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如雕像般维持最初的姿势,突然,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往墙壁贴去,发现是章纯缦。
她垂着头,脚下踢着一颗小石子,随着石子滚动的路径在巷内迂回乱走,一直到家门口,她转了九十度,面向家门,静静地立着,仿彿要下好大的决心,才能再往前走一步。
冯子海就在她身后,紧握着拳,望着她孤寂的背影,那么瘦弱,那么无助。
他好想冲上去拥着她,告诉她——别难过,我会等你,等你长大。
但这些话却只能在心中默念着,他的双脚,定在原地。
章纯缦深吸了一口气,才垂着头,拿出家门钥匙,开门,走进去。
门“咿!”地一声,阖上。
“再见了……小缦。”他轻声道着。
冯子海自墙边现身,踩着坚决却沉重的步伐迈出巷口,踩动机车,扬长而去。
章纯缦刚回到房间,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熟悉的机车排气管发出隆隆的声音,她一阵欣喜,旋身冲下一楼,打开大门往巷子两侧望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兀自骂自己傻气。又来了,老是把经过的机车当成阿海的。
明天放学时,绕往乐器行,也许能碰巧遇见阿海也不一定。人家说情侣都会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她想着,有了希望,也就笑了。
*
接下来的日子,章纯缦没有再去找过冯子海,也没打电话给他。
她变得沉默,上课专心听讲,利用下课时间不断复习,放学后回家吃饭,然后工作。
偶尔,在她感觉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会绕过乐器行前的那条路,快速转头往里看,哪怕只是一、两秒的时间,只要看见老爹依然坐在柜台后,练习吹奏各种乐器,她就能安下心,相信所有的困难会慢慢好转。
当然,她也偷偷地期望着,可以刚好遇见从店里走出来的冯子海,她可以朝他抛个飞吻,让他知道自己很好,正在努力地坚持下去。
但是,就像背后有着什么恶灵诅咒一般,她从来都没有如愿。
第一次期中考结束,章纯缦才终于觉得可以缓缓脚步,不必赶着回家,至少,让她喘口气,看看这所念了两个月的校园。
这次的成绩应该不错,她想着,是不是可以试着跟妈妈再谈谈,她保证功课不退步,并且继续打工,请妈妈解除不让她见阿海的禁令。
“小缦——小缦——”
远处,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她眯起眼努力张望,发现……是方媜!
“方媜!”她握着她的手,无法言喻的亲近感,让她高兴地直蹦蹦跳,难得地露出以往开朗的笑容。
“你喔,突然就给我搞失踪了,也不回来看看我们,大家都好想你。”方媜又是开心又是抱怨。“我还一直纳闷,怎么从来没有在学校遇见你?”
“是不是你因为大四,课愈跷愈多啊?”她打趣地说,没有多提家中的事。
“好像真的是这样……”方媜想想哈哈大笑。“对了,我正要到店里,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家里有点事,马上就要回去了。”她神情陡然转为落寞。“桐姊、唯哥、大家都好吗?很久没见到他们了,等等代我向他们问好。”
“桐姊跟唯哥还是一样,好的时候黏得像连体婴,吵架的时候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很无聊,老是要我当他们的传声筒。”
“那……阿海呢?”小心地提起冯子海,她其实渴望听到他更多的消息,什么都好,哪怕是他昨晚吃了什么。
“阿海?他一个月前不是去了台北?”方媜觉得她这个问题有些不对劲。
“去做什么呢?什么时候回来?”
“好像是工作,也很突然,就搬到台北住了,听我男朋友说,可能几年内不会回来吧!你……不知道吗?”
“搬到台北?!”她急得扯住方媜的衣角。“搬?几年?什么意思?”
方媜被她的模样吓得愣住了。“就、就是整理行李,把家当什么的,都、都带到台北去,住在那里,然后一年、一年过去,都不会、不会回来的意思……”
“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不知道,我男朋友说阿海突然间决定,什么话也没说,老爹还是桐姊可能知道吧!”方媜见她惊慌失措,紧张地问:“小缦,你没事吧?你和阿海……没怎么样吧?”她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章纯缦没听见她的问话,愕然松开方媜的衣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歪斜的身子像随时会倾倒,她停下来呆立几秒,然后开始拔足狂奔。
她从校园一路跑到乐器行,见了老爹,没头没尾地劈头就问:“老爹,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偷偷地离开?他放弃了吗?他不要我了吗?告诉我阿海的地址,我要去找他。”
她红着眼眶,却忍住眼泪,她不相信,她还在努力,还在等待妈妈的认同,阿海怎么可以违背两人约定,什么都没说,就搬到那么远的地方,那她想见他的时候怎么办?
“小缦,你冷静点。”老爹站起来拍拍她急喘的背。
虽然阿海没说,但是,在他突然决定搬到台北住的时候,特别叮咛他不可以将电话告诉小缦,他就已经猜到大概是什么事了,他虽然心疼却也无力劝说,就算说了,阿海也不会听他的。
“老爹,我求求你告诉我,有些话我想问阿海,我们有约定的。”她十分心急,恨不得立刻装上翅膀,飞到冯子海面前。
“小缦,不是老爹不告诉你,阿海他根本没给我地址,不然,他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告诉他你在找他,这样好不好?”他想安抚她的激动。
章纯缦拚命摇头,她听不进去,她也等不了,她需要力量,一股让她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跑向民歌餐厅。
一进到餐厅,顾不得其他旧同事的热络招呼,开口便问:“告诉我桐姊在哪里?”
“在……储藏室。”同事讷讷地告诉她,而后不明地问旁边的人:“小缦怎么了?”
她跑进储藏室,喘了两口气,拉起白桐的一双手。“桐姊……求求你,告诉我阿海的地址,我要找他,我有话跟他说。”
白桐被她的急惊风给愣了下。“小缦……慢点说,怎么了?”
“桐姊,我要找阿海……”章纯缦两腿因为快速奔跑,开始发软。
白桐轻皱了眉,犹豫片刻,缓缓说道:“小缦,桐姊不想骗你,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小缦,你先告诉桐姊,你和阿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开始以为他是为了到台北找丁玟菁,但是,他说四年内不会回来,而且,不管她如何威胁利诱,他就是不肯告诉她,为什么不能让章纯缦知道他的地址。
章纯缦垂下脸,低声说:“我妈妈反对我们,不让我见阿海……”
她只说了这两句话,白桐就发晕。怎么会这样?这岂不是丁玟菁事件又重演一次?也难怪阿海不肯让小缦知道他住哪里,他可能怕她又冲动地离家出走,然后……
想起那段闹得风风雨雨的往事,白桐只能叹息,只能摇头。“小缦……我答应过阿海……我不能说。”
“桐姊……阿海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在哪里?”她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对于冯子海如此叮嘱白桐,她感到心痛。
“你要相信阿海,他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台北那么远……等他回来好不好?你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等他回来……”
“不要!”章纯缦近乎尖叫地吼。“我不要等,我要去找他,立刻去找他,我要问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就算他后悔了,想跟我分开,我也要亲耳听他说。”
“小缦……”白桐陷入挣扎,她怕章纯缦做出什么傻事。“这样好不好,我叫阿海回来,你们见面再谈……”
“为什么……”章纯缦听不进劝阻的话,只是陷入无意识的低喃。
她不相信,上一次匆匆一别后,会接着这样的结果。
“这……可能是、可能怕路途太远,怕你去找他……危险。”白桐编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词,继续安慰她。
“我带你去。”一个男声突然介入她们的对话。
“传唯?”白桐抬头看见涂传唯,想暗示他别说,最后只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出口。
涂传唯的出现,终于给了章纯缦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