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离开他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曾经以为,只要与他拉开了距离,只要生活里不再处处见他迷人的身影,不再听闻他温煦的噪音,不再放纵自己的眸光追寻他的一举一动,她就会逐渐淡忘他、不再想他,心湖便不会总是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或淡淡一个微笑便波涛汹涌,久久无法平静。
岂料,她的身子虽然远离了,一颗心反而更加渴望贴近他,呐喊着想见他、听他、碰他。
想永远跟随着他……
徐清晓双腿一软,滑坐在门边,螓首无力地垂下三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样让人心痛的事,思念一个不该思念的人,更让人感到深深的无力。
而思念一个总思念着另外一个人的人呢?
是永无止尽的折磨吧!徐清晓伸手轻轻抚额,不情愿地荡出一阵低哑的笑声。
她真傻,以为自己可以学会不在乎的,却没想到感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他,曾经投注的眷恋便可以一点一滴地回收......
她站起身,四处闲荡起来。
这些月在鹏飞楼,她总是这样无精打采的,整日从这个地方荡到那个地方。像个无主幽魂似的,寻不出一条该走的路,只能踏着摇摇晃晃的脚步,痴痴迷迷地穿越迷雾独行。
佣人们也早习惯了,对这未来女主人的奇特行径见怪不怪。
偶尔,她还是可以听见几句悄声低语。
他们说,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男主人虽然决定结婚了,却还是四处寻芳探幽,才让她如此凄凄惨惨的。
于是,他们便会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她只是淡漠一笑。
离她与黎之鹏的婚礼愈近,她就愈了解他为什么向她求婚。
不过是对黎之鹤的挑衅而已。
或许是因为怨恨兄长曾经夺去自己最深爱的女人,黎之鹏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报复吧。
无所谓了。
嫁给谁都无所谓,嫁不嫁给黎之鹏也无所谓。
前几天她去黎之鹤为母亲准备的房子,母亲得知她要结婚了,欣喜若狂,只是她以为女儿结婚的对象是那个解救她的绅士。
“不是他,是他的弟弟。”她徒劳地解释。
“是他的弟弟啊?”徐母沉吟数秒,接着无所谓地耸耸肩,“谁都好。黎先生也好,他弟弟也好,只要他肯继续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你嫁给谁妈妈都赞成。谁都一样,都是难能可贵的丈夫人选。”
是啊,谁都好,谁都无所谓,在母亲眼中,之鹤与之鹏根本毫无分别,反正都是她徐清晓不可多得的好对象。
不论哪一个,都算是她高攀了,她都应该在心中悄悄庆幸,不是吗?
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当初她选择接受黎之鹤的经济援助,原本就打算付出代价。
她不该有一丝丝不情愿的,不该有一丝丝后悔,更不该有一丝丝逃离这一切的冲动。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竟成了两兄弟之间报复的工具!她其实不想与黎之鹏结婚,一点也不想!她答应他的求婚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习惯性地逃避?
或者,是为了......赌气?
真傻啊!她哪有资格赌气?
难道她真以为黎之鹤会因为她离开他,选择嫁给他弟弟而感到受伤?以为他真的会感到不舍?
他不会,不会的!只是,她真的好希望好希望他会啊......
明知他其实并不爱她,明知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神似爱妻的女人,她仍可笑地奢望他有一点点在乎她,有一点点思念她。
傻呵!徐清晓,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你更痴傻的女人了。
但......只要一点点就好,只要他对她的情感有她对他的百分之一,她便不会觉得自己如此卑下,如此微不足道,可怜得让人厌恶。
只要一点点就好——就连百分之一也算是奢求吗?
“昨晚,你见过之鹤了吧。”
黎之鹏转过身,面对清朗语音的来源。他点燃一根烟,脸庞掩在淡淡白雾之后,就连直直走近他的女人也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见过了。”他语音平淡。
“谈开了吗?”齐思思在他面前站定,一双黑眸像要望进他灵·魂最深处。
黎之鹏只是撇过头,嘴角半讽刺地微扬。
齐思思立即明白他不言之喻,“我早知道之鹤不会告诉你。”
她幽幽地道,“当初你要求我故意去劝之鹤娶晚儿,造成他们的决裂,造成清晓离开他,你说要诱之鹤主动找你摊牌......只是,就算之鹤再怎么对你生气,他都不会选择告诉你的。”
黎之鹏蓦地转头,眼眸灼亮,“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我?”
“他一向就是那样的人,再怎么可怕的重担,他也会选择独自背负;尤其这秘密会重重地伤害你。”齐思思摇摇头,无奈地一勾唇角,“他怎可能主动告诉你?他一向就最疼你、最保护你。”
“但我不需要他的保护啊!”他愤然低吼,“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愿他将所有重担都独力担起,不肯让我分担。我知道齐早儿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只要他亲口告诉我!我受得了的!”
她凝望他许久,“你还恨他?”
他一怔,“不恨。”好半晌,他方不情不原地继续,“只是讨厌他那种自以为是的保护。”
齐思思默然不语。
“你知道他对我好到什么程度吗?他怕我受那妖女折磨,不惜自己娶她;知道我一向渴望接掌家族企业,便借口退出;就连清晓也是他为我找来,一心一意希望我娶她,实现跟爸爸之间的约定,好让爸爸将黎氏完全交给我......”黎之鹏猛然吸一口烟,“这世上有像他这样的傻蛋吗?我不要他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才坚持娶清晓?因为你知道他已经深深爱上她?”她静静地问。
“不错。”他咬牙,神色阴晴不定,“他若有勇气的话,就该亲自来向我挑战!”
齐思思轻轻叹息,“她呢?真的愿意嫁你?”
黎之鹏哑声亡笑,“或许她是赌气吧。”
“或许,她也在等着之鹤亲自前来。”齐思思幽幽一句,湛深的眼眸朝窗外流转,忽地绽出光芒,“他真的来了。”
黎之鹏一惊,黑眸跟着瞥向窗外,在确定那踏着坚定步伐的男人是谁后,眼神忽地深沉。
黎之鹤毫不意外一进“鹏飞楼”大门便见到之鹏站得挺直的身影。
他站在大厅正中央,静静吞云吐雾,俊容平静无痕,不见底的黑眸更不带丝毫情感。
“你来做什么?”他闲闲吸一口烟,语音清冽。
“你知道的。”黎之鹤直视他的眼眸,“我来带走清晓。”
他嘴角一撇,神情既像嘲弄又带着三分不屑,“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凭什么带走她?”
“即使她今天就要嫁给你,我也要从礼堂带走她。”
“凭什么?”
黎之鹤深吸一口气,语气依旧坚定,“凭我对她的爱,凭她对我的爱。”
黎之鹏恍然一惊,迅速凝视他的身影,默然不语。
两兄弟默默对望着。
终于,黎之鹤先开了口,“我承认自己从小就习惯了让你。或许是因为爸爸总把希望放在我身上的关系,我变本加厉的宠你,想要弥补你失去的父爱......”他停顿数秒,恍然叹息,“我也承认有许多事我总先人为主地认为你无法承受,选择默默保护你——
比如早儿的事。”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蕴着歉意的眸子迅速掠过一道异彩。
“说啊。”黎之鹏不耐烦地催促。
“早儿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相信你早知道了,她自私、任性、又自我中心,绝对是一个男人最大的梦魇。而为了救你脱离这梦魇,我自作主张娶了她......我错了。”,黎之鹤再度停顿下来,眸光圈锁住弟弟。
在这一瞬间,他相信自己看到了之鹏眸中的情感,那不再刻意隐藏,逐渐倾泄出的浓浓依恋。
这给了他勇气继续说下去,“我的自以为是反而令你背上了十字架;我以为我的牺牲会为你换来快乐,却没料到其实我只是加深了你的痛苦。我该知道你爱我不比我爱你少,当你知道我为你这样做时,你会心疼我,更会憎恨自己让最敬爱的哥哥挑起所有的重担。于是你也会恨我,因为是我造成了这一切......”
“别说了!”黎之鹏忽地别过头,语音低哑。
“所以我今天来,来向你道歉,也向你挑战。”
黎之鹏转回眸光,挑了挑眉,“挑战?”
“我爱清晓,我要清晓。”黎之鹤掷地有声地道,“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的o”
“你!”黎之鹏一震,莫名的心悸让他的身子也颤抖了起来,他一个箭步上前提起兄长的衣领,“你这家伙——”他咬牙切齿,仿佛充满了愤怒,眼眸却是微微漾着水光。
黎之鹤望着他,不觉也一阵鼻酸,“从前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让你,但清晓——我不会让你的!”他语音暗哑,“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大男人了,应该用自己的双手争取自己想要的。
幸福是自己争取的,不是人家给的......”
“哈!我没听错吧?这是我那个总是不敢跟我争夺任何东西的哥哥说的话吗?”黎之鹏松开他的衣领,语音充满讽刺,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只有清晓。”认清弟弟眼中的情感,黎之鹤一颗心也跟着激昂起来,“只有她我不能让,不愿让。”
“可是你忘了吗?我必须结婚。如果我不在下礼拜结婚的话,爸爸可能就不让我继承黎氏。”
“那是你的问题,之鹏。”黎之鹤定定回应弟弟挑战的眼神,“你必须自己去争取爸爸的肯定,这一次我不会再帮你的。”
“好家伙!你总算开窍了。”黎之鹏捻熄香烟,望着兄长的眸子浮现一丝笑意。“是我让你开窍的吗?”
“不错。”他幽然吐息,“你昨晚说的话让我明白你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也让我明白了幸福不是人家给的,该靠自己去争取。而送些日子你从我身边夺走她,更让我明白一件事——我不能失去清晓,绝对不能。”
一阵类似啜泣的惊喘忽地划过客厅内冰凉的空气,两人同时回首,目光同时与一个女人相接。
清晓。
她——都听见了?
黎之鹤无法理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滋味,见到她,他绷紧多天的神经似乎蓦地一松,又像被揪得更紧。
她站在大厅拱门处,纤细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仿佛风一吹便会散了。
他痴痴地望着她,震惊地发现这短短数日她竟清减了不少,脸颊染着苍白,气色也憔悴了几分。
他心疼莫名,大跨步就要迈向她。
“别过来!”她沙哑地阻止。
“清晓?”
“别过来。”她抬起纤纤藕臂阻止他前进,凝视他的眼眸迷蒙着淡淡烟雾,唇瓣微微发颤,“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毫不犹豫地答,“是真的。”
“你真的——爱我?”
“真的。”
她因他充满感情的嗓音全身一颤,像是极端喜悦,又像是无法置信。
“清晓,是真的,相信我。”
她倏地闭眼,羽状的睫毛低低掩伏,“齐早儿呢?如果你从来不曾爱过她,为什么会有那间琴室?”
“那是早儿死前的要求。她要一间琴室,一间完完全全属于她的琴室。”她迅速扬起眼帘,“为什么?”
“我不知道。”黎之鹤诚实回答,“我只知道这是她临死前的要求,我无法拒绝。”
说实话,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早儿躺在医院里时,最后对他要求的会是这样一件事。
她并不特别爱弹琴,为什么非要一间琴室不可?而且要一方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无人能进的圣地——但他却让清晓进了琴室。
他不后悔,从来不曾因对早儿无法履诺感到一丝丝愧疚。
他只后悔自己竟然愚蠢到曾经认为清晓与她有一点点相似。
早儿没有清晓百分之一的纯真,没有她百分之一的温柔,没有她百分之一的善解人意。
早儿有的只是自私、自我、自矜。
想来,他是恨那个女人的吧。与她短短的两年婚姻,他有仿佛遭受一世纪折磨的错觉;更可笑的是,这折磨是他自找的!黎之鹤摇头叹息,“我从来不曾爱过她,我娶她只是因为——”他顿了顿,“我以为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真蠢!”黎之鹏插口,充满讥讽。
黎之鹤却听出了其间掩不住的心疼,他转头微微苦笑,“是很傻。”
黎之鹏瞪了他数秒,然后笔直走向徐清晓,“我看你就相信我这个傻哥哥吧。他又不是那种随便把爱挂在口中的男人。”
徐清晓仍旧凝定不动,“你......不打算娶我了吧?”
“不,只要你还愿意嫁给我。”他剑眉一扬,嘴角半真半假地弯起。
黎之鹤倏然一惊,一个箭步冲向黎之鹏,转过他的身子抵住墙,“之鹏,我不许......”他蓬勃的怒气在看清弟弟逗弄的闪亮眼神后忽地消逝,“你故意整我!之鹏,到现在你还开我玩笑!”他低吼着,忿忿不平地推开弟弟。
黎之鹏嘴角诡谲地扬起,“哥哥,我或许是跟你开玩笑的,可是清晓或许是认真的。”
黎之鹤一双炯炯黑眸立即转向徐清晓,屏息等着她的反应;而她像有意折磨他似的,许久许久后才幽然启唇。
“我不嫁你,之鹏。”她首先对黎之鹏说道。黎之鹤闻言,一颗提到胸口的心至此才得以稍稍安稳。他转向黎之鹏,后者似乎颇以他慌乱不安的心绪为乐,浓眉挑得高高的,嘴角噙着嘲弄的笑意。
“够了,之鹏,你给我滚出去!”他低声吼道。
黎之鹏丝毫不在意他的怒气,在一阵清朗浑厚又带着嘲弄之意的笑声中退出客厅,留他两人独处。
直到黎之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两人的视线,徐清晓才望定黎之鹤,眸光幽远。
“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她语音细微。
“什么?”黎之鹤一怔,一时之间无法领略她话中含意。
“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她清清楚楚地重复,接着,仿佛是不忍见他焦急沉痛的表情,迅速别过头去。
“为什么?”他无法置信地瞪视着她,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极度焦急令他话语几乎无法连贯,“你......不爱我吗?”
“我——”
“你爱我,清晓,我知道你爱我!”黎之鹤激动地喊着,一手转过她下颔强迫她望向他,“你别想否认,我知道......”他忽地一顿,认清她眼中的悲痛——那悲痛如此深沉,又带着某种决绝。
她——是真的要离开他?
“清晓,我知道你爱我,好早以前就从你的眼神了解了,难道我——”他心痛地闭上眼,语音颤抖,“错了?”
“你是对的。”她温柔的语音低低穿过黑夜微微冰凉的空气,温暖地包围住他,“我爱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她摇摇头,默然不语,凝视他的星眸蕴着浓浓情意。
“莫非你不信任我对你的爱?”他慌乱地逡巡四周,寻找一朵他特地带来的天堂鸟;终于,他在玄关旁的桌上找到它,连忙拾起它,送到徐清晓眼前。
“清晓,记得吗?你曾说我像只天堂鸟。”他语音低哑,情绪绝对的混乱,“你说我像只折了羽翼的天堂鸟。早儿忌日那一天,你以为我在想着她,其实不是的。我想的是你,我想你和之鹏在一起会做些什么,我嫉妒他,却又厌恶自己有那样的情绪,所以才会喝得那样醉。不是因为早儿,是因为你,真的,你相信我!我爱你,或许我曾经选择逃避对你的感情,但我是真的……”
“别再说了!”她忽地打断他,“我知道,我都明白。”
她心痛不忍的眸光震撼了他,他深深吸气,稳住不定的心跳,“清晓,我不能失去你。”
“之鹤——”
“你才是我另一边的翅膀。”他哀伤地凝望着她,“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心灵震荡,几乎没办法面对他深情的眼神。
“那为什么——”
“就是因为太爱你了,之鹤。”她低低哑哑地唤着他的名,温柔的情意教他全身窜过一束热烈血流,“就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没办法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
“因为我对自己没自信,之鹤。”她再次低声地唤他的名字,简简单单便夺去他的心魂,“站在你面前的徐清晓并不是原来的我,是经过你改造的,她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观念、想法、甚至脾气——”她话语一顿,“这真的是我吗?或者我只是强迫自己达到你的标准?我已经无法确定了......”
“清晓。”他细细盯着她,眼眸依旧深情款款,却也逐渐了解她话中的真意。
“如果我没法找回自信,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她深吸一口气,浓密眼睫栖息着透明泪珠,“你明白吗?”
他默然不语。
“你说我是你的翅膀,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她长长叹息,“可是我若现在就选择依附在你温柔的羽翼下,我永远不能真正地成长,永远无法拥有自信,永远不能学会不再逃避,坚强地面对一切......我想永远跟随着你,跟随你到天崖海角,所以我必须拥有一对坚强的翅膀。”她眸光澄澈,写着明明白白的情意,也写着某种坚定的决心。
黎之鹤长长吐气。
他想他明白了,明白她内心的疑虑。
是因为太爱他了吧,所以她无法对自己有自信。因为曾经被当作某个女人的替身来改造,她已经无法确认哪一部分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是真正的徐清晓。
愈爱一个人,就愈容易失去自信。
他想他了解她的,了解这个坦然率真、偶尔温柔体贴、偶尔倔强任性的女人,了解她对自己小小的骄傲在不经意间也混和着小小的自卑。
她只是个平凡的女人,然而在他心中,她却是最特殊的,是无法取代的唯一。
他懂的。
所以他必须让她离开,让她寻回自我。这样的相思对两人而言都会是难忍的苦痛,但他必须——
他必须让她走。
于是,他轻轻颔首,嘴角扯起一丝轻轻淡淡的微笑,眸中却又映着浓浓烈烈的情感。
“我会等你。”他诉说着坚定的许诺。
她仿佛极为震撼,纤细的身子微微一晃,嗓音更禁不住发颤,“真的?”她低低问着,寻求着保证。
“不论多久。”他温温柔柔地承诺,接着张开双臂,等待她翩然旋人他怀里。
“这是第几朵了?”黎之鹏望着兄长仔仔细细将一张刚刚落款的小卡夹人束着天堂鸟的透明玻璃纸,忍不住挑起两道俊挺浓眉。
“刚好是第一千朵。”黎之鹤淡淡应道,一面将花束交给在一劳等待的送花小弟。
“一天一朵天堂鸟,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浪漫!”黎之鹏笑道。
黎之鹤不理会他的嘲弄,眸光一落,触及桌上一封刚刚送达的白色信封,不觉陷入深思。
这封信是清晓给他的,每个月固定一封,装的都是现金。
从刚开始她担任助教的数千元,到担任讲师的上万元;前阵子她升任副教授后。给他的信封愈厚了。
她用这种方式来偿还他对她母亲与弟弟的照顾。
她就是不愿欠他任何人情吗?
黎之鹤淡淡苦笑,半带无奈,却又忍不住对她更加心折。
—黎之鹏的声音拉回他的心神。
“听说她正式升任副教授了?”
“嗯。”
“真不了起,短短三年就达到如此成就。”
“我早知道她做得到。”黎之鹤悠然神往地道,“她有才气,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何况她又十足拼命。”
黎之鹏凝视着兄长,“听说前阵子她跟系上一群教授到大陆做学术交流,该不会连她在那里,你都每天送上一朵天堂鸟吧?”
“是又如何?”他淡淡地说,一面收拾桌上凌乱的书籍与卷宗。
黎之鹏翻翻白眼,“大哥!我甘拜下风!”他夸张地挥挥手,“外头还封我为头号情人呢,殊不知你才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
黎之鹤睨他一眼,“我可无意跟你抢这个封号。”他潇洒地拿起西装外套披上,“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黎之鹏耸耸后,随后跟上。岂料两人才刚跨出黎之鹤的研究室,便迎面碰上一个捧着天堂鸟花束的小弟。
“喂,该不会是你的花被退回来了吧?”
黎之鹤站在原地,对黎之鹏的嘲讽充耳不闻,只怔怔地从小弟手中接过花束,怔怔地凝视着那傲然挺立,仿佛随时要振翅飞翔的天堂鸟。
他的怔仲惹急了黎之鹏,“怎么回事?你别发呆啊,这不会真的是清晓退给你的吧?”
黎之鹤缓缓摇头,唇用微微一勾,“是清晓送给我的。”
“什么意思?”
“这表示——她决定见我了。”他倏地转身,右手激动地捶了弟弟的肩膀一下,黑瞳异常灼亮,“我要去找她!”
他语音未落,人影已在几步之遥。
“喂喂喂,你就这样走啦?”黎之鹏在他身后怪叫着,“今天可是我们一伙儿固定的聚会呢!”
“我会带她去的!”黎之鹤扬声回应,头也不回。
“这见色忘友的家伙!”黎之鹏喃喃抱怨着,一面望着兄长的背影。
半晌,他摇摇头,嘴角弯起的漂亮弧度带着三分嘲弄。
还有七分,是真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