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气热得不像话,只消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儿,便觉得暑气似乎要将人融化了。
因此,原本热闹的大街上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镇民们不是躲在树荫下纳凉,便是聚到客栈里喝茶去了。
应无念顾著自家的算命馆,好半天没人上门,瞌睡虫一只接著一只的在他脑子里肆虐,害得他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眼看就要阖上了。
「师父!」
一声清脆而娇嫩的嗓音不识趣的响了起来,硬生生打醒应无念的白日梦。
「做什么这么大声?」应无念抬眸瞅了刚踏进门来的昭蝶一眼,没好气的斥责道。
这丫头总是这么没规矩,偏偏他训她的时候,她还要辩称自己是「不拘小节」。
昭蝶笑嘻嘻的将满装著凉水的茶壶递给应无念,一反常态的,不但没和他顶嘴,还讨好的道:「师父,为了买这壶凉水,我排队排了好久呢!」
「是吗?」应无念倒了一杯凉水轻啜著,一副不怎么领情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这丫头一旦主动示好,肯定没安好心眼。
「有什么要求,说吧。」
昭蝶一听,水眸转呀转的,满是慧黠,「师父不愧是绝代第一神算,徒儿心里想什么,您都一清二楚。」
「少来。」应无念太了解她了,才不吃她这一套。「想说什么快说,不然就别说了。」
「师父,徒儿……不想学武。」既然师父让她说,她就不客气的将心声表达出来了。
在被告知要到绝代武馆学武之后,她便千方百计的想推掉这件事情,因为对她而言,她只需要把师父一身算命的好本领学起来,便能为自己消灾解厄、招福纳祥了,哪还需要学武?
学武根本是多此一举,何况悠哉游哉的闲在家里多好,谁想要到武馆去让人操练得筋疲力尽?
「不学武,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应无念捺著性子不发脾气,只心平气和的反问了她一句。
因为这是自早上他告知她要学武的事后,她重复发问的第七遍,这丫头总爱考验他的耐性。
「会有什么后果?」昭蝶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会有生命危险?」
「没错。」应无念拈著白须,故意恫吓她。
「没错?」昭蝶皱起了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拍掌叫道:
「哦,我知道了,师父一定是想说要是有一天,你一个算不准,惹恼了客人,要教人拆招牌了,我若有武功便可以保护你是不是?」
「臭丫头。」应无念一听,立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想诅咒师父是不是啊?」
「哎哟,好痛喔!」昭蝶一边摸著头,一边大声抗议。
就算她猜想的不对,师父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
「谁教你这么胡言乱语的?」应无念训斥了她一句,摇了摇头,快被她气得神经衰弱了。
说穿了,他会突然要她学武,其实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因为过去这一年来,他好说歹说的才让昭蝶按时喝符水,谁知道一点功效也没有便罢,还适得其反,造成昭蝶气血不顺、体虚畏寒,令他自责不已。
因此他才会要昭蝶上武馆学拳法,好使气血通畅,舒达于四肢百骸,偏偏她不能体会他的用心,执意和他唱反调。
「不然,师父,您说,为什么不学武会有生命危险?」昭蝶挑眉问道,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搬了张椅子在应无念面前坐了下来。
「师父不是跟你说过,因为你身子骨弱容易生病,光靠丹药补身仍是不足,必须藉由学武才能强身健骨,滋元纳气。蝶儿呀,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儿,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才会执意要你学武,你学武之后,就算不能武功盖世,从此得以远离汤汤药药的那也就够了。师父这番苦心,你明不明白?」应无念语重心长,说得跟真的一样。
因为他要昭蝶学武的「真相」,也就是他可能调错符水的事,是千千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否则肯定被她念到耳朵长茧。
「师父,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唉,瞧师父说得这般面色凝重,好像她多不懂事似的。
「明白了就别再啰啰唆唆的。」
「好嘛!」昭蝶嘟起小嘴,以退为进的道:「师父,您再回答徒儿一个问题就好。」
「还有什么问题?」应无念不耐烦的横了她一眼,拿她没辙。
「武馆里有没有其他的小姑娘在学武呢?」
「没有。」
「啊,那徒儿不去!」
昭蝶一听,立刻噘起嘴,反悔了。
不管她师父给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多么义正辞严,要她一个人跟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一起学武,她才不依。
那种「万绿之中一点红」的情况,想起来就很窘又很奇怪,说不定,她还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耶,多惨哪!
应无念见她如此执拗,忍不住板起脸来,「你非去不可!」他这么坚持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好,她竟还敢讨价还价。
「师父,徒儿不去!」昭蝶跺了跺脚,倔强的税,眼眶微微红了。
水气开始在一双看似饱受委屈的眸子里慢慢聚集,渐渐的,有了氾滥成灾的迹象。
「你--」见她真的快哭了的可怜模样,应无念心中一个不忍,本要骂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唉,他最怕她来这招了!
无可奈何之余,他只好缓和了脸色,半哄半劝道:「蝶儿,事到如今,师父也不瞒你了,其实师父已替你仔细算过姻缘,你未来的夫君也会在绝代武馆里头学武哪!」
为了能让她答应学武,他只好先泄漏这个秘密让她知道了。
「真的吗?」
昭蝶吸了吸鼻子,眸光一闪,半惊半喜的问道,跟了应无念这么多年,她虽然已学会测算八字和命格运势,却还没达到未卜先知的能力。
再说在她的心中,对「夫君」的定义是什么,尚处于半知半解的状态,但是就她的认知而言,夫君应该是将来会照顾她、保护她的人吧?那么,她当然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了。
更何况,有她未来的夫君在武馆陪她一同学武,应该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想到这儿,她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窃喜的笑意。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见她似乎有些动心了,应无念打铁趁熟,继续努力说服她,「你看,只要你去武馆,不但会变得身强体健,而且能学得一身功夫,另外还可以见见你未来的夫君,一举数得,傻瓜才会放弃这样的好事,你说是不是?」
「嗯……」昭蝶歪著头,考虑了老半天,才羞怯的发问,「那师父您先告诉我,我……我未来的……未来的夫君是哪一个。」
「不行。」应无念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昭蝶眉头一皱,又噘起嘴来。
应无念拈著白须,理直气壮的道:「天机不可泄漏呀!你要师父泄漏天机,是想师父折寿啊?」
昭蝶一听,连忙摇手澄清。「不想的、不想的。」
师父是养育她的恩人兼师父,她怎会有此坏念头?
「总算没白疼你,好啦!这件事就此定案,不许再有异议。」
「可是……」
「再任性的话,师父要生气了哦!」
「好嘛。」昭蝶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思绪一转,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师父,那我要学武多久呀?」
「起码三年。」
「三年?会不会太长了?」她原以为学个一年半载的就行了!呜,为了见她未来的夫君一面,得付出学武三年的代价,会不会太悲惨了呀?
应无念瞧著她苦著脸的模样,忍不住笑著摇了摇头,「不长不长,你看看,不也是一晃眼的时间,便过了十几年,你也快十七岁了吗?」
「是没错,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说好了没异议的。」应无念又皱起眉头,显然快要失去耐性了。
「好啦!」昭蝶十分勉强的应了一声,总算乖乖闭上嘴,起身回自个儿的房里去了。
不过,别以为她就这么温顺的听从了应无念的话,从此乖乖学武了,她心里可打著一个好大的如意算盘呢!
她心想,待她将武馆里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都问清楚了,查出谁是她未来的夫君之后,哼,她便要违抗师命,中途逃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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昃晚柔晖,洒落在虎丘山前的一带盈盈绿塘,伴随著花影浮动、水流清浅,平添一片波光粼粼。
此山此水,此情此景,真够诗情画意的了。
心情颇佳的人游览了此等风光,心神俱醉之余,也会再愉悦三分,心情不佳的人瞧了此等风光,心随境转之外,也能够化忧为喜。
屈膝坐在山塘畔的昭蝶,便是属于后者。
欣赏著眼前宜人的景致,她原先烦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比较平心静气了,只不过一想到和武馆师兄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她又开始怒火中烧,好心情消失殆尽,拾起身旁的小石子便往池中掷去,仿佛那小石子便代表著四个字「师兄尉丰」。
「臭师兄、烂师兄、坏师兄,你可是我未来的夫君耶,竟然说要和我义结金兰,哼,既然你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无义了!」昭蝶对著山塘自言自语的,不想还好,越想越气。
她到武馆学武不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有十天的时间是耗在和武馆众人培养感情,有十天的时间是花在查出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另外十天的时间则是用来亲近那个最有可能是她未来夫君的人--「尉丰」,可是相处一个月下来,她才发现她和尉丰尽管无话不谈、感情极佳,却无法产生男女之情,说不定结拜成兄妹还比较适当,而这个事实的发现当然令她十分疑惑和失望了。
偏偏尉丰还真的开玩笑的说要和她结拜成兄妹,害她又生气又沮丧,今儿个就瞒著师父偷偷跑来这儿,没去学武了。
「奇怪,师父不可能会骗我的呀!再说我也核对过自己和尉丰的生辰八字,确实十分匹配,可是怎么……」怎么完全擦不出火花?
唉!想到心烦处,昭蝶忘了自个儿手中拿的是拭汗的手绢,竟把它当石头扔了出去。
这一扔,她才发现不对。
「哎呀,我的手绢!」惊觉自己丢出的是手绢不是石头,昭蝶立刻伸出藕臂,俯身想将手绢拾回。
谁知这么巧的,正好一阵风吹过,将手绢吹离昭蝶伸手可触的范围,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没构著。
眼见手绢有和她「渐行渐远」的趋势,昭蝶懊恼之余,不顾有可能掉入山塘的危险,更不顾一个女孩子家应有的形象,迅速趴下身子,将藕臂伸到最长,眼看就要构著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个家伙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将昭蝶吓了一大跳,不但手绢没拿到,人还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啊……救……」
不谙水性的昭蝶一落水,立刻大声呼救,偏偏水不断的涌进她嘴里,害得她连说句话都困难。
「救……命……啊……」
「哎呀,危险!」方从水面浮出的隋欲一见到昭蝶溺水,立刻游了过去,将她抱在胸前,迅速上岸。
他不知道她溺水的真正原因,还以为她是失足落水。
「你没事吧?」隋欲将她放在地上,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决定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所幸他是在第一时间将她救起,她应该并无大碍才是。
昭蝶用力喘了好几口气,抬起头来,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不过一开口,就没好话。
「喂,我说你没事从水里冒出来做什么?想吓死人啊!我的三魂七魄差点被你吓走了一半,还有,我的手绢顺著水流飘走了,没捡著,都是你害的!你说,你要怎么赔……」
昭蝶话说了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眼前的陌生男子正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瞧著她,还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喂,你做什么直盯著我?」昭蝶没好气的道,不自觉脸红,下意识的将全身缩成一团。
她……应该没春光外泄吧?
虽然,不可否认的,他生得非常好看,剑眉朗目、菱唇挺鼻,轮廓刚毅、线条分明,标准的美男子一个,再加上中庭饱满、五官适中,以面相来说,不但人品正直,而且极具富贵之气,不过,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在没经过她的同意之下、这样直勾勾的瞅著她。
「我叫隋欲,不叫『喂』。」隋欲不太自然的移开视线,冷冷的应道,口气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他可是见义勇为的救了她一条命,她只有怨怼却没有感谢,也太不识好人心了吧?
「玉佩的玉还是名誉的誉?」或许是陪著师父为人算命久了,一听到有人自报姓名,昭蝶就下意识的反问人家的姓名怎么写。
「是随心所欲的欲。」隋欲不耐烦的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既然她不领他的救命之恩,他又何必再自讨没趣?
要不是她长得实在太像妹妹昭晴了,同样娇俏的瓜子脸、秀丽的柳叶眉、温润的小巧樱唇,再加上相似的清澈水眸、无瑕雪肤,他也不会一时失神,直盯著她。
只不过昭晴的脸上,永远带著一抹温柔浅笑,一举一动都是秀秀气气的,不像她灵活有神的眸子里,漾著一丝任性与慧黠,说话还这么伶牙俐齿的,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喂喂……隋欲,你要去哪儿?」见他要走,昭蝶急忙出声喊道。
抛下她一个人浑身湿淋淋的,他竟想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
「我要去哪儿,不需要知会你吧?」隋欲停下脚步说话,却没转身的意思。他此刻浑身湿透了,只想赶紧换上干爽的衣服,没心思再与她周旋。
听他冷漠的语调,她心头一恼,本想不理他,可是她现在有求于他……唉,还是暂且忍一忍。
「你救了我,我是很感激你,可是我会掉落水里,也是被你吓著的呀!现在我全身湿透了,你总也该帮我找件干的衣服吧?不然我怎么离开这儿嘛?」
「这……」她说得也对,他一时疏忽,只想到自己浑身湿透了,却没想到她也是同样的情况。
「隋欲,拜托你嘛!」她表面上低声下气的,可心里想著的却是待会儿怎么好好报复他一下。
哼,谁教他好人不做到底,救了她却又抛下她不管。
隋欲因背著她,没能瞧见她眸底的一抹恶意,在听见她软语相求后,狠不下心来拒绝她,再说她和昭晴实在长得太像了,拒绝她令他有一种拒绝昭晴的错觉。
他无奈的喟叹一声,「好吧,你等我一下。」他迅速走向左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不一会儿便拿了一套衣服过来。
「这衣服你先套上,将就将就吧。」这一套衣服本是他潜水寻剑上岸要更换的,现在只好先给她穿了。
「那你呢?」
隋欲自嘲一笑,「找个地方把衣服烘干。」
「喔!」见他转身要走,昭蝶匆匆忙忙将衣服套上,一跃而起,「我也去。」
「啊?」隋欲愣了愣,还道她是在开玩笑。
「你先听我说嘛!我穿著男人的衣服,走在街上,肯定被人指指点点的,要是再传到我师父耳里,我肯定被他骂死了。」昭蝶挨近了他身边,半哀求的道:「我又没要你帮我烘干衣服,只是想藉你的火堆用用而已,好不好嘛?」
隋欲听了,轻叹了一口气,头痛的阖上双眼,想要拒绝她,一个「不」字偏偏说不出口。
该死的!她为什么连声音都和昭晴有八分相似?
「隋欲,好不好嘛?」
见他没吭一声,昭蝶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
好半晌,隋欲才闷闷的道:「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