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又一杯的烈酒灌入喉中,却抹不去某个让他又爱又气的女人的身影。苏映雪到底在想什么,她把他当作什么?她竟然那般轻易说出要和他划清界限的话。他和她之间难不成只剩下那无情分的夫妻关系?她的心里就这般不愿相信他吗?
傅峻扬不由得又猛灌了一口烈酒,却不慎呛到,「咳咳,该死,咳咳……」
这时,一句调侃传来,「哟,傅公子好雅兴啊,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呢?要让我那映雪妹子知道,怕是不会让你好受哦。」
听到有人提及苏映雪,傅峻扬猛然一个抬头,发现来人竟是那沈濯承,「你走开,本少爷现在不想看到你。」傅峻扬阴沉地说道。
沈濯承若是会随便配合别人,又岂会是沈濯承。而且他看到有趣的事之时,他可不在乎是不是招人嫌,「欸,怎么说映雪也算是我妹子,那你也就算是我妹夫吧。来,妹夫,和哥说说,是不是和我映雪妹子吵嘴了?说出来,我帮你们说和说和。」
「你吵死了,谁是你妹夫,给我走开!」傅峻扬厌烦地挥着手。
沈濯承仿佛没有听到傅峻扬的一声声驱赶,径自摆出一副兄长的模样,「我这妹子什么都好,只是这性子太别扭,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肯和人讲。自懂事起,这满心都是她哥和苏家的家业。」他玩味地看了一眼皱着眉,一言不发,静静聆听的傅峻扬。
沈濯承看着傅峻扬一杯一杯地灌酒入肚,却也不阻止,毕竟他相信,酒后才能吐真言嘛。果真,醉意更深了的傅峻扬,好像碰上了能一吐苦水的人,一股脑地都说了:「你说说,她连解释也不听就判了我死罪,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沈濯承闻言,也不由得皱起了眉。这事还真有些棘手,他太了解苏映雪那丫头的性子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让她与人共侍一夫,只怕她宁愿下堂求去。
「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那样一副要撇清关系的模样,真是让人生气。」
沈濯承心下已有主意,「喂,傅峻扬,我那个映雪妹子的性子,你可清楚?」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若不解决这件事,只怕她不久就会下堂求去啰。」沈濯承轻轻点出重点,「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你,不是吗?」毕竟他那映雪妹子难得动回心,他这兄长自然要帮忙啰。
傅峻扬望着沈濯承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下了然,他虽气苏映雪轻易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并不代表此事毫无解决之法,看来得先去解决一些事情了。
傅峻扬举杯,算是谢沈濯承点醒他之情。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映雪还未收拾东西回苏家,却接到了她哥病重的消息。
她很长时间脑袋都处于空白的状态,待回过神,都来不及和傅家二老说一声,便起身赶了回去。一路上她都在祈祷,哥,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回到苏家,她顾不得风尘仆仆,急急地奔向竹园。
只见燕青和三三两两的奴仆在急急地换着帕子,沈濯承神情凝重地拉着大夫,强迫大夫再次把脉,「你倒是再看看啊,想想办法!」
大夫只是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了。苏映雪过去看时,她哥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
「映雪……」沈濯承不忍。
苏映雪只觉得手脚冰凉,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越接近,她心里升起的不安感几乎要吞没她。终于她来到苏映堂面前,蹲下身子,执起她哥那嶙峋的手,轻声唤着:「哥、哥……」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声,苏映堂有些费力地微睁开眼,努力勾出嘴角的笑,「映雪,你回来了。」
苏映雪强忍着难过,浅笑着说,「是啊,哥,映雪回来了,对不起,哥,这么久没回来看你。」眼泪在眼眶打转,就是不肯让它落下。
苏映堂费力地转向一旁的燕青,「燕青,你让……其他人都出去,我要和映雪还有濯承……说说话……」气若游丝。
燕青看了他主子最后一眼,才吩咐其他人都出去。
「映雪,哥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哥,你不许胡说,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答应过的,会好起来的,哥……」苏映雪泪盈眼眶,和她哥说,也像是在和自己说。
苏映堂忍不住咳了几声,强忍住喉间溢出那腥甜的难受,继续说道:「映雪,即使哥不在了,哥也会……在天上看着我的映雪,咳咳、咳咳……」
苏映雪伸手为他顺着气,听到他这样的话,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说,你不要有事,映雪不能没有你的,哥……」
「濯承,我此生能、能有你这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已、已无遗憾,只是可惜,再也不能、不能和你一道品茶下棋,谈诗论道了……」
纵是沈濯承这样的七尺男儿,面对这样的生死离别也不免泪涌眼眶,「映堂……」
苏映堂望向一旁哭成个泪人的苏映雪,十分费力地抬起手,拭去她的泪,一如往昔的温柔,「映雪,不要、不要哭,哥以前……一直在担心,怕你被哥拖累,而不能……有一个好归宿,不过现在哥放心了,我看得出峻扬他、他很在乎你,他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哥相信,他、他一定能给你幸福……」即使在弥留之际,他依然心系她的幸福。
「哥,不要,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苏映雪紧抓着她哥的手,怕他就这样消失,只是面对生离死别,即使再不舍,谁又拼得过命呢。
对不起,映雪,哥要违背我们的约定了,很抱歉,不能再陪着你了,你一定要幸福啊。
留恋地再最后看一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含着满意的笑,安然地闭上了眼。苏映堂的手从苏映雪的掌心滑落,代表着他的离开。
苏映雪泪流满面,看着没了气息的哥哥,不相信地轻轻唤着:「哥、哥,你醒醒,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映雪啊。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哥,你起来!我求你睁开眼睛。哥,不要、不要丢下我,哥……」撕心裂肺地喊着,却唤不回已然不在了的至亲。
她最抗拒的、最害怕的那天还是到来了,白布、白幔,满目的白色,沉重的气氛在苏府蔓延。
外面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这苏大少一去,只灵一个苏大小姐,这苏府怕是撑不下去了。想那苏大少少年有为,如今却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啊。
外头的这些流言蜚语,一句都没有传到苏家里面。
苏映堂的离开给了苏映雪无非是最沉重的打击,和傅峻扬的事让她心伤,如今她哥的逝去彻底击垮了她。
自苏映堂去世那天起,她便像失了魂魄,不言不语,也不肯吃、不肯喝,搭灵棚、安置灵堂,如何操持这些杂事、丧事的各个事宜,她全然没有管。她就只是坐在她哥的灵前,一言不发,木然地坐着。
傅家二老接到消息后,便赶了过来。听下人说,他们那个该死的逆子竟还找不到人。
看见身着一袭白衣,憔悴又失魂落魄的媳妇,他们是多么的不忍啊。
杏儿在一旁劝着,「小姐,您别这样,好歹也吃些东西吧。」
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白雨涵也劝,「是啊,映雪,你吃点东西吧,再这样熬下去,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苏映堂的事她也十分自责,若是她能快点找到师父就好了。
苏映雪依然不言不语,仿佛周遭的一切声音她都没听见一般。
杏儿跪了下来,哭着求着,「小姐,杏儿求您了,您就吃些吧,您这样,映堂少爷在九泉之下也难安心啊,小姐……」
听到了那个名字,苏映雪终于有了反应,微微皱起了眉,但仍是不言语。
傅夫人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映雪,好孩子,你要哭就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你这个样子,娘看了心疼。」
哭?她为什么哭不出来?心里仿佛被什么给堵住了,难受极了,却又宣泄不出来。
沈濯承揽着也跟着伤心的白雨涵,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憔悴的苏映雪。
今天,是出殡的日子。苏映雪走到棺前,还未盖棺的苏映堂那安详的脸庞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缓缓蹲下身,思绪却好像飘得很远,自言自语,「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常常扮作你的模样出去淘气,回来的时候,你还总是帮我掩护。其实爹娘都知道那是我,你身子那么弱,怎么会出去惹事呢。
你和我下棋,老是我赢,我傻傻地抱着棋盘去找爹爹,结果被他杀得个片甲不留,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你老是让着我,故意输给我的。」
一行清泪落下,但她罔顾着,依然含着浅笑继续着一个人的对话,「哥,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发过脾气,唯一的一次是因为我生病了却瞒着你,你第一次那么生气地和我说话,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才会那样。那次我的病过了两天就好了,你却因此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大半个月……」
她说着说着,嘴角的笑不见了,「哥,你老是说,你是我的负担,怕拖累我,其实你不知道,一直依赖的人是我。即使在生意场上,遇到再难、再强的对手,我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你都会在背后默默支援我。可是哥,你现在不在了,我以后要怎么办呢,哥,我该怎么办呢……」
苏映雪呜咽出声,像个无助的孩子一般,却得不到回答。
外面的哀乐响起,苏管家在旁边说道:「大小姐,时辰到了,该送大少爷走了。」
杏儿和白雨涵扶起她,站到了一旁。苏映雪有些木然地看着他们渐渐盖上棺盖,她哥的脸渐渐地消失,直到彻底看不见。
当他们抬起棺椁要离开时,苏映雪强忍着的哀痛彻底涌现。她推开杏儿和白雨涵,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抓着棺椁,哭着嚷道,「哥,不要走、不要走,哥、哥,不要丢下映雪,不要,哥!」她知道,如果让他们抬走,那么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哥了,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这样,她……
苏映雪忽的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傅峻扬赶到苏家时,正好见到苏映雪昏厥在他面前的情景。他冲上前去,抱住她的身子,急声唤道:「映雪、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