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一位故人要嫁女儿了,你帮为师送一份贺礼过去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伸向她。
原来是送礼呀!那根本没什么,去去就回来了。这样的下山见识,没什么好怕的。她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同时恭谨地上前,双手接过师父递来的木盒。这木盒形状扁平,可以想见里头之物不大,没有师父的允许,她也不会轻易开启。
“你把此物交至‘白鹤山庄’的庄主夫人柳明月手里,你无须解释,她看到木盒里的东西,便会明白了。”
“是,师父。”梁静将木盒谨慎地收进襟口里,然后恭谨地问师父。“师父可还有其他吩咐?”
见她将木盒收下,俊美的眼瞳眯出了笑意,眸光温煦慈爱。“没有了,你回房收拾收拾,打包好,向安婆子领盘缠,便即刻下山去吧。”
“是,徒儿这就动身,在此先向师父告辞。”梁静转身要离开,原本提到喉间的紧绷,正要悄悄松口气的同时,身后又传来师父的叮咛——
“路上一切小心,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转回身,再度福身施礼,感谢师父的关怀。“是,师父。”
“喔对了,记得避开姓独孤的人。”
梁静怔住,不解地抬头。“避开姓独孤的人?”她想知道原因,但师父却迳自结束了谈话。
“去吧。”令狐绝不再看她,继续负手在身后,面对着壮阔山河和雪絮纷飞的天地,如往常那般不动如山。
梁静不敢再打扰师父,默默地转身退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去。
当她回到石屋大院里,原本在聊天的师姊妹们一见她回来了,都纷纷来询问师父找她何事,一听到师父要派她下山,皆是一脸惊讶。
“师父为何会突然要你下山?”
“会不会有危险呀?”
“师父在打什么主意?该不会又是什么可怕的训练吧?”
面对师姊妹们的疑问,梁静心中虽然也充满了疑惑,但她实在想不出来,送个礼会有什么可怕的,因此向姊妹们抿出一抹安抚的笑。
“师父的一位故人要嫁女儿,所以师父派我去送贺礼。”
“然后呢?”
“送完礼,就回来。”
“咦?就这样?”
“就这样。”
此时此刻,她心中的确是这么认为。人家嫁女儿是喜事,送礼也是喜事,喜上加喜会有什么问题?
“这师父吃错药了,这次居然没耍奸?”众人眼睛瞟来瞟去,互看彼此,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质疑态度。
不是她们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师父前科累累,毕竟有奸诈的师父,就不可能没有疑神疑鬼的徒弟,要怪就怪师父,她们是无辜的。
“太好了,这样咱们就放心了。”没有惊险万分的事发生,她们都为梁静感到庆幸。
看师姊妹如此关心她,梁静不禁动容,心儿溢满暖暖的感动,想不到平日大家打打闹闹,吵架打架都有,可是当听说师父叫她下山时,却能一笑泯恩仇,对她表现出真切的关怀之情,令她心儿暖烘烘的。
“原来大家如此关心静儿,静儿不由得喜极而泣哪!”说着用袖子拭拭眼角滴出的两滴感动之泪,来表示心中的谢意。
“我们当然关心啦,因为我们还要托你买东西回来呢!”
“呃?”梁静一顿,睁大眼望着众师姊妹们渐渐移近的狡猾笑脸。
众人猛然纷纷出手抓着她,口中叫嚷着——
“帮我买木梳回来!”
“我要胭脂水粉!”
“小说!帮我买小说!”
“发簪五支!”
“我要黄色小书!”
“我要春宫图!”
刹那间,梁静被众女的声音淹没。原来她们心中早打定了鬼主意,难得下山一趟,去的又是京城,京城是天下东西南北市集中心,什么货源都有,众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托人采买的大好机会!
梁静喜极生悲地咬牙。这些现实的家伙,根本不是关心她,而是把她当成跑腿的!黄色小书?春宫图?居然还好意思叫她买这种东西?!
呜呜呜~~把我刚才的感动还给我!
名师出高徒,那奸师出什么?一堆死皮赖脸的徒弟!
光是下山,就要花三天的路程。
梁静背着包袱,一路走走停停,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干粮素果,渴了就喝山涧水。从山上到山下,光是天气变化便南辕北辙,从飘雪到晴天,从晴天到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尤其是山腰间的疯狗雷到处乱劈,害她东躲西闪,速度够快才没被雷电给劈死,难怪这一段路程草木不生,鸟兽绝迹。
除了气候诡异多变,温度的差异也很大,从冻寒到温暖,她身上的狐衣也一件一件的脱,到了第三天,她终于来到山脚下的黑色密林。
她不畏密林里的各种毒虫,因为她学的药草学里,也包括毒术,身上早就涂了一种只有昆虫毒物才能嗅到的药物,这些毒虫只当她是同类,有的甚至会爬到她身上打招呼。
她看着落在肩上的一条小小的七彩毒蛇,它正对她吐着舌信,她伸手温柔地将毒蛇拿下来,逗它玩了一会儿,便将小蛇放回树枝上。
“别跟着我,回去找你娘。”她轻声道,然后转身继续赶路。
又过了半日,在沼气出来之前,她终于走出阴森潮湿的密林,迎接她的是晴朗的天空和灿烂普照的阳光。
京城在东边,她理所当然地往东走,不过才走不到一刻,便嗅到了一股沁寒的杀气。
空气中传来的血气味让她立刻伏蹲草丛,隐藏自己,同时警觉地四处张望,凝神静听,心中猜测着会不会是遇上了狩猎中的虎狼正在撕咬猎物?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得小心离开,免得自己成了虎狼的食物。
才这么想着,突然有人撞进她眼前,让她吓了一跳。
人倒楣的时候,连藏身之所都会曝光。
就见一名男子在她面前倒卧血泊中,让她呆住了。
这男人全身是血,身上多处刀伤,苍白的脸色布满惊恐,正用一双满是血丝的眼,死不瞑目地瞪着她,把她吓得头皮发麻。
“饶、饶命啊!”
随着一声惨叫,又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倒过来,被砍断的手臂正激溅着鲜血!让她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瞧见前方又有四名男子往这儿奔来,可是不出几步,他们的身体在刀光剑影中手脚分离、肚破肠流,一一倒卧血泊之中,而她却仍看不清楚斩杀他们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让她来不及反应,直到一股冰凉缠住她的脚,她才猛然回神,低头一看——以为死了却还没死的男人正抓着她的脚!
“救命……”男子带血的面孔上,绝望恐惧的眼神,看起来也很让人绝望恐惧。
梁静虽然害怕得浑身泛寒,却仍不由自主地向对方伸出手,缓缓将他拉起来,可下一刻,一把利剑穿透男子的身体,让她整个人再度僵住!瞪着那把利剑无情地刺穿男子的胸膛后,又残酷地从他身体里拔了回去。
随着对方颓然倒下,也现出了伫立在身后的高大身影。
此人面如冠玉,儒雅俊美中带着一抹肃杀之气,一身墨色的紧袖长袍在风中飘动,手上的长剑还滴着鲜血。
墨衣男子缓缓走上前来,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像是冬夜冷凝的霜雪,他蹲下身察看地上的男人,伸手在死者身上搜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完全视她如无物。
梁静一动也不敢动,困难地吞咽着口水。这男人只顾着搜索,连瞧都没瞧她一眼,这是不是代表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杀她?
她想,自己还是悄悄走开好了。
不过她才刚踏出半步不到,一把剑便迅雷不及掩耳地来到她的颈子上。
“敢动一下,就要你的命。”这话说得很轻,却充满十足的威胁味儿。墨衣男子一手执剑抵着她的颈子,另一手还在死人身上找东西,目光更是没看她一眼,却能准确地算准她的位置,剑尖丝毫不差地抵着她。
梁静大气都不敢抽一口,只怕稍微一动,冰凉的剑尖就会刺穿她的喉!光是听这男人的语气,还有他浑身的杀气,就已经把她吓出一身冷汗,知道这人不是开玩笑的。
江湖上的人,都这么不讲理吗?
墨衣男子从死人身上的腰间上找到了一朵牡丹花的烙印,这几个人果然是“花宫”那妖女派来袭击他的!想到那缠人的妖女,男子一双冷眸不禁凝了霜,带着无比的厌恶。
这厌恶的视线往旁边那个女人射去,盯住那张清秀的脸蛋,也将她脸上苍白的恐惧尽收眼底。
“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虽无疾言厉色,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梁静迎视他邪冽的目光,坚定地回答。“不是。”心中哀叫:你可千万别冤枉好人,也别逼我施毒术啊!
墨衣男子本是斜眼瞟她,这会儿站起身,用正眼打量她,剑尖依然抵着她的颈子,一双打量的眼也闪着邪冽的精芒,细细审视她。
梁静心中虽然害怕,但也异常的安静。这男人的目光刺得骇人,让她想到小时候师父为了训练她的胆识,在她身上涂了一种混了动物油脂的药草液,然后把她丢进豹穴里,和黑豹相处了三天。
一开始那豹儿对她心存狐疑,不停地嗅她、打量她、盯着她,那时候她僵硬如石,也才体会到,原来当人恐惧到极点时,是不会发抖的,只会如同一具冰冷的死尸般无法动弹,就像她现在这样。
抵住脖子的剑尖,沾有那些死人的鲜血,血沿着她的颈子缓缓流下,将她胸前的衣襟染红了一片,鼻下是浓稠的血腥味,但她仍然静如一尊石像,用着坚定的眼神回应对方冷酷的目光,告诉对方,她不认识地上这些男人,也不是他们的同伙。
虽然她可以不动声色地施毒,先下手为强,可是她没这么做,因为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和这男人结下梁子,否则将没完没了。同时她也感觉到,这男人在未确定之前,不会胡乱伤她,如同那头与她相处了三天的黑豹,在确定她是否为同类之前,也不会啃噬她。
墨衣男子将她从头打量到脚,这女人一身朴素的衣裳,肩上背着包袱,想到刚才其中一名男子向她求救,他不禁怀疑她也是“花宫”的人,尽管她的眼神如同湖水般清澈无瑕,和那些“花宫”女子截然不同,气质也不像,在她身上找不到江湖味,反倒是有种与世隔绝的隐世味儿,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误闯丛林的小白兔,无意间走进了虎豹之间的杀戮战场。
但同时,他也没忽略她异于常人的安静。平常姑娘家见到这种场面早就拔尖了嗓子哭叫或昏倒了,她却不慌不乱,如此沈着冷静,而且,他的剑还抵着她的脖子呢!
还是很可疑。
他微微眯了眼,考虑要不要扒光她的衣裳,看看能不能找到牡丹烙印,才正这么想着时,他的大掌已经缓缓朝她的襟口伸去。
梁静心中一惊,决定一旦他的手碰到自己,就先对他下毒手!在这紧张的当口,背后一道声音传来——
“独孤晦玉,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