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有人奔上楼来,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小老鼠般地探头进来。
“二姐!”
其实在听见足音时范橙橙就已猜出了是谁,只是没打算理会,也无暇理会。
“二姐!”
小猫轻叫变成了惊叫,且还边叫边跑,范家老三神情紧张地来到范橙橙身边跪下。
“你你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是闪到了腰还是脖子呀?”
怎么会把头几乎钻过了高举着的膝盖底下?身子还扭成了麻花状?
“你你你……要不要我……我去帮你找个医生来?”可恨她只是个兽医,更非中医接骨师也。
眯起冷眸,范橙橙吐气收足,终于出声了,“找医生和我一起练瑜伽吗?”
“瑜伽?!喔喔……”终于知道自己又干了傻事的范家老三搔首憨憨笑。“你只是在做瑜伽呀?”那么奇怪的招式又怎能怪人家不误会呢?
“不!”范橙橙没好气地说,“我是在自杀。”
“好端端地干嘛要寻死啦!”一定又在骗人了!
“当然得寻死了!因为恨老天爷赐给了我一个好笨的妹妹。”
“哪有这种姐姐的……”范黄黄低低咕哝,改跪为坐,“整天只会笑话妹妹。”
“哪有这种妹妹的……”范橙橙借用了妹妹的口吻,“整天只会找姐姐麻烦。”
“你又知道我是来找你麻烦的了?”略带心虚地装傻憨笑。
“够了!卸下你那傻呼呼的面具!笨蛋黄!”范橙橙喊出她给三妹的专属绰号,“每回只要你一出现这种傻笑脸时,就是肯定有事要求人了。”
“二姐果真神机妙算耶——”原想先好好谄媚一番,却遭无情打断。
范橙橙没好气地接口,“你来是想让我当说客,叫妈拿钱出来供你开动物医院?”
“哇!二姐,你怎么会这么的、这么的聪明?”绝非谄媚,是真心佩服了。
“少灌迷汤……”趴在地上的女子改以“眼镜蛇”式登场。
肚腹贴于地,上半身抬起,美丽的小脸蛋子空中向后仰,像煞了一条美丽却能致命的毒蛇。
“我是不会去说的。”
“为什么?”原是可爱弯高着的小小菱唇往下扁去了。
好残忍!亏她日等夜盼地,终于才将二姐给盼到了放假回家,原以为她一定会二话不说点头说好,却没想到……没想到……呜呜呜……
如果拿三国里的人物来做比方,二姐就是诸葛亮,而她就是阿斗,事事都得仰仗着诸葛亮来帮忙的阿斗。
但现在诸葛亮不鸟阿斗了,那么她这个阿斗是不是干脆撞墙去,死了算了?
“别给我摆出那种如丧考妣的脸色……”眼神未转,范橙橙却能毫厘不差地猜出三妹的表情,“你也不小了,不能够再这样事事都赖着我了。”
“所以?”范黄黄小声问道。
“所以自己去跟妈讲。”
“妈不会肯的啦!”范黄黄垂头丧气了。
“你还没试就知道了?”
“根本就不用去试的,因为——”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勇气去说。”收纳吐气,范橙橙坐直身子转过脸去,难得用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看着那小了她两岁的三妹。“而如果你连去向妈开口的勇气都没有,又怎能有勇气去开业当老板,去面对将来更多的挑战及问题,而非仅仅一时兴起,开个几天就关门大吉?”
“我不会的,二姐,我一定不会虎头蛇尾的,我保证!”举高小手做出了屈臣氏的“我敢发誓”招牌动作。
“OK!那就证明你的决心给我看。”
“怎么证明?”
“自己去跟妈开口,争取你想要的东西!”
眼见争论又兜回了原点,范黄黄耍赖地仰躺在地上,翻滚兼哀号了。
“她不会听的啦,从小到大她哪一回认真听过我的话?又哪一回允过?”妈根本把她当空气。
“那么范黄黄,这一回你就要让她‘张开’耳朵,不但要听见且还要接受。”
“你当真见死不救?”亏人家打小将你视作了偶像,只差没有日夜膜拜。
“如果我再这样继续救下去……”范橙橙瞪视她,“迟早你会无药可救。”
“二姐,拜托拜托啦!救人家最后一次啦!”范黄黄原想再发“奶”功,却在此时门扉向内一敞,一条酷帅的身影走了进来。
“二姐!电话!”
是手上捉着无线电话机的范家老么范绿绿——
一个蓄着利落短发,永远做着中性打扮的酷颜女孩。
“是谁?”范橙橙懒懒地启口问,却连伸手去接话机的动作都没有。
“一个叫作史提夫的家伙,”边说话绿绿边不耐烦了,“你管他是谁,反正是你的电话你就接过去,我又不是你的接线生。”
“不是我的接线生却是我……最最亲爱的小妹!”
两手撑于臀后,范橙橙脸上由方才的难以商量换成了讨好甜笑,明显在应付着两个妹妹时,态度上的天差地别。
“好偏心!”一旁的范黄黄在瞧见二姐的笑容时,忍不住小声嘀咕,却见范橙橙压根没理会她,迳自对着范绿绿开口。
“小妹,告诉那家伙,说我和他已经结束了,别再来缠我。”算他本事,居然连“灰屋”这里的电话都能找到,也不知是哪个笨蛋泄了密的。
推推算算,她已经给了那家伙将近一个月的交往期,这在她的“交往历史”中已能算是颇长的了,更难得的是期中她还没玩劈腿,没和别人出门交际。
真是不懂他在不满什么,又在“卢”什么?幸好电话是被小妹接到的,若是妈,她可要被骂到臭头了,因为居然敢把家里的电话给男人,破坏了“灰屋之内,男人绝迹”的至高家训。
“才不干!”绿绿毫不考虑地一口回绝了,“从小到大,你老让我干这种无聊蠢事。”
从小学、中学,一直到这位美艳的二姐上了大学,她几乎等同于范橙橙的专属苍蝇拍,专门负责帮这只花蝴蝶赶苍蝇。
明明她就比这姐姐还小了四岁,却居然得像个老妈子似地帮她杜绝男祸,她真是有病!
既然明知日后一定会生烦到避之唯恐不及,那又何必要去招惹人家?
这些也都算了,只能怪她自己无论是在空手道、柔道,甚至是防身术上都太强了,顺手帮忙赶几只苍蝇倒也无可厚非。
但眼前这只合该身心已成熟了的花蝴蝶年届二十五岁,已踏入社会,甚至还和人合股开了一家瑜伽中心,算是老板娘之一了。
怎么说她都该是个既独立又成熟的现代女性,该懂得玩耍的分寸了,却居然还要将这种赶苍蝇的烂差事交给自己的妹妹?
亏她刚才隔着门板还听见了她在教三姐要独立,别整天巴着人家帮忙,结果还不是“龟笑鳖无尾”,全是一个样!
绿绿冷下眸子铁了心,决定这一回无论如何都不再插手帮她擦屁股了。
却在她准备将话机抛过去时,那依旧赖在地上的小女人嘻嘻一笑,开口了,“那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是我们家里唯一一个……像男生的女生啰!所以保护如弱质女流般的姐姐们和妈妈,难道不该是你范绿绿的职责?”
弱质女流?!哼!这位小姐是在开玩笑还是没睡饱?
“范橙橙”这三个字,终其一生也不可能会跟那四个字扯上关系的,好吗?
但即便心中如是想,那原欲抛物的手却仍是停下,冷冷地咬着唇,范绿绿认了。
“史提夫先生!”绿绿将话机重新搁回耳旁,发出了又冰又酷的嗓音,“你和范橙橙小姐之间已经结束了……是的,是她让我告诉你的……我不是什么鬼东西,我是她的妹妹……
“她不会跟你说话的,这是她的惯例,由我来通知结果。从这一刻开始,她不但要你的人滚出她的生命,就连声音也是,你是第三百五十八位接到这样的结果通知的人,三五八,记好!或许能拿去组合一下签个乐透……
“不必对我说脏话,我对脏话免疫,有本事就来单挑,无论是空手道、柔道,或是西洋剑,我随时奉陪……钱?你送她金山银山做什么?她又还没死,烧给她会不会嫌太早?而如果她真要的是钱,那就不好意思了,编号二六九的中东王子会比你更适合,不只金山银山,他甚至可以为她盖座金字塔……
“结果?!哼!问这种白痴问题显见智商不足,如果有结果,还会有你这三五八号的出现吗……是她先对你放电的?不好意思啰,依我对范橙橙小姐认识了二十多年的经验,三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男子,只要她一时兴起眼睛发痒,就都不会放过能够放电害人的机会……
“你说她勾引男人?对不起,这种说法并不公允,她只是一个标准的‘男人杀手’而已,以屠宰男人的心、榨干男人的情爱为她生命的唯一宗旨,你不知道她有‘恨男症’的吗?她就是靠着享受男人的痛苦来存活下去的,谢谢你又为她增添了新的活力来源……
“变态?生病?不!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病,有些男人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范橙橙只是和那些坏男人的性别不同,所杀的对象也不同罢了!为什么你不去谴责那些‘女人杀手’?为什么男人谈过十次以上的恋爱就叫作‘情场高手’可若换成了女人,却会被叫作‘狐狸精’……”
“你说我妈妈怎么不管管她?谢谢你的关心,只可惜我母亲还颇以她这样的兴趣为傲,我母亲的名言是——‘天底下的男人少一个算一个’你想向我母亲告状,她只会回你一句!‘女儿!你干得好!’……”
“你哭?你痛心?不必跟我说这些对我不会有杀伤力的情绪字眼,这是你活该得到的。范橙橙是只花蝴蝶,是个专爱玩弄男人感情的雌性生物,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这当妹妹的还要清楚。是你自己太笨,乖乖地跳入了陷阱,这场游戏没人逼你,是你自愿的,难道不是……
“真心?诚意?对不起,你可能弄错人了,在男人面前范橙橙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她只会和男人玩游戏,却绝对没有诚心去爱上他们的,你也不可能会是个例外。你为什么不能学她那个样,只要享受追逐的过程,别去计较结果呢……你怪她不用真心?哼!她还没怪你滥用真心呢……
“自杀?需要我把电话转到一一九吗……报复?你当现在是演‘霹雳火’吗?我只能忠告你一句,有鉴于这种事情先前发生了太多,所以我们家的电话向来设有录音装置,绝不漏录。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但之后若有任何的问题发生,请直接与我们范家的律师联络!”
话说完,范绿绿无情地切断了通话。淡淡瞟了眼那坐在地上、一个听傻了的三姐及一个掩唇嗤嗤坏笑的二姐,她转身欲走,却让范橙橙给出声喊住了。
“小妹!干嘛用那种‘你没救了’的眼神看人?”
绿绿冷冷地旋过视线来,“要不然呢?该用‘恭喜发财’吗?”
范橙橙捧腹娇笑了,“恭喜发财?我喜欢这个,快快快,快点重来一遍!”
范绿绿没好气了,“我没空跟你胡闹,当心玩火自焚,你也年纪不小了……”明明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妹妹,训人的语气却像极了个姐姐,“上得山多终遇虎,当心哪天真的遇上了老虎,被吃得尸骨无存。”
“那么你呢?小妹!”范橙橙笑嘻嘻地将问题抛回去,聪慧的灵瞳像是知道着什么,闪烁着贪瞧热闹的光芒,“你的老虎……就快要吃了你吗?”
别以为躲在学校里偷交男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真能够瞒过妈,却别想瞒过她神通广大的二姐。
范绿绿若有所思地垂下眸,片刻之后抬起头,眼神已一如平日的淡漠了。
“二姐,天底下也有老虎是不会吃人的。”
话说完,范绿绿转身关门离去,留下了个半天听不懂的范黄黄,以及一个依旧嘻皮笑脸、没个正经的范橙橙。
“二姐!你和小妹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小妹哪有养老虎?又哪有老虎会不吃人的?家里只有我读兽医系,真要养也只有我有可能。还有刚刚小妹说家里的电话有录音,又说什么三五八号、二六九号的,哇塞!你和小妹真的都有帮那些男生编号呀?这些都是真的吗?”
“全都是假的!只有这一颗……”范橙橙给三妹一记爆栗子,“是真的!”
“好疼哪!二姐!”范黄黄拼命揉额头。
“知道疼就代表还有救,没有变成了水泥桶,还懂得偶尔要转动。”
“偏心!偏心!”范黄黄不得不又嘟高嘴了,“同样是妹妹,你对绿绿从不摆凶,也不会动手。”
“废话!她的拳头跟男生一样重,我又不是想找死了,再加上我和她之间向来都是我有求于她,又怎么会去对自己的神灯精灵摆凶脸、下痛手?”
“厚!那现在反过来你就是我的神灯精灵了呀!骂也骂了,K也K了……”小手伸去环住姐姐的纤腰,摇柳树般地拼命摇,“你就帮帮人家嘛!”
“烦!”范橙橙先是没好气地拔开范家老三,未了终于被摇得受不了了,喊降了。“成了成了,我怕你,就像绿绿怕我一样。你还记得在跟妈要求,说你想考兽医系时,你是说了哪一点才让妈点头的吗?”
她傻呼呼地搔头,“我……我说了什么吗?”那么久的事了,当时又是随口说说,谁会记得?
却偏她那神通广大的二姐真的记得,“笨蛋黄!就是‘忠实’嘛!”
小傻蛋依旧搔头,“呃,二姐,是……是……时钟还是钟时?还是螽斯?”
“啊!你快把我给逼疯了啦!”险些又是一记爆栗子用力送去,“是忠实!忠义的忠,实在的实,只要多提提小动物对于人类的忠实护主,保证对妈有效。”
“就……就只这样?”黄黄略略傻眼。
“怎么?对我的话没信心?”
“有信心!有信心!”开玩笑,阿斗怎么可能会对诸葛亮没信心?“只是有一点点小担心,就怕太容易了。”
“世上的事其实都很简单的……”深吸一口气,范橙橙向上摊展双臂,大字躺倒,闭上眼睛。“只是人们都习惯把它们想得太复杂。老三,思虑沉淀,解放心灵,然后你就会慢慢发现世上的事,嗯,真的没有自己原先想象的那么复杂。”
学姐姐把身体躺平了,范黄黄也闭上了眼睛,用着崇拜的语气说:“二姐,我真的好羡慕你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怕,什么难关都能优哉面对,什么考验都能迎刀解决,就连什么样子的人,也都能够被你征服……”
听见这话,范橙橙那原是已然全部放松的身躯却在突然间整个绷紧了。
什么样子的人……都能征服?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八岁那一夜,那一场的豪门夜宴了……
还有那一记让她深觉受辱、即便事隔了多年却依旧耿耿于怀的匆匆一瞥,以及那个讨人厌的男人身上了。
在不知不觉间,她抡紧了拳、略喘了息,原本清明的脑海里飘进了乌云。
生气!生气!
怎么会在事隔这么多年后还是……还是……还是那么样的生气呢?
够了!快停止!
她在心底喝住自己,因为自知愤怒的情绪对人体只有伤害。
亏她刚刚还在教黄黄,说世上的事情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复杂。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为什么要她原谅一个跟她根本就没有交集的男人?或者只是试着去淡忘他给的羞辱,竟会是如此,如此地困难呢?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是她到目前为止所遇到过,唯一一个没拿正眼瞧她,并且为之惊艳的男人?
就好比是《天龙八部》里的马夫人,因为恼恨着大英雄乔峰的忽视,是以千方百计地要设计陷害他,然后因此印证了那句“最毒妇人心”的话?
噢!老天爷!这……这真的是很幼稚的,好吗?
你早已不是个十八岁的青涩小女生,而是个二十五岁的成熟女子了。
成熟一点吧!范橙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