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祖母还掌着一家庶务,实在没多大精神教养他,便把他交给了视他如己出的二婶母。
二婶母对他“极好”,在祖母看不见的地方,把他往歪处养,他要什么给什么,女人、赌博,笙歌彻夜,花钱如流水,甚至变本加厉,让青楼妓女勾引他去吸用阿芙蓉,最终目的为的是大房遗留下来的金钱房产铺子。
这还不打紧,最终买凶想造成意外事故,让他死在广东。
原主如愿的翘了辫子,可他沈如墨却重生活了过来。
为了报答那死不瞑目的原主,他养伤戒毒;他利用手头上仅有的铺子赚进大把银钱;请人巨细靡遗,抽丝剥茧的查案。
有时,他不是没有疑惑,原主一个不费吹灰力气就能把案首拿到手,有着大好前程的少年,却丝毫察觉不出来亲人的算计,这算什么?因为愚蠢?还是看在同是亲人的情分上睁只眼闭只眼、不忍心而造成的自食后果?
没有答案,也无人可问。
他只有原主零碎的记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他想知道的结果水落石出了,这极品的一家……他只觉得替原主悲哀。
“我原想替你相看温柔贤淑、性子稳妥的姑娘,你说要去于国公府提亲,我也只当你说说而已。”婚前名节有亏的女子是不能做正妻的。
“婚姻大事哪能儿戏。”
凤老夫人被孙子噎到不行,这是自己的孙子看上人家闺女了,但是那么大一尊佛,楠安伯府能把她往哪里供?
可看孙子这股热乎劲,也的确,这翻了年去,都二十五岁的人了,府里几房的孙子像他这般年纪的,孩子已六、七岁,都启蒙念了几年书知事理了,他却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
楠安伯府一直以可见的速度雕敝着,只靠她一个老太婆勉力支撑,老实说她早就力不从心了。
这两年靠着九郎,不仅添了几顷祭田,票号的收益也拿来支应着府里的大大大小支出,想到这里,心一软,这孩子是该成家了。
没有九郎,哪来他们今天安逸的日子过?
“你既然中意那位姑娘,那就这么说定了,至于聘金……”凤老夫人沉吟,然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我会和你二婶母讨论出个章程来的。”
“聘金一应物事就不劳二婶母了,我记得爹娘还给我留了点东西,那些拿来当聘金,绰绰有余了。”
祖父是个不管事的,祖母这些年老了,多少也糊涂了,整个楠安伯府的大权几乎被二婶母江氏揽在手上,要她把钱和那些个奇珍异宝吐出来,恐怕是挖她的肉。
不过,他要娶妻,谁敢说个不字?
至于挖肉,那本来就是他娘的东西,不管她拿了什么,他可还留着母亲的嫁妆册子,到时候都得给他吐出来!
凤诀笑得温文儒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冷笑。
凤老夫人没看懂,候在怡人堂的外面的阿德却打了个激灵。
九爷这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冰冷得像出鞘的剑,寒光四射。
他连忙跟上凤诀脚步,“九爷,我们这是要回商会吗?”
一直以来,凤诀甚少住在楠安伯府,商会才是住所。
“不了,我们回贞观庭,我要留在这里。”贞观是他的字,他住的院子便以此命名。
凤诀脸上有着少见的意气风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能得到她,他发誓要给她最好、最风光、最安稳的人生。
他懂她那幅画的意思,她在问他——是否愿意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当然愿意,要不然她以为他是在婚姻里给自己找一个合作伙伴吗?
主子一向不喜留在楠安伯府里,怎么改变主意了?阿德发现自己跟不上主子的思绪,也猜不到。
“你还不跑吗?”凤诀掀着眉,一脸恶作剧表情。
阿德楞了半天,猛一拍自己脑袋。哎呀,主子要留在楠安伯府,那得先叫人把许久没住人的屋舍整理整理,还有,主子要娶亲了,这院子也要请人粉刷油漆,花草重新打理,再来,主子最喜欢的那些书册,这书房里的书得先拿出来晒晒!
一拍大腿,他还楞在这里做什么?接下来他可是好多好多事要做,不跑,哪能赶在主子之前把事情安排妥当?
阿德边跑边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只是风刮在脸上的时候脑袋还有点转不过来,他这主子行事真是越来越高深了。
不管凤府的后院有多少糟心事,楠安伯府和于国公府两家的亲事终是定了下来,来年秋天成亲。
贵人谈亲事的流程很长,要算吉时日子,来来去去许多事情,不花个一年半载走不完所有的程序。
自从于露白知道亲事定下,除了头几天有点恍惚,过后还是照常寅时起床,练功、马场跑马、遛狗、种花、指导厨子做她爱吃的菜,每月底和于露行头对着头对帐,再把新菜式交给他,而且着手开百味楼的分号。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
腊月时,她首次收到货行发下来的股利和这一趟出海赚到的分红。
她差点一口气噎了过去,手指颤呀颤的指着那迭银票,“这是啥呀?”
“妹妹,你傻了,这是全国通用的润泰票号的银票。”他也分到了该得的利润,虽然没有妹妹那么多,但是他可心满意足得很,那些利润比他以往辛苦劳碌一整年得到的收益还要多上许多,他是结结实实傍上一棵金钱树了。
于露白不是财迷,可她也反反复覆把那面额一百两的银票数了又数,发现手指头抽筋了……足足有一万一千五百两。
她那五万两银子才拿出去多久,居然就赚了五分之一多的银子回来,这货行远比她想象中的赚钱,要不,自己也买艘船?
不过她很快打消这想法,一艘大船想着简单,实际上容易吗?
大鹏朝的商人会少吗?
脑筋动得快的人会少吗?
她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吗?
掂掂自己斤两,她还是专心守着百味楼,至于货行的利息就拿着吧!
当然,她也从凤诀的身上学到,这银子呢,搁着是不会自己生铜子的,所以必要的投资是需要的。
于是她把弄潮找来。“我记得你二哥是管冰炭采买的,你把他喊来,我有事交代他。”
微芒和弄潮是她的大丫鬟,对两人的家庭成员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微芒那一家子就算了,可弄潮这二哥黄富倒是个人才。
黄富个性敦厚,但不死板,少少几次和他对过话,反应还算灵敏,手脚也干净,只是一直以来跟着弄潮的爹,也就是外院的管事在做事,也没什么特殊的表现。
会让弄潮把她哥叫来,她自然有她的打算,窝在后院的这大半年她发现一件挺严重的事情,那就是她除了手下两个大丫鬟,无人可用。
无人可用,许多事情就施展不开。
别说出府一趟麻烦得紧,又不能凡事老使唤自己的哥哥,往后行事要想方便,她是该布置些自己的人手才行。
黄富来了,二十岁的年纪,守礼的站在院子的檐下听吩咐,一身葛布短衫,黑皂鞋,人看起来老成。
“小人听妹妹说小姐找小的。”他拘谨得连眼也不敢往里头多瞧。
“我想让你帮我跑一趟票号,你帮我把这一万两银子用我的名字存进去,另外帮我喊个老练的工匠队,我要在院子搭温棚。”
“小的这就才办。”听说是一万两银子,拿在手里,黄富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放入贴身的衣服里袋,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黄富的影子远去,弄潮绞着手,有些不安。
“要是婢子的哥哥粗心大意的把银票弄丢了,可怎么办?”她不担心自家二哥会贪了那笔巨款,她的家人都不是那种会见财起意的人,怕的是不小心弄丢。
“那你就甭嫁人,留下来给我使唤到老吧。”吃着刚端上来的樱桃,于露白清清嗓子。
“嗄?”
于露白瞄她一眼,“我都敢信他了,怎么你这当人家妹妹的比我还没信心?”
弄潮哭笑不得,手抖啊。“那么多的银子就算把我卖了三翻,不,把我们全家都卖了再卖,也筹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
“这不就得了,要不信你二哥一回,要不就做好心理准备当老姑娘了。”那点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有的。
弄潮急得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还是微芒拉了她一把,“咱们还是该干啥干啥去,你急也没用。”
也是。
至于办完事回来回复于露白的黄富完全不知道妹妹那焦虑担忧的心路历程,还奇怪她今儿个眼睛怎么了,干么直抽筋?
午憩后,工匠队来了,于露白把事先画好的图纸交给工头,“我要两间有这屋顶和窗的屋子,用筒瓦相扣做成管道,我预计一间温棚得用上十五根管道,包在墙和砖槽之间,与屋外大灶相通。”
“小姐这是要盖冬日的花房?”工头一点即通。
“成吗?要是盖好了,银子不会少你们的。”
“那是自然,做完小姐这活计,小人手底下的师傅学徒可都要返乡过年了,其实他们一个个早就要启程了,是小的好说歹说才答应做完这活儿。”
“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盖出来的温棚让我满意,除了谈好的工钱,红包我不会少你们的。”都腊月了,天寒地冻的,这些匠人要不是为了多赚些银两好回家过年,用得着这么辛苦吗?多打赏一些银子也不为过。
“小姐爽快,小姐就看着吧,小人手底下这群师傅们的手艺在京里也是有口碑的。”
“那就劳烦了。”
北方冷,这不刚踏进腊月,就已经冷得令人直想拿手炉了。
这温棚她老早想盖了,就是碍于手上不宽裕,这会儿拿到那一万多两银子,她留下一千多两,除了预留过年的花销,还有要给百味楼员工的红包、赏金什么的,再来就是要把这类似暖阁的大棚子盖上。
她种在盆子里的牡丹虽已经移进室内,总归不是那么方便,她也检查过那些嫁接的口子都愈合得不错,如果盖好温棚,思忖着能不能将府里那些本来就有的牡丹也拿来做成砧木?
不是她突发奇想,之前拿芍药当砧木用,效果这么好,要是拿不同品种的牡丹当做砧木,一旦成功,长出来的新牡丹会不会更耀眼新奇?
就像十八学士那样,一棵花上头可以开个十八朵完全不一样的牡丹花?
嘿嘿,还挺令人期待的。
她跃跃欲试,巴不得温棚赶紧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