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巍巍的城门,夏和若有种解脱的感觉。在马车上待了足足一个月,整天晃来晃去,是个人都受不了,整个骨头都散了,好像东凑一片、西拼一块,嘎吱嘎吱作响。
反观车上的另一个人,她是羡慕嫉妒恨,不管马车如何晃动,他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还能靠着她侧身看书,顺便上下其手占她便宜,悠闲地像出府赏景的公子哥儿。
若非外头五百名站姿笔直如长枪的亲兵们,她真要以为自己是富贵中人的家眷,春天赏花,夏天画荷,秋天摘桂,冬日赏梅……
「瞧你那德性,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给爷留点面子,别丢人现眼。」吃着桂圆的段玉聿朝窗外吐出籽,神情慵懒,一脚斜跨在她腿上,一脚平放在地。
「我是头一回进京,当然没见过大城的宏伟和壮观,我看什么都新奇,样样好,比起东兴县大多了。」车多人也多,街道宽敞,三三两两的小贩在街道摆摊,还有卖花的小姑娘在人群中穿梭,兜售一串串香花。
「咕!东兴县算什么,鸟不拉屎的小地方,赶明儿见过母后后,我带你四处逛逛,把该吃、该玩的全给绕一圈,给你长长见识。」他句句嫌弃,可话里话外都带着宠溺。
「好呀!我还真想瞧瞧京城是什么样子,以前老是听别人说,这会终于亲眼瞧见。」两颊红扑扑的夏和若像个刚拿到糖吃的小孩,兴奋地不时掀开云绫缎窗帘往车窗外瞧。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叫卖声、有高声嚷嚷着让路的人声,还有孩童们拿着波浪鼓追逐而过的笑声。
「刚瞧很新鲜,瞧久了就没意思,当年被我烧掉的玉真楼又重建了,刑老二银子真多,改天去借用借用。」又开青楼又开赌坊,不知收了多少孝敬。
「什么玉真楼,是酒楼还是客栈?」应该不是饭馆,肯定是达官贵人吃饭的地方。
见她问得认真,段玉聿闷声一笑,「总归是好姑娘不会去的纸醉金迷场所,那里是要撒大把银子的。」
「刑老二又是谁?」她很好奇。
「户部尚书。」把国库当成自己的银袋,这些年他不在京城,这老家伙铁定又捞了不少。
「喔!」她趴在窗边,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又大又亮,好似怕漏看了什么。
「喔什么,坐好,以后有得你看,这走马看花的,你能看到什么?不过是皮毛。」他闭着眼都能从东市走到西市,再绕过南门回到北门,这京里的一砖一瓦他比谁都清楚。
偌大的帝都竟没给他一丝归属感,这才叫可笑,他像个过客来来去去,连片叶子也不沾。
还想偷看的夏和若斜着眼一下一下地偷瞄。「到了没?我们先到将军府还是长乐王府?」
「你傻呀!你那些舅舅还在半路上,他们的脚程能有我快吗?当然是先回王府。」他把回府说得理直气壮,彷佛两人就应该在一起,他们回的是自己的府邸,王府也是她的。
「可是你让我跟娘说要住在舅舅家,要是不去不是很奇怪,还没出阁前,我不便借宿外男家。」该坚持的还是得坚持,只是……
「一间没人的空屋去做什么?若是不诳骗你娘,你敢跟她实话实说吗?」从边关到京城何其远,没两、三个月是到不了的,他是替她舅舅家做好了安排,但不表示一群老弱妇孺走得快,一家子上路难免拖延到行程。
夏和若头一低,还真不好回话,真要说太皇太后召见,她娘还不得先吓死。「走了很久,长乐王府还没到吗?」
「到了。」他以指挑开桂圆肉,往她嘴里一塞。
「到了?」她怎么没看见大门,马车还继续往前走。
「眼前这条路叫王府路,东边被拆过似的灰屋子是忠义王府,再过去点如马粪颜色的是武真王府,再往前走……」
他一口气说了四、五座王府,嫌到一个不行,似乎这些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头,他总有一天会拆了它们。
「等等,我说的是长乐王府,你说的那些与我何干?」她都被他搞胡涂了,难道他住在皇宫里?
段玉聿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我不是说到了吗?」
「到了哪里?马车还在走。」他的恶趣味有时候会将人逼疯。
他突地放声大笑,一把搂住她。「王府路、王府路,顾名思义这条路的两侧皆为王府,刚弯进来看到的便是长乐王府,整个西面都是我们的。」
夏和若被吓到了,惊讶地睁大眼,久久没法回神。
好大……
「哪里大,我在封地的王府是这儿的十倍大,你在里面还能跑马呢,逛上十天半个月也逛不完。」少见多怪。
封地的王府要养三万精兵,因此不盖大点不够用,方圆十里内的山川、湖泊都是王府的,他让人盖军营、练武场、跑马场,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房舍,有的屋子他连去都没去过。
不知自己喃喃自语将心声说出口,夏和若收起惊吓的神色,再次趴在车窗往外看。「你一个人住得了吗?」
「不是还有你?」他取笑地将指往她唇上一点。
「可多一个我也是九牛一毛,根本没多大感觉。」怎么还是墙,到底有完没完,她两眼都看花了。
他轻声在她耳边低喃。「多生几个孩子就能填满。」
她一听,满脸潮红。「我们以后要住在京城吗?」
顿了顿,他脸色微冷。「你想住京城还是回我的封地?」
夏和若想了一下,小声的在他耳边回道:「这里贵人多,以我的出身恐怕融不进这圈子,我还是喜欢咱们地头,有空时还能酿几坛子酒喂喂你的酒虫。」
「好,我等你酿酒……」
忽地,正在行进中的马车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车身受力,摇摇晃晃,马受惊了,嘶鸣不已,行伍出身的车夫连忙拉住扬蹄的马儿,慢慢地安稳下来。
「好呀!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挡小爷的路卜不知道路是小爷开的吗?还不立刻给小爷滚下来,小爷留你个全尸,不牵连你一家老少。快滚下来,别等小爷动手……」
「长进了,敢自称小爷了。」马车内传出冷冷的讥诮言词,半个桂圆壳弹向「小爷」的脑门。
「谁,谁敢暗算小爷!你们全是死人呀,还不上去把人拖下来打,不把人打残了,小爷打死你们……」
「小爷」抚着头大吼,气得直跳脚。
「可是爷,马车四周全是带刀侍卫,奴……奴才们不敢动手。」咽了咽口水,下人满脸惶恐。
「没用的奴才,他有侍卫,小爷没有亲兵吗?去,把府里的兵叫出来,一人一脚把马车上的人给小爷活活踹死。」也不打听打听他是京城小霸王,名头一说出来,能吓死半城人。「是。」
家丁才刚要去叫人,马车上的男人又出声了——
「白小七,你真是给爷长见识了,来来来,爷站着不动让你踹,能踹得了算你本事。」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他一不在京城,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虾米都跳出来了。
「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小爷白小七,小爷……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忽地一物弹入口里,白小七怔了一下,咳了许久没咳出,反而一口咽下,他惊慌不已,以为被喂了毒。
「桂圆。」
「桂圆?」他停下正在挖喉催吐的动作。
「白小七,爷离开时你不过豆丁点大,现在都会横着走了,把王府路当你家的,你有没有把爷放在眼里?」没有他,哪来的王府路,这些假王爷有哪几个出自宗室?
「你……你是谁?小……小爷不怕你,给小爷报上名号来!」哼,就算他打不赢,也还有大哥,准把这人打得屁滚尿流。
「睁犬眼睛瞧瞧你家爷是谁。」一只长腿跨下马车,随后是高大的身躯,一股扑天盖地的煞气迎面而来。
「你……看起来很眼熟……」为什么有一阵恐惧由心底升起?好像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是眼熟呀,要不要爷再把你扔进大湖里,喂你生吃剥皮青蛙……」
段玉聿话还没说完,先前气焰高涨的白小七突然尖声惊叫,脸色发白地跌坐在地,全身发着抖。
「长……长乐王!」白小七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他宁可自己厥了,也不愿生生面对这个阎王。
「原来还有人记得本王呀,真是荣幸。」段玉聿露着白牙笑着,表情多么和蔼可亲,可是……
白小七裤下已出现一泡黄尿。
「荣幸,荣幸……啊,不对,你怎么回来了?你……你不要打我,我错了……」白小七惊恐的抬起手遮头,怕这位大爷的腿往身上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真是好孩子呀!不过你的马车撞坏了本王的马车,让本王无法耀武扬威的回府,你说这笔帐该怎么算?」他这人很好商量,从不恃强凌弱。
段玉聿一脚踹在白小七的手上,他吃疼得冷汗直冒却不敢喊出声,一张脸白得像死了爹娘,正在哭丧。
「我赔、我赔,我给你赔礼。我最近刚买了一匹汗血宝马,明儿送到你府上可行?」白小七卑微得不能再卑微,连眼神都不敢直视,抖个不停的身子让人看了觉得着实可怜。
「你认为爷这么好打发?」一匹汗血宝马,他不是弄不到,但聊胜于无,回去盖个马场养马。
「那再加一艘画舫如何?买不到一个月,只下水一次……」白小七都快哭了,只求全身而退。
段玉聿假意思忖,「依本王以前的性子,定是断你一手一脚,但因车上有女眷,本王不想见血惊吓到她,所以这一回饶过你。日后你见到本王有多远滚多远,最好绕道走,听到没?」
出府就这一条路,不走这条路还能往哪走?可白小七哪敢说不,「是是是,一定绕路,一定绕路……」他站在翻倒的马车旁点头哈腰,长乐王的马车没走,他连腰都不敢伸直,一副见到祖宗的模样。
「啊!他晕倒了。」从车窗往后看,夏和若惊呼一声。
「还是这么没用,才说他长进了就漏气,我一没打,二没骂的,他还能自个儿吓破胆。」就凭这胆量,也敢四处吆喝。
「他是谁?」看来来头不小。
「白小七,东汉王最小的儿子,有一姊入宫为妃。」他得敲打敲打了,不让这异姓王心生动。
段玉聿此番回京,除了带夏和若进宫,还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要处理几个不甘被削藩而有意连手的藩王。
东汉王在封地,并未在京城的府中,他吓吓小辈也好,知道怕就不敢造反,省得他又要带兵围剿。
「我看你踩了他的手,他会不会有事?」就「轻轻」一脚呀,怎么那人脸都白了,面无血色?是吓的吧!
夏和若不晓得那一脚段玉聿下了多少力道,表面看起来没伤的白小七手骨都碎了,想要好起来需要花很长的时间。
「你认为有事吗?不过就是瞎吼瞎叫,你别理会了,咱们王府真的到了,你想想要先从哪里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