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邦坐在地上,随手拿了块石头在地板上乱画,懒懒的说:“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天生命好哦?我就是天生贱,想要当坏人,想要有一天没一天,想要昧着良心做坏事不行哦?我们这种人的生活,你是没办法体会的。”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自嘲的笑笑。
“我是没办法体会,但我想要了解,而且我会试着去了解。”
“小鬼,你真的没有搞清楚状况耶,你是肉票,你的工作就是哭、害怕和尖叫,不是身家调查,而且,我、是、坏、人!”最后四个字,阿邦不受控制的提高音量。
“我之所以不大喊大叫,是因为知道你们是职业级坏人,用来藏肉票的地方附近一定没有人家,我喊了,不仅伤喉咙,也是白叫。而且,害怕是一天,平静是一天,而害怕会杀死我身上很多细胞,既然这样,我不如平静一点。反正这就是人生。”
“人生?”他古怪的重复她的话。
呿!她懂什么人生。她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华衣、美食和书本吧。她所知道的人生太局限了,凭什么自以为很懂得什么是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天才少女罢了,要说了解人生,还不够格啦。
“你很自以为是,死千金小姐。”
“我不是自以为是,我只是陈述事实。”
“伶牙俐齿的小鬼。”
她没有回答,仍只是笑。
“我出生时,医生说我活不过那年的冬天,我爹地和妈咪拚命想办法保住我,我度过了那年冬天;之后医生又说,我活不过三岁,但现在我十六岁了。对于我这种每天和死神擦身而过的人,死对我来说,已经无所惧了,我只怕我爹地和妈咪难过。他们为了要全心照顾我,决定只生我一个小孩;我希望我有生之年,都能陪伴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跟你的老大说,杀了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就快没命了。就算你们拿到了钱,我爹地和刑事局局长交情很好,而且他和各国黑白两道都有一点交情,所以你们不如去自首,我可以替你们说情。”
“小鬼,你是在跟我谈判吗?”他依然坐在地上,撑着头,看着易如璘从容的表情。
“我没有谈判的筹码,我是肉票。我只是分析事实。你还不算太坏,我不希望你被枪毙。”
“哟、哟、哟,谢谢你的关心喔。”阿邦怪腔怪调、语带讽刺的说。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绑都绑了,她以为混黑社会的人是可以随便谈判的吗?就算真的出了事,出来顶的替死鬼,还不都是他们这些小喽啰;上层的人能抽腿能拿钱的,早就逃之夭夭了,她以为这是在做生意吗?太单纯了,这小鬼。
“你、你得了什么病?”阿邦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太多情绪。
“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好像很严重,会要人命的,但由她嘴里说出来,却像是无关痛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叫易如璘,因为我父母希望我有玉的光采。你呢?”
这已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了,阿邦被这个叫易如璘的千金小姐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兼瞠目结舌。不该这样的吧,哪有肉票可以冷静成这样,还自我介绍咧,那要不要交换电话啊?
“你以为你是在交友联谊哦?还自我介绍咧。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我是坏人耶。”他这个坏人,当得也太没力道了吧。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坏人,但你却没有用坏人的手段来对待我,所以基本上,你可以说是个好人。”
阿邦又一次被她的话打败。天啊!这是一个肉票该有的态度吗!
“你到底叫什么嘛,自以为是坏人的坏人。”
“我叫阿邦。”
“你没有名和姓吗?”
“我是走失儿童,被组织收养。从小我就叫阿邦。我没有姓名,我就叫阿邦。我小时候有一个应付社会局的名字啦,叫刘杰,但叫起来怪怪的,听起来像流血,并不是我真正的名字,是老大不晓得从哪弄来的身份。你还是叫我阿邦好了。”
“阿邦。”如璘细细的念着。
“干嘛,叫魂哦。”
“没有呀,认识新的朋友,就是要叫对方的名字呀,阿邦。”她慎重的喊他的名。
“你有没有想过?你当我是朋友,说不定以后你可能死在我手上──你认为的朋友手上。”他坏坏一笑,特地加重“朋友”两字,想看看她究竟有多沉稳、有多蠢。
“如果可以死在你手上,那我就更加放心了。请你一定要用枪朝我的心脏射击,我知道它跳动得很勉强,只是因为药物的关系,所以它才维持着跳动,所以要结束我,请先结束它。”
阿邦再次皱起了眉头。这、小、鬼!他咬牙切齿的想着。
“你真是他妈的变态。干!我是要杀你耶,拜托你不要冷静成这样,老子我有一点害怕。”
易如璘的回答居然是笑得更开怀。
“他妈的,你笑屁呀,笑笑笑!笑死你!”阿邦懊恼着,天才少女的脑袋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样。
易如璘笑了一阵,嫣然的笑容,十分迷人。
这小鬼,虚弱得要死不活的,又瘦得像非洲难民,还发育不良,该有的她都没有,没想到她的笑容还……满漂亮的。
“我是不能笑得太开怀,因为我的心脏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起伏。但是能这么笑,真的好开心。”她甚至连声音都有了表情似,都是笑容的表情。
“喂,那你别笑了。”
“阿邦,”她止住笑容,认真地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操!老大说不能把你弄死啦,关心个屁!我是坏人,坏、人!天生的坏胚,一出生就被诅咒的恶灵,天生就是要当坏人的大坏蛋、烂种!你懂了没!?”
“嗯,懂了。”她点点头,接着又说:“为什么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们组织既然不容许你们现身和出声,你说出名字不是更危险?”
“你以为我真的叫阿邦哦?唬烂你的啦,白痴。”他哈哈一笑。
“无所谓。名字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叫你,你会有所回应,知道我在叫你就可以了。”易如璘不在乎地说。
易如璘敛去了笑容,又说:“我果然不能大笑,现在我好累好累,我要睡了。”说完,她头垂下,近似昏了过去。
“喂,易如璘,你该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放心,我只是累了,让我睡一下就好。”
不知怎地,阿邦觉得她还满可怜的。明明未来远景是一片大好,爸妈疼,脑袋好,家里又有钱得让人嫉妒,却是连笑都不行。
真……他妈的可怜。
“喂,易如璘,要不要喝点水?”
她虚弱的摇摇头。
“那要不要我帮你把绑起来的手绑松一点?你躺着睡好了。”突然,他有了一点恻隐之心。既然她都说她很容易就没命,不如让她舒服一点,他也不知道老大最后会不会做掉她。
“好。谢谢。”她低着头,声音依然虚弱,还有一丝缥缈。
阿邦走到她身后,想要帮她松绑,才发现她的手不但被绳子绑到血液循环不良,整个红肿又发紫,还有许多细细小小的刮伤。
“喂,你手肿成这样,你是不会唉一下哦。”万一日后有什么不良影响怎么办?
“我是肉票呀,痛苦是我的工作。”尽管虚弱,却掩不住她话中明慧的一面。
不知是第几次了,阿邦再度无言以对,眉皱得更紧。
他边解开绳索,嘴上念着:“你真是他妈的怪胎,老天爷要你这种怪胎干嘛,天堂够挤了,你不要睡一睡就突然死掉,老子我不帮人收尸的。”
这次,她再也无力回话了,只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笑。
“妈的咧,你最好不要以为我是关心你死不死的,老大还没有叫我宰了你,你敢乱死一通,我会非常没面子,懂了没?乖乖睡,睡饱了要记得醒来。”
易如璘这次连点头都没有,显然已昏沉睡去了。
阿邦小心地抓起她的手,按着她的脉搏,感觉那规律的跳动。
他松了一口气,跟着就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