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表人才、人模人样地站在王府门口,天未亮,就开始敦亲睦邻。
“唷,安王爷今天起早了?”丞相跨出门,一脸稀奇。
“咳,相爷早。”永霖掩嘴,干干咳两声,放下袍袖,和善一笑。
“今儿天阴,相爷一样走路上朝?”
丞相见他古怪,但不惊不动,粗哑着苍老声音道:“是哪,体察天意,就是体近民意啊,老天下雨,小老儿撑伞淋雨,跟百姓一块儿!安王爷等会儿才出门吧?朝堂上见。”拱袖一揖,挺直身子。“暂别啦!”
“相爷且慢。”永霖蹙眉。“相爷年纪大,万一路上跌倒,岂禁受得起?不如与本王共乘,一同上朝。”
丞相眉头忍不住地高扬,老来成精,安之泰若。
“安王爷府里……今日多煮了一碗粥?”
“是啊,我夫人心血来潮,让厨子煮了翡翠蔬菜粥。”永霖扬臂一请。“相爷若不嫌弃,还请入内品尝。”
丞相眯目,淡哂。“哈,谅你一个小子还没敢对小老儿的饭下毒。”
话落,大大方方走进安王府,丞相府的小厮倒是大惊失色,急冲进府里回报。
饭厅里,邵庭一身白梅织锦直裾,简单清雅,盈盈温婉等候两人。
“相爷。”她低垂螓首,膝微曲。“好久没见到相爷了。”
“唷,邵家的女娃娃!来,坐坐坐,都出落得这么漂亮了?你出嫁那天,邵老的哭声可是传到隔壁来呀!不知道的听了还当你嫁到贼窝里,老人家才会哭得那么凄惨。”
“祖父嗓门洪亮,吵到相爷了。”
“嘿嘿,就是,不过你可别告诉他。”
永霖面上无波,舀了三碗粥,一碗先搁到丞相面前,再给邵庭,最后是自己,撩袍坐下了,大方磊落。
“要委屈相爷用无良米了。”话落,手里却是拿汤匙舀着邵庭碗里的,一匙匙舀凉,过了片刻用掌心试过碗温,才道:“吃吧。”
“嗯。”她点头,食用起来,抬眼望了望丞相。
丞相赶紧收起惊讶嘴脸。
“哈哈,年轻夫妻感情好呀,不错!不错!”
“今天请相爷来,是本王有一事要与相爷商量,要借相爷之力。”
“安王爷没事请早点,小老儿心里有数,除了留邸不能留,除此之外都好说。”笑吟吟挖粥夹酱菜。
永霖温善笑意僵住,暗暗磨牙,缓过情绪持平道:“若是本王找出了贩卖四国宝物的人了呢?原本以为这事在留邸外发生,但是却抓住了留邸里的两名沧浪国留学生与官员,差点连卓豫的墓宝都要被盗卖出去了。”
顿了一顿。“相爷多次在朝堂上反对,本王至今才知其要害,实在愚昧,望相爷海涵。”
丞相一惊,原本只是知道留邸有窃贼,没料整条挖出来了。这事还在查,找出底以前先压着,就是打算在朝堂上一举公布,好让安王一派失利,让皇上彻底废除留邸制度。“安王爷好快的动作,小老儿是哪漏风,王爷可否提点一下?”
永霖粲朗一笑。“相爷没漏风,只是这回老天站本王这边。”
“喔?”丞相也不再追。“依安王爷意思,留邸出了这事,也还是要留守。”
“留,但是怎么留、留得好,才是本王要与相爷商讨的。与其相争,您不觉得,皇上更乐见本王与相爷相亲友爱?”
丞相捻捻胡须,笑呵呵。“有安王爷在,小老儿就放心了,那么小老儿往后每日乘您的顺风车,您不介意吧?”
永霖愣了一愣。他不喜人介入,但是在早朝前就先跟这老狐狸套好招,倒也不错。他悬思,缓缓点头。“那么就请相爷多指教了。”
邵庭淡笑,给永霖夹了梅腌白肉。“太好了,你总算和相爷好好处了。”
“我与相爷就事论事,各有据理,没啥处不好,跟姓李的和穹剜蛮子头儿才是真的势不两立。”哼了一哼。
“到时候去城门口迎凯旋军,你多笑笑,库洛什难得远道而来。”
丞相恍然大悟。原来是女娃娃功劳,桀骛难驯的七王爷安王,总算安定下来了。“穹剜蛮子头儿,指的是宪王爷回书里提到,会和凯旋大军一同入京畿停留的嗤人族使节?”
“是,此人英勇无匹,但与永霖多有摩擦,还请相爷在朝堂上缓和缓和他们。”
“当然,这个问题不大……”丞相眼睛一亮,竞瞧见安王爷不依地捏着她的手,要她不准说蛮子好话,压根儿是个情痴傻子!“咳咳咳……”噗!天啊,太惊人了。
“相爷!”邵庭急唤。“相爷被粥呛到了,您别急,喝几口水。”
丞相让她扶着缓缓饮下清水,嘴边激动地呢喃:“好个卓豫之福呀,早知道就不挡安王爷的婚事,唉……”
“什么?”邵庭不明白。
“是你?”永霖跳起来,气势俨然。“这两年是你鼓吹皇上跟皇兄们阻止本王出关,还让大臣们频频送女儿、侄女、外甥女的画像来?”
“呃,咳咳,依卓豫礼法,皇子娶妻当娶贤良,娃娃毕竟是个女将,手染杀腥,不洁啊,小老儿也是为了皇族绵延打算……”
永霖磨牙,扬手一挥。“给本王滚出去!”
“呃……”丞相想想,不大确定外头天快亮了,滚出去再用老迈步伐能不能赶得上点卯。“安王爷还真是性情中人啊,哈哈哈……”
永霖脸色僵冷,彷如修罗,阴森诡谲,嗓音已半嘶哑:“本王选的妻子贤良与否、为将与否,手里持刀还是拿针黹,均与相爷无关,相爷管太多了!”
“永霖,别这么对相爷说话。”她轻声道,搭上他握成拳的手背。
永霖抑郁艰难,仿佛背负忍耐着巨大负荷,忧伤看望着她,愤愤不平道:“我永远忘不了我有多无能为力,阻止不了你,只能眼睁睁送你……那时我才明白错得离谱,竟把命根送到边关去,厌恶极了待在这幢舒适华美的王府里。那段时候,不论我找再多事情忙都无法不胡思乱想!不论装得多冷静,心中忐忑都无法停消!等我受不了开始想到你身边,却处处受阻——”
“永霖,相爷是无心的。”
永霖恶狠狠瞪去。“相爷没多插手,相信会容易得多!”
丞相抖了抖,好大股杀气。
邵庭微笑,转过他的脸。“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安安稳稳陪你,你要把精神花在算旧帐上?永霖不是最知道孰轻孰重么?别折磨自己跟相爷了。看着我,从今往后,我不离开你,就算到战场也与你同行。”
永霖窒了呼息,拳头反过来捏住她双手,双眸凛凛。“庭儿是认真的?”
“嗯,就算你是卓豫的安王爷,我也带着你。再危险,夫妻俩同生同死。”
永霖缓缓沉重地抽口气,狂奔上来的满足淹溢成狂喜,健臂一捞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眼角眉梢沾染喜色,开怀地宣布道:“有你这句,什么我都能忍!”
“喔,那就不找相爷麻烦了。”
永霖眼神浓烈得要把人看融了。“本王要陪王妃,没空计较。”
“咳咳,安王爷既然如此忙碌,小老儿就先行,告辞。”趁安全快溜。
“相爷何必赶,怕与本王同车么?”他冷哼一声,眼角余光睐去,淡道:“一会儿一道乘吧。”
丞相不确定地瞅向邵庭。
她点头,表示没问题,永霖既然发话,就是没事了。
“相爷请用粥,快凉了。”她道。
“我的空了。”永霖敲碗。
邵庭点头,没让奴仆接手,亲自舀了一碗推到他面前。“慢点吃。”
“嗯。”他笑,嘴咧开像个傻子似的,万般愉悦,食欲太好。
丞相不傀见过各式场面,镇定万分地看安王爷硬生生倒活十岁,小兔子似让邵家女娃娃捧在手里乖乖摸头。
接下来连续几日,朝堂上的安王爷好说话,温和与人为善,众臣不明所以,只有老丞相笑得会心,评曰“柔能克刚”。
又过几日,朝中得势的刘尚书寿宴,安王爷风流不羁,席间引得众女子青睐,群芳流连不忍离其三步。安王爷烦不胜烦,正邪佞考虑让寿宴变哀宴,安王爷贴身小厮不知何时请来夫人,将安王爷拎走。
从此,朝中流传邵氏女有才,御军有术,御夫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