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啊,电脑、网路、电视、汽车、手机、软体……在我们那里,最有钱的人都经营这些产业。”
有这么多可以选?太好了,总不会样样都不成吧,吕襄译的兴致再度被提起,“很好、很好,那你会做哪一种?”
“我不会,那些东西都很专业,需要专业的人才来做。”
吕襄译翻白眼,和她对话简直是浪费口舌,为什么不让那个既漂亮又聪明大方、开朗善良的莫医生穿越过来?
“身为穿越者,你到底会做什么?”
“我会做衣服。”
“说来说去,还是个裁缝。”不会缝衣制服的女人怎么嫁,值得她拿出来说嘴?吕襄译挥挥手,脸上已无方才的热情,只剩下恼怒不耐。“乍一看,挺丑,仔细看,更丑,没才能,长得又是少见的丑,你干么费功夫穿越?因为我们这儿的粮便宜吗?”
嗄?变脸?嘴臭?余敏领略到人性丑恶。
她只是不够美艳,怎样也算得上清秀佳人,不实指控!
幸好她脾气好,情绪起伏不大,不习惯泼妇骂街,不过讽刺还是行的。“可不是吗?真冤,要是可以长得像世子爷这般,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秀色可餐、九天仙女、皓齿明眸……穿越会有意思得多。”
每个形容词都是好的,只是,宜用在女子身上。
哇咧,耍软刀子啊?吕襄译瞪她一眼,要不是跟女人斗嘴太掉价,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会把她骂到去跳楼。
他一扭头,对璟睿说:“我已经把她的身契给你啦,以后这怪物的事儿与我无关,她要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别让我负责任。”
璟睿还没回话,余敏就抢着说:“以后我是爷的责任?太好了,要是让个没道义、没肩膀的弱鸡男人承担,我还真怕摔了呢。”
说他弱鸡,吕襄译怒指她,“你这个不懂感激的女人,要不是爷助你一把,你早晚死在苗氏手里。”
余敏指指自己,“这个余敏确实是死了啊,把我从那个肮脏地儿捞出来的……没记错的话是我家的爷吧。”她飞快选边站队。
吕襄译恨恨拂袖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幸好我不吃世子爷家的粮,难不难养与世子无关。”
“哼,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吕襄译满脸鄙夷。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余敏含笑应对。
要用古话骂人吗?别的不会,刚好会这两句。
吕襄译气急败坏,第一次被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向璟睿望去,他竟没有表态帮忙的意思?可恶!
只是对付一个小女子,还需璟睿帮?这话传出去,爷的面子往哪儿摆?他再瞪余敏一眼,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璟睿和余敏,两人眼对眼、面对面,璟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别介意襄译,他只是嘴巴有点坏。”
“我不会介意,每个坏蛋心里都住着一个受伤的灵魂。”她随口说道。
璟睿却被这句话惊吓,片刻,笑容微微勾起,住着受伤的灵魂?可不是吗,形容得真好,一个拚了命,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男孩,最后选择叛逆、恣意而行……
“多讲一些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事,好吗?”
璟睿要求,余敏无法拒绝。
都是这样的,明知道她假哭,哥还是会心疼;明知道不合理,她就是无法拒绝。
这是她跟哥关系的最佳写照,而眼前这个男人,有张酷似哥的脸。
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天他们从午后聊到深夜,从外面的馆子叫回一席菜,食不语的璟睿和吃饭聒噪的余敏,即使在饭桌上也没有停止过交谈。
璟睿因为她,知道许多光怪陆离的事,而余敏趁着这番谈话,对前世的生活做了最后一次的回顾与凭吊。
“与金人一役,你怎么看?”
璟睿没想到皇帝开口就问这个,他可以确定了,战争非打不可。
可是齐国兵马实力确实比不过金人,这场仗役艰难得很,但即便再艰难也只能附和皇上,万万不能唱反调。
皇帝一问,在场的太子、二皇子、文相、各部官员、大小将军……纷纷转头看璟睿,所有人都在等他反对,若是连不败将军都认为此战无必胜把握,皇上的异想天开可以到此告一段落。
璟睿是傻瓜吗?当然不是。这种时候,就算再忠君爱国,他也不会跳出来当炮灰,犯颜直谏是一回事,可明知必死还要触霉头,又是另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回答,“那得看皇上想怎么打,用多久的时间打?”
“怎么说?”
“金人是游牧民族,甭说男子,便是女子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驭马的技术远远胜过我朝军队,更别说他们的战马数量,多到无法估计,以步兵迎战骑兵,伤亡人数将超过想像。
“再者,烧杀劫掠是他们生存的必备本事,因此人人都养出一副好体魄,若以武力与他们对峙,赢面太小。”
虽然金人此时正面对他们自己部落间的斗争,不会轻易对大齐挑起战事,但如果非打不可,他们的实力绝对能让敌人闭嘴。
“爱卿的意思是,与大金征战必败无疑?”
皇帝声音冷了下来,平静无波的目光看得百官纷纷低头,无人敢迎视,生怕成为出头鸟,被射出千疮百孔。
璟睿接话,“倒不是这么说,输在体力,就密集练兵,输在战马,就买进更多的马匹,但这都是临阵磨枪,效果有,却不大,咱们赢的唯一方式是……”
“是什么?”
“兵不厌诈,用诡计、用心术,用迂回战术攻得对手措手不及。皇上可还记得,庆元十七年皇上对金人用的兵法吗?”
几句话,把皇帝从狂怒中捞出来,瞬间冷脸添入暖意。
皇帝当然记得,那是当年他最受百官推崇的杰作,他让军中将军假作被俘,献出假的战力分布图,结果金军大败,整整五年不敢再骚扰齐国边境。
皇帝抚手赞扬,“果然是不败将军,能想出以己之强攻彼之弱,金人不就是死脑筋,绕不了弯吗?”
以己之强攻彼之弱,需要韩璟睿才能想到?三岁小孩都背得出来好吗?
满殿文武再度低头,这次不是害怕、不是汗颜,而是鄙视,不败将军如果只能想出这招,名号可以拿去烧了。
韩璟睿分明就是拍皇帝马屁嘛,只是拍得又响又亮、拍得浑然天成。
“微臣认为,凭皇上的机智必可以再次拟定出奇制胜的方法,教金人闻风丧胆,甭说五年,而是五十、一百年,再不敢犯我朝边境。”
几句话璟睿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皇帝老子龙心大悦,欣喜不已。
审视皇帝表情,这会儿璟睿再确定不过,就算不去查那批被调离的官员底细,也能确知皇帝要利用此役拖垮金人、打下藩王。
明白帝心,接下来的谋算就不困难了。
文相低头,暗翻白眼,想骂韩璟睿一句无耻,可是能无耻到让皇帝高兴成这副德性,他不得不承认,几年历练下来,韩璟睿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
韩璟睿哪像韩蔷那个窝囊废的儿子?他啊,青出于蓝,比他祖父还行。
文相不禁叹息,这孩子要是姓文多好。
“璟睿说得对,若人人都像你这样,抱着必胜决心,哪有打不赢的仗?”
皇帝对璟睿的吹捧,捧得站在一旁抱持反对态度的官员们只能保持安静。
璟睿明知道皇帝要把戏作足,他岂有不配合之理?今日的重点工作是叫文武百官闭嘴,别反对伐金。
拱手,他说道:“抱持必胜决心并不容易,若不是皇上态度明确,户部、兵部两部大人全力支持,军粮、军饷、军功样样不缺,带给前方战士光明未来与希望,谁肯豁出性命替朝廷打天下?谁又能抱持必胜决心?”
转一圈,他二度夸上皇帝。
皇帝眼眯眉弯,胡子下的嘴巴得意地往上翘,莫怪他偏心,璟睿这么好的孩子谁能不疼。
若不是后宫妇人浅见,担心刀剑无情,女儿变成寡妇,他老早就下旨赐婚,把这个孩子招作女婿,不过现在……还是等大事底定再说。
“你刚回京,先休息几日,再拟定伐金策略献上,与朕参详。”
皇帝此话一出,有人忍不住偷笑,搬石头砸脚了吧,你让皇帝想计谋,皇帝还指望你呐。
璟睿倒也不惊,他本就没打算让皇帝出计。
上回那场大胜,叫作瞎猫碰到死耗子,当年领军的是扎嘎木,个头够大,但脑袋里头装的全是木屑,连这样的计策都会相信,也算奇迹。
现在金人部落里几个领头的,勃服罗、妥理达思、满都鲁……一个个都是蹿上跳下的厉害家伙,不能等闲视之。
“臣领旨。”
璟睿笑咪咪地接下圣意,皇帝也笑咪咪地在心中忖度:此役过后,该给这孩子封个什么?
两人都笑逐颜开,但旁边那圈人一个个表情都很沉重。
打仗……那得烧多少银子?户部尚书的鬓角微微抽痛,兵部尚书想到要与金人打仗,头皮发麻;刑部尚书开始算计,如果把罪犯放出来打仗,有多少人可以用?
人人心底的算盘都敲得劈哩啪啦响。
照理说,璟睿是将军,只管战场上的事,在“臣领旨”三个字过后就该安静退下。
可他拍马屁功力年年增长,皇帝越来越喜欢他,因此武官开会时他在,文官开会他也在,他都快当上半个宰相了。
怎样?嫉妒吗?皇帝乐意,谁敢有意见?
于是璟睿继续坐着,继续听大臣论事,也继续从国事讨论中嗅出些蛛丝马迹。
这是吕襄译次次强调的——朝堂动向对商人很重要。
比方,确定朝廷要在榆州挖矿的消息后,他就可以立马从易县将几百车的铁锹、斧头拉过去,再花点银子和当地的父母官吃吃饭、套套交情、送送礼,到时光是买卖工具就能赚上一大笔。
他坦承,自己没事干么找个忙到腾不出手的人合伙做生意?不就是贪图这些“内幕消息”吗?
因此身为合伙人,璟睿纹风不动地坐着、听着,也分析着。
终于,皇帝摆手让众人退下,璟睿跟着百官退出,却没想到皇帝独独唤住他,他就在众目睽睽下转回御案前面。
直到连太监都退开,皇帝这才开口问:“朕听闻一件新鲜事,不知是真是假,得问问你这个当事人。”
“是,臣有问必答。”
“听说你放话要用军功来替自己争公侯,不愿受祖荫庇护,此话是真是假?”
这么快就传到皇帝耳里?他身边有多少皇帝眼线?
璟睿急急双膝跪地,拱手道:“臣不知天高地厚,万望皇上恕罪。”
“这么快就把话吞回去?舍不得到手的爵位?”皇帝似笑非笑地问。
他望向皇帝,满脸的欲言又止。
当年成王兵变,先帝封了不少王侯,一个个都要世袭,一个个都要把自己的儿子、侄子塞进朝堂里,可一来,那些送进来的人,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还值得商榷;二来,靠着先祖庇荫,有采邑、有俸禄,一个个吃得嘴里流油,却对朝廷无分毫助益。这种事多了,着实闹心。
倘若朝廷银子多到国库装不下,也就不计较,可眼下国库紧巴巴的,一提到与金人对战,户部尚书那张脸简直像吞下十斤苦瓜。
而礼部尚书提起太子迎侧妃的规制,户部尚书都快掉泪了,还得皇帝自掏腰包出点血。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哪还肯肥了别人瘦自己?
更何况,猪贪了顶多给点粮,人贪了是无底洞啊。
你给,他收,你不给,他就到处挖洞,好好的一个国哪禁得起这些藩王公侯拿着铲子到处刨?
一叶知秋,两则讯息让璟睿猜出皇帝动向,于是他在同僚间放话,测试皇帝反应。
本以为得花点时间等它发酵,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可见得皇帝的耳目畅通,那么……
往后他得好好利用“这些管道”,让某些不欲人知的事“上达天听”。
“有话就说,别这样看朕,像朕委屈了你似的。”
璟睿紧锁眉头,一揖到地,叹道:“禀皇上,臣是在祖父膝下长大的,祖父经常感叹,虽是先帝大恩,赐韩家如此荣耀,可镇日莳花养草、读书垂钓,没替朝廷尽力便得此供养,心中有愧。”
“老靖国公真是这么想的?难怪,屡次朕想赏他些什么,他总是直言推拒。”皇帝心叹,是个清廉忠臣呐,若换上别人只会嫌不够,怎会担心拿得太多?
“祖父心系天下苍生。”
“当年若没有老靖国公舍命相救,朕岂能稳坐朝堂?他那是应得的。”
“祖父舍身为国,朝廷大恩虽合情合理,可是子孙承爵……禀皇上,臣并非埋怨,似父亲若非仗恃这点,确定即使自己庸碌一生,仍可以安享荣华富贵,怎会年过四十还是一事无成?京城王孙贵族多纨裤,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再说了,有多少人家后院,为承爵一事战火不断、硝烟四起。家宅本是亲情所在,却成了最凉薄的地界,臣斗胆禀报皇上,这几年襄译为承爵一事,几度险些丧命,却为着家宅和乐、父亲名誉,不敢作声,这个爵,承得太委屈。
“再者朝廷花那么多钱,养一群富贵闲人便罢,若他们还要仗着身分欺男霸女、鱼肉百姓,那就太过分了,偏偏五城兵马司碍于他们身分,不敢随便动手,生怕动辄得咎。长久下来,民不安生,一旦民怨起,国之根本不稳矣。”
皇帝细细忖度璟睿的话。
此话若是没有承爵之人提起,可以责他私心、嫉妒,但从一个既得利益者口中说出,那叫什么?叫作忠君爱国,叫忠心耿耿,拥有这种臣子是天下皇帝的最大幸运。
皇帝望着璟睿,双眼中光芒渐增,削爵这件事他已经思虑很久,却寻不出光明正大的理由。眼下道席话听下来,袭爵此事不管是对朝堂、对百姓、对王公贵族,都是百害而无一利,在这种情况下,削爵势在必行。
好吧,就让文王、礼王、尚王、勤王先起这个头。
分明下定决心,皇帝却还矫情道:“这么做的话,定会引出狡兔死、走狗烹的言论。”
“若非叛国逆君,自然不须直言削爵,可令吏部定下规则,王公贵族的子孙不得参与朝政,有心仕途者可与士子一同参加科考。为官后,经由考核,三年名列甲等,方可袭爵,袭爵后若官声不好,百姓有怨,爵位就得降等。
“这样一来,数十年后能列位公侯伯爵位者等,定是有才干之人,养这样的人于朝廷有益,于百姓有益。”
皇帝听着,频频点头。
说得好,朝廷什么都要,就是不需要尸位素餐之人,定下律法,一切照律法行事,谁也违逆不得,且此法推行,必得士林清流大力支持,于名声大有裨益。
“可朕这样做,就轮不到襄译来当平王世子了。”
满京城都晓得璟睿和襄译感情深厚,虽搞不懂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会走到一路,但璟睿这番言论危及的可是好友的利益。
“也许定下律法后,襄译肯收收心参加科举,这样的话,朝廷多了栋梁之材,何乐而不为?又或许襄译根本不想当这个世子爷,他袭爵不过是想讨得皇太后开心。至于朝廷给的采邑、俸禄,他有双点石成金的手,还会在乎吗?”
皇帝缓缓点头,抚须而笑。璟睿说得对,襄译那孩子心性确实和襄缘、襄宜不同,他喜欢自由自在、海阔天空,没有大野心,只有小聪明,多他一个进士不多,少他一个不少,顶多由他这个皇帝姑丈亲自提拔便是。
倘若他这么做,母后肯定高兴,至于襄缘、襄宜兄弟,他稍稍摆点姿态,谁敢让他们的考核拿到甲等?
不是他喜欢打压吕氏一族,实在是大齐不需要野心太强大的外戚。
三下两下,皇帝融会贯通,替自己找到作弊法子,心中暗乐着。
璟睿瞄一眼皇帝,知道自己把帝心给说通了,淡淡一笑。吕襄缘、吕襄宜这辈子都甭想与襄译争!
这叫作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襄译自小就聪明,把皇帝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皇帝不喜欢外戚干政呢,他便乐得当纨裤,乐得不伴君、不伴虎。
“朕与吏部研究研究,此事若能行,说不准朕第一个拿靖国公府开鲗,怕吗?”皇帝似笑非笑地问他。
“不怕,璟睿自幼禀承祖父教训,倘若忠孝难两全,舍孝就忠。”
又是一句掷地有力的话,这让当皇帝的有多感动呐。
皇帝抑不住满脸笑意,却挥挥手,让璟睿退下。
“臣告退。”璟睿躬着身子退出御书房,一转身,眼底的笑意益发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