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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只爱你一天 守候今生

  你筑起一座围墙,
  躲在那个房子里面,
  我会在围墙旁边守候,
  过候你一生的幸福。


  哥伦比亚山区小镇的一间医院里。

  救难直升机在三天前从山区送来了几位小飞机失事的伤者,一位男性伤患脑震荡,另一位女性伤患则是被子弹贯穿腹腔,全身血液几乎流失,在紧急大量输血之后,情况仍然不乐观。

  至于第三位找不到证件,无法证明身份的当地人,则因脑浆迸出早已气绝,直接送入医院的太平间。

  殷名飞是整个医院里最不合作的病人,他的病房里总会传出大呼小叫的吵闹声。就像现在,他正使出全身的力气以西班牙语大声嚷着,“叫医生马上过来!”

  什么烂医院嘛!医生总趁他昏睡的时候,像小偷一样偷偷的来,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溜走,根本就在和他玩捉迷藏!给的药与打的点滴老让他睡觉,再睡下去,他全身都要发霉了!

  不过就是脑震荡,有必要将他当成重刑犯人一样无时无刻看得死死的吗?殷名飞伸手想拔掉左手背上的注射点滴针头。

  此时,魁梧高壮的中年护士长走进病房,以将近二百磅重的巨无霸身材挨近床头瞪着他,看起来就是个难缠的狠角色。

  “不用叫了,医生早上查房时就说过,你还要待在床上两天。”她孔武有力的手臂一举,便轻易的打断他想拆点滴的举动,将他的头又按回去贴在枕头上。殷名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拼命的死瞪着眼前这个老巫婆,“你要谋杀我!”

  “你如果下床就是自杀,不用等到我来谋杀。”护士长将七颗比花生米粒还要大的药丸硬塞到他面前,水杯跟着举到他嘴边,一副“你不吃,我就强灌硬塞”的气势。

  殷名飞无奈的低头,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我吃,不过,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他暗暗发誓,等他恢复元气后,非得狠狠踹她一脚不可!护士长收回药丸和水杯,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问啊!我还可以待在你病房里五分种。”

  “今天是第几天了?”他老是昏睡,总搞不清楚时间,心里就益发着急。“第三天。能捡回一条命还不知爱惜,没度过脑震荡观察期就贸然下床,我保证你走不到门口,哪里都别想去。”护士长回答问题时还不忘啰唆几句。

  “我问你答,废话少说啦!”殷名飞没好气的回嘴。他生平最痛恨人家说教,没想到住进医院后,居然得成天听训。

  哼!此仇不报,他就不叫殷名飞!

  “再问啊!我还有三分钟。”护士长看着腕表。她也得到隔壁病房巡视一下,总不能陪着这个小子哈啦个没完没了,还是让他快快吃下消炎药睡到明天比较省事。

  “和我一起的……”殷名飞胸口蓦的一闷,先喘了一口气。

  “那个男的脑浆迸裂,送进医院时就已经没气了,警察还说等你体力恢复后要找你做笔录。”

  “谁管他死活,我要知道小蓉的情况!”老巫婆就会浪费时间,就算抢话也不挑重点说。

  “那个女孩啊!她在外科病房,我一会儿去帮你打听一下,晚上再来告诉你。”那个女孩送来的时候几乎没救了,告诉他实话只是让他陪着送命而已,倒不如多掰几句善意的谎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护士长是这么打算的。

  Shit!我还等你到晚上?“药丸拿来。”殷名飞打算靠自己。

  “乖乖吃药,晚上阿姨给你带点‘有料’的杂志来解闷好不好?”殷名飞差点喷出整口的药丸。阿姨?这么快就攀亲带故,这个老巫婆到底在打什么歪主意?何况小蓉生死未卜,他哪还有心情看“带色彩”的杂志!

  不过,和老巫婆当亲戚,那么他也可以归类于邪魔歪道一族啰?殷名飞挤了挤眼,狡诈的送给她一个“你深知我心”的赞许眼神。护士长对他今天的配合度很满意,帮他盖好被子后,便扭动着水桶腰离开了。

  当厌恶的背影一离开视线,殷名飞立刻对着床头边的垃圾桶吐出药丸。他皱着一张俊脸,连忙抓过矮柜上剩余的半杯水,咕噜咕噜灌下喉。“哇!有够苦的!”

  他拭去嘴角的水渍,拔掉手背上的针管。接下来,魔鬼要出击了,就算翻遍整间医院,他也要见到小蓉!

  他的手很自然的摸向短少了一截的长发梢,意识模糊的这几天,没有插上针管的这只手一直抓着这一绺头发来慰藉心头的空虚。他知道头发会变成这样,一定是急救人员剪的。

  还记得小蓉最后躺在他身上,将两人的头发缠上打结,就表示永远不离不弃、生死同在,那么就算上天入地,他也要寻到小蓉来相依相偎,否则不用脑震荡来送他见阎王,他空洞的心坎轻而易举就能夺走他的命!

        *        *        *

  “老巫婆,你太瞧不起我了!”殷名飞碎碎念着,他没有如护士长所说的一样,一出病房门口就昏倒,事实上,凭着坚强的意志力,他还摸索到外科病房的楼层,然后他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傅允风?他来了!那么保罗也在吗?殷名飞的心脏一阵揪紧。他要探视小蓉讲些贴心话,甚至要带走她就更困难了。

  殷名飞不着痕迹的尾随着傅允风来到一间敞开的病房门外。只见病房内的保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都几天了,子弹已经取出来,小蓉怎么还不醒来?这个乡下医院血库的血够不够啊?不行!我看我要先去让医生抽我的血,万一她的情况再度危急,才能马上派上用场。”

  傅允风居然面有难色的道:“如果医院的供血不足,我会想办法找人买血。”

  保罗坚决反对,“为什么不能抽我的血?我是她父亲啊!我的身体还很强壮,输个五百CC没有关系的!况且!血液没有经过筛选,随便就买来用多危险哪!万一弄个AIDS上身,不是反倒害了小蓉的一生!”

  傅允风极力想转移这个话题,“别想那么多了。”

  保罗感觉到事有蹊跷,疑惑的看着他,“允风,你瞒了我什么事?”“咳咳!”傅允风不自在清了清喉咙,走到傅蓉颖的床边,躲避他逼视的目光,“医生刚刚找我过去,是有一件事情很不乐观呢!”“不会是名飞吧?早上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睡得很好,医生不是说他已逐渐在好转,只要度过脑震荡的观察期就没事了……啊!那么一定是小蓉了?”

  这下子,保罗更是激动得大喊着,“为什么我不可以输血给她?难道医生已经要放弃救治了?允风,我们雇一架飞机,把小蓉送到波哥大的大间医院去,或者送回纽约,别让她死掉啊!”

  傅允风双手安抚着他不停颤抖的身子,可他自己的心中却也是乱成一团,“没有人要放弃救治,小蓉用不到你的血,捐了也是白捐。”

  保罗盯着他那闪躲又痛苦的眼神,沉声问着,“为什么?”

  “你能不能别问?别逼我打破对死去妈妈的承诺。”傅允风想借着暂时离开这里来岔开这个话题,可是当他一转身,却发现一个高大的身体堵在门口。

  是殷名飞!“你一定要说,因为我必须知道。”殷名飞拉住傅允风的手,突然一阵昏眩袭来,让他几乎就要晕过去,可他仍强撑着,以痛苦虚弱的嗓音央求着,“我求你告诉我。”

  傅允风一怔。名飞在求他?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会低声下气?他的脑子是不是摔坏了?

  他将虚弱的殷名飞搀到椅子坐下,不悦的语气里流露着关怀之意,“真该骂骂你才对,居然到处乱跑,可是骂你、说你也从来没奏效过,算了!你乖乖坐好别再乱动了。”

  保罗也忍不住责怪着,“就是嘛!人不舒服,就千万别逞强。”他心疼的看着一别数年的儿子,长发络腮须风霜满面,他的心中沉淀着悲喜交杂的情绪。

  唉!真没料到再度见面竟是在这种特殊的场合。

  殷名飞气力快要耗竭,斜靠在椅子上,冷肃的目光不肯放过傅允风。“我没乱跑,我只是想见小蓉。”他偏过头望着床上的人儿,几日不见却恍如隔世,她会活过来吧?苍白脸色衬着她的黑绢长发,更显得嬴弱可怜。

  他的眼眶开始泛热了,咬紧牙,他继续逼问,“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秘密,你瞒不了我。”

  傅允风只能猛摇头。这个名飞干嘛聪明过头,只听了几句对话,就知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只是保罗起疑,三言两语还好应付,偏偏让名飞给撞上了。

  “什么秘密?”保罗的眼睛来回穿梭在两个儿子身上,“你们到底怎么了?别一见面就吵起来!允风,你别和他计较,他现在头脑还不清楚。”“我这几年天天醉生梦死,但是此时此刻,我再清醒不过了。你说吧!不然我会去查小蓉的血型。”殷名飞坚定的凝视着窘迫万分的傅允风。

  “血型?小蓉什么血型?她从小没病没痛,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血型,我怎么这么糊涂粗心啊!”保罗自言自语。

  旁边的两个年轻男人根本不管保罗在说些什么,仍然以眼神互相在角力,逼迫着对方沉不住气先认输。

  殷名飞瞟了保罗一眼,懒懒的淡哼着,“我猜一定和你的不一样。”不能生育的父亲居然还会有女儿诞生,根本就很可疑,他竟然轻忽了这个重要的线索这么多年,反而被“奇迹”给误导!

  “有可能,女儿和她亲生母亲一样的血型也不足为奇,难怪允风一直说即使我去捐血也帮不了小蓉。”保罗这么认为。

  “我打赌也和她亲生母亲不一样,所以他才拼命想隐瞒。”殷名飞挑破傅允风的顾忌。去他的早八百年前的承诺,现在知道真相比较重要啦!最起码小蓉不用再随他躲到天涯海角,一辈子见不得自家人。傅允风咬牙切齿的低吼着,“够了!你真的很讨厌耶!为什么非得探究我和妈妈两人间的诺言?我只要把小蓉照顾她,让她无忧无虑就好了。”

  殷名飞从鼻孔中嗤哼着,“无忧无虑?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大老远的跑到这儿来找我?”

  傅允风为之语塞。“因为她爱我!”殷名飞眼上充满温柔,凄然一笑。傅允风愕然,“她爱你?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胡说!小蓉打小总爱向我诉苦,说你的不是,说你老爱欺负她!”难道他看到的都只是表面?“她爱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是兄妹乱伦啊!”保罗霎时感到天崩地裂。

  殷名飞直视着傅允风,凄然的笑容挂上嘴角,“睢!反对的人来了。我和小蓉的事哪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我知道你疼小蓉,所以你现在非说不可。”

  傅允风内心挣扎得厉害,愁眉深锁,“你也爱她?”

  “废话!不然我为什么会在得知自己是保罗的亲生儿子之后,要跑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行尸走肉的躲避了五年!”殷名飞嘶吼着。保罗捶心肝的呼号着,“这种事要遭天谴的!天啊!我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傅允风再也憋不住了,脱口而出,“不是,小蓉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是妈妈以人工受孕的方式怀孕生下来妹妹。”妈妈,我答应你会一直疼爱小蓉,但我此刻必须打破沉默了。

  “人工受孕?”保罗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傅蓉颖的病榻边缘。

  “对,虽然妈妈疼爱我如亲生,但她一直想亲自怀孕,所以她才会偷偷的借用医学中心的精子。一直到临生产前,因为她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她才告诉我这件事。她还说,如果有一天必须让小蓉知道这个秘密,一定要我告诉她,妈妈从来都没有后悔生下她这个小生命。”傅允风终于把放在心里二十几年的秘密说出来了。“小蓉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保罗喃喃低语,内心所受的冲击实在不小。“不是,你亲生的孩子就只有名飞一个人。”傅允风换个方式复述一次真相。

  保罗猛然抬起眼,紧瞅着傅允风,“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艾莉阿姨和你结婚后,你们两个人老在讨论要不要不顾名飞的反对,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我无意中就听到了。”傅允风说得云淡风轻。

  其实,他曾经为了无意中知道这个秘密而把自己困了许多年,如今在寻得真爱,结了婚之后,心头的阴影已不复存在了。

  保罗这时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允风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什么都知道,却都不说,放在心中很苦吧?更难得的是你对小蓉的疼爱始终如一!我想,有没有血缘根本不是问题,我们这一家人能心手相连,一起渡过难关才最重要。”

  “从妈妈身上,我感受到爱的感觉,她为了生小蓉而去世,自然该换我这个当大哥的来疼小蓉,更何况,小蓉本身也是个很惹人爱的孩子啊!”傅允风忧心忡忡的望着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傅蓉颖。沉默许久的殷名飞终于开口了,“她呀!除了惹人疼爱,还固执得不知死活!如果不是见她伤成这样,我一定赏她一顿大排头!她的脑袋不知长来干嘛用的,老是让我这么操心痛惜!”

  “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们这两个冤家居然谈恋爱了!难怪你在艾莉过世后,死命的求我不可以告诉小蓉你是我亲生儿子的事实。你不见的这些年,小蓉只怕也不好过吧!唉!我可怜的女儿。”保罗握住傅蓉颖的手,不停的摇头叹气,对她付出的父爱一点也没因知道真相而减少半分。

  “感情的路往往是当事人自己的选择,别人即使知道了,同样也管不了,或许送上一份关怀的心意更合适吧!”傅允风以自身的经验对保罗说着。“不管怎么说,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庞大的压力!”保罗仍为说出殷名飞身世一事而耿耿于怀。

  殷名飞撑起身子来到傅蓉颖的床头,拨开她的长发尾端像在搜寻着什么,终于发觉其中有一绺头发同样被削去了一大截。

  他将那绺特别的发丝放在手掌里,以温柔深情的眼神凝望着心爱的人,“不再是压力了,即使没发觉小蓉的身世之前,我也准备接下照顾她的责任了。”

  傅允风脸色霎时变得沉重,他拍着他的肩膀,“这份责任并不轻松!”“说清楚一点。”殷名飞的食指缠绕着她的发梢,轻柔得像是怕弄疼了她,同样也十分执意的,就像要这么呵宠她一辈子。

  保罗一听,也想起片刻前傅允风一脸担忧的样子,“允风,你刚刚进门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什么事情很不乐观?”

  傅允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医生刚刚叫我去看X光片,那一颗子弹擦过小蓉腰椎尾端部分,只怕会伤到神经,影响她下半身活动的能力。”

  “她有可能不能走路?”殷名飞错愕的咀嚼着傅允风话中深层的含义。傅允风摇摇头,“详细的情形还是要等小蓉醒来之后才能确定。”“我带她回纽约,那里的医院有最好的复健师,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保罗双手颤抖的分别紧紧揽住两个儿子的肩膀。殷名飞倾身靠身傅蓉颖的耳畔,印下缠绵的一吻,激动的低嚷着,“你简直笨死了!谁教你用身体帮我挡子弹来着!”

  “名飞,当心你自己的身体啊!不然你怎么照顾她呢?”傅允风想拉开他的身体,却徒劳无功。

  殷名飞怜爱的捧着她的脸颊,将他的唇贴在她毫无血色的小嘴上,柔声呢喃,“我会守着你,如果你必须上医院,我会帮你推轮椅,抱着你上阶梯。如果你想去郊外看风景,我会开着车子带你兜风。如果你还想去中央公园骑脚踏车,我会背着你,替你踩轮子,永远也不让你摔跤跌破膝盖。我会抱着你的身子一起跳舞,带着你旋转,跳完属于我们的曲子。”

  殷名飞感到唇边湿湿的,他扬起眼睑,一时之间弄不懂怎么会有咸咸的眼泪?他泛着雾光的浓情眼瞳直勾勾的凝视着他将用尽每一分生命热力来爱的女人,“小蓉,是你在哭吗?当男人终于勇敢的说出他深爱着他的女人时,你就再也不用等了,每一天我都会守在你身边,每一天都是我们的耶诞节!”

  保罗猛摇着傅蓉颖的臂膀,兴奋得直嚷着,“小蓉有反应了!她是不是要醒了啊?”

  殷名飞轻揩去滑落在她鬃角边的滚烫泪水,将她环在臂弯中,嘎声问着:“你听到我的话了吗?这是你想要的幸福吗?你是这么觉得的吗?我记得你老是掩藏不住幸福的泪水啊!”

  我追寻了一辈子的幸福不是要勉强你来朝朝暮暮相守!就算是折翼的候鸟,也不该接受被关在笼子里的折磨,辽阔的大地才是如苍鹰般的你真正的家啊!

  傅蓉颖的泪仍无声无息的坠跌,殷名飞看了心不禁揪结成一团,紊乱又发疼的头脑里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小蓉到底醒多久了?她到底听到多少他们先前的对话啊?

  她的泪珠真的是幸福的泪水吗?

  殷名飞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肝肠寸断,男儿珍贵的泪掉了下来,“小蓉,难道是伤口很痛吗?你要忍着啊!这么多年你都忍过来了不是吗?所以你千万也要为我熬过这一劫。我的挚爱,别放着我一个人孤单的过耶诞节啊……”

  傅允风静静的看着让他感到心酸的一幕,沉稳内敛的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人可以如此深情的倾吐爱恋的心声。

  名飞啊名飞,我们全都看错你了!你的个性哪是桀骜不驯、狂放不羁、恣情任意这么浅薄呢?深藏在你血液里的热烈情爱就算是天地也会为之动容、泣血为泪啊!

        *        *        *

  这样的爱已无退路了!

  傅蓉颖在长长的飞行旅途中,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离不开思念却还不能回到从前,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不让两鬃霜白的老爸和奶妈跟来,自己的选择自己来走。

  有什么好怕的?她的生命哲学里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两个字存在过!她相信现代先进的医术会让她的双腿再度恢复行走能力。与大飞共度每一个耶诞节是不悔的誓言,但绝对不是以目前这一副残破的身体来增加他的负担。

  待在医院的那段日子里整天无法无天的任性吵闹,使出浑身解数把他阻隔在病房门外,因为她对着自己说:“当我愿意见他的那一日,绝对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傅蓉颖!我要与他参加每一个耶诞舞会,我要他带着我跳完每一支舞!”

  刚开始时,大哥完全不能接受她的决定,没想到两日之后,他的态度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开始询问她的需要,更积极的替她准备起来。

  因为大嫂生产在即,大哥便留在纽约,没有陪她远渡重洋,来到太平洋边陲地带的岛国台湾。

  不过,大哥说新家一切有人打理,还有专人每周两天陪她上医院做复健,就连这幢全新的花园洋房别墅,也都为了她而改装为无障碍空间设施。

  从搭载残障者的小巴士被送下来,傅蓉颖坐着电动轮椅,穿过花木扶疏的小径,来到主屋的大门口,开启她未来将独自生活的新家的那扇门。她进入大门通过玄关,来到宽敞明亮、格调不凡的客厅。突然,她丧失心跳的能力。那棵耶诞树怎么这么眼熟?“不可能的!”傅蓉颖呆愣的低呼着。

  难道大哥也让航运公司将老家的耶诞树给运送过来给她吗?再过两天就是耶诞节了,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今年要自己一个人过节,没想到大哥居然这么贴以后送给她一个大惊喜。

  有这么一个疼爱她的万能大哥,她是何等的幸运啊!

  不过,耶诞树的最上头怎会放了一个褪了光泽,看起来很老旧的许愿星星?盯着耶诞树上不停闪动着光芒的灯泡,她生命中动人的画面霎时像游乐场中上了电的旋转木马一样,一个一个不听指挥,不停的在她脑海中旋转着……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傅蓉颖轻甩着长发,连忙抹去眼角微微的湿意。“啊!真是乱没志气一把的,眼泪哪能说掉就掉呢!”自从双脚不能走路之手,人居然也变得易感了起来。

  她穿过客厅打开走道边的第一扇门,这是一间画室,可那挂满四面墙壁的图画居然是……

  第二名“不可能的”再度从她颤抖的唇瓣喊出来。

  她的画,她所画下的大飞,正从四面八方盯着她看,看她像个小傻瓜一样的目瞪口呆、浑身虚脱。

  不行!千万不能昏倒。傅蓉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

  难道大哥也知道要去她的衣柜中搜刮这些画纸吗?她隐约觉得这个屋子透露着古怪,就像是一个谜团。

  于是,她双打开走道上的第二扇门,是一间宽敞的卧室。她慢慢的走进去,不经意的一眼,竟然瞄到了落地窗角落边的一个鱼缸,一只斗鱼正在水中悠哉的漫游着。

  第三名的“不可能的”已变成了惊声尖叫。

  “小姐,有事请按铃,我会赶过来服务的,请你不用这么大声嚷嚷。”一道沉稳的男声从房门口传来。

  傅蓉颖没有勇气转过身,她高举着手,拼命的想挥退来人,“你走啊!我现在不想见你!”原来大哥说的“有人打理”、“专人陪同”,指的就是他啊!傅蓉颖负气的将轮椅滑向床头,抓起搁放在矮柜上的电话,按出一串长长的号码,开始发飙,“大哥,亏我百分之百的信任你,没想到你居然出卖我……”

  殷名飞快速的奔过来,及时切断电话线路,他紧接着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防止她任何不理性的企图。他神采奕奕的凝视着将近两个月没见面的可人儿,“纽约那里是凌晨时分,别吵得惊天动地的行不行?况且那不关大哥的事,是我强迫大哥答应你的要求!”傅蓉颖双手掩着苍白的小脸,迭声喊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待在这儿了!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破坏我的计划。”

  “小蓉!”殷名飞低呼着,见她情绪激动的无法控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全怪我好了,大哥只是推不掉我向他索讨一个人情的压力,才会瞒着你让我为所欲为的。”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她走向鱼缸。

  “人情?你是指那一对手机的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欠人情就要出卖她,反摆她一道?这说不通嘛!

  还是不想见他,于是她把脸埋在他的T恤里,闷着声音反对着,“可恶!你竟敢对残障人士施暴,放我下来啦!”

  抗议当然无效。殷名飞双臂使力,更加紧紧的环住她,也跟着她讨价还价,“就准你追着我跑?天底下哪有这种不公平的事!我这个人哪!可从来都没吃过亏。小蓉,你还很不讲理喔!明明是你自己说要离开纽约的啊!”

  但是放着她一个人在天涯海角流浪?除非他疯了!

  还跟她诡辩!傅蓉颖为之气结,扬起头鼓着双颊道:“我的意思是要一个人住,可没说要见到你在我跟前东晃西荡的惹人厌啊!”

  咦?她这才将他看清楚,他胡子剃干净了,长发修剪了,人也显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变了个模样,他应该也不再酗酒了吧?

  “好啊!你就一个人住,我让斗鱼来陪你。”殷名飞轻轻拨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几绺长发,仍旧捺着性子和她解释,压根儿不信她会讨厌他。傅蓉颖的心脏强烈的撞击着。斗鱼啊斗鱼,是她对他满腔思念情怀的代替品,每当斗鱼“寿终正寝”时,她会立刻再买一条新的、和先前品种一样的斗鱼,不让她的思念中断。然而,现在的她只想逃开所有有关他的一切。

  她微微颤动的小嘴不悦的噘着,“我再也不要照顾斗鱼了!”

  “好啊!那么我就每天亲自喂它。”他顺着她的话说着。

  “不好不好!”她猛摇着头,“我就是不要每天见到你!我也不要你一本正经的什么都只会说‘好啊好啊’!”

  这样子太委屈他了!殷名飞脸上轻松怡然的神情渐渐退去,他抱她往画室走去,在她的耳鬃边低语着,“你花了五年,或许是每一个夜晚,不放弃的修复画完这些画像,如今就只因为一双腿的缘故,你就舍得把我往外赶?”他愈说心就愈痛,音量也跟着提高了,“既然你已经否定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干脆放一把炎把这些画会烧了,让你永远没有自己矛盾的机会!”

  “不要啊!”傅蓉颖喊得好急,慌乱无助的捶打他的胸膛,“你卑鄙、无耻、下流,居然拿我的致命伤来威胁我!”

  人家舍不得画,更舍不得你,可是你怎么就不能明白人家的心意啊?

  “我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这点不用你来提醒。你的致命伤是这些画,还是你的双腿?你给我说清楚!”殷名飞拉长了脸,将她带到客厅,站在耶诞树前。

  “我不说,你别逼我。”她的心几乎要被撕裂了。

  他挑着眉睇视着她固执的小脸蛋,调侃着,“我还不知道你原来是属鸵鸟的。”“死大飞!你才是一只臭脾气死脑筋的骡子!”她反骂回去。他决定放手一搏了,“医生都没放弃医治你的腿,你居然敢先放弃我!我欣赏的小蓉怎么变了?你永不认输、记不妥协的勇气到哪去了?你现在如果再说一个不见我、赶我走的字眼,我发誓穷你一生,你永远也别想再找到我!”

  她揪心恸绝的嘶喊着,“我没认输,我没放弃,我只是不愿意让你充当我的车夫,为我推轮椅、抱我上阶梯,这些服务我统统不要啊!五年前你以为我们是兄妹时,居然一个人承担下那么大的痛苦,而我却只是埋怨着你忘了回来!我太该死了,所以我发誓我要‘公平’的回报你的爱!”

  他继续绷着脸孔,但熠亮的黑眸却散发光芒,“说啊!你到底想怎样?”“我原本想,今年虽然不能陪你一起度过耶诞节,但是我会很努力的做复健,也许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就可以在耶诞树下相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计划?为什么不留给我一点点保有自尊的空间?”她忍得很辛苦的泪水终于不听话的决堤了。听到她来自内心深处的酸楚告白,殷名飞再也忍不住了,狂烈绵密的缠吻不停的落在她可怜兮兮小脸上的每一个地方,低嚷着,“这才是我要的小蓉!这才是让我爱入心坎的小蓉!”

  “你好讨厌喔!瞧你都把我给弄哭了!”她嘤嘤啜泣着。

  他吻去她的泪珠,轻声细语的低喃道:“我的肩膀很强壮硬朗,想哭的时候可以借你靠一靠。小蓉,硬戴着面具做人太辛苦,别这么强逼你自己,我会心疼受不了的。”

  “哇!”傅蓉颖不禁放声痛哭。这样柔情万千的大飞让她的心都融化成一滩水了。她抽抽噎噎的吸着气,葱白玉手拼命的想抹去成串掉落的眼泪,“我不能再哭了,你会讨厌爱哭鬼的。”

  他凝望着耶诞树上缠绕的闪烁小灯饰,思绪飘向每一个耶诞节……“我花了十几年的力气想讨厌你,但是我怎么也做不到!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飘摇,只要怀想着你,我就不觉得孤独。西洋的那一句谚语,‘Out of sight,out of mind’(离身就离心),对我来说完全不管用。如果心里面不能有你,就再也不会有别人了。即使有一天,我会再度远走,也许我仍然只在耶诞节回来,纵使一年只爱你一天,然而从今以后,你痴情的灵魂与我的生命再也无法分开了。”

  留不留他呢?傅蓉颖的手指揪着他的衣领边缘,感情完全被他的深情告白给征服了,只有理智层面还挣扎得很厉害。“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可现在不是耶诞节,你不该出现的,你还是走吧!”让他离开她的身边,她的心真的好痛、好难过,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殷名飞狂傲的眼神一闪,笑得很诡谲,抱着她走离耶诞树,一起并坐在长沙发上,“我就是不屑走,怎样?除了那个跨年夜之外,哪一个耶诞节你奈何得了我?”

  “什么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吞下哽咽,心中有个不大妙的预感在酝酿。大飞一拗起来很难摆平的。

  殷名飞慢条斯理的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遥控器递给她,慵懒闲散的说:“喏!拿去。你乖乖的认命吧!”

  她伶牙俐齿的回道:“哼!一只斗鱼、一棵耶诞树、一间画室,还有这个,电视遥控器?这么简单就想要我乖乖的认命?雪呢?耶诞节的银雪纷飞呢?”“哈!这么小的难题!”他笑得好猖狂,眼睛里充满笃定的神采,他执起她的手指,往遥控器的第一颗按钮按下去。霎时,明亮的透明玻璃转成暗灰的色调,制造出一种静谧的气息,傅蓉颖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接下来的第二颗按钮,让壁炉里燃起了熊熊的柴火,传递出温暖的感觉。“唔!”她的牙齿开始打颤,咬痛了嘴唇。

  大飞一直冲着她笑,深深的酒窝以及洁白皓齿看起来好刺眼喔!他在变魔术,而她居然在这间魔术屋里。

  傅蓉颖的手指接着被他压着,轻轻的触上了第三颗按钮——窗外居然飘起了雪花!慢慢的挥洒而下,落在花园里、沾染在树叶上,没多久,放眼屋外已是一片银白的世界了。

  傅蓉颖活像个重度智障般,嘴巴固定成一个又大又圆的O字型,无法合拢了。

  殷名飞愉悦的欣赏她脸上的可爱表情,“想要雪还不简单!满意了吗?”他从容不迫的吻住她的嘴唇,将她的惊讶喘息全数吞入他的肚子里。

  她圆睁着莹莹水眸,在心里猛叹息,大飞,我真的输给你了!你真不愧是机械天才!你竟然愿意为了我这样的费尽心思、创造奇迹,我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飘着雪花的梦幻耶诞节,出现在这个初来乍到的城市里!傅蓉颖的鼻头很不争气的酸涩了,怨艾难过的情绪慢慢的消退,换上一种被怜爱着的幸福喜悦。

  他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他的胸膛上,嗅闻着她身上的气息。“小蓉,我用一个月的时间设计装潢好这间屋子给你,你想,我有可能把最重要的一点忘掉吗?像不像纽约的冬天很冷的时候?如果你非得要有耶诞节的气氛才能见我,那么控制钮就在你的手中。”傅蓉颖再也没有保留的投入他的怀中,将眼眶中不知不觉溢出的成串泪珠抹在他的衣襟上,痴傻的问着,“你这几年来光是开飞机就入不敷出,以前的存款也全都在我这儿。这么大间的房子很贵的呢!你哪来的钱?”

  他好笑的点着她的小鼻头,“还担心我去抢银行啊?原本我想跟大哥借,可是大哥居然得身嫂子调头寸,他说现在是靠老婆过日子的男人,你说好不好玩?难道大哥疼宠老婆到把所有身家财产都送给嫂子了吗?”

  “大哥真的很爱嫂子啊!也许被你说中了喔!”

  殷名飞耸耸肩,继续说着,“后来我还是没有用嫂子的钱。大哥以前的公司正好想在台湾发展智慧型的高级住家社区,于是我跟那个老板谈好,先帮他设计间全套电脑控制的雏形屋,然后以三年的免费租用权做为交换。”

  “你决定要住在这儿,留在这儿工作?”她泪眼迷蒙的沉醉在他神采风扬的自信神情里。她真是爱惨了这样的大飞啊!

  “看你留不留我啰!”至于答案,他已有了九成九的谱了。他捏捏她的小鼻头,将她的青春风情收入眼帘,小心珍惜的放在脑海中,准备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好一点一滴的回味。

  “唉!”傅蓉颖黛眉微蹙,幽叹了一口气,“好想呀!可是我怕委屈了你!”

  斗鱼完全没了叛逆的斗性,怎么还能称为斗鱼啊?

  他摇摇头,“你还是骄蛮嚣张一点,我比较习惯啦!这样善解人意的替人着想很奇怪哩!”

  皮痒了啊?喜欢恰北北的女人来找气受吗?没问题!快递专送只给他一人承受。

  一个肘拐子立刻攻向殷名飞的肋骨,让他闭上嘴巴。“管你爱留不留的,我还是只要在‘下雪’的耶诞节见你。”

  “很好,我不住在隔壁,等着雪花讯号。”殷名飞淡淡的说着。

  反正她想独居的意愿他可是尊重到了,至于他想要照顾她的坚持也没得打折商量!

  啥?“你……你……”傅蓉颖你了个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最后,她深吸一口气,没辙的摇摇头,“你真是我的克星、天敌喔!”怎么连隔壁那间大屋子也是他的势力范围啊?真是太厉害了哪!傅蓉颖的唇角不禁浮现出欣慰的笑靥。

  完了!她对他的爱只怕升到七重天都散不了啰!当然她也只会在可能的机会里把他巴得更紧!

  她的反应果然被他给料中了,这样子气耍她会不会毒辣了点?可是他也没得选择嘛!殷名飞深邃黝亮的眼眸中净是无限柔情,他轻松的哂笑着,“嗯哼!克星、天敌,还要再加上魔星、灾星,这样的认知,我早八百年前就知道了啦!”只不过是当时的角色给对调了而已。殷名飞将她的纤柔双手包容在他的大掌里,沉声道:“看到耶诞树上那一颗许愿星星没有?”这一颗许愿星星牵动两人故事的开端,现在它的任务当然要为这个故事谱下一个浪漫动人的结局。“嗯!”她仰望着那一颗看起来年纪不会比她小的许愿星星。他一本正经的宣告一个事实,“当你能爬得高高的,把它拿下来,或许再对着它许下一个愿望,‘我希望大飞变不见了’,那么,我也许可以考虑不再常常在你面前出现,让你觉得碍眼、不舒服。”

  “这是个超高难度的难题呢!”她暗自下决心接受挑战。就以两年为期限吧!

  “哈!那是你的问题了。”殷名飞的唇边挂着满意的微笑。她知道她可以做到的!那个两岁的小女生死撑着两条又短又圆的胖腿,一步步攀爬耶诞树的景象一直还很鲜明的存在他的脑海中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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