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轰隆——轰隆——
连续的打雷声响起,可怕的暴雨像是千军万马来袭。咚咚咚,雨声急促地敲打在屋顶和玻璃窗上!天际一片昏暗,整个城市像是被诅咒般,陷入毁天灭地的狂风暴雨中。
朝露连忙关紧门窗,打开电视想看新闻报导,不料却发现电视的接收讯号非常微弱,画面很模糊,她只好无奈地打开收音机,听记者播报目前的台风动态。
『……爱玛台风的行径路线非常怪异,曾经三度转为中度台风,从卫星云图上看,她的结构发展十分扎实,足见水气供应之足。今晚九点,其中心在台北县三貂角附近登陆,充足的水气使得台北盆地自入夜後便大雨狂泻,庞大的雨量再加上又适逢大潮,让台北地区成为水乡泽国,基隆河水也暴涨……目前单日累积雨量已经超过五百公厘,气象专家预测,这次的累积雨量可能会打破两百年的暴雨频率,低洼地区也陆陆续续传出灾情……』
看来这次的台风真的很严重,雨量非常惊人。朝露赶紧把手电筒和腊烛、饮水、食物通通准备好,一边检查门窗是否有漏水的状况?
「轰隆——」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巨雷,闪电凌空划过黑夜,狂风呼啸而过,许多幼小树枝不堪强风的袭击,应声而断。
砰砰!两株小树被连根拔起,被强风刮来,撞击到玻璃窗,发出一阵巨响。
「啊!」朝露吓坏了,惊魂未定地看著窗外的一片狼藉。好可怕,强风不但吹倒了树木,还吹垮许多工地的鹰架和路上的招牌,她甚至看到有许多水塔的铁盖在半空中翻飞。凌厉狂风搭配声势惊人的雨量,令人更加畏惧大自然的可怕力量。
她好烦恼。「糟糕,这雨势似乎会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很可能又要淹水了……」在汐止住了这麽多年,她早就习惯每逢大雨必淹水的困境,虽然圆山子分洪已经完工,可以有效地疏洪,不过遇到这种百年罕见的可怕怪台,她还是得小心点儿。
朝露看著滂沱大雨,心湖好像也跟著翻腾了起来。波涛他很生气吧?他离去时的眼神是那麽的失望,深邃的眸底一片孤寂,好像被掏空了所有的希望似的。
「……我怀疑,你是否真的爱我?……我不够资格给你幸福吗?」
他离去前的那句话不断在她耳畔盘旋。
「不是这样的……」朝露悲伤地低语。「你明明知道我深爱你,从十六岁初遇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眼中就只容得下你,我看不到别的男人,我无可救药地迷恋你、爱著你……分手那七年对我而言,简直像是人间炼狱,我活得像是行尸走肉。波涛,这些事你比谁都清楚啊……」
晕黄灯光下,茶几上的钻戒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可那耀眼的光芒却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这一辈子,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波涛的新娘子,她渴望披上白纱,在牧师面前许下最神圣的誓言,与他相互扶持,白头偕老。她渴望生下一个个酷似波涛的小娃娃,他们会拥有波涛坚毅的眼神、会拥有跟她一模一样的笑容……
可是,不该是现在。
她还没有准备好,她没有勇气放下一切跟他到陌生的国度。她只希望波涛能多给她一点时间,两人慢慢计划婚事,为何他不懂她的心呢?
泪眼迷蒙中,家中的电话响了。
是波涛吗?朝露的心漏跳了一拍,赶紧接起电话。
然而,彼端传来的却是晓舟的声音。
『朝露?夫啊,这个时候你怎麽还在老眷村那边?你没看新闻吗?气象局说这是个百年一次的恐怖怪台,一定会带来可怕的豪雨,你住的那一区很可能又会淹大水,你快点出来啊!我刚刚跟皓雪通过电话,她也很担心你呢!这样好了,我叫我老公开车去你家接你,你先来住我这里,什麽东西都不用带,换洗衣物我可以借你。』
不是他打来的……
朝露眼神一黯,无法掩饰心底的落寞。「不用了,你叫你老公先别忙,目前我这边看起来还好,我自己会多加注意的。倘若有必要的话,我待会儿就会离开。」
晓舟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状。『朝露,你的声音怪怪的耶,你……在哭吗?』她深知朝露的个性,知道她是一个非常好强的女孩,唯一能让她哭泣的,只有一个人。
「没有啊。」朝露淡淡地回应。
晓舟的语气很愧疚。『刚才我有跟范波涛通过电话了,他说你们吵得很凶。朝露,对不起,那个求婚的烂点子是我提议的,我建议波涛先故意惹你生气,然後再拿出戒指求婚……唉,我以为这样做可以帮你们制造难忘的回忆,可以让你在喜极而泣的状况下点头答应结婚,没想到,我却越帮越忙……对不起,唉,我真的好笨喔……』
朝露摇头安慰她。「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是关心我。」她怎麽会责怪晓舟或皓雪呢?她们两人对她而言,就像是亲姊妹,她知道她们的出发点都是善意的,她们只是希望她跟范波涛能有个好结果。
晓舟的语气好沮丧。﹃可是,我还是帮了倒忙。朝露,你不要生气嘛,倘若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很笨、很迷糊,你可以尽量责怪我,但请你不要怪范波涛。他都是听了我的建议,才会故意惹你生气的。唉,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会吵架,我真的好後悔,我不该乱出主意的。』原本是欢欢喜喜的求婚,结果她居然弄巧成拙,害两人演变成大吵一架,晓舟真的好懊悔。
朝露拿起茶几上那枚戒指,轻轻抚摸著,痛楚缓缓在胸臆间蔓延开来。「晓舟,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再自责了。其实,这都是我跟波涛两人之间的问题,也许他说得对,我的确很没安全感。我深爱他,但,我还是无法把未来完全交到他手上,我不敢跟他走……」
她掩住睑啜泣。「是我的错!我的犹豫深深地伤害了他,他不会再回来找我了,他会独自去纽约……」
朝露知道波涛一定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开口跟她求婚的,他拚命幻想他们之间的美好未来,他以为她会笑著扑入他怀中,让他为她戴上戒指的,可她却无情地拒绝了……他一定伤透了心吧? 晓舟好急。『朝露,你别哭啊!事情没有这麽糟糕,我相信波涛一定可以理解你的顾虑,他会再给你一点时间的!』
「不……」朝露紧抓著话筒,已经泣不成声。「不要说了……晓舟,拜托你……先让我静一静……对不起……我要挂电话了……」 挂上电话後,她像抹幽魂般走入卧室,把自己扔在大床上,泪水决堤而出。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波涛离去时那道眼神所代表的意义,他一定被她伤得很深…… 他遵守承诺,好好地照顾她、爱她,他为她改变了许多,为了她,他不再骄傲,他懂得先低头,可她却没有好好地把握住这个好男人,她拒绝了他的求婚。
「他不会再出现了,不会再给我机会了……」她哭到双眼红肿。悄悄松开掌心,拿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戒指,酸楚地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嗓音破碎而无助。「我好爱你,真的好爱你……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在这十年的岁月中,你的身影从来不曾消失过……虽然这份感情让我绝望,也让我饱受煎熬,但我就是无法不爱你……只是……我真的没有把握……我真的可以当你的妻子吗?我会为你带来幸福吗?就这样放下一切,贸贸然跟你去纽约……我、我会不会拖累你……」
泪眼模糊地看著手机,她好想打电话给他,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夜里,可怕的孤寂感像是鬼魅般侵袭著她。
波涛、波涛……好渴望能见到他,汲取他温暖的体温,让他粗犷的气息包围著自己……不管外头有多大的风雨,只要有他,她就不怕。
手指发抖地想按下拨话键,但她没有勇气,只能哽咽地哭著。「你好自私,你还找他做什麽?既然拒绝了他的求婚,你就没有资格再找他了……」
砰砰!窗外又传来异物撞击窗棂还有铁门的声音,看来这场暴风雨真的很可怕。正当朝露犹豫著要不要到窗边察看外头的情况时,「登」的一声,头顶的电灯突然忽明忽灭,闪烁了数秒後,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完全笼罩大地……
朝露躺在床上,任滚烫的泪水沿著鼻梁滑落脸颊,不停地落下,浸湿了枕畔。
窗外的风雨声更加凄厉骇人,无法成眠的她只好戴上耳塞。
最後,哭累的她昏昏沈沈地进入梦乡,却不知,一个可怕的灾难即将降临……
*
凌晨四点,恶梦连连的朝露在床上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范波涛即将登上前往纽约的飞机,她冲到机场想拦住他,可他却冷峻地甩开她的手,叫她滚开。
不要、不要!梦中的她悲痛大哭,频频哭喊。求求你不要上飞机!波涛,我爱你!求你留下来!
「波涛——」飞机即将起飞了,躺在床上,额头不断渗出冷汗的朝露惊喊出声,整个人也跟著清醒过来。
她坐起身子,惊愕地睁开双眼。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天花板的轮廓,视线往下转,她看到房中的巨大衣柜。
梦?原来是梦……
头好痛!她痛苦地轻揉隐隐抽痛的太阳穴,抓起滑落床脚的棉被想继续睡,突然,脚底传来一阵冰凉感。
「天啊!这是什麽?」朝露尖叫,明显地感受到脚边有异物。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双手惊惶地摸索到搁在床头的手电筒,打开电源往床脚一照——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几乎吓到魂飞魄散!
「啊、啊——」手紧紧捂住唇,不让自己继续尖叫。
老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水!整个房间都是水!
「糟糕!」她恐惧地跳起来,慌乱地拔下耳塞,手足无措地呆站在大床上,眼睁睁地看著水由门缝下方持续不断地流进来。
水已经淹到五斗柜最下面的两格抽屉了,再这样下去,水位会越淹越高,说不定会让她溺毙。
溺毙!
这两个字跳入脑中,朝露更是手脚发软。她恐惧地看著窗外,发现外头风雨未歇,凄厉的风声仍旧咻咻狂叫著,暴雨更像是千军万马般不断地肆虐著屋顶。
快逃!她知道自己必须快点逃出这里!她从没见过这麽恐怖的洪水,依这水位的增加速度来看,很快地,整个房子都会被吞噬掉。
最糟糕的是——她根本不会游泳,她会惨遭灭顶!
可她没有害怕的时间,她得赶快逃出去。房子都已经淹成这样了,不难想像外面的洪水有多可怕?继续待在屋里肯定只有死路一条,她得冒险闯出去才行!
「我的衣服……」朝露好慌,也好冷,双脚一直发抖。水已经淹到半个人高了,衣橱里的衣服泰半也完蛋了。她站在床上,用力地打开衣橱,随便抓了衣橱最上层的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
看著手上的戒指,她非常庆幸自己在入睡前把戒指戴在手上,而不是让它孤伶伶地躺在桌上。否则,这会儿可能已被水冲走了。
一遍遍地轻抚无名指上的戒指,朝露的眼眶发红。「波涛,你现在在哪里?我好想见你、好想好想……我要告诉你,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我愿意跟你到天涯海角!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我会努力,我会加快脚步跟上你的步伐的……波涛……」
泪水掉在戒指上,她觉得好悔恨。为何一直要到生死交关的这一刻,她才豁然开朗,才看清了自己该走的路?她要跟波涛在一起!相爱的两人不该再分隔两地,不管有天大的问题,他们都要一起想办法克服。
不论是纽约或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角落,她都会无怨无悔地跟随他,生死相随。
但,还有机会吗?她还有机会见到波涛吗?双脚踩在水里,整条长裤都湿透了。从床铺到房门口不过短短几步路,可被洪水包围的她却走得异常艰苦,每跨出一步,她都要奋力地把脚由水里抬起来,才能再迈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