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不对劲。
根本是完全错了。
一个向来狂妄自大,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君王,怎么会在昏迷了数日又再度清醒之后,彷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人再怎么变,本性还是改变不了,不管再如何遮掩,也会露出破绽。
可是皇上的行为举止都诡谲到了极点,后宫佳丽众多,他却一个也未宠幸过,反倒整日将皇后扣在身边,他上朝时她便坐在后殿等他退朝,他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时,皇后也帮着磨墨,收起批阅过的奏章。
皇后还命工务司做了个收纳柜。
而两人最常相携走过的地方是御花园,皇后居然会陪皇上喂鱼,而皇上会摘花戴在皇后头上,两人相互一笑,继续游园,其间皇上的大笑声不断……
萧凤瑶手中的凌霄花被揉成碎片,她面容狰狞,含着妒恨,不甘心曾经的专宠给了别人。
她怀疑父亲给的药是不是出了问题,又或者皇后动了什么手脚,才没能让皇上安静的死去,反而令他性情大变,而且往他们不乐见的方向变得难以捉摸,让她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周姥姥,你看皇上是不是中盖了?”
她晓得皇上有多么讨厌被先帝硬塞过来的皇后,他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毫无帝王尊严,皇后的存在像在提醒着他有多平庸。
他不想娶,却又不得不娶,因为他想要掌控文官的势力,藉此坐稳皇位,不再有人指手划细地教他如何做个好皇帝,所以他妥协了。
只是讨厌的人再怎么看还是讨厌,不可能一夕之间变得喜欢,萧凤瑶才想会不会是皇后对皇上下蛊,想挽回劣势重获帝心,当个名正言顺的正宫娘娘。
“老奴看不像,倒似皇上一厢情愿的追着皇后跑,皇后很不耐烦,不想理人。”皇后仅敷衍了两句,要不是手里的书被皇上抢走了,皇后更乐意待在树下看书。
碧瑶宫从上到下做了一番大清洗,所有内侍都换人了,全都来自内务府。
但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能被收买的,内务府的太监也爱白花花的银子,萧家的银票往这些阉人手上一送,他们眉开眼笑的睁一眼闭一眼。
曾经碧瑶宫的地面是洗不净的鲜血,一具具被拖出去的宫人尸体睁着双眼不肯闭,死时的怨气犹在,不愿就死。
可是他们还是死了,再没人记住他们是为什么死的。
再换进来的新人中,有一半是萧家的人,或是家生子,或是买来的,还有自个儿投靠的,机伶程度不亚于前人。
周嬷嬷便是萧凤瑶入宫前管她院子的管事婆子,因为宫制只能带一名嬷嬷和两名丫鬟,她也为难了许久,最后才决定是奶大她的奶娘,因为她也怕被背叛出卖。
不过周嬷嬷倒是庆幸大小姐当初没选中自己,不然此时她也是被杖毙的下场,一张草席卷一卷由家人带走,无家人的尸体一律丢到乱葬岗,任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周嬷嬷,你老了,眼睛也花了,皇上是九五之尊,岂会由着一名女子左右情绪?”听不得实话的萧凤瑶面色一沉,语气多了讽刺和警告,她不相信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占据皇上的心。
不管这个男人她要还是不要,在她尚未丢弃他之前,谁都不能占为己有,食之无味的鸡肋也是有主的。
听到贵妃娘娘的声音一冷,懂得看人脸色的周嬷嬷赶紧陪笑道:“娘娘说的是,是老奴看走了眼,皇后娘娘的严肃面容哪比得上娘娘的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但是这老货心里却说着反话,不是她老了,分明是娘娘度量小,容不得人,刚入宫那几年,娘娘不是独占圣宠,用美色和高超的床技迷惑皇上,今儿个倒是恼怒风水轮流转,昔日的风光全成了皇后的。
虽说逃过一劫,但是为人小气的周嬷嬷还记恨贵妃娘娘带奶娘而不带她入宫,让她大大的落了面子,憋屈地在萧家低头做人,稍有头面的婆子、管事都能走到她面前奚落一番。
她是家生子没错,五代为仆,但谁说一定要忠于原主不可,若是主子有难,她肯定是第一个弃主而逃的人。
听着她的吹捧,心情不快的萧凤瑶稍微转好脸色。“不行,本宫不能坐视皇上一再行错,得有人去提醒他,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也不能乱了祖训。”
在连结好几日见不到皇上的情况下,她开始有些慌了,以往是皇上涎着笑,巴着她不放,不分白昼黑夜的与她腻在一起,而今皇上却一步也不曾踏足碧瑶宫,连个赏赐也没有,好像后宫之中再无萧贵妃,她被遗忘了。
这让她既不忿,又不安,原本是她笼子里的鸡鸭,却成了别人口中的膳食,向来自傲的她,如何甘心为他人作嫁?
是她的就不能让人抢走,谁敢伸手就咬死谁。
仗着权势滔天的父亲,底气足的萧贵妃毫无畏惧,把一国之主当成私有物,想占有就占有,想玩弄就玩弄,她自认手段高明,善于扮无知憨直的小女人,把一干人耍得团团转,随她摆布。
“娘娘是要去找皇上?”周嬷嬷乐见自家主子主动低头,把姿态放低,越是柔弱,越是楚楚可怜,越能得到男人的怜惜,得适时示弱,一味端着架子等男人来宠爱,会错失不少良机。
以前娘娘得宠,听说偶尔装个病就能令皇上心疼不已,甚至不管朝事,只与娘娘腻着,但现在她也看不清楚皇上在想什么,说是娘娘失宠,该有的分例都没少,也无人敢捧高踩低,一如往常,平静无波得宛如一般人家的后院,正室管家,小妾、通房缩着脖子做人。
但是皇上谁也不找,单单对皇后特别依恋,皇后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形影不离,其余嫔妃皇上全都视若无睹,形同虚设。
“不,本宫要见皇后。”萧凤瑶目光一闪,冷然中带着锋利。
“皇后?”周嬷嬷眉头一皱。
也不知是萧凤瑶运气好,还是正在走霉运,她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宫女、太监要往皇后的凤仪宫,却在御花园旁的太液池“巧遇”正在阴凉假山处看书的皇后,近日来死缠着皇后的皇上却不在身边。
“不用找了,皇上在御书房。”头也不抬的夜隐华翻着书册,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
“皇后娘娘金安,臣妾是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萧凤瑶扮出娇柔神态,曲身一福。
“请安?”听到许久未曾听过的字眼,夜隐华缓了翻书的动作,若有所思地以指敲书,天要下红雨了吗?怎么一个个变得古里古怪。
“是的,臣妾往日过得太胡涂了,忘了娘娘才是后宫之主,每每一怠懒就未来伺候娘娘,臣妾如今已反省过了,内心大感不安,特意前来请罪。”萧凤瑶嗓音轻软,带着一丝娇媚。
说是请罪,可话里话外有股高高在上的意味,彷佛在说,我肯来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让人下不了台。
她还有示威的意思在里头,表示她这荣宠一时的宠妃是夜隐华拍马也赶不上的,自个儿要识相点,别以为被皇上宠个两天就能翻天了,在这后宫之中,她还是最得宠的贵妃娘娘。
“皇上不在,你就免了这些矫揉作态,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话中有话的炫耀。”夜隐华只是懒得应付这些争风吃醋、搔首弄姿的女人罢了,不是治不了她们,先帝眼光是雪亮的。
明明皇后身后服侍的只有三、五人而已,和自己带来二十多名内侍不能比拟,可是萧凤瑶却感受到皇后的气势好强,几乎将她压得渺小如蝼蚁,让她有种心虚之感,显得十分可笑。
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千军万马,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人压得死死的,此时的萧凤瑶便有这样的感受,她头一回觉得皇后是个威胁,而且是个强大的敌人。
很好,她正好灭了她。
萧凤瑶抿唇一笑。“皇后娘娘说笑了,在你面前哪有臣妾站的分,臣妾这性子就是和软,没法和人斗气……”
“那就跪着吧!”她站太高了,挡了光。
“嘎?”萧凤瑶面有错愕。
“怎么,本宫还管不动你?方才是谁说在本宫面前没你站的分?”夜隐华这是在告诉她话不能随便说,说了是要负责的。
萧凤瑶的脸色乍青乍红乍白,闪过一丝怒气。“皇后娘娘怜悯,臣妾前儿个受了凉,寒气窜到膝盖了,服了药不见好,这腿还疼着,望娘娘疼惜,免了臣妾受罪,臣妾受不住。”
“来呀,请太医……”真有病就要医,她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皇后。
一听,萧凤瑶连忙阻止,“不用了,皇后娘娘,臣妾用了药好了许多,不必劳烦太医。”
“真不用?”
萧凤瑶头一摇,很肯定地道:“臣妾谢过皇后的关心。”
“是分内之事,犯不着谢,不过若有个头疼脑热……”她不介意建议太医用针灸,想到萧凤瑶被扎得满头针,她忍不住想笑,但面瘫的她笑不出来,只是脸皮抽动了两下。
可是这一动好似在冷笑,气势一下子又增强了三分,让人有些心发颤,不寒而颤。
“臣妾晓得的,皇后娘娘大可安心,有太医在,一定能保臣妾百病全销。”她哪敢生病,谁晓得皇后会不会趁机害死她,好留住皇上的宠爱。
这皇宫里就没一个好人,个个坏心得很,都想踩着她往上爬,得到皇上青眼,她偏不如她们的愿,有她在的一日,其它人就别想出头,父亲送她入宫可不是为了做个花瓶似的宠妃,父亲的野心更大,想要天下,才会想着由她接近皇上并控制他,甚至……
杀了他。
萧正赞有三嫡子、五庶子,以及两名年幼的庶女,萧凤瑶是他唯一的嫡女,容貌过人,行事狠厉,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因此他自幼带在身边培养,她的个性是所有儿女之中最像他的。
可惜是个女儿,他深感遗憾。
不过萧凤瑶可不这么想,她认为她比男儿强,大有作为,儿子能做到的事她也能,还能做得比他们好,父亲的重用显见她的价值,谁也不能抢了这份功劳,她是家族之荣。
“你的身子你自个儿最清楚,你若说无恙本宫便不插手了,日后别来哭诉本宫照顾不周。”
以萧凤瑶的性子,不弄点事就不是她了,连把自己弄小产这种事都敢做的人,还指望能安分吗?
听出她话中之意是在警告自己别再生乱,萧凤瑶恼怒的捏紧拳头。“是的,皇后娘娘,臣妾会保重自己……”
咦!不对,她不是来兴风作浪的吗?把皇后的名声弄臭,将其善妒之名传出宫,怎么她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带得越偏越远,反倒让自己成了大气不敢出、唯唯喏喏的小妃子?
“呃!皇后娘娘,臣妾有话要说。”不能被皇后压过去,有皇上的宠旁她才是一宫之主,皇后只是摆设。
萧凤瑶没忘记皇上在和她耳鬓厮磨时曾应允她的承诺,虽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太可靠,可是君无戏言,只要她多在皇上身上下功夫,何愁不手到擒来?
只是她有些不解,皇上中的毒不知解了没?每日看他红光满面的上朝,并无半丝犯瘾的迹象,教她的心很不安,她和父亲事迹败露了吗?
“说。”夜隐华好整以瑕,心想着果真要做怪了。
看了看皇后的神色,心里鄙夷的萧凤瑶嗓音轻柔地道:“皇后娘娘蕙质兰心众所皆知,凡是所做之事皆为表率,不过妇德、妇容、妇功、妇言此四德皇后娘娘也得遵从,不能起了狭隙之心,坏了体统。”
她在妇德两字加重语气,暗指皇后无德。
“本宫听不懂,你直截了当点。”夜隐华故作不明了她拐弯抹角在说什么。
萧贵妃应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但她当然不能直接发作,只能好言好语地道:“臣妾的意思是,皇后娘娘不好再拘着皇上,让后宫其它嫔妃也能看看皇上,感受雨露的滋润,皇后娘娘是明理人,当知我们苦苦盼望。”
“本宫不是你,怎知你的想法,以往霸着皇上的人是你,怎么从未听你说过此番道理?”
萧凤瑶太沉不住气了,恩宠稍减就乱了手脚,急着想要补救,却没想着皇上是人,不是物件,由着人说东往西,全无主见。
不过皇上就是做不了主的人,整天疑神疑鬼的,对谁都不信任,偏又耳根子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不过,从昏迷醒来的他和以前很不一样。
“那是臣妾想岔了,一心一意念着皇上,心里容不下其它,皇上对臣妾的情深意重教臣妾贪恋,臣妾松不了手……”萧凤瑶一说到对皇上的深情,眼眶就红了,还带了点哭音,甚至以丝帕按按眼角。
多感人呀!她和皇上是真爱,爱得难分难舍,刻骨铭心,其它嫔妃们是点缀,衬托出他们心意相通的爱。
听得腻味的夜隐华抬手一挥。“这话你拿去哄皇上,本宫跟你一样是女人,在本宫面前装柔弱全无用处。”
媚眼抛给瞎子看了,她的泫然欲泣得在男人眼前使出来,同为女子,她的眼泪引不起共鸣。
“总要皇后娘娘放人了,臣妾才能一睹龙颜,请皇后娘娘高抬贵手,给臣妾们一条生路。”敢说她装,她就装得毫无瑕疵,把皇上的心拉回来,重获帝宠,看谁还敢小看她。
夜隐华抬眸瞥去一眼。“男人的脚是绑不住的,他想去哪就去哪儿,即使贵为天子,他还是个男人,你若是饥渴难耐,自个儿找他去,本宫是皇后,不是老鸨。”
得寸进尺也该有个分寸,贵妃再贵也是妾,胆敢欺到皇后跟前。
“皇后娘娘你……”皇后居然嘲笑她是个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青楼艳妓,简直欺人太甚!
“本宫说的有什么不对?你要真的规规矩矩就不敢公然的要人,要知道本宫才是皇后,而你是妃,一个妾敢爬到正室头上耀武扬威,你仗着谁的势?”有些事她能容忍,譬如渣男淫妇勾搭,但有些事别怪她手下不留情,例如要让她身败名梨,臭名远播。
她可以不当皇后,反正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在太子未登基前,一切变量都有可能,能真正上位的太子少之又少,夺嫡是最大的杀机。
可是她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她的家族也因为她而荣宠加身,在没法确保萧家得势后不会对皇后娘家下毒手,她纵使无心为后也得撑下去,用她的绵薄之力护佑一二。
“你……”萧凤瑶气得如花娇颜快要扭曲变形,但仍极力强忍着不大声咆哮。
皇上才宠了她几天就有胆气了,果然女人的气势要靠男人撑着,以前的皇后哪敢给人脸色看,更遑论端起架子摆谱。
她认为夜隐华的敢言来自皇上的宠爱,受宠让夜隐华摆出皇后的派头,堂而皇之耀武扬威。
但事实上夜隐华是被皇上和萧凤瑶烦得火气渐大,原本平静宁和的日子没了,无法不被打找的听风、看雨、赏云,恣意自在的做自己,每日一睁开眼就要面对象征麻烦的一张笑脸。
她意难平呀!谁犯到她手上就该让她出出气,自信送上门的大雁,不杀了它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