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退成亲,怎么谈定。”外甥向来是没兴趣听这些小道消息的,难得一次露出点兴趣,叶初云自然就知不言了,“说起来杨大人那个女儿皮相还行,昨日李儒新跟杨大人约在这里喝茶,杨大人刻意让女儿来送东西,我瞧了几眼,难怪李儒新会被迷得团团转,良心都被狗啃了。”
杨冬晴外貌如何出众,于乐柏没半点兴趣,倒想起杨冬晴在街上处处针对颜亦岚的态度,不禁有些恼火。他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还真是人心不古,明明亲事都还没退,杨李两家就表现得如此急不可耐。
“他们打算怎么做?”将杯子放下,于乐柏再问。
叶初云没回答,倒是先谨慎的拿出自己珍藏的宝贝们。
他每晚对完帐要就寝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拿出他店里最宝贝的十二只紫砂壶仔细的打点,这几个紫砂壶色泽光亮不说,还别具巧思的在把手刻上栩栩如生的十二生肖图案,加上造壶的师傅已经仙逝,更显东西名贵,悦客来总是贴心的配合上房贵客的生肖呈上相衬的茶壶,这些可都是有幸成为悦客来上房贵客才能使用的好东西。
于乐柏见状也没敢催促。
收整得差不多了,叶初云才再开口,“人家毕竟是状元郎,可不能落人口实,让自己的状元招牌蒙羞、让人指指点点,所以退亲的过错自然要全推到失势的侯府上。
于乐柏握着茶杯的手一紧,“意思是……”
“意思就是……”突然的,叶初云察觉了古怪,侧着头注意到于乐柏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松,这小子向来待人冷冷淡淡的,倒是难得见他有情绪波动,“你舅舅我这人向来不随随便便在背地里道人长短,像个娘们似的,所以不说了。”
于乐柏冷冷的看着他,这种话还真亏他说得出口,叶初云成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探人闲话、打听小道消息,他身旁带了一票训炼有素的护院,说是为了保护悦客来和属于悦客来的众多产业,但实际上还有额外的工作,就是包打听一堆小道消息让他舅父闲磕牙用的。
“舅舅。”他的语气清冷,已经有些不耐。
“怎样?”叶初云骄傲的扬起下巴,“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于乐柏冷眼瞄了一眼,“尤金。”他叫着自己的长随,“去把刘掌柜叫来。”
“你这小子做什么?”
“你不说,自有忍不住的人会说。”
“去你的。”叶初云叫住尤金,不悦的看着于乐柏,“他们这一个个都是领我的钱、办我的事,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疼我。”他淡淡的一句话,回得叶初云的脸一阵青绿。
“叫刘掌柜来也没戏,”叶初云一脸得意,“若他真敢说一句,我就要他回去吃自己。”
看舅舅满面春风,于乐柏只是浅浅一笑,随手拿起桌上手把雕着龙首的紫砂壶。
叶初云登时双眼瞪大,“我的祖宗,小心些,这可是花了我大把的银子。”
说起来他视这些紫砂壶为宝贝并不是惜物,而是怕有所损伤白花了银子。
于乐柏把玩着紫砂壶,他知道叶初云视钱如命,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就把悦客来的招牌给发扬光大,现在日子好过了,还是希望赚更多银子,真是应了那句——越是有钱越爱钱。
“舅舅,”他晃了晃手中的紫砂壶,“说吧!”
叶初云的手直指着他,“先把壶给我放下。”
于乐柏肩一耸,将紫砂壶放下。
叶初云立刻飞快的把紫砂壶给收起来,小心的放进柜子里,“死小子,你的良心被狗啃了,竟然威胁如天般伟大的舅舅。”
于乐柏彷佛没听到,只说:“快说。”
“要我说也不是不行,”叶初云直视着他,确定自己所有名贵的东西都收得妥当后才开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上了心?”
“与颜小姐有一面之缘。”
叶初云安静了一下,冷不防的伸出手,拧着于乐柏的耳朵,“要你读书不读书,什么时候认识颜小姐的?你还没任何功名,一穷二白的就想着要娶老婆?”
“你说到哪去了,我与颜小姐就是一面之缘而已。”于乐柏无心跟他打闹,将他的手给拨开。
“禀大当家,”尤金因为于乐柏扭伤了脚一事,被叶初云安了个照顾不周的罪名,还被臭骂了一顿,说要罚他月钱,他苦于没有解释的机会,现在见机会来了,忙不迭的在一旁插嘴,“其实少爷的脚就是那位颜小姐所伤的,跟小的没有半点关系。”
于乐柏不悦的瞪了他一眼,“多嘴。”
尤金缩了下脖子,退到一旁。
叶初云瞪大双眼,“不是说自己不小心扭到的吗?怎么跟颜小姐扯上关系了?”
“千佛寺南侧院外景致优美,我看得一时忘情,差点跌落悬崖,庆幸有颜小姐出手相救,不然我现在可能已经粉身碎骨了。”
一旁的尤金听着少爷的胡说八道,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明明就不是这样,正要开口澄清时,却看到少爷的眼神一冷,他只能将话给吞进肚子里。
对叶初云而言,于乐柏的安危可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忍不住斥道:“死小子,看风景就看风景,出什么神?!你若死了,我要怎么跟你娘交代?!”
“舅舅,我现在好好的在这,”于乐柏三两下就把事情给带过,“现在你知道颜小姐对我有恩,所以你是否能告诉我他们打算对颜小姐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叶初云摆摆手,“他们打算找个名目将颜小姐约来咱们悦客来,使些小把戏让她失了名节。”
闻言,于乐柏的眼神一冷,“舅舅知道这些肮脏事要在悦客来发生,还想置身事外?”
“上门来的生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对叶初云来说,于乐柏第一,赚钱第二,但当这个死小子惹他气得牙痒痒时,赚钱就变成了第一,于乐柏就被踢到后头,不过不管怎么样,银子对他这个穷怕了的人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如今他肯表现出一点不平已经不错了。
“更何况他们不过是借了咱们悦客来的地方,又不是要我或伙计们下手,脏的是他们,可不是咱们。”说这话的叶初云脸上不见一丝心虚。
于乐柏看着他,“看舅舅的样子是真的不打算插手了?”
“不关咱们的事,为什么要去瞎搅和?”
“她救过我。”
“那是你与她的事,”叶初云想也不想的说:“别拿我悦客来的生意去谈什么情与义,我不吃这一套。”
说实话,达官显赫彼此之间的算计,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不插手就不要插手,毕竟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他是不可能允许外甥为了个女人有什么闪失。
“再者,就算悦客来拒了这笔生意,他们还是会找别的地方让颜小姐失了名节,若真有心害人,你想防也防不了。”言下之意就是他不单不打算管,也不允许于乐柏插手。
“舅舅说得也是有道理,”于乐柏没反驳,说完就站起身,“已入夜了,舅舅歇着吧。”
叶初云可以察觉到他没说出口的愤怒,“胃不疼了吗?”
“不疼了。”他忍着扭伤的脚,不让尤金扶,径自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叶初云皱起眉头,“尤金!”
原本要跟出去的尤金停下脚步,“是的,大当家。”
“你留下,我要话问你。”
“尤金,”于乐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要练字,过来研墨。”
叶初云眉头锁得更深。
尤金左右为难的看着两个主子。
叶初云神情冷峻的一挑眉。事情有古怪,可这小子的脾气倔,不想说的事,他就算打破砂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手一挥让尤金离开。
待人走远,叶初云的眼神微微一黯,这小子可是他姊姊的命根子,他用尽一切力量也得拦着他做傻事才行。
说到底,李、颜两家如何确实是不关于乐柏的事,却莫名的影响他的心情,加之早上下了场雨,现下虽然雨已歇,可屋檐落下的水滴声仍惹得他心烦。
一大清早他就被叶初云给拖出悦客来,来到城外的风霄山庄挑选刚送进来的春茶,叶初云向来对他保护周全,对外总说他身子骨差,所以众人都知道叶当家有个跟他年纪相当的外甥,但没几个人见过他。
今日叶初云却反常的硬将他拖出来,似乎是刻意要绊住他。
才见过风霄山庄庄主,于乐柏便推说身子不适,派尤金去打听消息,自己则在马车上歇着等待。
果然过没多久,尤金偷偷摸摸的拉开马车的帘子,“少爷,我打听到了,今天跟在大当家身边伺侯的小虎子跟我说,一大清早就听了刘掌柜在春畅园跟大当家说,今日李府在悦客来订了间上房,还准备上好的毛尖茶,所以他要拿大当家柜子的钥匙,准备拿只紫砂壶配好茶。”
“今日?”于乐柏脸色一沉,他不知李儒新心中的盘算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好事,悦客来共有四间上房,春柳、夏雨、秋叶、冬雪,就不知……“哪间房?”
“秋叶。”
于乐柏动了动自己的脚,这扭伤也好得七七八八,除了特地去扭动时还有些痛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你留在这里替我挡着我舅父。”
尤金吓得一脸苍白,“挡着大当家?!少爷,小的只是奴才……”
于乐柏才没有空听尤金的哀嚎,直接下了马车,来到风霄山庄的马房。
风霄山庄南北买卖都做,也卖马匹,他立刻信步上前。
“我要匹马。”
“是。”生意上门,管马房的老头子立刻上前,笑开脸。
实在不得不说叶初云这对舅甥实在比女人更加美艳,以往庄里的丫鬟、婆子只要听说叶初云要来,都兴奋得好几天睡不着觉,更别提他家大小姐了,对叶初云可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今日倒难得,带了跟他同样出色的外甥一道来,实在令风霄山庄的一票女眷们都相形失色。
“于少爷请随意看。”老头子笑呵呵的说。
于乐柏目光淡淡一扫,一眼就瞧中一旁的红棕骏马,双眼有神,四肢健壮,毛色发亮。
“就它了。”
老头子一愣,面露迟疑,“它?这匹马可是越王特地要庄主上西北之地找回来的,于少爷……不如你再看看其它的马吧。”
越王梁忆天?于乐柏眼底的锐光一闪,“就要它。”
老头子的神情闪着不安,若说跟别人的买卖还好说,但这是皇室要的马……没给老头子考虑的机会,于乐柏直接翻身上马。
“少爷?!”赶来的尤金急得想要拦住他。
“让开。”于乐柏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说。
当年舅父有了能力之后,不单给他请了夫子教导四书五经,还担心他若有朝一日在朝为官,不擅骑射丢人,所以顺道给他请了师傅教骑射,几年下来虽然舞刀弄剑他不成,但是骑马这门功夫,他倒是学得不错。
舅父看他喜欢,还特地给了他一匹温驯的母马,偶尔他也会让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带着他四处跑一圈,但内心深处,他其实一直想要匹健壮的马儿,今日正好,就看中这匹好马,只不过这马是越王要的,看来得花不少银子,待会儿他舅父若知道了,心中应该会很后悔拖他来此,最终只是伤荷包。
“这匹马要多少银子,就直接找你家庄主跟我舅父收。”于乐柏用力一踢马腹,马儿如同风似的飞驰而去。
“少爷!”尤金哀嚎着跪了下来。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匹马要花不少银子,大当家是个钱奴,这下可要割肉般的疼了。
策马回到悦客来前,在门口招呼的伙计连忙上前拉住马,在里头的王掌柜一看到马背上的于乐柏时微微一惊,接着连忙迎上前去。
说起这位神秘的少爷,见过的人还真没几个,毕竟他进出都是从后门。当年大当家一方面为了清净,另一方面也怕打扰了少爷苦读,便在悦客来最靠近后门的院落建了两栋舒适的两层小屋,一栋是大当家自己住的春畅园,一栋则是少爷的静尘居,平时都有护院守着,后院安静,悦客来的吵闹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悦客来上下都知道少爷身子不好,喜欢清净,今日倒是难得,看他直接将马给停在悦客来的大门前。
“少爷,你怎么回来了?”他知道今天大当家带着少爷去城外的风霄山庄。
于乐柏没回答,只道:“人呢?”
王掌柜有些不解。
“今日秋叶阁的贵客。”于乐柏进一步说清楚。
“颜小姐才刚到,”王掌柜连忙回答,“刘掌柜正去伺侯。”
于乐柏心一惊,大步跨了进去。叶初云不在,悦客来上下自然没人敢挡他。
悦客来的四间上房,虽说叫房,其实是独门独栋的院落,就在悦客来的酒楼后方、后院之前,分为春柳、夏雨、秋叶、冬雪,一年四季皆有其风情,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好时节,秋叶阁里的菊花开得正好,文人雅士身居其中,品茗吟唱谓之高雅,叶初云脑子动得快,还定下规矩,没点身分地位的人,就算花上大把银子都进不了这几间上房。
所以京城内外没有人不想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悦客来上房的坐上宾。这也是叶初云最聪明的一点,懂得抓住人性,毕竟可以在短短时日里就发迹的,除了运气,没点脑子也不行。
“刘掌柜。”
正踏上通往秋叶阁的半圆拱门前,于乐柏叫住了刘掌柜。
刘掌柜手里拿着茶盘,上头有着名贵的蛇首紫砂壶和秋叶阁里贵客特别交代的毛尖茶。
“少爷?!”刘掌柜微惊,明明一大清早就看到大当家带着少爷出了门,怎么少爷现在就回来了?大当家呢?没回来吗?
于乐柏低头看着刘掌柜的茶盘,低声问道:“里头除了颜小姐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只有颜小姐。”
他的眉头微皱,“只有她一人?”
刘掌柜点头,“小的也觉得古怪,颜小姐没带丫鬟,确实只有一个人。少爷,小的先送茶,让客人久等就不好了,今日冬雪阁也有贵客要招呼,大当家不在,小的得去忙了。”
于乐柏心想,他舅舅也算是用心良苦,今日为了拦着他不让他惹事,竟放着贵客不管,也要拖着他离开悦客来。
于乐柏伸出手,打开装着茶叶的壶盖。
“少爷,”刘掌柜的心头跳了一下,“这茶是订房的李大人特别交代的君山毛尖,名贵得很,大当家还特地拿出珍藏的蛇首紫砂壶泡着,不能有半点损坏啊。”
茶香扑鼻,沁入心脾,君山毛尖茶雨天不采,露水芽不采,空心芽不采,冻伤芽不探,伤芽不采,在清明前后采收的是最上好的一批春茶,种种限制让君山毛尖茶茶量少质量佳,这么好的茶,连悦客来这么大的酒楼,捧着银子都未必能买得到。
颜千松爱茶众人皆知,他养出来的儿女懂茶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一个一心想要退婚的状元郎,却在这个节骨眼送上这么好的茶,多讽刺……生肖属蛇是吗?
他的眼神一冷,手一用力,将茶盘整个打翻。
刘掌柜见了,一脸的错愕苍白,茶叶撒了一地,连带着用来泡茶的紫砂壶也破了。
“少、少……”他的腿都快软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放心吧!有事一切由我承担,再去拿只紫砂壶,换我平日用的茶叶上来。”
刘掌柜欲哭无泪,只能赶紧去办。
少爷的胃不好,但又好茶道,所以大当家特地为了他大江南北找到了一种红茶,久泡而味香,重点是较不伤胃。只是那些红茶再怎么名贵,也比不上被打翻的毛尖茶,更别提还有那只打破的紫砂壶……刘掌柜心中不停的打着冷颤,等大当家回来,定要掀起惊天巨浪了。
于乐柏叫来下人,拿了一套悦客来的店小二服装换上,这才接过刘掌柜重新送上的茶盘。
“少爷,你该不会是要亲自去送茶吧?”刘掌柜看着他的装扮,真想眼睛一闭,直接晕死算了。
“没错。这里交给我,你去冬雪阁伺侯吧。”
刘掌柜哑口无言的看着他直接走向秋叶阁,他得赶紧派人去把上了风霄山庄的大当家给找回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