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月老跟周念霜交易什么,让她非得留在他身边不可,他都不管了。当初觉着好玩有趣,现下可一点都不好,快快将周念霜赶回心上人那儿才是上上策,他又可做回他嘻皮笑脸的王,游戏人间。
明明这样想,心偏偏堵得慌啊!
她……会回徐豫书身边吗?
以南汾河与辕朝为界的南蛮,六年前建了国号,称南国,传言南国新王是位极为年轻俊美的男子,六年前领着一批轻骑奇袭,击杀南蛮头子,短短时间建国立都,整顿几乎无王法纪律的南蛮荒地。
传言,南国新王出身自昔时辕朝皇族……
徐豫书听着南方递归来的消息,面色沉凝,议事大堂里陷入一阵寂静。
“消息肯定吗?”徐豫书问。
“肯定无误。”来人垂首抱拳说道,接着由衣襟内袋掏出一小卷画纸,递上。
“这是新王的小像,请公子过目。”
徐豫书打开画纸,心头微震,新王样貌确实有七分像徐家人。
“可确认过新王右上臂是否有龙印?”徐泽渊出生那日,听说夜里有道紫光照入宁王府,宁王嫡长子诞下后,右上臂即有极似龙形的血红胎印。
徐豫书自小与徐泽渊交好,徐泽渊大他三岁,儿时,他特别喜欢跟着徐泽渊。
宁王就徐泽渊一个儿子,徐泽渊与他投缘,把他当亲弟弟似的总护着他,有好的一定分他一份,这在王室是极为少见的,尽管有人说,那是因为他们当时年纪都小……
徐泽渊自小备受众人宠爱,一来是他与生俱来的龙印,安熙帝认为那是上天祖宗的祝福,辕朝必定兴旺万代,二来宁王本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徐泽渊自然也将是辕朝帝王,可极受疼宠的徐泽渊却毫无骄气,对他由始至终都好,甚至在生死关头前,徐泽渊也护着他。
他忘不了四王之乱最惨烈的那夜—那年他十岁,徐泽渊十三,外头传徐泽渊十岁,那其实是误传。
宁王府上下一百二十余口,一夜间被王靖屠杀了百余口,效忠宁王的死士护着徐泽渊由地道逃出府,本该直接出皇城,徐泽渊却执意先至醇王府。
王靖的爪牙与徐泽渊几乎同时抵达醇王府,父王提早一刻知晓宁王府的惨况,正准备将他送出王城,王靖的人杀进府,当时护着徐泽渊的二十名高手,同王靖的人马打了起来。
父王将他先赶入地道,徐泽渊为了护他身中数刀,父王让王府里十多名死士护着他们,等徐泽渊与其护卫进入地道后,便放火将地道入口的厢房烧了!
那一夜……不知死了多少人……
那夜,他扶着重伤的徐泽渊,鲜血浸湿他的衣服。
徐泽渊还笑着对他说:“阿书弟弟,一会儿出地道我们分头走,我受伤走得慢,分开走,你可以逃得快些。倘若哥哥活不到能报贼人之仇那日,今日的仇,阿书弟弟一定要记得,徐家的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王兄,我不要分开,我们一道走,王兄若死,阿书也不独活!”
“不成!哥哥我若活不成,阿书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徐家的仇,不能没有人报……”
出了地道,再走上六里,便出了王城。
徐泽渊昏迷前,让身边一名武艺最强的死士点了他的穴。
他听着徐泽渊对死士说:“他伤得比我轻,千万要护住他!带他出城安顿,等他养好伤后,把你身上的功夫全教给他,往后你只能效忠于他。我带其他人往东北走,阿书,我若还能活,我们一定能再见。记住,咱们徐家的仇一定要报!”
后来,他被点了昏穴,让那死士护出了王城,待他醒来已不知徐泽渊去向。
往事,历历在目。
王兄不是往东北去,而是去了南蛮吗?
徐豫书回想过往,心绪激荡。
“南国新王有龙印吗?”他又问。
“属下方才回过公子了,据服侍过新王的妃子说是有龙印。”
果真是王兄吗?徐豫书面色难掩激动,若南国新王真是徐泽渊……一切,又该不同了!
“公子,如今我们该如何?兄弟们已经快按捺不住。九月余过去,难道真要将辕朝江山让给来路不明的死王?有消息来报,死王已经定下登基日,近日要昭告了。”
徐豫书暗自叹气,他早先以为死王是带着一批无法纪的草莽流寇之徒,谁想死军是纪律分明的入了京都,九月余过去,王朝已回复了模样,京都城里的百姓也回归了九成之多,如今是一片祥和荣景,比起靖王在位的时期,百姓日子过得似又更为安乐。
他不得不说,死王是块当王的料,他入王城隔日便下旨令京都城免半年商业税、免丁税一年,并从此免入城税。
入城税是王靖在位,为复建因四王之乱毁了大半王宫而开征的税。
非但如此,死王更将上贺书的省管高封一阶。
死王诸多举措皆在安民抚民,才短短九月余,十五省省官全上了贺章。
这意味,死王不费一兵一卒,不扰民伤民便坐上龙椅,且做得安安稳稳。
徐豫书其实想过,天下该交到适合的贤君手上,而非徐家人不可。
死王虽来历不明,但他的作为甚至比高祖安熙帝更适合帝位。
徐家的仇,他也报了,死王还帮了一手。
如今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徐豫书对帝位并无野心,他这生最爱的女人,也成了死王的女人。
天下人已得安生,而他的性子并非适合帝位的人,念霜在宫里似乎备受王宠,过着安稳荣华的日子,一切虽不从人愿,却也似已如意。
他原想过,既没有王兄徐泽渊的消息,徐家仇恨也已了结,王靖已死……他退出大位之争,便去过他闲云野鹤的日子亦无不可。
但如今……南国新王似是王兄……
这让徐豫书起了“争”的念头,这天下,原该是王兄的!
“交代下去,让服侍南国新王的妃子,绘一张新王右臂龙印像,尽早送回京都。”见过王兄龙印的人寥寥可数,如今除了王兄给他的“师傅”与他之外,恐怕没别人了。
只要绘来的图像是他记忆里的龙印,那便能确定是王兄了。
若南国新王真是王兄,这天下,他不能不帮王兄争。
然,该如何像死王那样,不费一兵一卒、不伤百姓分毫,拿下死王?
他需要好好计量、计量……此时此刻,他不由得佩服起对手来了。
“公子,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徐豫书沉默片刻,“待龙印画像回京都,再议。”
如今已安定了数月之久的京都城,若再起干戈,即便他打着辕朝正统的旗帜也不见得能得民心。百姓在乎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如何为王兄拿回天下,也得回民心,现下看来是十分艰难之事,打并非不能赢,怕只怕是一旦动武,会先失民心。
“公子,”江植仁开口,“属下由王宫回来,周姑娘想让属下问问,可否让兄长与属下回宫护卫。”
“宫里有情况?”徐豫书面露忧色,若非情形极坏,他不信念霜会如此要求。
“……”江植仁特意顿了一顿。
“有话直说,不可隐瞒。”
“周姑娘入宫后,好阵子是一人独宠,属下探了探,宫里其他佳人各有来头,不少是兴朝重臣,想来死王早已渗透兴朝多年,如今连辕朝时期重臣也多被死王重用,重臣们早已争相将嫡女送入宫中。周姑娘这段时日,处境并不好……”
徐豫书听了,便能想象周念霜景况如何,他出身皇家,了解深宫里妃嫔的争斗并不输朝堂上群臣间的争斗。念霜只身一人在深宫,又让死王独宠许多时日……必是险境重重。
“必然有人为难她。”徐豫书低语。
“听勤湘姑娘说,日前甚至有人在周姑娘汤水里下毒……她说周姑娘在宫里没有信得过的人,她劝周姑娘让我与兄长回宫,周姑娘开口问了一句,还说若是为难,她并不勉强,凡事以公子为先。”
“死王应知你与植清的身份,如何能随意让你们回去。”徐豫书苦恼,当初就不该让他们回来。
“周姑娘向死王提过,死王好似也不在意,对姑娘说,她信得过的人,他也能信,只要护妥姑娘即可,死王甚为在意姑娘安危。”
徐豫书沉吟半晌,死王定知他们散在京都城内外,一时拿他们莫可奈何,兴许是盘算让植清、植仁入宫,能藉此得他们消息。
他不如将计就计,既然死王肯让植清、植仁回宫,不论对方盘算什么,他皆以护周念霜为先。
“既是如此,你与植清今日就入王宫,好好护着她。”
“公子,”江植清不以为然,想要反驳,“恐怕死王有算计。”
“自然有算计,但无妨,你们护妥周姑娘,虽是深宫内院,但血腥肮脏之事不比外头少,周姑娘只身在王宫,我只能拜托你们。”
“属下遵命。”江植仁赶紧道了句。
“若有事,我会与你们联系,除非出事,你们尽量待在宫里别离开周姑娘。”徐豫书不放心地又交代。
“是。”江植清虽不甘愿,也终是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