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夏春秋早就不当复健师了,只是偶尔基于人情压力才接案,现在她是收入更高的通灵师,而且空闲时间更多,海丽从来是看单接案,不够灵异的还不屑接。
但是对灵异事务所有需求的人却越来越多,想排进客户单子里的人多方钻营,海丽依轻重缓急挑选,她要每位员工都保持在最佳状况全力以赴,不做压榨员工的无良老板。
到目前为止,劳资双方都很满意。
有点忙又不算太忙,薪资过得去,能助人又能赚得上钱,还有私人的时间和空间,她不会要求员工怎么做,只要他们收尾收得无懈可击,便是对客户的负责。
“你这会儿才想请我会不会太迟了,而且大热天的请吃麻辣锅,存心想让我热得上火。”没诚意。
“堂姊,实习医师很穷的,太贵的我请不起,你当是投资小妹我,以后我也想像你一样厉害,让人指名我看诊。”夏家出名医,她希望自己是其中一个。
“不要先想着自己要有多厉害,这种自我膨胀的心态不对,你要想着怎么对病人才是最好的,给他们最适合的治疗。”从心做起,不要草草了事,以为每个病人的治疗方式都相同,从心理、从精神状态、从身体接受度着手,一个小小的环节没扣上便功亏一篑。
“堂姊,你明明对医师工作还有热忱,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我看你对吕稚明很有耐心,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引导,我蹲在一旁腰都挺不直了,你还是持续的扔丢沙包。”换成是她早就放弃了,一扔一丢手多酸呀!
她光看就累。
因为有口难言呀!医院的“那个”太多了,一轮到她值夜就来“聊天”,她撑了足足两年还是撑不住。
夏春秋实在不喜自己的聚阴体质,一到月圆夜,身边聚集的孤魂野鬼更多,他们也不是要伤害她,只是难得有人看得见他们、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他们就幽幽荡荡的飘过来和她这阳世人谈谈生前事迹,或一诉死后未能完成的遗憾。
一只、两只她还不太怕,但一堆鬼聚在一起就可怕了,各种死状鲜明,你一句我一句的逼着她听他们说话,只要听漏一句,还会发火。
有些鬼很善良,维持生前的模样不吓人,对人也和气。
有些鬼却十分恶劣,故意露出死时的惨状捉弄人,还把一身难闻的尸臭味散出来,叫人闻之欲呕。
“少罗唆了,快掏出钞票,我饿了,今天要是没让我吃饱,我剥了你的皮。”想起来一把辛酸泪,夏春秋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后脑杓被巴了一下,夏瑜还是很开心。“我骑车载你,我刚拿到驾照,我们抄近路……”
话还没说完,前方十字路口的转弯处蓦地发出剧烈的碰撞声,一股很浓的汽油味飘了过来。
“啊!车祸,堂姊,我们快过去救人……”救人为先,她们是拥有专业医学知识的救护人员。
满腔热血的夏瑜边说边往车祸现场跑去,跑到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堂姊好像没跟过来。
往后一看,夏春秋果然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走着,看着没有救人的意愿,只是个旁观者。
“堂姊……”
“叫什么叫,七月别乱喊,小心把不该喊来的喊来了满谷满坑。”她有想救,但有些时候救不得。
夏春秋没见过鬼差,但她见过无数枉死的鬼,知晓人世间的轮回,在能力范围内她能救的尽量救,反之,无能为力,时候到了,该走的人还是得走,死拖活赖也留不住。
“车祸……”堂姊还慢吞吞的干什么。
“我看见了。”两辆车对撞,其中一辆车的驾驶已自行脱困,副驾驶座还有一名满脸是血的年轻女子。
另一辆车翻覆在另一侧,已有路人前往搭救,车上的人似乎不少,卡死的车门怎么也拉不开。
“堂姊,你走快点。”夏瑜急得都要出手拉人了。
“走快一点干么?看热闹?”她们能做的事不多。
“救人呀!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她是未来的医师,要发挥人溺己溺的精神,抢救一息尚存的生命。
“怎么救?”
“当然是用……”看着两只空空的手,夏瑜愣了一下,在医院里,她随手就能拿到急救器材。
“你没有医疗包,也没有包扎用品,单凭一腔热血能救得了几人,你有力气将人从变形的车内拖出吗?还是打算打破车窗救人,或是接回断骨,或是维持他们基本的呼吸?
“不,你什么也做不到,反而妨碍别人的救援行动,人困在车里不易救治,只要不起火燃烧,等救护人员抵达反倒安全,他们配备有最先进的急救器材,你别急诊室影集看多了,以为气胸用一支原子笔就能医治,削尖的笔芯要穿透人体并不容易……”
她试过,在大体老师身上,下的力道不够会戳破肺血管,到时呼吸顺畅了,人却因内出血而死亡。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夏瑜很难过。
“那要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若是心肺复苏术、止血等事,我们尚可帮上一二,不过要等人从车内救出后再看看情况,要是人手不足再上前,否则人太多反倒阻碍救援。”有些人会自作聪明移动伤患身体,那是不对的,若是有人脊椎移位或肋骨断裂,这一动便是加重伤势恶化。
“堂姊,那辆车里还有人……”夏瑜心急的指着离她们较近,驾驶已逃出却遗弃同伴的那辆车。
“你真是……”
看到堂妹的心急,夏春秋淡然的叹了一口气,她发现车内女子有苏醒的迹象,沾满血的双手拍打着车窗,很无奈的移动双足准备当一回救难女英雄。
那女人的伤不重,应该救得下来。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她眼前飞掠而过,铺天盖地的黑罩住她的双目。
咦!这是什么?
一根黑羽掉落,夏春秋伸手一抓,那羽色墨黑,是乌鸦羽毛的三倍长,触之有凉意。
心头一惊,她仰头一望,顿时,双目瞠大,目露诧异。
那……那是一个人?
一个飘浮在半空中的俊美男子身着黑色大斗篷,未遮头,露出一头黑豹似的黝亮长发。
长得真好看……啊!不对,他离地十公尺呢!这不是人吧!那一身冷冽气息反倒像是……死神?!
就在夏春秋惊愕之际,上空的冰冽男子似听见有人在呼唤他,低头一视,对上一双清冽水眸,他眼眸一眯,迸射出更冰寒的冷意,像要冻结不知死活的人类女子。
殊不知,她竟对他笑了。
这女人……胆子不小。
浑身黑的男子右手往上一翻,一把比人还高的巨型镰刀倏地出现在手上,见状夏春秋飞快的扑倒正要往前奔去的堂妹。
“小瑜,小心——”
轰隆一声,车体爆开,来不及逃开的女子在车内挣扎哀嚎,熊熊的火光将她吞蚀,无情的巨镰挥下,女子的尖叫声终止,僵硬的躯壳倒向火海中,瞬间烧成焦尸。
“啊——堂姊,她、她死了……呜呜……”刚刚还活着,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如果再快一点……
不知是吓的还是后怕,夏瑜整个人抖个不停哭个不停,抱着堂姊的手不肯放,活生生的人死在面前的感觉很不好。
若是女子的同伴没丢下她独自逃生,也许她就不会死了,如今还活得好好的,顶多受点伤。
“是的,她死了,当医师的以后还会看见更多的死人,你走上这条路就要有心理准备。”不能因害怕而裹足不前,选定了就要往前走,医师的甘苦只有自己晓得。
“万一我救不了他们……”这一刻,夏瑜怀疑自己有没有救人的能力,要和时间赛跑太难了。
“救不了就救不了,你尽力了,无愧于心。”凡事都有遗憾,人不可能百分百的完美无缺。
神都做不到。
“堂姊,我好难过。”心口揪着疼。
看着堂妹泪流不止的蠢样,夏春秋好笑又好气。“我们去看看另一辆车的人救出来了没。”
“嗯!”夏瑜抽了抽鼻子,忍着不再哭。
五死两伤。
“什么?”谁在她脑子里说话。
“怎么了,堂姊?”怎么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
是她听错了吗?“没事,耳鸣。”
“刚才的爆炸影响的吗?”实在太近了,她耳朵里也残留轰隆轰隆的声响。
“大概吧。”身边的杂音太多了。
女人,不要多管闲事。
咦!又听见了?
心中打鼓的夏春秋将头抬高,不意外对上一双冰冷银眸,银眸的主人讥诮的勾起唇。
“是你在跟我说话?”除了他,好像没别人了。那种闷闷地,低沉到让人心颤的声音不是普通人的声音。
你不怕我?
“怕。”她怕死了。
似听见她的心语,银眸男子眼中诮色一闪。
怕还敢靠近,不离远些,一会儿还有人要死。
而他等着,等待死亡的时刻到来。
“不能不死吗?”生与死掌控在他手中。
天真的人类。
“我只是想少死一些人,五死两伤太过了。”那是一家人出游,只余目前被救出的小女孩一人存活太可怜。
呵!你试着改变结局看看。
“什么五死两伤,堂姊,你的病又犯了吗?开始胡言乱语。”看到堂姊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夏瑜害怕地拉拉她的手,堂姊的情形不太正常。
“车祸的死伤人数。”两辆车七个人。
“堂姊,你算错了,只有六个人,全救出来了。”只有两个当场死亡,其他还有救……吧?
她不敢确定,由外伤看来并无大碍,但是人体构造精密,未做全身检查前谁也不能担保真的无碍。
“不对,车里还有一人。”死神不会有错。
夏春秋高喊着跑向对面车道翻覆的车子,佯称有听见微弱的哭声,让已赶到现场的救护人员再仔细的查看一番。
“啊!真的还有一个,是个五、六个月的孩子,体积太小卡在座位底下,被翻落的毛毯盖住了。”
陷入昏迷的幼儿完全哭不出声音,包裹着身体的小衣服满是鲜血。
“快解开孩子的衣物,看看是不是哪里出血了。”夏春秋提醒救护人员施救。
女人,你救得了他吗?
落在夏春秋耳中的是一记冷笑。
“搏一搏。”她小声的回应。
小婴儿的衣服一解开,大腿内侧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对出生仅数月的孩子而言是会要命的大伤。
他伤得太重了,夏春秋也在考虑要不要救,以这失血速度来看,他撑不到医院。
再抬头一看,孩子的父母和祖母泪流满面的哭着求她,他们已经死了,数条魂魄聚在一只手指修长的大手中。
救,或是不救,两相为难。
蓦地,小小的手捉住她的食指,非常有力而执着,像在说:不要放弃我,我还没长大。
突然间,夏春秋动容了,孩子想活,她为什么不帮他?
“小瑜,把你的发带借我。”就赌他的命够不够大。
“好的。”夏瑜解开绑头发的发带,递到堂姊手中。
接过发带的夏春秋对身边的救护人员说了一句“我是医师”,随即接手孩子的抢救行动。
她先将发带勒住孩子受伤处上方强制止血,过了一会儿,出血量减缓,几乎停止,她才又做了简单的包扎,防止所剩不多的血再外渗。
“好了,送上担架,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往医院,让急诊室医师紧急做缝合,止血带最多只能勒住三十分钟,时间一到就要立即解开,否则这条腿就救不回来了。”
她能做的就这些了。
吁了一口气的夏春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道愤怒的冷音冲进她脑子,令她脑子抽痛不已。
你以为你救得了他吗?他非死不可!
往上一看,黑幽幽的巨大镰刀朝小婴儿的头上一挥,见状夏春秋不假思索的拿手去挡,没人听到铿锵声,唯独她听见了,外公送她挡劫的金刚石尾戒顿时裂成两截。
呜呜咽咽,是孩子的哭声。
他还活着。
女人,你惹恼了我。
胸口一紧的夏春秋看着半空中的男人,他身后那数尺长的黑色翅膀让她心如吊钟,一左一右的摆动。“我是医师,救人是我的天职,你不能怪在我头上。”
你坏了我的收魂,我不该找上你吗?
“那是他命大,命不该绝,你今天已经收割了不少人命,应该可以回去交差了。”她的手心在冒汗。
死亡册上有他的名字,怎么就不该绝命,这世界太污秽了,早死对他是一种解脱,活着比死还痛苦。
死神手中的几条魂魄拼命地想挣脱,逃回自个儿的肉体复生,但他手指一紧,透明的灵体便如被挤压成丝的白烟般卷入银白色的收魂器中,所有的叫嚣声倏地消失,也不再有哭号。
“那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人都该有一次机会。
冰银色的眸子眯了眯。我记住你了,女人,几百年来第一个敢让我失去的人。
夏春秋笑不出来,只觉得整个背都湿透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你收你的魂,我做我的通灵师。”
哼!我从不相信人类的话,尤其是女人。
她嘴角一颤,笑得比吞黄连还苦。“你别当我是女人好了,其实我是变性人,不男不女。”
一声哼笑,重得令人头疼。
“堂姊,你几时是变性人,我怎么不晓得?”夏瑜不明白堂姊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而且堂姊明明是女的呀!她要变哪里,胸部吗?
嗯!是有点平,该动隆乳手术。
“我说笑的你听不懂呀!你堂姊是标准美女,走在路上一片狼嚎声。”她揉捏堂妹的苹果脸。
感觉头顶上的天空晴朗许多,肩上的压力一空,夏春秋回头一看,巨大的镰刀和俊美的黑羽男子不见了。
“堂姊,你会不会太水仙了。”自恋。
呼,终于走了。心情一放松,夏春秋手一勾,勾住堂妹的脖子。“走,吃麻辣锅去,别忘了你要请客,今天不吃到嘴巴肿起来不停嘴。”
“堂姊……”夏瑜大声的求饶。
“鬼月还帮我接案,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当我改行吃素了。”她的放假月泡汤了。
被拖着走的夏瑜发出待宰猪崽的惨叫声,浑然不知道刚和死神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