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宫美人们个个受传至听玉轩陪王同乐,独独毓芳殿的周念霜,非但不能与众人同乐,死王另下了命令周念霜非得召唤,听玉轩宴饮时不得擅出毓芳殿。
已经好一阵子,听玉轩宴乐时,周念霜不出毓芳殿,整日里,除了花厅与寝殿,她哪儿也不去,每天将自个儿关在毓芳殿里,吃与睡之外,就是一本接一本的读著书。
江植清、江植仁每日守在毓芳殿门外,无聊到几乎想抓苍蝇、抓虱子……
“哪里来的凶险呢?”抬头望着风光明媚的好天气,江植清忍不住朝弟弟江植仁抱怨。
江植仁睨一眼兄长,默默无语,他心里是有些替周念霜抱屈,本以为死王真心喜爱上周姑娘,前阵子喜欢到连姑娘的血都想喝了……也不知喝到没?
谁知,他与兄长入宫后,周念霜的毓芳殿日过一日地趋于清冷,不到一个月,这儿几乎与冷宫无异,连送来的膳点都是冷的。
半月前一个深夜,他不忍心地想,兴许王上不知周姑娘这儿的境况,由古到今,王宫里最是容易攀高踩低的鬼地方,谁当帝王都一样。他便以出去探探情况为由,独留兄长守毓芳殿,往死王的朝阳殿去了。
他仔仔细细将毓芳殿景况说过一回后,显有几分醉意的死王沉默了半晌,才道:“本王以为李四不喜欢周念霜。”
“……”也没那么不喜欢啊!只觉红颜祸水,她这盆水,还沾了他两个主儿!
“她爱留便留,受不了大可走人。本王又没勉强她。”死王挥了挥手道:“你回去,本王要歇了。若是她让你来的,你告诉她,本王让她回她的徐家公子身边,她不必耗在这个只能吃冷食的地方!去去去!”
江植仁脑子一转,便想到倘若是姑娘让他来,那表示姑娘知道了。
“周姑娘知道属下是王上的人?”他很震惊。
“本王的好徒儿,你真的可以再笨点。早晚要被人害死,无妨,如此本王不用多想也知徒儿铁定是因为太笨才让人有机可趁。本王运气忒差,摊上一个笨徒弟,还摊上一个心里住了人的美人儿。滚!”
敢情是王上喝到醋?死了心?江植仁不敢多言,默默回到了毓芳殿,打定主意不再管这事儿。
不过,要说王上没有心,隔日膳点又热了。
江植仁这几日想着,这情情爱爱的,究竟是个啥滋味?怎么连看似没有心的死王都有些走样日日宴饮作乐,在他看来,死王压根就是在借酒浇愁。
这一个月都快过去,死王的愁还没浇熄吗?
江植仁甩甩头不再深想,回神对着兄长说:“咱们守好周姑娘,其他的不必多管。”
“我老早对周姑娘说过,我们公子才是能真心实意独爱、独宠她的人,瞧,才多久时间,不及一年哪,死王就变了心,夜夜宿不同美人寝宫。”江植清压低嗓说。
死王日日作乐的消息像绵绵不绝的絮语,每日每夜经由那些传膳的内监、宫女们,状似无心地传入毓芳殿,连他跟么弟两个守在殿门外的人都能听见。
打从死王饮宴作乐的隔天起,那些送膳的宫女内监们像有人特意安排似的,一日一拨,昨日死王宠幸了谁,隔一日便有那一宫的内监侍女来送膳,肆无忌惮地谈论王上昨夜如何宠幸了他们的主儿。
江植清有几分佩服死王“精力”强健,一日睡一个美人,日日如此,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得来这种体力活儿。
可他真觉得奇怪,那些美人儿们有好些是跟死王许多年的,怎地到了最近还有许多个美人儿才“见红”让敬事史官抄记誊录……真是说不出的怪。
这日早膳,传膳宫女、内监又是一拨新面孔,两名宫女刻意且矫情地踏进毓芳殿,旋即笑着交谈起来,一拨人才走到花厅外,勤湘走了出来。
“娘娘说,往后膳点送到毓芳殿门外即可,由咱们验过后才送进殿里,其他人没有娘娘允准,不得擅进毓芳殿大门一步。”
众人皆是一愣,这往后要将膳点搁在大门外……
内监、宫女们无可无不可地道了声:“是。”接着两名宫女搁下膳点后,细声碎语起来,“这省了我们不少力呢!谁爱送膳食进冷宫,来一趟都觉得晦气。”
“是啊,主子知道是送膳到毓芳殿,还千万叮嘱,回宫前定要往身上撒把盐将晦气去掉呢!”
“听说今日有批东北进上来的百年野参,昨晚王上说咱们主子头一日侍寝,要补补气,野参一入,便差人立即送入留荷堂。王上说,今晚还去留荷堂赏荷……”
“那么爱说三道四,不会等出毓芳殿再说吗?在这儿喳呼什么!”勤湘听不下去,喊道。
“哼!”气焰较高的宫女,不买账地轻哼。
一拨人在花厅外搁下膳点,直接走人。
勤湘瞧那一地乱搁的膳食,心很酸,小姐已经好几日没开口说什么了,直到今日一早起来,梳洗时仅交代了句,往后让人将膳点送至殿门外即可,接着就不再说话。
她自小跟在小姐身边,最明白小姐的心思,可这一回她怎么也猜不透。
一日过一日的,小姐看著书,又像是没看著书,有时拿著书,可以一个时辰动都不动,书一页也没翻。
御花园的牡丹花圃,她也不去养了……
勤湘差了两名毓芳殿服侍的宫女,将搁在地上的膳点先由江氏兄弟验过后,才端进花厅。
如今毓芳殿连教养嬷嬷也没,将近一月前,王上最后一次来毓芳殿后,两位嬷嬷就被小姐“请”
离毓芳殿,她们原还端着模样矫情不肯,小姐让她们去问了王上,从此再没见过那两位教养嬷嬷。
“小姐,可以用膳了。”如今她又喊回从前喊惯的称呼,心里十分难受。
周念霜走来桌前,瞧着仍冒热气的膳食,若有所思地坐下,没来由问了句,“勤湘,你可知我入宫至今多久时日了?”
“已经十月又二十一日过去。”
周念霜轻轻叹口气,快一年了呢。
“你唤李四进来,其他人到殿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
一会儿,江植仁进来花厅,所有人退到殿外守着。
周念霜认真望着眉目清朗的江植仁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倘若王上有令,你真会伤阿书?”
“若公子要争,属下的答案是,会。”
“为何?”周念霜扬眉问:“阿书难道不是好主子?不值得你为他忠心?”
“不是的。公子人很好,是个好主子。”
“既是好主子,你为何要背叛他?”周念霜问得平静轻缓,语气听不出责难。
“周姑娘,王上才是真正适合帝位,能为天下带来太平的皇上。”江植仁淡淡说,不愿多做解释。
周念霜点了点头,说:“能不能请你帮我几件事?”
“周姑娘请说,属下做得到的必定尽力。”
“今日可否请你向王上转达,我想去宁王府见一见我爷奶。”也许是最后一面了,周念霜心里难受,眼眶不禁湿润了。
“属下为姑娘转达,但……”
“我知道,王上不一定同意。无妨,你帮我问问就是。往后,我若不在了,请你转达王上,请王上让勤湘随我爷奶离开宁王府,王上允过我,无论我做错什么,绝不为难两位老人家,倘若我走了,恳请王上让他们回周府颐养天年。”
“姑娘要回徐公子身边?”江植仁有些惊讶,真想走怎不早些走呢?何苦留在宫里让人为难,日子过得这样难!
周念霜摇头,笑了一笑,“我没要回阿书身边,这辈子已经辜负他一回了,怎可辜负他第二回?”
“那么姑娘一个人打算去哪儿?勤湘也不带上?”听着怎么像是在交代遗言,“姑娘不会是想不开—”
“没,我不会想不开。只是……恐怕天命难违,阎王要人三更走,怎可留人到五更?人,什么时候要走,谁也不知。我思虑得多,难免忧心,万一我有三长两短……这宫里能交托的人好似只有你。
“喏,这是王上当初给的旨意,写着绝不为难我的两位老人家。如今王上不来毓芳殿,万一有个什么,我怕没机会提醒王上,只得拜托你。”她走至花厅格架取下一只木盒,打开将圣旨拿出来让江植仁看了看,又将木盒归回位置。
“姑娘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他越听越怪异。
“真没有。”可看样子,她恐怕没多少日子可活,一年就要走到头,她跟死王什么也没有,如今王上一日一日睡过不同美人儿,她猜想,他是货真价实的宠幸了那些美人儿们,总不可能个个美人都如她,割血当假见红。
想来想去,她在王上眼里确实不如那些美人儿,只是王上拿来做戏的。这些日子她细细理过头绪,是因她与阿书的关系、王上与阿书的关系,才让她有了机会入宫。
本还抱持着一丝希望,说不定王上对她有一些真心,纵使没能完全动心,但对她应不是全然无情……然而这段时日下来,她不由得笑自己傻,王上压根是看不上她的!
王上哪会看上她什么?
她貌美不过宫中其他美人儿,又无家世背景,单纯是她与阿书关系特殊,加上她是个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轻易可招之即来,随手可丢,完全不必顾忌什么。
入宫后的发生一切,其实全是王上做的戏,对她万分宠爱,她该知皆是假……
错想王上对她动了心,是她想高了自己!
只是与王上过了那么长一段似真似假的日子,她已不知不觉爱上了他。
她忍不住回想,有好几夜他们下棋,王上会忽然同她说听来的趣事,分她的心,让她输棋……
骨子里,王上其实是个充满孩子心性的男人,处得够久会发现他的可爱胜过心计多端的可恨。
她想不出好办法得到他的青睐,倒是赔上自己的心……想来很讽刺。
“姑娘还好吗?”江植仁见周念霜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最后一件事拜托你,阿书……希望你能尽力周全,他毕竟是个好主子。”
“属下本意也是如此。”江植仁说,其实只要公子明白王上,没有二心,王上绝不可能伤害公子。
“若真走到王上容不下阿书的关头,希望你能提醒王上一句,血浓于水,请王上三思。”
“……姑娘知道?!”江植仁大惊。
“我猜想你也是知道,才会成了王上的人。”周念霜淡道。“没其他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今日劳烦你向王上提一声,我想探望一回老人家。”
“属下明白。”江植仁迟疑半晌,问了句,“姑娘,王上与公子的关系……是王上亲口告诉姑娘的?”
“是。怎么了?”
“没事。待晚些时候,属下寻到机会,即向王上提姑娘的事。”
“谢谢你。”
“姑娘,王上这阵子,只是心情不佳,过阵子兴许就好了,姑娘想开一些。”本打定主意不管,王上却自招最大秘密,看样子周念霜在王上心里非常重要。
他得看紧、看妥周念霜,万一真有什么事,八成会被师傅……不,是王上剥了皮!
天哪,他到底是着谁的道?明明不是王上的徒儿,居然轻易被洗了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