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早上,吉雅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如果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也就算了,偏偏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还在那里你说能成、我说不成的争个不休。
唉!明明说是要她回京述职的,可她都站了快两个时辰了,却没有一点让她说的意思。
再说了,该她说的在之前的折子里已经陆续说明了,而有些机密的事也不宜在朝堂上公开说,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在她看来根本就没有说的必要。
穿着几十斤重的战甲像根木柱似的站个把时辰,还真有些艰苦呢!吉雅小心翼翼的变换姿势,以求让僵直的身体稍微舒服些。当然,她还得小心不让战甲上的铁片叮当作响。
「靠过来些,动作别太大。」身后传来莫日根的声音。
靠过去,这实在是太过诱人的建议啦!可──这么做不会被发现吗?她有些心虚的四下张望。
就算胡子一大把的老人家都站得笔直,反观她自己,一个才刚二十出头的花季少女,已经腰酸背痛脚软不说,就连小腹也隐隐作痛。
难道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
吉雅还在那里想着,莫日根宽阔的肩膀已经抵住她酸痛的后背。
「呼。」好舒服啊!才一靠上他的肩头,她就觉得全身倏然放松。
有一瞬她几乎整个放松靠上去,可──不可以,会被发现的!想到这,她就像一个拧紧了的弹簧似的弹起来。
莫日根眼明手快,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她,这才没引来侧目,但即使如此,两人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放心吧!咱们在最后呢!没人会注意的。」莫日根贴近她,低若无声的道。
在朝臣中就数莫日根的官职最低,吉雅虽然官居二品,却是个代理的;再加上两人都是常驻边关的守将,在朝堂上没有固定的位置,因此就被安排在伫列的最后。
「唔。」吉雅累得已经无法抵御这诱惑了。
唉~~早知道会这么累昨天就不跟他赛马了,这样也不至于因为睡得太死而错过昨天的晚饭和今天的早饭了,更不会在朝堂上撑得这么辛苦。
吉雅的表情颇为哀怨。
而莫日根配合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以免看起来太过突兀,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他身上熟悉而又好闻的气息安慰着吉雅紧绷的神经,就连时不时抽痛的小腹也觉得舒服多了呢!
身体觉得轻松了,就有了更多观察的兴致。
呵呵!那个大臣的大胡子乱蓬蓬的,好像一柄大扫把;那个脸红红的,就像一只刚下过蛋的母鸡;还有那个言必称「臣愿为皇上肝脑涂地」的……
终于,吉雅游移的目光转到了皇帝身上。高大的身躯、方正的大脸、严肃的表情……乍看还真有些像她记忆中的父亲呢!
不过做皇帝可算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一件事了,就算下面说着无聊的事,也还得做出一副正襟危坐、全神贯注的样子。
这要是换作她,真憋也憋死了。
吉雅浑然不知自己正直直盯着大元的皇帝陛下,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的。
*
嗯,坐得高就有这点好处,从他这里看下去一览无遗的,大臣们在下面做什么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几乎从早朝一开始,刑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就开始争吵了。如今争来辩去早就忘记他们出列的初衷了,而是揪着对方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在那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看他们这激动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身在朝堂,恐怕就要挥老拳相向了吧!皇帝恶质的想。
他不时用几声含糊的「嗯嗯啊啊」表示朕还在听着呢!事实上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们身上了。
哼!就这么几张老脸天天吵、月月吵,连台词都没什么翻新,他们不觉得烦他也看得有些生厌了。
听铁穆耳说,那个卫南女将军是个有趣的女人,希望她不要让他太失望才好。皇帝的一双狐狸眼在人群里搜寻着。
蓦地,他的视线停驻在那对年轻人身上。
好啊!该说他们太大胆妄为,还是愚蠢无知?在威严肃穆的朝堂上居然旁若无人的靠在一起,还对他评头论足的。
哼!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
「唉~~」做皇帝还真是辛苦。看见皇帝眉头紧皱一副很烦恼的样子,吉雅浑不知自己已经叹息出声。
「别──」莫日根刚想阻止,可一直在仔细观察他们的皇帝,几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这细微的叹息。
「乌爱卿,妳想说些什么呢?」龙口一开,就直指吉雅。
「你是在问我吗?」吉雅惊得用指头指指皇帝,又指指自己。
天哪!莫日根忍不住呻吟了。
称皇帝陛下为「你」已经称得上大不敬之罪了,更何况还用手对皇帝指指点点的!
此时,朝堂上一片寂静,就连刚才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都收了声。
「嗯。」皇帝点点头。
他的表情还算平静,不过熟知皇帝本性的大臣们都知道这样不代表天下太平。事实上,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越平静就意味着接下去会越惊涛骇浪。
「我觉得……啊……」好、好痛!
「臣!」眼见形势不对,莫日根也顾不得会被人看见了,伸手在她腰上狠狠的掐了一把,以提醒她小心用词。
「我──呃,不,臣觉得做皇帝还真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一件事。」吃痛之下,她的心里话脱口而出。
该死,称呼是对了,但她说的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莫日根简直是欲哭无泪。他已经能感觉到皇帝正用他冰冷的目光凌迟着他们。
连他这久戍边关的外臣都感觉不对劲了,何况是那群天天在朝堂上混的老家伙。
果然,一嗅到味道,堂上顿时议论起来。
「卫南将军对皇上大不敬,臣恳请皇上处罚她。」
「卫南将军自仗寸功居然藐视皇上,应该立即格去将军之职!」
「……」
他们一个个站出来慷慨陈词,内容也从一开始的惩罚,革职到后来的该死该杀。有些收了老夫人好处的,更是乘机推出了卫南小将军,建议由他来接替乌吉雅的职位。
该死!莫日根双手握拳,狠狠的瞪着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
「乌吉雅,妳知罪吗?」终于──皇帝开了金口。
「知罪?」不是要她进京来述职的吗?怎么忽然变成要她知罪了?吉雅不解的瞪大一双明眸。
「嗯,既然妳知罪,朕就……」皇帝点点头。
「皇上,臣请同罪!」皇帝的话没说完,莫日根就截断他的话头跪下。
「该死,你是什么人,竟敢抢皇上的话。」
「来人啊!还不乱棒打出去了!」皇帝本人还没反应,刑部侍郎和吏部侍郎已经出声斥责了。
「两位爱卿似乎将朕的朝堂当成自家的后堂了。」皇帝的语气是戏谑的,可听在两位侍郎的耳里,却让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臣知罪,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臣自请处罚。」顿时朝堂上又多了两尊跪着的「泥塑木雕」。
「下跪的是何人哪?」皇帝不理他们,径自转对莫日根发问。
「臣卫南将军乌吉雅麾下副将莫日根,给皇上请安。」莫日根叩首。
「原来你就是那个打败笃娃的莫日根啊!」皇帝的狐狸眼微瞇,「让朕想想,那是至元十七年的事了吧!」
海都是窝阔台大汗的儿子,一直不满忽必烈继承皇位,多年来一直虎视眈眈的想夺回皇位,而笃娃则是海都手下的得力大将;而卫南军在杭爱山一带驻守,主要也是为了防范海都东侵。
「是至元十七年三月。」
「嗯,就是这时候。」皇帝点点头,「朕记得那时老将军还替你请旨擢升,你怎么到现在还是个副将呢?」
「臣鲁钝不足以担大任,是以这些年一直在卫南将军麾下效力。」
「你鲁钝?这不是在说朕没有识人之明吗?」皇帝浓眉一拧,脸色亦难看得很,才刚有一丝缓和的气氛立刻就又变得紧张。
「皇上,臣没有那个意思。」他急得出了一身的汗。
「哦?你这是说朕已经糊涂了,连你话里的意思也听不出来了?!」皇帝挑高浓眉道。
「臣……」真是动辄得咎啊!莫日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了。
「哼!」这次皇帝连话也懒得说,龙指一勾,一队全副武装的侍卫就跑上了朝堂。
见此情景,在场诸臣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只恨自己站得不够远,生怕一不留神这火就烧到自己头上来了。
「来人啊!将莫日根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