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氏后代在此祭拜先祖、祭天、祈福及祈雨,为期七天,且不只寸氏后代需要斋戒,就连京城里的百姓也得戒荤。
这是大事,皇宫上上下下绷紧了神经,就怕有什么差池。
祭祖大典本该由天子主持,但因为皇帝龙体欠安,因此由太子代之。
祭典的最后一晚,太子独留追源殿。
夜里,赵世怀带着一名随从来到追源殿。
“步云,今晚正是下手的时机,我已安排妥当,你立刻与我的随从交换服饰,随我离开。”
“舅父,”太子有点犹豫、有点忐忑。“这样真的可行吗?”
“步云,那日你在长福宫见了你父皇,说他看来精神不错,还能跟张知学说话后,舅父便十分担心……”一顿,赵世怀续道:“我让欧阳庆去查探,欧阳庆说他气息微弱,意识不清,突然好转或许是回光返照之故,我这才稍微安心,可是……”
“可是什么?”太子疑惑地又问。
“夜长梦多呀,孩子。”赵世怀神情凝肃。“你父皇霸着那张龙椅够久了,为免节外生枝,你得尽快登基即位。”
“但是……这不只是弑君,还是弑父,我……”
“莫怕,舅父已打点好了,就等你了。”赵世怀自信满满的一笑。“快,换掉衣服吧。”
太子面露难色,十分挣扎。
“步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世怀拍拍他的肩,不断怂恿。
太子依旧陷在天人交战之中,迟迟无法做下决定。
突然,殿外传来急报——
“太子殿下,长福宫有人来报,圣上病况危急,祭祖大典恐需中断,还请殿下立刻移驾长福宫!”
赵世怀一听到这消息,精神一振,唇角失守,忍不住笑了。“步云,连老天都帮你呀!”
“舅父,甥儿不懂您的意思。”
“你父皇病况危急,你当然可名正言顺进入长福宫一探,若你父皇今晚驾崩,绝对没人会起疑。”赵世怀难掩欣喜。
太子眉心一皱,没有搭腔。
赵世怀阴险一笑。“为人子女是该孝顺,你就别让你父皇受太多折磨,今晚就让你父皇解脱吧!”
赵世怀陪同太子赶至长福宫,一进寝房,便遣退所有宫人、宫女、侍卫,只留下欧阳庆。
当今圣上寸式武虚弱的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呓语着,“天……天……吾儿……”
赵世怀向太子使了个眼色。“你父皇叫你呢,快过去。”
太子犹豫了一下,趋前,在床边坐下,握住皇帝的手。“父皇,是我……”
寸式武虚弱的睁开眼睛。“吾儿,你、你在……”说着,他又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
赵世怀低声问向欧阳庆,“圣上的情况到底如何?”
“回赵大人的话,”欧阳庆直言道:“圣上的脉象极乱,时强时弱。”
赵世怀急着追问,“死不死得了?”
“这……下官也不确定……”欧阳庆说。
赵世怀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想等也不要等,一个箭步趋前,他抓住太子的肩膀。“步云,结束他。”
“舅父,我……”太子抬起头,一脸畏怯。
“你在磨蹭什么?快结束这一切!”赵世怀催促道:“结束这一切之后,你便能登基为帝,继承大统了。”
“但是我……我怕。”
看他畏畏缩缩的,赵世怀动怒了。“你真是没用!”他一把将太子扯了起来,往旁边一推,接着抓起锦被往寸式武脸上一罩。
“唔……”寸式武痛苦挣扎。
赵世怀冷冷的看着,没有松手的打算。
“赵世怀!”张知学忽地自右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神情冷肃又愤怒的瞪着他。“你好大的胆子!”
赵世怀惊愕的松了手。“张知学,你……”
“赵世怀,你竟然想谋杀圣上?”邢安邦则是从左侧暗处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颜万山。
看见自己的政敌居然都在寝房内,向来冷静的赵世怀彻底的慌了。“你、你们……”
“赵世怀,真想不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颜万山咬牙切齿地道。
赵世怀一时情急,取出随身匕首想刺向寸式武,可是原本站在他身侧的太子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他疼得大叫一声,“啊!”紧接着他手一松,匕首应声落地,他转过头,惊疑地道:“步云,你……”
这时,他惊觉到原本畏缩怕事的寸步云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正用凌厉且带着杀意的锐利目光瞪视着他。
“舅父,”太子唇角一勾。“我们兄弟俩实在太相像了,是不?”
闻言,赵世怀惊惧得连话都说不好,“你、你……”
“你让步云顶替我,欺瞒了天下人,步云则让我顶替他,欺瞒了你。”
闻言,赵世怀陡然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他一直以为是寸步云的人,那冷漠霸道的气势,教他突然回过神来,并意识到一件事……“不……不可能……”他声线颤抖,神情惊惶。
这时,有人打帘后进了寝房,叫了声舅父。
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赵世怀心神大乱,不知所措。“你……你们……”
“你分不出谁是谁吧?”寸步天冷然一笑。“那日在殿上与张大人争执的人是我,在殿外与你说话的是我,在追源殿祭祖的是我,直至刚才一直跟在你身边、听从你摆弄的人,都是我。”
赵世怀惊恐又错乱。
“舅父,我才是寸步云。”刚进房来的寸步云说道。
“什么?!所以……”赵世怀惊愕的指着寸步天。“你没死?!”
“应是寸氏列祖列宗庇佑吧。”寸步天勾唇一笑。“你趁我秘密出宫拜访神医时暗杀我,却万万没想到我竟会被神医的孙女所救……”
原本躺在床上的寸式武也坐了起来,虽然他的身子还有些虚弱,眼神却异常灼炽。“赵世怀,我待你不薄,你竟利欲熏心,不仅哄骗怂恿丽妃隐瞒她生下孪生子的事情,偷偷将我儿带出宫去,毁我天伦,甚至加害我及步天……”
见状,赵世怀更加惊吓,狗急跳墙般想往寝房外面逃。
可是他才到了门口,便被元超带领的禁卫军给堵住了去路。
赵世怀自知大势已去,转过身,膝头一软便跪了下来,狼狈哀求道:“圣上,老臣一时糊涂,求圣上念在老臣是丽妃娘娘的亲大哥,又是太子亲舅父的分上,求圣上开恩啊!”
“太子的亲舅父?”房外传来丽妃的声音。
丽妃由颜嬛及万静湖小心搀扶着,神情悲愤的走了进来。
方才寝房内所有人说的话丽妃都听得一清二楚,正因为如此,更教她痛彻心扉。
不久前颜嬛跟万静湖去找她,跟她说了这些事,她本还不信,可现在……
“兄长,你怎能这般残酷绝情?”丽妃痛心泣诉,“你竟然派杀手去追杀步天,就连圣上一病不起,也是你买通御医所为……你为何要这么做?!”
赵世怀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一向敬畏你也顺从你,我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寸氏一族,都是为了我们赵家,可我没想到你全是为了你自己,你、你……”丽妃太过悲愤,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要软倒下来。
万静湖跟颜嫒的力气不够大,撑不住丽妃突然垮下的身子。
“母妃!”寸步天跟寸步云同时冲向丽妃,将她扶起。
丽妃稍稍回神,泪流满面的看着自家大哥,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妹妹,”赵世怀知道自己罪行重大,恐怕难逃一死,立刻转向丽妃求情,“大哥真是一时糊涂,绝不是真心这么做的,你……你要救我啊!”
寸式武知丽妃向来和顺温柔,容易心软,赵世怀便是抓准了她的弱点,才能一再的哄骗她、欺瞒她。
“赵世怀,你泯灭人性及良知,大逆不道,还想要丽妃为你求情?!”寸式武咬牙切齿地道:“朕告诉你,你难逃一死。”
赵世怀妄想夺权时,心狠手辣,全无道义,可一被逮到,便懦弱畏死。“妹妹、妹妹,你一定要救我呀!”
“赵世怀,你别再浪费口舌了,朕绝不轻饶你。”寸式武铁了心。
丽妃神情复杂,用颤抖的嗓音唤了一声,“圣上……”
赵世怀仿佛在黑暗中看见光明似的瞪大了眼睛。“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哥死……”
丽妃心灰意冷,淡淡的看了兄长一眼,转而望着圣上。“圣上,臣妾从未求过您什么……”她流下眼泪,深吸一口气才又续道:“他是我的亲大哥,臣妾求圣上留他全尸。”
闻言,赵世怀先是狠狠一震,随即“咚”一声瘫坐在地,眸光涣散,回不了神。
赵世怀罪证确凿,当下入狱,其他同伙也一个一个被揪出受审,依法论罪。
寸式武依着他答应丽妃的事,赐了毒药给赵世怀。
赵世怀在狱中殒命,其尸首交由赵家领回,其妻叶氏从头到尾知情并参与其中,被发送至边城为官婢,为期十年。
寸式武在万之涛的治疗下,身子慢慢恢复,并重新临朝理政。
对于自己多了一个儿子之事,他感到十分兴奋愉悦,非但没有怪罪丽妃当年将寸步云交给赵世怀带出宫,还感谢她让他多了一个好儿子。
寸步天顺当的拿回太子之位,诈死的傅深深也被接回宫里。
这日,寸式武宴请了皇室成员以及有功的几名大臣,还有元超、万之涛跟万静湖。
“步云,你就留在宫里吧。”寸式武笑视着他。“父皇与你终于相认,往后一定会好好弥补你这些年来所失去的一切。”
寸步云看了身侧的傅深深一眼,面有难色地道:“父皇,孩儿在宫外生活了二十余年,实在难以适应宫里的生活,现在只想带着深深回老家过着朝耕暮读的安稳日子。”
寸式武一怔。“你要离开京城?”
“请父皇成全。”寸步云拱手一揖。
寸式武微微皱起眉心,不发一语,其他人也不敢乱出主意,只是静观其变。
这时,寸步天开口了,“父皇,步云清心寡欲,性情恬淡,您让他待在宫里,那真是折腾他了。”
“可他终归是个皇子,怎么能就这么……”突然,一个念头钻进寸式武的脑子里,他笑了。“朕想到了!”
众人疑惑的看着皇帝,等待下文。
寸式武笑视着寸步云。“步云,你悲天悯人,又在农家长大,深知百姓疾苦,朕封你为悯王,以后你就当朕的眼睛及耳朵,替朕体察民情,做为朕治政的参考及依据。”
众人听了他的想法,都十分认同。
“步云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寸步天笑说。
寸式武看着寸步云,问道:“步云,朕册封你为悯王,并将南方二都三城交由你管理,你觉得如何?”
“悉听父皇安排。”寸步云恭谨地道。
接着,寸式武论功行赏,张知学、邢安邦、颜万山等人,不只升官加俸,还得到万两赏赐;元超忠心护主,晋升禁卫督统,位阶及俸禄都提高了。
宫里的都赏完,便轮到宫外的了。
寸式武看着万之涛,眼底有着歉疚。“万神医,关于你儿子媳妇的事,步天已经跟朕提过,朕甚感歉疚……
没想到朕当年冲动的决定竟夺走了你的亲人,虽说始作俑者已被朕削去皇籍,却弥补不了你的伤害……”
万之涛平静的道:“圣上,逝者已矣,老夫心中已无怨。”
“万神医,朕打算将御医所交由你管理,你意下如何?”
万之涛婉拒道:“多谢圣上厚爱,但老夫年事已高,只想回望春城安稳度日。”
寸式武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拒绝,摆手道:“人各有志,朕不勉强,那朕就赏你黄金千两,让你安心养老吧。”
“多谢圣上。”
“对了……”寸式武突然往万静湖的方向看去。
万静湖心头一跳,心想圣上大概是要提寸步天跟她的事,她有点不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万姑娘,”寸式武语气温和,但略嫌疏离,“按宫规,宫女要做满五年才能出宫,但你是万神医的孙女,又帮了太子不少忙,因此朕还你自由身,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