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上有一兄执掌家业,但纳新妇不到两年便因急病过世,让来不及赶回的他颇为悔悟,未能救回至亲的兄长,遗憾终身。
而他会走向医理一途也是因为家中买卖药材缘故,自幼接触各种药草,他渐生兴趣,父亲见他颇有天分,便为他寻访名师,延聘入府专为教授他医药常识。
本来杭父之意是希望他以所学辅佐长兄,一在外招揽生意,买卖药材,一在内辨识药材好坏,再以优劣定下价码,让药行财源滚滚来,不致进到劣等货而受骗亏本。
哪知他竟成了一名大夫,光是医治城里的病患已满足不了他对医药的探知,因此他背起行囊不告而别,趁夜离家,实践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的理念,一边行医,一边累积经历,终成口耳相传的神医。
「你想多了,只有你一个人要出谷。」但……她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这怎么行?我说要报写意妹妹救命之恩是认真的,况且我落水的时候还瞧见妳……我应该得负责才是,再说——」
她打断他的话,「你往后退一步,抬头。」
「嗄?退后抬头?」被瞪了一眼,他只得乖乖后退一步,抬头,避开参天大树的枝叶,看见……「啊——就是那个!」
*
「阴风草!」
此草含有剧毒,全株从根、茎、叶,乃至于花朵皆有毒性,必须双手抹上夜蛛的腹液才不致中毒,它专解沙漠赤蝎的蝎毒。
此药草取之不易,它不只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地,还得长年不离水,攀着水气重的岩壁而长,数目极少不丛生,寥寥数株相隔甚远。
「看到了吗?看到就爬上去摘。」苏写意还是安逸的坐在树下,从系带抽出小瓶子放在草坪上,「这是夜蛛腹液,当送你的。」
「妳……妳要我爬上去……」这高度……天吶,摔下来不死也剩半条命!
「难不成要我爬?」泛着异彩的水眸微扬,她漾着一抹薄笑问。「我可是纤弱女子。」
「这……呵呵……」他干笑。没错,再怕也得趁此机会表现表现,说不准他英勇的举止能得到她的青睐。
望着滑手的石壁.,背脊发凉的杭君山可说是心惊胆战,他偷觑了一眼双臂环胸,等着看他大展雄风的苏写意,又抬眸一睨陡峭的山壁,心里暗吁一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呃!接下来那一句怎么念……唉!算了,先想想如何往上爬才是重点。
近在眼前,明明近在眼前呀!可是对他而言,却是遥如天边星。
不想被看扁的杭君山盘算着距离,先试着攀住一块凸出的石壁,觉得稳固又伸出另一手攀牢更上方的石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其实阴风草长得并不高,大约三名男子身长,以苏写意的身手,只需轻轻一跃便可摘取,毋需他费力攀爬,冒着生命危险奋力一搏。
可惜杭君山非师承行事乖张的无双老人,自然无法习得出神入化的绝世武学,只好认命地抖着四肢,战战兢兢地往上爬。
不过长满青苔的石壁滑不溜丢,好几次险象环生,他双手割出了大小不一的伤口,衣着早已凌乱不堪,脏污一片,打颤的双腿都软了,还是不死心地摇摇晃晃,朝阴风草靠近。
写意妹妹这么做必是在考验他的意志,他不能服输。
「再一下……再一下……快摸到了,我……哈哈……摘到了……写意,妳看我……啊——」砰!
太过得意忘形的杭君山手捉着阴风草,一时兴奋过了头,居然高举起双臂欢欣鼓舞,浑然忘却身处何地。
结果不用多说,没有第二种可能性,愚蠢是要付出代价,当他发现身子直往下坠时,人已经到了底下,软泥地让他重重一弹。
和上次从悬崖上直坠而下一比,这次的伤势显然重了些,少了水潭的缓冲力,撞地的后脑勺着实让他眼前一眩,几近晕厥。
只是,他手上捉的究竟是什么,那是墨绿色的阴风草吗?
「你还打算压着我多久?」
很近很近的柔细嗓音,近到他耳根泛红,心口紊乱,一口大气也不敢喘。
真要命,他手心覆着的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吧?!霎时他的脸爆红,只能动也不动地保持原样。
「起来。」冰冷的嗓音响起。
头晕脑胀的杭君山认真地想了想,事情的发生不过在眨眼间,捉着阴风草的手因求生本能而放开,他没多少考虑地改捉能保命的眼前物,双手一挥便……
呃、好像……应该……似乎是……不用看,光凭指腹触觉,他立即明了那是一条面纱,而且好巧不巧地,它刚才还在某人脸上。
更让他想哀嚎出声的是,短短一瞬间他居然还有能力转身,朝离他甚远的佳人扑去,两人在软地上滚了一圈,他四肢一张,将人压在背下。
唉!他真想一拳打晕自己,这么蠢的蠢事他怎么做得出来,说来汗颜。
「还不给我起来,你想躺到什么时候?」又恼又羞的苏写意涨红脸,怒视一头黑发。
「好,好,写意妹妹妳别催,我这就起身……」一声骨头移位的喀达声传来,他撑起的上身又往回落,这次改正面朝下。
这可是飞来艳福吗?冷汗直冒的杭君山有片刻怔愕,唇下的柔软是那般香腻甜浓,让他痛在足踝却心口发痒。
「杭、君、山——」她后悔了,早知就直接扔出出谷,干么让他摘阴风草?!
「妳放心,这回我一定会负责,我一定……啊~我的……唔唔……断了……」
凄厉的叫声骤起,沉浸在美人怀中的杭君山蓦地面色发白,再由白转青,乍青乍白地捂着下身,以极其怪异的姿态滚了好几圈。
但是他疼痛的惨叫在抬起头那一剎那忽地止住,滚动的喉头发不出一丝声响,入目的绝色艳容吸走他全部声音,圆睁的双眼有着迷眩的流光。
这是小漾说的天姿仙客吗?
那眉是远山抹翠,桃眸如西湖寒月,粉腮酡红,嫩得可以掐出水来,娇艳欲滴的口儿彷佛是熟透的樱桃,轻轻一吮便是多汁的甜肉……
何只是个美人儿,根本是王母娘娘跟前的瑶池仙子,水嫩的肌肤欺霜赛雪,编贝牙口宛若和阗美玉、青丝低垂……岂不是画里走出的绝世佳人,一腴膊一皓腕,美得君王不愿早朝,烽火三十里博伊一笑。
「看够了没?」
娇斥声一起,回过神的杭君山忍不住赞叹道:「老天待妳可真好,让妳心慈人也美。」
心慈?糟糕,他脑子坏得更彻底了!
苏写意觑他一眼,「阴风草摘到了,你还不尽快出谷?」
杭君山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怎么我好说歹说,写意就是不肯嫁给我?我说会负责就一定会。」
他已经从写意妹妹叫成写意,毕竟两人刚刚已有「肌肤之亲」。
「到底谁要你负责?」他脑袋里装的是石头吗?这么不知变通!
「但我们毕竟有了肌肤之亲,怎能……」
「谁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她是邪手医仙苏写意,不是养在深闺不识人的小姑娘,绝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嫁给他。
他笑着不反驳,只当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说出羞人情话,自认要多加谅解。
「你到底在笑什么?」怒气冲脑的苏写意深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被他挑起的激越情绪。「你!拿着你的阴风草滚出千冢谷,别再让我瞧见你。」
不然她见一次打一次……她快被他气到变地痞流氓了!
「写意啊,我独自出谷不成了负心郎?我说过妳别担心养家餬口的事,也别担心我会养不起小漾,我刚不是说了吗?我家产……」想起往后三人共同生活的甜蜜情景,他的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扬高。
看来他们得先拿阴风草去救人,接着,回家一趟好了,毕竟拜堂成亲的礼还是要的,也得让家里人瞧瞧他的新娘子有多美……
「你长耳朵是干么用的?」他怎么不管怎么骂怎么整,都是那副傻样?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长耳朵是为了听见妳犹如黄莺般的声音。」杭君山一脸感动。
握紧再握紧拳,她咬牙切齿的说:「我是说你明明有长耳朵,却老听不到我跟你说的话!」
闻言,他一脸抱歉,「实在很抱歉,我有时候太专心就会这样,写意,妳想跟我说什么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我不是一直在说了吗?你,出去,走出千冢谷,马、上!」她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可是我……」
又来了,又要讲负责任那一堆话了,他的耳朵果然跟主子一样没用!
「想留下来只有一个办法。」她冷声开口。
他一喜,「什么办法?」
「刻好自己的墓碑。」
「写意,妳是想要我跟你一样隐居山林是吧?妳考虑得不错,照我受百姓爱戴的程度,若是没有假死,肯定很难隐居陪伴妳们,那妳说,这假死要不要通知家里人啊?但我又怕……」
说得滔滔不绝的杭君山突地闷哼一声,捧着腹弯下腰,龇牙咧嘴痛呼起来,一口鲜红的血喷吐而出,面色惨白地跪倒在地。
不过他脸上带着痛楚,可嘴角却扬得极高,明明被佳人伤了内腑还笑得万分开心,两眼含情,注视着渐渐远离的背影。
幸好他是医者,到处是治内伤的药草,随手一摘便可自疗。
只是,他这未来娘子未免出手太重了,万一力道偏失了几分,她岂不是未嫁先守寡?
唉……疼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