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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全十美 第五章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路程他们都相当沉默,只偶尔谈两句天气越来越坏之类的事。不过茱莉一直在留意路标指示,希望有机会实现她的计划。终于,她看到下一个出口有餐饮店,她的心跳加快了。“我知道你不想停下来吃东西,可是我饿了,”她小心地说道,“前面有一家麦当劳,我们可以买外带的。”

  他看一眼手表,摇摇头。她连忙补充道:“我每隔两个小时就得吃东西,因为我有......”她着急地想着字眼,“......低血糖症。如果不吃就会昏倒......”

  “好吧,就在那里停下。”

  茱莉见到麦当劳的招牌时几乎兴奋得叫出来。虽然有暴风雪,不过停车场上还是停了几辆车。她把车子开到外卖窗口。“你要吃什么?”她问道。

  坐牢以前,查克是绝对不会吃这种速食店的东西的,但是现在想到汉堡和薯条竟然令他流口水。这都是自由的缘故。自由是使空气感觉起来更新鲜,食物也更好吃了。不过他这位人质过于亲切的态度也令他心生警觉。

  点完之后,她看见查克伸手到口袋里要掏钱。她连忙摇头说:“我请客。”她把那十块钱从皮包里拿出来。

  查克皱起眉头,犹豫着。“你真大方。”

  “我就是这样。”茱莉说道,一面把那十块钱交给窗口收钱的女孩,脸上现出恳求的神色。她的生命就系于这个女孩身上了。

  接下来的情形就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画面一样,茱莉看见那个女孩打开十元钞票......那张小纸条飘落到地上......女孩嚼着口香糖,弯腰把纸条捡起来......女孩站起身,朝茱莉瞄一眼......“这是你的吗?”她问道,手里举着纸条却看也不看。

  “我不知道。”茱莉说道,一面急着设法让那个女孩看纸条的内容。“可能是。上面说什么--"她差点尖叫出来,因为查克猛然抓住她手臂,并且用枪顶着她身体。

  “没什么,”查克说道,同时绕过茱莉身后对那女孩伸出手,“那是我写的,只是在开一个玩笑。”

  那女孩瞄一眼纸条,然后把它交给查克,可是看不出来她到底有没有看清纸条的内容。茱莉咬牙切齿地看着查克投给女孩一个迷人的笑容,令那女孩愉快地涨红了脸。

  女孩把找零的钱和食物交给茱莉。茱莉本能地接过来,仍不死心地用哀求的神色看着那女孩,希望女孩能反应过来而报警。茱莉把食物袋交给查克,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看他。她的手抖得很厉害,差一点把可乐掉下去。她把车子驶开,心理上完全没有预期到计划失败后他发怒的情形。“你这个笨女人!你不要命了吗?把车停在停车场上,她在看我们。”

  茱莉机械地服从着他的命令。她的胸口急速起伏着,呼吸短促。“开始吃,”他把汉堡塞给她,“每咬一口就笑一下,不然你就祷告吧......”

  茱莉食不知味地嚼着,车子里的气氛紧张得似乎一触即发。“我可......可不可以拿可乐?”她说着,伸手要去拿放在他脚边的袋子。他猛力抓住她手腕,痛得她手腕好像断了一样。“你弄痛我了!”茱莉惊恐地喊道。他更用力捏了一下,才放开她的手。她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一面揉着发痛的手腕。

  她绝望地想着,为什么她会错以为他不会是个发狠的杀人犯呢?原因就在于她被年轻时的影迷崇拜心理所蒙蔽了。审判的时候她在欧洲,所以对细节不大清楚,因而他在她心目中还维持着相当完整的大明星形象。当他说他是无辜的时候,她心底还真的有点相信。不过就算他当初没有杀人,也不表示他现在不会为了逃亡而杀她,而且这都是基于他无辜的假设而已--一个非常、非常不可能的假设。

  听见纸袋窸窣的声音,她吓得全身一震。“拿着。”他说道,一面把可乐递给她。

  茱莉看也不看地接过可乐,目光直瞪着前方。她必须另外再想办法逃走,即使现在他一定会更留心她的行动。

  “走吧。”他命令道。

  茱莉无言地发动了车子。十五分钟后,他要她停下来打电话,这一回他终于打通了。几个小时之后,就会有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由底特律通过边境到加拿大去。警察会把注意力放在加拿大,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麻烦的人质。


  灰色的天际泛出一点曙光,茱莉终于等到他睡着了,她决定再赌一次。

  她悄悄地放慢车速,转进一个休息站。绕过一排松树后,她看到有三辆卡车停在那里,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但是她确信听到有一辆卡车的引擎在转动,表示车上有人。她的心在狂跳,小心地朝卡车开去。

  在离第一辆卡车十五码的时候,她正要悄悄踩煞车,查克却突然坐了起来。“在搞什么--”

  茱莉猛然踩住煞车,同时推开车门,跳到车外的雪地上。“救命!”她尖叫着想爬起来,脚在雪地上滑了几下。查克这时也迅速跳下车来追。她奋力跑着,一边大喊:“求求你们,谁来救救我!”一辆卡车的门打开,一个司机走下来,皱着眉头看她。

  她回头看去,正好看见查克抓起一堆雪做成一个雪球朝她丢过来,重重地打在她肩膀上。她边跑边喊:“抓住他!他--”

  离她只有几步的查克笑着喊道:“不要这样,茱莉!”他扑到她的身上。“你把大家都吵醒了!”

  茱莉拼命扭动身子,喘着想再叫出来,但是查克把一团雪抹在她脸上,同时抓住她的两只手腕,低声威胁着:“如果他走过来,我就把他杀掉。你要我这样吗?你要别人因你而死吗?”

  茱莉拼命摇头,眼睛紧闭着不愿意看到他的模样。她无法忍受自己距离自由只有几步之遥,却只能被他压在雪地上,屁股还因为刚才跳车太猛而摔疼了。“他走过来了。好好吻我,不然他就死定了!”

  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就用力吻上了她的嘴巴。她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司机朝他们走近,皱着眉头看他们。

  “他妈的,用你的手抱住我!”他的嘴挡住了她的嘴,而他口袋里的那把枪顶在她的肚子上。她的手现在可以动了,那个司机也许会看出破绽,但是就会因此而丧命。

  茱莉像个木偶一样举起沉重的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查克感到她的身体硬得像石头,仿佛仍在积聚力量想乘机挣脱他。他由眼角瞧见那个司机放慢脚步,但仍一副充满怀疑的样子。如果他找来其他司机,他这段短暂的自由就会结束了。他绝望地凑到她耳边,说出他多年不曾说过的字眼:“求求你!茱莉......”

  茱莉觉得这世界仿佛突然疯了,他竟然会开口求她。他痛苦地低声说道:“我没有杀人,我发誓。”然后他又吻上她的嘴。他这恳求比什么恐吓或愤怒都有效,使她相信了他说的是真话。

  在困惑与茫然中,茱莉放弃了她唾手可得的自由。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动机逼她放过查克。她忍住无助的泪水,用手抱住了他的肩头,屈服在他的亲吻之下。查克一感觉到她的变化,也就吻得比较温柔了。茱莉张开嘴,手指插到他柔软的发间。她小心地回应着他的吻,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他热切地吻着她,双手在她肩上滑移,然后滑到她被雪弄湿的发间,捧起她的头,使她的脸凑近他饥渴而急切搜寻的唇。

  在他们上方,一个德州口音喊道:“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帮助啊?”

  茱莉的嘴被他吻着,无法开口说话,她试着想摇头或睁开眼睛,但是她做不到。

  “我想你大概是不需要了,”那个司机笑着说道,“那么你呢,先生?你需要我帮忙做你的事吗......”

  查克微微抬起头,用迷醉的声音说道:“去找你自己的女人吧,这一个是我的。”然后他又吻上她的唇,伸出舌尖探入她的口内。茱莉屈服在这个热吻之下。

  另外一辆卡车门打开,一个人喊道:“喂,彼得,那边雪地上在搞什么?”

  “见鬼了,两个大人像小孩一样打雪仗,然后又在雪堆里亲热。”

  “我看他们不是像小孩一样,而是要制造小孩了吧。”

  卡车门再度关上的声音把茱莉唤回现实,她用手撑着查克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却发觉自己浑身无力。她慌乱地喊着:“停!他已经走了!”

  她含泪的声音使查克一惊。他抬起头,瞪着她的柔唇,感到一股无法自制的饥渴。她在他怀中这么柔顺的感觉舒服极了,使他相信真的就在这雪地上做爱一定会是更美的事。他缓缓坐起身,向她伸出手。

  她拒绝让他扶,自己站了起来。“我浑身都湿了。”她抱怨道,始终回避他的目光。

  查克伸手要帮她掸掉她身上的白雪,她猛地一惊闪开,不愿让他碰一下。“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以为你可以碰我!”她警告着。可是查克却被她现在的模样迷住了,她的情欲被撩起来之后,两颊白里透红,看得他忘形了。

  “我让你吻我只是因为你说的对,没有必要因为我害怕而让别人丧命。现在让我们赶快上路,把这个麻烦早点解决。”

  查克叹一口气。“似乎我们现在又处于敌对状态了,莫小姐。”

  “当然是,”她答道,“你要到哪里去我就送你去,不再搞花样了。可是我们得把事情说清楚:一到那里我就可以走了,对吗?”

  “对。”查克扯着谎。

  “那我们走吧。”

  查克看着她走在前面,他在尝过她嘴唇的滋味以后,变得更渴望品尝她的全部。虽然理智在警告他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但是他的身体却有不同意见。他决定要引诱她。不是因为她迷人,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感觉,而是由于这是最实际的做法,他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当然,这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她会跑到哪里去呢?”莫卡尔在他弟弟的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你是个警察,而她失踪了,至少你应该做点什么事啊!”

  “她得失踪二十四小时才算正式失踪,”塔德答道,可是他的眼睛内也充满忧虑。“我得等到那时候才能使用官方的无线电频道。”

  “你知道茱莉不是会突然改变计划的人,”卡尔生气地反驳,“要是她必须改变计划,也应该会打电话给我们。而且她也知道我今天早上需要用车。”

  “不错。”塔德心不在焉地望着外头广场对面的商店,一会儿之后他才迟疑的说道:“班查克昨天从阿玛瑞尤逃狱了。”

  “我也听说这个消息了,那又怎么样?”

  “后来在州际公路附近的一家餐厅,有人看见一个人很像他。”

  卡尔很小心地把手中正在玩弄的纸镇放下,抬头瞪着塔德。“你的意思是什么?”

  “有人看见班查克在一辆很像你的车子旁边。餐厅的收银小姐说,她好像看见他跟一个刚在那里用餐的女人一起上车离开了。”塔德强迫自己直视哥哥的眼睛。“我五分钟以前跟那位收银小姐通过电话,她描述的那个女人样子就跟茱莉一样。”

  “我的天!”

  在他办公室工作的丽妲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她眯起眼睛瞧着外面,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岁的金发女郎把一辆宾士车停在塔德的车旁,然后朝裁缝店走去。丽妲转身对塔德说:“看看谁回到镇上了--那位富家小姐。”

  塔德想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但仍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脸。他不屑地瞧过去,正好望见他前妻的背影进入裁缝店里。“欧洲现在大概太无聊了吧。”他说道。

  “我听说她的结婚礼服是请纪家姊妹做的。”丽妲说道,随即又觉得塔德可能不愿意听这些事。“对不起,我真傻。”

  “没关系,她做什么事我一点也不在乎。”塔德说道。席可玲要再嫁给达拉斯社交名人贺思本的消息报纸上已经登过了。“我们去找爸爸和妈妈谈一下,”他对卡尔说道,“他们知道茱莉昨天晚上没有回来,一直担心得要死。说不定他们会想起来茱莉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行程计划。”

  他和卡尔刚走过街,纪家姊妹的裁缝店门打开了,席可玲走了出来,发现她与前夫之间只隔着一条人行道。塔德当她只是陌生人一样漠然地点点头,但可玲向来比较重视社交礼节,不愿在公众场合失礼。她走上前,喊道:“塔德?”听见她的声音,他只好停下步子。她对已经作势要上车的卡尔点头招呼一下,然后又对塔德说道:“你真的要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开车走掉吗?”

  “正是如此。”他漠然说道,但是却留意到她的声音似乎比以前柔顺了一点。

  她走上前,对他伸出手。“你看起来......很好。”见塔德不愿与她握手,她只好勉强把话说完,然后又恳求似的看向卡尔。“你看来也不错,卡尔。我听说你跟卫莎拉结婚了?”

  他们身后的店里有不少对眼睛正朝窗外瞧着,塔德失去了耐性。“你的社交礼数完了没有?大家都在看你呢!”

  他的态度令可玲羞红了脸,但是她仍不放弃。“茱莉写信告诉我说你念完了法学院。”她跟茱莉原来就是好朋友。

  塔德转身打开车门。

  她昂起头。“我要结婚了--跟贺思本结婚。纪小姐帮我做礼服。”

  “我相信只要有生意上门她们都会高兴,即使是你的生意也一样。”塔德上了车,但是她用手挡住车门。

  “你变了。”她说道。

  “你没变。”

  “我变了。”

  “可玲,”他冷冷地说道,“我才不在乎你有没有变。”

  然后他当着她的面把车门关上,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我们迷路了!老天,我们到底在哪里?”茱莉紧张地喊道。他们的车一直在山里绕来绕去,雪中的山路又陡又弯。

  “我知道你很累,”查克说道,“要是你不会企图跳车,就换我来开车,让你休息一会儿。”

  自从十二个小时以前那阵亲吻之后,他对她就变得彬彬有礼。这反而令她更起疑,所以她对他就始终没有好脸色,说话的时候总是带刺,连她自己都觉得像个恶婆娘。

  “我以为你希望我们迷路呢。”他开玩笑地说。

  “我希望你迷路,但可不希望我跟你一起迷路!”她看见前面有一座窄木桥横在激流上。“这桥看起来不安全,水太急了!”

  “我们没有什么选择。”

  她踩住煞车。“我才不要开过那座鬼桥。”

  事实上他们在这条窄路上根本无法倒回头。这条路最近才被整理过的样子,仿佛费迈特知道查克要逃亡到这山顶上的别墅里一样。不过这座桥看起来还是很危险。“下车,”他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来开过桥,你走过去,然后再上车。”

  他又抓起她的外套和两条毯子丢给她。“要是这桥撑不住,你就找一个较窄的地方过河。山顶上有一间屋子,里头有电话和足够的食物。你可以打电话求救,等暴风雪过去。”

  茱莉站在那里看他发动车子,她的愧疚感越来越深,后悔自己离开车子的懦弱行为。他说“要是桥撑不住”,但不表示他一点也不在乎这样冒生命危险。她抓住车门说:“要是桥撑不住,我会丢一条绳子或什么东西给你,让你爬上岸。”

  他把车门关上,留下茱莉抱着毯子和外套站在雪地上。她屏住呼吸,看着车子慢慢前进。然后她快步跑到桥头,抓起一根漂过的树枝测量水深,结果那根约有八呎长的枝子竟然碰不到底。“等一下!”她喊道。“我们可以把车子留在这边,两人都走过去!”但就算他听到她的话,他也没有理她。“不要试了!这样撑不住的!下车--”

  但是车子已经开到了桥上,桥嗄吱作响,轮子激起碎雪。四轮传动的车子再一次发挥了威力。茱莉仿佛全身麻木了一般,呆立在那里。好不容易看到车子过了桥,她立即冲过去上了车。

  “我们到了。”他说道。

  茱莉冷冷地瞪他一眼。“到哪里了?”

  他一直等到好几分钟以后才给她答覆。车子绕过最后一个险弯,爬到了山顶,有一座漂亮的石头与杉木建造的房子,周围是一处浓密的松树林。“到了这里。”他说道。

  “谁会把房子盖在这里,是隐士吗?”

  “显然是一个喜欢独居的人。”

  “这是你亲戚的吗?”她问道。

  “不是。”

  “这屋子的主人知道你要用这里躲警察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说道,然后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不过我的回答是‘不’。我们走吧。”

  “走?”茱莉喊道,一面拼命往车子里面坐。“你说到了以后我就可以离开的。”

  “我那是说谎。”

  “你--你这混蛋,我竟然相信了你!”她喊道,不过她也是在说谎,因为她也早就明白他不可能马上放她走的。

  “茱莉,”他耐着性子说道,“别惹不必要的麻烦了。你得在这里待几天,而且这个地方也不错。”说完,他拔下车钥匙,迳自走向屋子。

  茱莉一时之间气愤得无法动弹,然后她忍住泪下了车。

  她跟着他绕到屋子后面,讶然看着他从雪堆里挖出一个花盆。然后他把花盆打碎,在土堆里摸了半天。一会儿之后,他的手中多了一副钥匙。他用钥匙打开门,做了一个大礼的姿式请她进去。“我建议你进去看看,我去把车子上的东西拿下来。”他说道。“休息一会儿,欣赏一下风景,把这当成度假吧。”

  她张口瞪着他,然后愤愤地说:“我不是在度假!我是人质,别以为我会忘记这一点!”

  他委屈地看她一眼,仿佛她是在故意挑毛病似的。她掉头走进房子里。这房子布置得既古朴又豪华。大厅呈六角形,有三个门通往三间套房,还有四面大的落地窗。一面墙上有一座大型壁炉,前面是一个L型的大沙发,地上是又厚又舒服的地毯。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房子,但是此刻的她根本无心注意,因为她实在是又气又饿了。

  她走到厨房,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橡木柜。有一个里头放满了各色罐头。她想先吃一个三明治再睡觉,于是伸手要拿一个鱼罐头。就在这时查克进来了,看到她就说:“这是不是表示你擅长家务呢?”

  “你是说,我会不会做饭?”

  “对。”

  “不会为你做。”茱莉把鱼罐头放回去,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地叫着抗议。

  “老天,你真顽固!”查克打开暖气,然后走到冰箱前,把冰箱门拉开。茱莉看见里头装满了肉与青菜,简直可以媲美超级市场。见他伸手取出一块厚牛排时,她开始流口水了。但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疲累已极,整个身子都虚了。所以她决定先洗个热水澡,睡一觉以后再来解决民生问题。

  “我得先睡一觉,”她连使声音保持冷静的力气都没有了。“请告诉我卧房在哪里。”

  查克看她脸色确实不好,所以没有争辩就带她到房间去,这间大套房里也有壁炉,浴室是用黑色大理石砌成,墙上也都是镜子。特大号的床头柜上有一具电话。但查克也注意到了。

  “浴室在这里。”他说道,一面走去把电话拔掉,挟在腋下。

  “可是没有电话,我明白。”

  她去客厅拿行李,他则一路检查房间的门。当她弯腰拿起行李时,他抓住她手臂说:“我们先把规矩说清楚,这里没有别的房子,车钥匙在我这里,你如果要离开只能用脚走路,那样你还没走到公路上就会被冻死了。房间的门锁都没什么用,所以你也不必做什么尝试,懂吗?”

  茱莉想挣开手臂,但是没有成功。“我不是白痴。”

  “很好。那么你就应该明白其实你在这房子里可以自由地跑来跑去。”

  她开口想反驳,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


  令人口涎直流的煎牛排香味把茱莉由熟睡中唤醒,一时之间她不知身在何处。窗帘缝里透进来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大床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在某个豪华的大旅馆度假。她看一眼钟,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然后她听见隔壁房间有脚步声。

  是沉重的男性脚步声......

  她猛然惊觉,从床上坐了起来。第一个跑到她脑子里的念头就是要设法逃走,但是随即又想到查克的警告。

  “先放轻松一点。”她告诉自己,但是仍忍不住构想着各种逃跑的方法,不过似乎都不可行,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已经饥饿难忍。她决定还是民生问题优先。

  她的衣服在睡前洗了,现在还没有干,所以她只好到抽屉里找了一套宽松的男人衣裤穿。她本来就不怎么注重打扮,现在更没有必要为一个绑架自己的逃犯这么做,因此她只是简单地梳了一下头发,让它自然垂下。让自己性感绝对是一种错误,想想看今天早晨在雪地里的那个吻......

  那个吻仿佛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她确定他那么做只是为了安全理由,不是为了性。绝对不是为了性。

  拜托,老天,不要为了性。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到外面大厅,一时之间又为眼前美丽的景象迷惑了。壁炉里有熊熊的火光,咖啡桌上点着蜡烛,映照着旁边的水晶酒杯。立体音响传出轻柔的音乐,令她宛如走进一个充满诱惑性的场景中。

  她走到厨房,查克正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煮东西。她故意用公事化的口气说道:“是不是有客人要来?”

  他转过身,把她从头打量到脚,脸上露出一个懒洋洋而不可解的笑容。然后他举起酒杯向她敬道:“不知怎么,你穿着这件宽大的毛衣看起来迷人极了。”

  茱莉这才忽然想到,他坐了五年的牢,大概任何女人在他都会很有吸引力。她小心地退后一步。“我就是不要让你觉得好看。老实说我宁愿穿自己的衣服,就算又脏又臭也没有关系。”她转身要走开。

  “茱莉?”他的口气中一点善意都没有了。

  她转回身,很讶异他的心情转变得如此之快,也令她不由得心生警觉。他朝她走近,她又小心地退后一步。他双手各拿一个酒杯。“喝一点。”他命令道,同时把一个高脚杯塞给她。

  “他妈的,喝一点!”然后他努力把口气放缓和一点。“这会帮助你放轻松一些。”

  “我为什么要放轻松?”她顽固地反问。

  虽然她看起来一副昂然不屈的样子,但她声音里却有一些发颤的惧意,使查克的怒意又消散了。这二十四小时以来,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然而此刻他看着她苍白的脸,才悟到他使她受到了多大的折靡。她真是了不起,又勇敢又好心。他很明智地忍住想伸手抚摸她脸颊安慰她的冲动。知道那样一定会使她更惊慌。他也没有为绑架她而道歉,因为她一定会认为那是伪君子的举动。然而他却做了一件本来已自我保证过绝对不再做的事情:他想试着让她相信他是无辜的。“刚才,我请你放轻松一点--”

  她打断他的话。“你是命令我,不是请我放轻松。”

  他苦笑着。“现在我是请你。”

  他那突然温柔起来的口气顿时使她失去了平衡,于是她连忙吸一口酒以拖延时间,使自己狂惑的感觉稳定下来。他高大的身形挡在她面前,使她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他的身体。她突然发现他显然也已经梳洗过,换上了一件黑色毛衣和一条灰长裤,看起来比银幕上更英俊。

  他抬起手撑着她肩膀旁的墙。当他说话的时候,低沉的嗓音温柔得逼人。“在来的路上,你问我是不是无辜的,那时我回答得很轻率。现在我要主动地告诉你最简单的事实......”

  茱莉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转而瞪着杯中的酒。她突然害怕在这样疲累的情况下,可能会真的相信了他要告诉她的谎言。

  “看着我,茱莉。”

  她抬起目光,迎向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无助的期待。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企图杀任何人。我为了一个自己没有犯的罪被判刑。我希望你至少会相信有可能我对你说的是真话。”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过桥时,他把毯子丢给她的情景,还有在雪地里他求她配合他的情景,然后她又想起他的吻,原来是那么猛、那么急,却突然又变得那么温柔和性感。她本来一直强迫自己忘记那个吻,现在却又全都回来了,那么鲜明、那么刺激而危险。这些记忆再加上他继续用深沉嗓音所说出来的话,混合起来更具诱惑性。“这是我五年来所过的第一个正常的晚上。要是警察紧追不舍,或许也会是我最后一个晚上。如果你愿意合作,我希望能好好享受一下今晚。”

  茱莉突然很想合作:理由之一是,虽然她已经睡过一觉,却还是累得无力与他对抗,而且她快饿死了,也实在厌倦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不过她告诫自己,这一切都跟那个吻的记忆没有关系,也跟她突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关系。

  “我是无辜的。”他用力地重复一遍,目光始终直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话使她心头一震,然而她仍试图抗拒,不愿意让自己愚蠢的感情压过理智。

  “要是你不能真的相信我,”他叹了一口气,“那么你能不能至少今天晚上假装相信我,跟我合作一下?”

  她强抑住点头的冲动,只是小心地说道:“你是指怎么样的合作?”

  “谈天。”他说道。“我已经忘了跟一个聪明的女人轻松地聊天是怎么样愉快的事了。还有佳肴美味、壁炉、窗外的月光、好的音乐、用门代替铁窗,以及面对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他又哄道:“要是你愿意讲和,我愿意来作饭。”

  茱莉迟疑着。他说她是漂亮女人使她愕然,但她随即断定他不是真心的,只是故意奉承她而已。他提议的是一个没有紧张与恐惧的晚上,而且她崩紧的神经也迫切渴望休息。听他的要求又有何妨呢?尤其如果他真的是无辜。“所有吃的都由你料理?”她问道。

  他点点头。发觉她已经有意思要同意了,他脸上绽开一抹懒洋洋的笑容,看得她心跳又不幸地加速起来。“好吧。”她答应道。虽然她仍想保持傲然的态度,却忍不住微笑了。“可是你除了做饭以外,也得负责清洗善后。”

  他呵呵笑起来。“你的条件可真苛刻,不过我还是接受。你就坐在那边等我做饭吧。”

  她在料理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说说你自己。”他说道,一面把烤好的马铃薯由烤箱里拿出来。

  她又喝了一口酒给自己一点勇气。“你想知道什么?”

  “一般的事情,”查克小心地说道,“你没有结婚或离婚?”

  “格雷和我讨论过。”

  “有什么好讨论的呢?”

  茱莉差一点被酒呛住。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想这个不算是一般的事情。”

  “大概不是,”他笑着表示同意,“那么,是什么原因拖延着你们订婚呢?”

  在他带笑的注视下,她竟然脸红了,不过她还是很平静地答道:“我们想确定彼此完全相配,包括我们的目标和理想都要一致。”

  “依我听起来仿佛是你在拖延。你跟这位格雷住在一起吗?”

  “当然没有。”茱莉断然否认。他扬起眉毛,仿佛觉得她很有意思。

  “没有室友?”

  “我一个人住。”

  “没有丈夫也没有室友,”他说道,同时又往她杯子里倒了一些酒,“那么现在没有人在找你的下落了?”

  “我相信有很多人在找。”

  “譬如说谁呢?”

  “第一就是我的父母,他们现在一定急得到处打电话询问。还有我的哥哥塔德和卡尔。这车子就是卡尔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组成寻人小队了,请相信我。”

  “塔德是做建筑的?”

  “不是,”茱莉得意地说道,“他是凯顿镇的警长。”

  他的反应相当剧烈。“他是警长?”他连忙喝一口酒,然后讽刺地说道:“那么我想你父亲一定是一位法官吧?”

  “不是,他是牧师。”

  “我的天!”他摇着头说着。“德州有那么多女人,我却偏偏绑架了一个警长的妹妹、牧师的女儿。真是好极了!”他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走到沙发处等查克把晚餐端来。两杯酒下肚已经对她发生了作用,使她觉得有点太过轻松了。查克把一个盘子放在她面前,上面只有一个鱼罐头。她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他故作无辜地问。“或者你要吃我留在厨房里的上好牛排?”

  他那促狭的笑容令茱莉无法自制地笑出来。当他拿着牛排走回来的时候,她的肩膀仍在发颤。

  “这样比较好吗?”

  “这个嘛,”她眼里带着笑意说道,“我可以原谅你绑架我、恐吓我,可是让我吃冷罐头实在是罪不可赦。”

  接下来用餐的时候,查克听着茱莉谈她的工作和那些残疾的孩子以及顽固不化的邓校长。这顿晚餐吃得确实轻松而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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