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慕容开的心病,说不得。尤其前一阵子表小姐出嫁了,嫁的自然不是慕容开;那份难受,还真是椎心刺骨。
季月光想就替他难受,顾不得刚被打手背,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你别生气嘛,我只是问问──」
啪!又被教训了一下。「我不是妳养的小羊小马,别这么摸来摸去的!」
「那我又不是你带的兵,或是敌人、山贼,干嘛每次都打这么狠?」季月不甘愿地嚷起来。
慕容开居高临下,斜眼睥睨,冷道:「幸好妳不是。被我真打的人,通常都活不过一个时辰,妳要不要试试?再乱讲话,小心我真打妳。」
「哼,好威风的嘛!不爱听我讲话就算了,我回去睡觉。」季月也站了起来,赌着气,长辫子一甩,刷过慕容开脸畔。
她还没跃下大石,就给人抓住了手腕,「我没叫妳走。」
季月回头,「那你是要我留下?」
慕容开不吭声,但手也不放。一副就是想要人陪着说说话解闷、又不甘愿承认的别扭样。
「不说?那我要走了?」细腕使劲想挣脱。
坚硬的箝制还是不放,铁臂一使力,轻松又把季月拉了回来。
一来一往扯了扯,她再认真也不敌武将的臂力,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给拉得跌倒。
两人近身,气息相接。慕容开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甜香;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家里女眷们都用的昂贵熏香。
西疆产羊,很多孩子都是喝羊奶长大的,季月自然也是。她身上的气息就是那么不同,不是骚,不是腥,而是带有阳光晒过的清爽,舒适的,带点甜味的……奶香?
慕容开无暇多思索,他伸臂搂住了想逃脱的她。
季月不敢动了,让他搂着。十来岁的她,似乎模模糊糊尝到了一丝古怪的甜味,心儿莫名其妙地卜通乱跳。
月光下,两个身影相依相偎,几乎合成了一个,长长地拖在石地上。
而远远的松树林间,一双忧虑而苍老的眸子,正无声地把一切都收进眼底。
★★★
这次慕容开从京城回来西疆之后,不大一样了。
就像是大草原慢慢染上秋色,乃至完全变了模样,慕容开眉宇间也染上了几分抑郁,与以前意气风发的飞扬神色大大不同。
话说少将军一向豪迈耿直,带兵时威风凛凛,但私底下有什么说什么,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个性脾气都正直磊落如烈日,但这一趟京城行之后,他沉默多了,也很少听见他爽朗震耳的笑声,就连食量也明显地小了。
一个堂堂的少将军,年少英雄,家世显赫,一路平步青云,派守的边疆也守得滴水不漏,一直都很平静,到底有什么好让他烦心的?
不只身边亲近的人发现,就连军营里的将领、士兵也都察觉了。大伙表面上不敢多嘴,私底下却都忍不住互相询问:「少将军怎么了?」
来小厨房帮忙的小兵,和伙夫聊着聊着,从外头一路聊进来,就正是在聊这桩。
「……听说是为情所困?」负责打水的小兵提了水进来。水桶好大一个,他却面不改色。
伙夫则放下了两担柴薪,抓抓头,困惑地说:「少将军不像是这么婆妈的人。大丈夫何患无妻?连我都娶得到老婆,更何况少将军这样的英才,多少名门贵冑可都抢着要跟他结亲。」
「不过,少将军心仪的对象,铁定很不寻常;庸脂俗粉哪配得上少将军,入得了他的法眼?所以难忘旧人是在所难免吧。」
听到这儿,在一旁安静料理,没插嘴的季大爹,正利落剁着菜的粗手突然停了停。若有所思半晌,才又继续剁。
咚咚咚!刀落在砧板上的声响突然加大又加快。
季月神色倒是毫无异状,一面揉着面团,一双大眼轮流看着伙夫跟小兵,很有兴趣的样子。「少将军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你们可曾听说?」
「这就要去问景军师了。」小兵压低嗓音,神秘兮兮,「我听说,是景军师的叔父横刀夺爱,抢走了少将军心仪的女子──」
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令人更加困惑。
「不会吧?若真是这样,为何少将军跟景军师依然合作无间,两人也毫无芥蒂?」伙夫反问,一脸的不信。
「这个嘛……」小兵也答不出来,抓抓头。
「是景军师的叔叔抢的,又不是景军师抢的。」季月又插嘴,清脆利落的嗓音听了就舒服。「少将军哪会乱迁怒?」
「话可不是这么讲。」话说大男人总爱对小姑娘说教,当下小兵的胸膛挺了挺,理直气壮的说:「夺妻之恨可说不共戴天,没把人砍了已经算便宜他,哪还可能跟对方家人还有商有量?」
「他们还没成亲,哪算妻子?」季月不服气,「何况……」
「说够了没?」大爹很不高兴,粗着嗓子打断女儿,「面团到底发好了没?光会闲聊,手脚快点!」
季月很不甘愿地住嘴,赌气地把面团越揉越用力,手都红了。
最近大爹的脾气越发阴晴不定,常常摆脸色给女儿看,女儿常被骂得莫名其妙,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真是冤死了。
她把粗棉布浸湿又稍微拧干,正要甩一甩准备盖上面团醒面时,因为赌气所以故意甩得好高,结果,水珠全洒在刚走进小厨房的人身上。
「这是做什么?秀气点行不行?」这不满的嘀咕声,听起来好熟──
不就是刚刚大家磕牙的对象慕容开吗?
只见他大概刚从练射场下来,一手提着箭袋,还一身厚重英武的装束,被阳光晒得粗犷黝黑的俊脸上还挂着汗,连擦都懒得擦。
小厨房里众人见主子进来,气势逼人,全都肃静沉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刚刚主子听到了多少,会不会发怒──
「少将军,再半个时辰就可以开饭。」大爹恭谨报告。
「嗯。」慕容开漫不经心,随口问:「有酒喝吗?」
众人傻眼──
「少将军,您现在要喝酒?」
「不好吧,不如等吃饭时再小酌几杯──」
「而且刚练完箭,是不是先喝点温茶……」
「啰唆!」慕容开的回应很不耐。
目光扫过一遭,径自走到架子边,把要去腥味的粗酒抓了就走。高大的身影迅速离去,连拦都来不及拦。
「要喝,也找人去酒窖拿呀!」季月丢了面团就追上去。「你等等,那是烧菜用的,不要喝!」
慕容开咕哝了几句,季月不死心地追在后面,一路继续劝阻,两人的声音去远了。
是了,这也是慕容少将军回来之后的另一个异样──变得更爱喝酒。无酒不欢,而且越喝越凶,酒窖里的酒不出几天就神奇地少掉一坛。
这当然没人敢多问,因为大伙心知肚明,全是少将军的杰作。
大爹、伙夫、小兵三人面面相觑,都没出声。大爹的脸色越发凝重。
「不过就是酒而已,别担心了。」
「是呀,改天我被派到市集采买时,多买几坛回来存放就是了。」
两人安慰着大爹。
大爹只是摇头,「我不是担心那个。」
「那……是担心什么呢?」
大爹满布风霜的脸上,神色更忧虑了。他低头继续料理菜肴,一言不发。
「大爹……」颇会看脸色眼色的小兵观察片刻后,忍不住还是发问:「是不是在担心大妞跟少将军太接近了?」
驻地这儿的大家都知道,少将军跟季月挺有话说的。但军营里的粗人汉子们全都一样,有机会就逗逗大妞。毕竟军营里阳气过重,有个可爱小姑娘说说话,听她清脆的笑声,可让人心情转佳。
「甭担心,大妞跟谁都挺有话聊。」伙夫也来帮腔安慰,「何况少将军做人光明磊落,大爹不用瞎烦恼。」
「是嘛是嘛,而且刚刚才说的,少将军的眼光可是很高……」
啪!小兵被伙夫打了重重一记,话也给打断了。
就算少将军眼光高,不可能看上季月这么平凡的小姑娘,也不必在人家爹亲前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吧?
咚、咚、咚……剁菜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剁得又深又重,刀刃简直都要把木头砧板给剁开了。
小厨房里其它两人给震得不敢继续多嘴,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深深的困惑:这当口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变了个样,怪里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