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愈不想想他,他的影像就愈清晰,她怀疑,难道她真的对他动了心?
是吗?是吗?昨晚她的确是很开心。除了初恋时的分离,她从没有过这么不舍过谁,可是清晨她却渴望他能多点停留。是因为爱吗?因为她爱上纪冬阳?爱情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却如此简单。
几天来她完全懒得开电脑,也不想看电视,就这样脑袋空空的在赖雨农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她决定重新振作,拎着电脑搭捷运回自己住处。
她在报上看到纪冬阳刊登的道歉启事,以为那些好事的媒体记者会从此放她一马,可惜看来要失望了。
站在转角处,她无奈地望着几个依旧不死心在楼下守候的摄影记者,突然有股想冲进便利商店买饮料请他们解解渴的冲动;这样日夜不分的在门口等待的工作太枯燥也太辛苦了,她真的打从心底同情他们。
可是她总不能一直在赖雨农家叨扰下去,云泥还说得过去,但她可不想被苏灿灿给烦死。昨天那个女人竟然要她偷一条赖雨农用过的领带给她,她害怕接下来不知道她会不会要她去偷赖雨农的贴身衣物!哇勒,苏灿灿真的好变态,不过她能体会她的心情,想要拥有心爱的人用过的东西的心情,她太懂得。
然后,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公寓的防火巷窜出,他个子很高,带着一副可以遮掉半边脸的深色墨镜,风衣立领,提着一个很眼熟的大登机箱往路旁临时停车的轿车走去。
她拿出手机拨了纪冬阳的号码,果然,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口袋里的电话铃声跟着响起。纪冬阳还没接电话就瞥见了她,她站在对面巷口朝他招手,他关上后车行李箱后便把车开近她,并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上车。
“乔深白,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
“我还没问你干嘛在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她知道他指的聪明是什么意思。假如她半点警觉心都没有便走向他,一定会引起狗仔队的注意;他纪冬阳长得醒目,必然会立刻被眼尖的记者识破,然后他们双双曝光;可是她很机警地不动声色,只用手机传达讯息,安然躲过一劫。
“我觉得你老是打扰学长似乎不太好,所以帮你另外找了间房子。”
“我哪有‘老是’打扰赖雨农?而且赖妈妈好喜欢我,舍不得我回家耶。”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他说,虽然他相信赖雨农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但还是要小心为妙,同住一个屋檐下,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
“你的想法会不会太无聊啊?我跟赖雨农绝对不可能的啦。哈哈,原来你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哦?”
“再怎么说,雨农也长得一表人才,以男人的眼光来看,我认为他很有味道。”
“可是他不是我喜欢的型。”
“那我是你喜欢的型吗?”
“……”他好贼,老喜欢用话引她上当。
“你最好先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又岔开话题。
“不是说了吗?就我不想你住雨农家,所以替你在我公司对面找了间小套房,你就暂时搬到那里住。如果住得习惯,干脆把这里退了,以后住那里。”
“纪冬阳,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人家自作主张,你不要太过分哦!”她眼底含笑,没有怪他的意思。
“还是你要搬去我家?我家很宽敞,还有几间不错的客房供你挑选。如果你喜欢我的房间,我也不介意跟你分享。”
“纪冬阳,你──”
“火星来的是吧?哈哈哈!”他仰头大笑。
她也笑了,如果是别人,她铁定会大发雷霆,她真不喜欢自以为是、擅自决定她生活方式的男人,但是她却感受到他背后对她的付出,她不想合理化他的行为,却不能否认她的确享受着他对她偶尔的霸道。
这是因为她也喜欢他的缘故,她知道。纪冬阳已经突破她心底的防线,把她从悲伤中救赎出来。
他为她在公司对面的大厦租了间十五坪大的套房,格局方正简单,是专门出租给单身贵族的那种小房间。里头家具一应俱全,有一张木制双人床、同色系大衣橱和书桌,小巧的流理台靠在墙角一隅,除了新添购的小冰箱外,纪冬阳还很贴心地帮她换上全新的水蓝色床单。
他拉开窗帘,窗外乌云密布,透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好像快下雨了。深白,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好漂亮,租金……一定也跟这房间一样漂亮吧?”事实上,她已经傻眼。
“你看,我的办公室就在对面,以后要见面就方便多了,你还可以送便当给我喔!楼下便利超市二十四小时买东西很方便,还有一家小说出租店,有空的话可以去逛逛。你们这些小说家不是很喜欢‘微服出巡’吗?还有,我觉得这里很适合写作,闹中取静,昨天一来看过就立刻跟房东订下契约了。”
他潇洒地斜靠在窗边,屋外水气氤氲衬着他少扣一颗扣子的胸口,隔着一点距离望着他,她发现他的侧脸真适合这样的光线;他有双很迷人的眼睛和阳刚的轮廓,能被这样完美无俦的男人深深爱着是多么幸福的事,而她之前竟只想把他往外推?
“冬阳,谢谢你。”
他意外地转头盯着她。“这是你第一次这么亲热地叫我的名字,我可以解读成是因为你开始喜欢我了吗?”
“你……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觉得以前对你太凶,觉得不好意思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是你。深白,爱我吧。难道你不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所以你毋须害怕,只要让我爱你就够了。”
他深情的告白让她红了眼。“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明白,天底下比我漂亮有能力的女人多的是,为什么你偏要选择我?”
“爱一个人,除了爱,还有什么理由?”他眼中带着无限温柔。“深白,我需要你。”
“可是,我不确定我能不能给你幸福。”
“你留在我身边,我就幸福。”
她想起他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的话,他说:你曾经爱过一个人吗?如果是,你能很真确地说出爱他的理由吗?不能吧?因为爱他,所以他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最美好的,不是吗?
他说得多么正确,而她问得多么地傻!
“你认为我还能再拒绝吗?”她的心好甜又好酸。他这样无怨无悔地付出,她只怕不能够偿还。
他表情狂喜,跨大步走向她,倏地将她拉进怀里,这一刻,他等得太久太久。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他欣喜万分地紧拥着她,她仿佛就要溶化在他怀中了。
“纪冬阳,我们……交往吧。”
她含着泪,仰望着这让她的理智彻底溃堤的男子。是啊,所有劝过她的人说得都对,一次失败的感情算什么?再次错过幸福的机会才是真正的傻瓜,她不要做傻瓜,她相信这一次她跟纪冬阳一定能够得到幸福。
寂静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起,赖雨农接起话筒:“喂?”
“雨农,是我!”纪冬阳声音激动、兴奋到爆。“深白答应了!她终于答应要跟我交往了!”
“恭喜你。”赖雨农嘴角牵扯出上扬的弧度。“你做了什么让她答应?”
“哈哈,这是秘密。”
“那我挂电话了。”
“等等!我是怕你会嫌内容没营养,你这个人不是对别人的爱情故事最没兴趣吗?”
“那倒是,拜。”
“等……”纪冬阳才不管赖雨农有没有兴趣听,一古脑儿把方才的经过全部告诉他。
像赖雨农这样的男人当然很懂得利用时间;在纪冬阳劈哩啪啦诉说他的心情转折的同时,他看完了本月财务报表,打了通电话给印刷厂商,甚至还跟总监开了小小的会议,研商下个月的新书出版广告方案。
两个小时后,他接起话筒。“所以呢?”
“所以她就说,我们交往吧!你听,是不是很浪漫?”
“还不错,是很好的小说题材,我很期待乔大作家下个月的新作。”不愧是开出版社的,赖雨农的想法果然和正常人不同。不过纪冬阳无所谓,他只知道,从今以后,乔深白属于他。
他真的真的好高兴。
送走纪冬阳,深白环顾他为她精心布置的房间,她喜欢他的气味还留在这里。小冰箱里已经塞满了他所买的食物和饮料,全是她特别爱吃的;浴室里也早备好盥洗用具和几条新毛巾。
她把行李箱里的衣物拿出来,打开衣橱,发现他连衣架都帮她准备好了,心头又是一阵暖。他的每个贴心小动作都像替她心中的那把火添柴,让火焰愈烧愈炽。
打开被她闲置了几天的电脑,漫无目的地在网路世界里浏览,企图寻找一点新的灵感。此时的她深感幸福,并不再想写悲伤或负心汉的故事;她厌倦了,也失去兴趣了,这一次她要写快乐的故事,要从头笑到尾的那种。
她想起了公寓里还放着她心爱的几片CD,突然有股想要回去拿的冲动。
外头果然飘起雨来,她在超市买了一把伞,顺便在临近的站牌搭公车回去。下了公车,走了一小段路,进了公寓大门,她一边在背包里掏着钥匙,一边注意到有个年轻男孩也站在门口来回踱步,像是在犹豫该不该按电铃。她走近他,原来是那个送货员。
“乔小姐,你……刚回来啊?”男孩露出心虚又腼腆的笑容。
“你找我有事吗?”她停下脚步,好奇地问。
“我……我是想跟你道歉啦,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那么多困扰。我……因为报社愿意用高价向我买情报,而我还是学生,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所以一时财迷心窍,才会……才会……”他搔着后脑勺,有点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并没有怪你,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吗?乔小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深白摇摇头,笑着看他脸上瞬间变化的表情。她怎么能怪他呢?因为他,她才能与纪冬阳有更多相处的时光;因为纪冬阳,她才能确定她的心还活着。要不是那晚他陪了她一整夜,她也许还不知道其实自己是喜欢他的。
“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吗?”
“我来了几次,只是今天运气比较好,才等十多分钟就刚好遇见你。”
“哪,伞给你,外面在下雨,我屋里还有伞,这把你拿去用,不要淋雨回去,会感冒的。”她注意到他只背着一个运动背包,并没有可以遮雨的雨具。
“乔小姐,你人真好,希望你跟董事长一定要有个完满的结局。”他既感动又害羞地说。
“谢谢你,我跟纪冬阳很好。”
她望着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角后,才转动门锁进屋里去。打开灯,她发现纪冬阳不但替她收拾行李,连房间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房里的字纸篓已经被清空换上新的垃圾袋,书桌上杂乱的小说和CD也根据高矮顺序排列整齐。
她突然感觉有点难堪。第一次被喜欢的男人无预警地进入房间,当他看见她的生活环境竟然这么凌乱时,会不会对她的好印象大打折扣?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她开始衡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不是多产作家,所以生活有时难免拮据,但她从不以为苦。直到此刻,和他替她承租的新房子相比,她才忽然感受到自己与纪冬阳在物质、身分地位上的悬殊,她真的可以成为他的另一半吗?他是不是也有实质上的考量和需要,必须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
她打开书桌第一格抽屉,那只蓝色手套还孤伶伶地躺在那里。取出手套,她放在脸颊旁摩挲。纪冬阳已经重新赋予这只手套新的意义,它不再是裴健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而是纪冬阳为她十年的等待。他一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保留着它呢?
叮当,叮当。门铃响起。
是谁呢?难道是那个男孩又回来了吗?深白狐疑着去开门,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门外的陌生人正优雅地收着伞,那动作、那脸孔、那神情,她曾经再熟悉不过,这意外的访客,是裴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