担心极了,才不得不来打扰少爷。”水莲一脸的担忧。
闻言,平云飞不禁蹙起眉。
突然间,几天前那个垮着肩头离去的小小身影,倏然掠过他的脑海。
莫非,这个可恶的女人,在跟他闹脾气?
平云飞面无表情的又兀自握笔疾书,但泛白的关节,却隐隐透露出怒气。
“别理她,随她去。”
“可是……”
“我说——随她去!”平云飞几乎是怒吼出声。
“奴……奴婢知道了。”水莲仓皇的拎起裙摆就往门外跑。
自从这天起,平云飞越是不想注意,却越是关注起那道始终紧闭的房门。
随着那道门越关越久,他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几乎到了濒临爆发的边缘。
整个府邸少了她的声音,安静得简直教人难受,不但每个下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就连他也被那道该死的门给扰得心神不宁。
这一切实在不对劲!
孙兰衣不过是用来交换利益、延续子嗣的工具罢了,他怎会在乎起她的一切?
平云飞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强迫自己,别去思及有关她的种种,然而那张哀怨的小脸,却总是如影随形的霸占他所有思绪。
三天、四天、五天过去,他焦躁的程度随着天数累积,简直像头易怒的狮子,任谁也不敢擅惹。
他是这个府邸里的主子,她竟然敢公然挑战他的权威与耐性,好教一帮下人全等着看他笑话?!
他不会如她意的,若她要去闹脾气就尽管去,他绝不会为了那几棵可笑的青菜低头道歉!
在紧闭的门扉前宣示决心后,他踩着绝不回头的坚定脚步离去,不一会儿,却宛如一头焦躁的狮子又绕了回来。
该死!这个顽固的女人到底想怎么样?
不过是几棵青菜罢了,若她要的话,他大可把苏州城内所有的菜贩全招来,随便她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这样子不理不睬,是存心跟他作对?还是真要他低头认错?
每天夜里,他多想不顾一切的冲进去,享受理当属于他的温香软怀,但骄傲却不容许他低头,眼看七天过去了,他不认为自己还能隐忍得住。
他有足够的决心与毅力,为一桩生意周旋,却受不了一个闹别扭的女人。
对!他现在就要冲进那道紧闭的门里,把闹别扭的她拖出来,狠狠的打一顿屁股,告诉她,他才是这里的主子,他想来就来、要走就走,没人能拒绝他!
平云飞一脚踢开大门,劈开双脚、双臂插腰的气势煞是骇人。
“孙兰衣,我命令你立即给我离开那张床!”
孰料,床上的被团一动也不动,仿佛刚刚那声怒吼,只是有人打了声呵欠。
平云飞按捺不住,索性跨着大步,直接上前就掀开被团,把一团宛如小虾米的人球拎下床。
“你到底还要闹别——”
他拎起人球吼到一半,才发现单小桑一脸黯然消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有气无力的低喃了声。
看来,她并不是在闹别扭。
“你到底是怎么了?”
平云飞粗声低吼道,怎么也不愿承认,她毫无生气的模样,竟让他有股莫名的——心疼!
“我只是舍不得那些菜,我那么辛苦种下的——”
平云飞实在越来越弄不懂这个女人了,满屋子的珠宝华服,她看也不看一眼,却对那些不起眼的菜耿耿于怀?
只是,看到她一脸郁郁寡欢的模样,平云飞也着实后悔了。
谁教那天他一时气愤,久等不到她回府,盛怒难平之下,叫人把她种的菜全给拔得一棵不剩,但他是怎么也拉不下脸来低头赔罪的。
“要不要去坐船?”他故作不经意的说道。
平云飞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必须笼络一个女人。
“船?”单小桑黯然的水眸蓦然一亮,却又随即黯淡下来。“不,我可不想再跌进水里了。”她忙不迭的摇手。
“大船是不会让你跌进水里的。”单小桑惊恐的表情让他失笑。
“大船?”单小桑亮晶晶的大眼里,仿佛已经扬帆出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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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月湖畔波水映月、灯火簇簇。
稍稍进食后的单小桑,倚在堤岸边,望着远处湖面宛如繁星的灯火,清澈的眸底也像点亮了万盏灯火,闪烁不停。
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知道,苏州竟也有这么美的地方?
“要是哑叔也能看到,不知该有多好?!”单小桑怔怔的低喃道。
平云飞知道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
夜色中,她看来实在美得令人屏息,他不知道有甚么字句能形容,她完美无瑕的侧脸,以及那份无比专注的神情,有多令人着迷。
微风荡起她颊边几绺发丝、及她飘逸的裙摆,也荡起他那颗意乱情迷的心。
“相公,你怎么了?”
单小桑的声音,蓦然惊醒不觉出神的平云飞。
“没事。”他及时掩饰失态。“我们走吧!”
“去哪儿?回府吗?可是你不是说要坐大——”
单小桑的声音,陡然消失在大张的美眸里。
随着一艘灯火通明的船缓缓驶近,她连眼也不敢眨一下。
只见辉煌的灯火,将整艘船辉映得有如白昼,精致的雕工、袖珍的窗棂门扉,触目所及华丽得简直令人无法想像。
眼前这艘,就是平云飞所说的——大船?
“这叫画舫。”一旁的平云飞像是看穿了她的思绪,轻松的解释道。
眼前这艘庞然大物,就叫画舫?
“少夫人,请上船。”一名船侍放下踏板,恭敬的立在一旁。
单小桑这辈子从没坐过船,也从不知道坐船游湖是啥滋味,此刻两脚早已是兴奋得微微发抖,举步维艰了。
突然间,一双大掌环住了她的纤腰,支撑了她大部分的重量,那股在冷凉中遽然笼来的暖意,仿佛一下直透进单小桑的心坎里。
她抬起一双宛如做梦的眸,望着头顶上那张此刻看来,出奇温柔的俊脸,那股暖意却又像化成了涓涓糖丝,渗满了心窝。
突然间,一股异样的感觉悄悄的蔓延开来。
说不出个所以然,但这种微妙却又暧昧的气氛,却莫名的令她心头,再度怦然作响。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一靠近他,整个人就像快着火似的?
难道——这股早已盘据在心底深处多时,却始终没理出个头绪来的异样感觉,就是——喜欢?
宛若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霎时,她的小脸蛋蓦然绯红了起来,好半天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迎视他。
偷偷瞥了眼他沉稳俊逸的侧脸,天真单纯的单小桑,第一回感受情爱奇妙的滋味,那种荡漾不安的骚动、不由自主的脸红心跳,简直教她不知所措。
尤其是嗅着他身上独特好闻的气息,以及那双保护性紧揽在腰际的大掌,单小桑恨不得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
只是——为甚么她总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得像场梦?
“在想甚么?”
低沉的嗓音遽然自耳畔响起。
一抬头,只见平云飞一双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炽热的眸光牢牢捕捉她的,让她几乎无处可躲。
“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不知不觉中,她竟为这个看似冷静淡漠,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温柔的男人心折了!
“上船吧!”
单小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通过踏板登船。
随着画舫往湖心缓缓轻移,她激昂的情绪也达到最高点。
“动了——动了耶!”单小桑紧抓着船舷,兴奋的嚷道。
阵阵的凉风划过耳边,水面朵朵绽放的灯花,宛若流星般飞逝而过,简直教她目不暇给。
这就是他,教她永远也猜不透,他下一步会做甚么的男人!
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兴奋得又跳又叫,平云飞唇边竟不觉浮起一抹怜爱的笑。
怎么他从来没有发现,光是看一个女人快乐的笑容,就让他觉得这么满足?
好不容易喊累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静静的望着水面上荡漾的波光月影。
“要是哑叔也能坐坐这画舫,不知该有多好——”单小桑小心翼翼抚着船舷精致的雕花,惆怅的低叹道。
平云飞才发现,她纤细的身子正抖个不休。
“进去吧,外头凉。”他心疼的揽着她单薄的身子。
虽然湖面拂来阵阵冷意,但生平第一次坐船,她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没关系,我想再多看一会儿!”单小桑抖着唇,挤出一抹笑。
她将目光转回静谧夜色中,不一会儿,身上却突然多了件貂毛披风,一阵暖意将她紧紧包围。
抬起头,只见平云飞正静静望着她,夜色中的他,看起来就像个让人信赖的守护神。
单小桑无法形容此刻所受的感动,但这种被人关怀、呵护的感觉,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让她有种眼眶发热、心口发紧的悸动。
“除了哑叔以外,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单小桑仰头痴迷望着他,近乎出神。
平云飞爱极了她看他的眼神,以及她痴憨入迷的可爱模样,只是,他实在无法忍受,她口中吐出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
“谁是哑叔?”平云飞的脸色沉了下来。
“喔——”单小桑猛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没——没甚么!他是娘家府里的一个老家丁。”她垂下眼,几乎不敢迎视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平云飞霸道的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在乎竟远超想像,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绑在身边,让她再也想不了谁!
“没有。”单小桑仓皇的猛摇头。“天底下我最不想欺骗的人就是你。”她认真的说道。
单小桑认真的神情,让平云飞心口不觉一紧。这个令人又怜又爱的小家伙,她的无邪天真,让他只想一辈子把她牢牢困在怀里呵护。
他一俯身,热烈的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个男人简直像团谜,单小桑几乎快被他弄迷糊了。
一下子冷得像冰,一下却又可以热得像团火,着实让人难以捉摸!
“在我怀里,谁都不许想,知道吗?”
单小桑将火红的小脸,埋进他的胸口,娇羞的点点头。
夜色沉沉、寒风袭人,但吹不熄的,却是两颗炽热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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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平云飞就搬回了寝房,而往后出府谈生意,也总是匆匆去,又匆匆赶回来,仿佛一刻钟也舍不得离开她。
别说是单小桑终日漾着一脸幸福甜蜜,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平云飞,笑容也多了起来,下人们光是看,就能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化不开的浓情密意。
“甚么?你要带我上街?”
正在房里闷得发慌的单小桑,闻言立刻跳了起来。
看着平云飞心情大好的表情,她两眼睁得宛若铜铃。
“怎么?你不想去?好吧!那我回书房办公事——”
“不、不!我当然要去!”
单小桑急忙用身子挡住他,馨软的身子紧挨着他的胸膛、下腹,完全没有发现他唇边那抹得逞的笑。
“求求你带我去,成天逛花园,我已经快闷死了!”
平云飞享受着在胸前揉蹭的温香软玉,佯装一本正经,实则心底却快笑翻了。
经过这段时间,他才发现这小家伙爱热闹,容易讨好得很。
“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他冷不防吐出一句,让单小桑呆愣了半晌,才跳起来欢呼一声,拎起裙摆往外冲。
看着那抹欢天喜地的俏皮身影,平云飞眸底不觉浮现一抹柔情。
他从来没想到,这桩原本毫无意义的婚姻,竟会让他首次尝到为女人倾心的感觉。
看着不远处朝他拼命招手的小人儿,他宠溺的绽起笑,迅速赶上她的脚步。
带着单小桑乘上平府精致的马车,不多时,已经来到城东最热闹的大街。
一路上,单小桑趴在窗边、探出一张兴致盎然的小脸,好奇的左张右望,简直像个不曾见过世面的三岁娃儿。
无论是卖胭脂水粉的小贩、街边叫卖的字画摊,还是杂耍卖艺的郎中,都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从进平府以来,她已经好久没见着府外的一切,此刻回到自小生长的地方,兴奋之情自然不在话下!
“欸——停车、停车!”
突然间,单小桑指着车外,大声嚷了起来。
平云飞还来不及问个明白,小人儿已经冲出马车。
他随即跟了出去,才发现原来她是看上旧货摊子里的一架木风车。
“这东西已是旧——”
平云飞蹙眉看着,显然已是玩旧的木风车,正要开口,目光却触及她爱不释手的神情,当下就默默掏出银子。
“回车上去吧!”
他担心娇贵的她,在大街上易生危险,会不习惯置身在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
“可是我还想再多逛逛。”单小桑一脸渴望的看着他。
“这——”他犹豫的看着她,终于还是妥协了。“好吧!我先让马车到街尾等着。”没办法,他实在拒绝不了那双眼睛。
“谢谢你!”单小桑满怀感激的欢呼了声,又急忙往前去探险。
一整个下午,她就在热闹的大街上东逛西瞧,兴致勃勃的样子,像是永远也不嫌累。
“咦——你不就是那个小桑吗?”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惊讶的大嚷,单小桑猛然一僵,手里还是热呼呼的糖葫芦应声落地。
小桑?平云飞转头望向怀中的妻子。
“才个把月不见,你竟然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了?”声音越过人群,笔直朝她而来。“瞧瞧你——这身行头,简直像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似的。”
那人终于在她面前站定,赞叹的上下打量起她——眼前,竟是一个浑身脏臭不堪的乞丐。
这阵不小的骚动,立刻引起了市集上所有人的注意,纷纷上前围观凑热闹。
“你——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单小桑急忙别过头,浑身不争气的开始颤抖起来。
那名乞丐愣了愣,继而嘲讽的笑了起来。
“也难怪了!如今你看来是飞黄腾达了,谁还肯认这段不光彩的过去是不?”
“你认错人了。”平云飞不怒而威的气势,登时让乞丐有几分震慑。“她是我的妻子,也是出身名门的孙家千金——孙兰衣,岂容你拿一个小乞丐相提并论?”
“孙家千金?”乞丐捧着肚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丫头甚么来头,我还不清楚?就算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住口!”平云飞怒喝,压根一个字也不相信。“再胡说,我要不客气了!”
“相公,不要!”单小桑急忙拉住他,眼中写满恳求。“他只是认错人,没恶意的。”
眼见她脸色苍白得骇人,平云飞一手护住她,迅速穿出议论纷纷的人墙。
带着抖得不成样的单小桑登上马车,平云飞正催促马夫启程回府,孰料乞丐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小桑哪!若哪天有机会再回来,可别忘了带点好处,给咱们这些苦哈哈的乞伴们哪!”
一个宛如梦魇般的声音,在单小桑的耳畔,怎么也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