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他们要成为夫妻的第一天,如果不能坦诚以对,那么过了今晚,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那么,只好退回世人盲婚哑嫁的位置,把他当作一个比陌生人还好一点的人,各过各的日子。
“我能问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是、我是……”重生的沈如墨。可他过不去那个坎、说不出口,倘若他说了,她会不会把他当作妖魔鬼怪?
“很简单,西北羊肉卷子、蜜红枣,还有闪电它认得你。”经过蜜渍后略偏酸甜的滋味,是她每回癸水就会去找来吃的甜食,如墨哥哥知道她那小毛病,也会算她小日子来的时日,只要见她脸色发白,脾气暴躁,就会让兵营煮食的婆子给她买这个。
搭船回京那时,他居然一到小镇码头就让船工去给她买了三大包的蜜红枣,好似怕她吃不够,当她拿到手时,她心里那个别扭啊,恨不得扭了他的脖子。
这两样吃食和闪电是他们共同拥有的记忆。
凤诀啼笑皆非,原来在她面前的他全然忘记了遮掩,他哪里知道于露白身为军人,养出了她缜密的心思和冷静,她再三反复思考琢磨,凤诀的破绽呼之欲出,直到他来求亲,她才决定要赌这一把。
得到他那九个字的答案后,她心想,这世间再无可能有人对她情深至此,他,应该就是她的如墨哥哥。
夜渐渐深了,婴儿胳臂粗的红烛快要燃尽,微弱的灯光显得格外黯淡,凤诀的脸跟着光亮忽明忽暗,眼色迷离,就好像迷路的人。
于露白正要唤人来换新蜡烛,凤诀箭步向前,“我来。”
他走到景泰蓝双烛台前,换了新的螺烛,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我们先歇息了吧,都累了一天了。”她的声音里满是失落,既然他不想开诚布公,想把不能说的秘密带进棺材里,那么她真的不勉强,她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的。
只是理解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到了这一刻,那种艰难的选择似乎就不见了,凤诀直视着于露白的眼睛,声音出乎意外的温柔,“芽芽,我曾经作了一个很长的梦……”
凤诀从他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身死开始讲起,讲到发现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但是面貌形容丕变,还是个四体不勤的窝囊废,而且负重伤,性命垂危,凶手竟是那新身分原主的亲人所指使。
他若不设法自立自强,肯定会教那家子把他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于露白庆幸自己平常就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要知道她刚刚差点就惊跳起来,可才觉得自己镇定呢,眼泪却不知何时掉了下来。
“芽芽,你是不是觉得很荒谬……”到底还是担心的,怕她没有办法相信他的经历。
可他哪里想到,于露白竟飞扑了过来,力道之大,撞得他差点倒退半步。
“你真的是我的如墨哥哥!”她再也忍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
凤诀猛然把于露白抱住,她毫不掩饰的哭声让凤诀一颗心又痛又难过,但同时也滑过一道深深的暖流。
这世上,只有他的白儿妹妹会这样全然没有纠结的相信他。
最终还是凤诀先恢复了过来,他用指腹轻轻抹过于露白的脸颊。
“不哭,今晚可是我俩的洞房花烛夜,哪有新娘子哭成这样的,你瞧瞧外头丫鬟们的身影,一个个都以为我欺负了你。”
于露白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看向窗子,果然,密密麻麻的人影到处晃动,要死了,这要传出去可就闹大了,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却哭得像狼嚎似的,能听吗?
她赶紧抹了泪。
凤诀趁着她抹泪匀脸的同时开了门,对着守在门口和廊庑下的几个丫鬟沉声道:“少奶奶突然想家了,没你们的事,都下去吧。”
微芒拉着弄潮的袖子,吩咐着楠安伯府拨到贞观庭来伺候的丫头们,“大家都散了。”
凤诀转身回了屋里。
于露白抬过头来,和凤诀对上了眼,因为被泪水洗过,她的美眸有种脱胎换骨的清澈,散发出一种动人心弦的光芒。
想当初在荷泽县,她要是对乔童视而不见,不在乔家住那两天而一走了之,就和她最爱的那个人错过了。
因为一时的善心,无意间也替自己成全了一生的幸福。
是不是冥冥之中,什么都是安排好的?
感谢上苍!
凤诀看她神情有些恍惚,一语不发,干脆拦腰把人横抱起来,放在大床上。
火热的身子覆上来,于露白觉得像踩在棉絮上,又像置身在排山倒海的热浪里,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健硕的好身材,就听到耳边的人说——
“你放心,我会很温柔,不会乱来的。”
信誓旦旦说不会乱来,会很温柔的某人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停下来,于露白想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第二天,两人尴尬的谁也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还是于露白看不是个事,唤了两个丫鬟进来,替她梳洗,这时,凤老夫人派来的嬷嬷也收走元帕,回去交差了。
屋里两个于露白的大丫鬟伺候她更衣,另外两个本来就在贞观庭的丫鬟也抱着衣服、锦带、鞋子进来,不一会儿夫妻两人便都妆点妥当。
走在前往怡人堂的路上,丫鬟婆子们离得远,凤诀很自然的把于露白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握着,力道不轻不重,轻了怕她跑,重了又舍不得她痛。
“等会儿要去向祖母敬茶,你对府里的人可大致了解?”
于露白上头没有婆母,正经长辈就祖父母。
“嗯,我出嫁前,娘和父亲都对我说过。”
楠安伯府是人口非常庞杂的大族,不说那些旁支,老伯爷凤松广十分多产,对繁衍子孙这档子事儿非常的有兴趣,几个妻妾也非常争气,共有七个嫡子,无数庶子,七个嫡女,无数庶女。
撇开出嫁的女儿不说,这几个儿子都傍着他这棵大树过日子。
只是这位伯爷何许人也,没本事没气魄,吃喝玩乐矢志贯彻到底,守着上一代留下来的家财吃喝玩乐,到前几年家财所剩无几,后来根本是靠着借贷过日子。
也因为上梁不正,这下梁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什么出息不说,个个都是好吃懒做的纨裤,只知道混吃等死。
于露白归纳出来,凤诀那位二婶母敢对凤诀动手,惦记的无非公中那些财物,不过眼里只看见钱,连亲侄子都要加害,已经是泯灭人性的作为了。
摊上了这没良心的一家子,以德报怨可不是什么聪明的想法。
他重生前重生后都是个没人疼的孩子,她决定了,自己的相公自己来疼!
凤诀知道自己的娘子很有主见,而且绝对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传统女子。“既然你都知道,一会儿只要向祖母敬茶,其他人你无视也是可以的。”
于露白嫣然一笑。“这个你放心,虽说当年我们比试什么的都是你让我居多,但是我也不是吃软饭长大的。”想欺负她没那么容易!
“那就走吧,不过,你今天真是美丽。”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贞观庭。
今日于露白穿着正红蜀锦丝缎袄子,绣晕绿双林蝶恋花,粉色晕缎绣蝴蝶落花绣鞋,轻银流光绫裙,绾凌云髻,戴累丝双鸾簪珠玑,一支鸽子蛋大的镶南珠步摇,耳间也戴着南珠耳坠,大气又美丽。
凤诀只觉得他的媳妇儿美得不可方物,因为看得太过专心,一错脚,差点就踩歪,撞上了栏杆。
后面的丫头们齐齐倒抽了口气,反应过来后想笑又不敢笑。
凤诀一看,于露白正掩着嘴笑,欸,他终于心酸的明白古时幽王为取悦褒姒,烽火戏诸侯的心情了。
于露白朝他俏生生一笑,那种眼里心里只有彼此,只容得下彼此,非你不可的感觉油然而生。
凤诀的人生里甚少感恩过什么,可现在,这时刻,他却觉得人生有这么一回,只为某人而忘了自己是多有福气的事,感谢还在她最美的年华,重生一世的他能遇见她。
正厅里,或坐或站着乌压压的一堆人,罗汉榻上坐的是凤老夫人,她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的绾了个圆髻,插了对金镶百宝卿云拥福簪,穿了件沉香色蹙金绣仙鹤衔祥云的胡绸褙子,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很好。
丫头一见凤诀领着于露白进来,赶紧在地上放妥两个蒲团。
于露白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真心实意的头,因为她知道,凤诀还愿意留在这个家不走,有泰半原因是为了这个老人。
凤老夫人喝了茶,然后褪了手上一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镯子嵌着猫眼大小的八颗紫色宝石,笑呵呵的道:“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乖孙媳收下吧。”
于露白笑吟吟的上前道了谢,接过手镯递给了一旁的微芒。
接下来依次是二房、三房、四房和五、六、七房的人,于露白都见了礼,身为长辈的也都给了不小的红包,人家可是从于国公府出来的姑娘,这要给少了,脸面怎么也抹不过去,至于心里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之处,那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于露白比较奇怪的是,居然没见着楠安伯爷的面。
她当然不会知道这位奇葩伯爷因为喝醉酒,折腾了一晚,现在还呼呼大睡着。
至于江氏,因为病着,自然是来不了了。
接下来是平辈和晚辈见礼,平辈嘛,于露白收到的都是荷包,至于内容物如何,依照这家子的做派,想必不会太好,不过她也不介意。
不用她示意,弄潮已经捧着漆盘过来,她回赠的也是荷包,看起来不显,但那荷包精致,叫人爱不释手。
几个年纪小的当场就打开荷包,惊叹了出来,“哇,伯母送我的是匹黄金马耶!”
“我的也是!”惊叹声此起彼落,比起凤家人送的小金锞子,于露白给的金马起码有半两那么重,不可谓大手笔。
太太、奶奶们命婆子、奶娘把孩童带开,有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和凤诀打招呼,其中有个穿湖绿杭绸的男子轻浮的眼光居然在于露白身上转了转。“贞观,你这媳妇儿还真漂亮,我屋里那几个拍马也赶不上。”
凤诀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另一个穿宝蓝团绣袍子,眼皮浮肿,手上还俗气的戴了几个金马蹬戒指的更是直接,“小嫂子,往后成了一家人,咱们多得是碰面的机会,有空来我的院子坐坐。”
一个女子无缘无故去丈夫的兄弟屋里坐什么?可想而知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这一屋子的人没有人知道于露白是那种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只见她温软微笑,看起来娴静寡言,丝毫看不出来外面传言般的杀气。
去你妹的!于露白在心里骂了声之后,笑得更甜蜜了,只见她轻轻往那乌木雕葡萄缠枝桌角一拍,也不见使什么劲,就好像拂灰尘似的,一屋子的人只听见“喀地”一声,那桌角宛如被刀给横劈一记,整整齐齐地掉到了地上。
屋里一片死寂。
于露白笑得妩媚天真,望着自己的手。“哎呀,手滑了,真是对不住啊。”轻声细语,宛如鸟啼。
这一来不说凤老夫人讶异的张了张嘴,几房观望的媳妇无不捂着胸口,惊骇不已,就连方才那几个嘴巴没把门的男子也统统倒吸一口气,那吸气声大到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然后灰溜溜的退回人群里,起码齐聚了三、四十人的大厅再也没有人多吭一声,连屁也没有。
直到人散,楠安伯府的人都还没能回过神来。
凤老夫人却是微微笑了。
欸,这颗辣椒是个呛辣无比的,真是个好孩子。
刚刚的见面礼似乎是太薄了点,往后再设法贴补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