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的空间不小,搭船的人却不多,加上环秋和阿清行事低调,大半时间都安分地躲在船舱里,又没有同人打交道的习惯,与船上其它乘客少有往来,和那青衣女子交锋的时刻便晚了许久才到来。
交锋?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这晚的风有些凉意,引来几个旅客月下乘凉,环秋和阿清也在其中。一整天的闷热成功地谋杀了一身的活动力,好不容易有个凉爽的夜晚,谁不趁此好好享受一番,恢复白天被蒸烤的差不多的精力?
只是,月下的他俩,心思不只是乘凉那么简单。
阿清的心不在她身上。
说更正确一点,应该是:从来就不在她身上,只不过从上了这艘船后,阿清忽视她的态度更严重,相形之下也更令她难以忍受而已。
环秋知道这是事实,虽然很伤人。她站在角落,娇快的影子被隐没在暗夜中,与阿清那罩在明月下的魁梧身形相较,凑巧是个明显对比。
“怎么啦?小俩口吵架了?”一个娇嫩的女声自身边冒出。
环秋一愕,转身见那青衣女子笑吟吟地瞧着她,也不知是何时靠近的,毫无声响。
那女子又瞟了阿清那沉默的背影,对她道:“是他哪儿对不起你么?”
环秋又一愕。“没有。”她摇头道。
“那么是你对不起他?”青衣女子有些诧异地指着阿清,好象环秋很爱红杏出墙的样子。
说到哪儿去了?环秋好笑地又摇摇头。
终于笑了!美人儿不笑,冰冷着一张脸多可惜啊!青衣女子欣赏地看着环秋:
“那你这么哀怨的躲在这儿瞧他,他又那么哀怨的站在那儿看月亮,是什么原因?”她的表情,似乎是见不得人哀怨的模样。
“呵呵……”她还真会逗人笑!环秋忍不住又笑了。“看到我站在这儿“哀怨”的看着他“哀怨”的看着“哀怨”的月亮,姑娘你看的也很“哀怨”么?”
环秋很技巧地,将责怪对方多管闲事的情绪,包装在风趣的回答之下。吝于开口的她,除了面对阿清,少有如此多话的一刻,这青衣女子相当引人好感。
“哈哈哈……”青衣女子不以为意,夸张地指着自己鼻子:“我哀怨?我只会搞得天怒人怨而已,哀怨的永远不会是我。哈哈哈……”
环秋被她爽朗笑容感染,也跟着放开了眼眉。
“还有,”青衣女子停止了笑,郑重道:“别叫我姑娘,我听不惯,也别叫我姊姊妹妹,那会让我想到窑姊儿间的手帕交,老娘不干那行。”
那该叫什么?环秋一脸错愕。这个青衣女子还真难伺候。
看出她的疑问,青衣女子拍拍胸脯,豪气干云道:“我姓江,大家都叫我江老大。”
虽然早就听过人叫她老大,由她亲口说出,还真有说不出的怪。江湖中人都喜欢摆这种派头么?环秋满腹狐疑。
“江——老大……”她勉强招呼。
“嗯!”江老大满意地点点头,随口问起环秋的姓名来历,不多久话题又绕回阿清身上,显然,她对他们俩之间的故事较感兴趣,这也才是她搭讪的重点。
“偷偷告诉我,那小子跟你有什么不愉快蚂?”江老大神秘兮兮地靠近环秋低声问道。
瞧她的模样,好象环秋一定、必须、最好要和阿清有不愉快的地方才对得起她似的。
“没有。”环秋有些哭笑不得。
江老大不满意如此简单又无戏剧性的答案。她加紧追问道:“那你和他是情人?
夫妻?别告诉我是兄妹,我才不相信!”这种骗人的鬼话她可听多了。
美人通常身负复杂的纠葛情事,才符合人性常理。江老大这么认为。
环秋迟疑地回视江老大。交浅言深的谈话不是她的习性,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不到答案的江老大,直接下了结论:“难不成你们之间什么都不是?”
还真准!的确什么都不是。环秋无奈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你站在这儿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在那儿对着月亮发呆,你们之间哪有可能什么都不是?”江老大摇着头,怀疑地打量阿清,眼里尽是不信。
似乎感应到有两双温度截然不同的视线黏附在他的背上,阿清在刻意忽视许久后,终于忍不住回头。
他接收到的是环秋的深情视线,以及她身旁的江老大锐利的估量目光,好象将他当成了猴子一样观赏。阿清躲开出环秋视线织成的密密情网,不悦地瞪视江老大——
就是多了她如此具有侵略性的目光,才教他坐立不安;否则,他大可略过环秋的存在,对她的深情佯作无知。
“有意思!有意思!”江老大啧啧出声。
这男人光看背影,苍凉又孤僻,正面一瞧倒是不差,她还以为环秋小美人的眼光有问题哩!不过嘛……这男人帅是帅,就是瞪着她的那双眼睛藏了太多大多的东西,深沉了些。
“他看起来还不赖嘛!作何营生?干哪行的?”江老大问身旁的环秋。
阿清被江老大那明目张胆的研究企图,弄的心中无名火起。他不愿隐私受侵犯,但很明显地,江老大正朝环秋打听他的事。
“樵夫。”环秋简单扼要道。
“樵夫?”江老大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音。她摇头道:“我不信!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樵夫。”倒像……她搔头想着。环秋自始就不信。阿清不愿多说,她也就不多问。
阿清见环秋即将开口唤他,他冷冷撇过头,目中无人地举步离去。
望着阿清一拐一拐的背影,江老大现出惊讶之色,脱口惊呼:“他他他……他的脚?”他是个瘸子?
不好!但愿阿清没听见。环秋流了身冷汗。
彷佛响应她的疑问,阿清停下了脚步,回了头,恶狠狠两道目光投射过去,砍人于无形,江老大浑身冷飕飕地,打了个咚嗦。
短暂的战栗过后,江老大回复正常。她目送阿清颠簸而去,心有余悸,疑惑自心中油然升起,不再以轻松玩笑的神情看待他们俩。
好家伙!他是混哪儿的?
“他是谁?”这回江老大以不容敷衍的语气质疑道。
环秋感受到江老大进逼的压力。“我也想知道。”她稳住心神,摇头笑道。
江老大将环秋的面目轮廓及身形衣着看了个仔细,若有所思地挑眉问道:“那么,你是谁?”
呃?环秋不知所云地笑了,像是江老大问了个可笑问题似的。她无辜地道:“我已经说过了啊!”
一个家境小康的姑娘,在出嫁前,四处游历,增长见识,这样的身分应该没有什么好疑问的吧?环秋自认并无可议之处。
江老大放过对环秋的疑问,将矛头转向阿清。“那你认为它是谁?”她玩弄着拳掌,忽然笑问。
环秋理所当然地摇头。
江老大也不觉得意外,自顾自道:“他很像唱戏的……”她摩挲着下巴,苦苦思索那个角色。
“唱戏的?”环秋张大了嘴巴。
“对!想起来了!”江老大拍掌,“戏里的西楚霸王!尤其像……自刎于乌江之前,身负重伤的模样。不过,他瞪着我的样子,倒像是把我当成了刘邦。”她两手摊平,一副挺无奈的样子。
受伤的西楚霸王……那沉重而颠簸的步伐,有说不尽的痛楚与萧索,环秋不得不承认形容的相当贴切。她又看看眼前这个自翔为刘邦的江老大——草莽英雄?只除了她是个女人外,的确很像。够自负,够威风,也够……无赖!环秋想起她对付手下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敢笑她?江老大像能透视环秋的心情般,有些幸灾乐祸地,带着报复的口吻道:
“只不过……你似乎不是他的虞姬。”她玩味地看了看环秋。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环秋踉跄地后退一步。
好狠啊!这样无情地揭穿事实,一点余地也不留。环秋强撑着,怨怼地朝江老大道:“当他的虞姬有什么好?终究红颜薄命,陪他一起死,谁稀罕当他的虞姬?”
虞姬啊虞姬,如果阿清是项羽,她倒宁愿是虞姬,陪他生、陪他死,红颜薄命也无悔。
很明显这是反话,江老大内疚地看着环秋,自责出口太过伤人。她忙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环秋落落寡欢道:“玩笑也罢,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形容的很贴切。”末了,又强笑道:“你不当老大,去说书也成。”
江老大忙要补偿般道:“你和他之闲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尽管开口。”
环秋夸张地演起戏来,故意用挑战的口吻道:“你认为,西楚霸王会接受汉王援助吗?而且,就算我不是虞姬,还是与他同一阵线,汉王你可是我的敌人喔。”
江老大好笑地感到置身戏中。环秋旋即又改了口气,有些哀求意味,又像是演戏般,半真半假道:“请不要再找他的麻烦吧!他已经被你击中痛处了,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自刎于乌江,看着我这不是虞姬的虞姬,陪他一起死?要是逼急了我们,重演一次楚汉相争,说不定改写了史册,得利的未必是汉王你啊!”
她很大方地承认对阿清的情愫,明白地表示站在阿清那边。
江老大愕然。
荒腔走板的楚汉相争,竟然是被项羽置之不理的虞姬,代他和刘邦谈判?这是什么戏码?两人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如果她真是汉王,这个真性情的虞姬,她可是要定了,楚汉相争将不是为了江山,而是为了美人。江老大看着心事重重的环秋,有些疼惜又有些欣赏。
唉!有眼无珠的项羽啊!
***
“你该回去了。”
下了船来到扬州,阿清这么说道。
多日来盼他开口说句话,终于盼到了,岂料第一句就是轰她走?环秋忍着泪,咬着下唇。
“你呢?”
“扬州这么大,肯定有不少树可以砍,找个林子住,我饿不死的。”阿清语气不怎么认真。
“你要住在这里?不回金陵了?”环秋有些吃惊。
“对我来说,哪儿都是一样的。”
环秋大着胆子,小心翼翼问道:“扬州不一样吧?那位云……姑娘,可是住在扬州?”从她认识阿清以来,最能牵动阿清情绪的,唯有那只香囊而已,想必那香囊的主人,对阿清非常重要;而香囊上又有个“云”字,可想而知,香囊主人的名字中应该也有个“云”字,而且,正住在扬州。环秋推测着。
她隐约中感到有个重要环节未解,一时却想不起来。
阿清的脸蓦地抽去血色,惨白地吓人。
“你知道了什么?”他的声音也危险地吓人。
环秋喃喃道:“只是猜猜而已。我好象猜对了?”看到阿清的表情,环秋并不为自己猜对了而高兴,那表示未曾谋面的情敌就在扬州。
她在哪里?环秋和阿清站在渡口,心里想着同样的问题。
“两位来到扬州,打算往哪儿去啊?”江老大那娇嫩的银铃声,随着风传了过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她望去。
江老大带着两名手下,大摇大摆地来到环秋身边,亲昵地道:“虞美人,我家就在附近,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她还真当环秋是虞姬哩!
环秋脸红地看着纳闷的阿清,道:“我们要去找人。”她代替阿清回答。
江老大大声道:“那简单!扬州就这么点大,你要找谁,说一声,我千名手下任你差遣。”她威风八面地炫耀着自己的势力。
江老大的话引来阿清侧目。在扬州有上千名手下,势力不可谓不小,这女子是何来路?
“真的?”环秋偷偷瞄了阿清一眼,企盼他会同意。这样一来,就可以多得一刻与他相处的时光,可以名正言顺地赖在他身边不走。
“当然是真的。”江老大瞥见环秋有些动摇,赶忙道:“你想找谁,包管三天内把他送到你面前。”这话吹嘘的就有点夸张了。环秋问阿清道:“你怎么说?”
阿清沉默不语。他的确想找人,但仰仗他人之力,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见那香囊主人。他们之间的过节不浅,贸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也许会打扰她多年来的平静生活。阿清犹豫着。
“别想这么多啦!先到我家坐坐,再决定要走要留。要找人,不管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半载,住我家等消息也无妨,反正也吃不垮我;不找人,喝杯茶就走,也行;
如果想摸个两把,还可以送你们几百两银子,到我赌坊里玩玩。有吃有玩,还不去?
”江老大哄诱着。
沈默的阿清开了金口,质疑道:“姑娘,素昧平生,何以如此相助?”
环秋也有同样的疑惑。
“别叫我姑娘,叫我江老大!”她郑重道:“这不是相助,是预约人情债。今天你欠了我,改天我省不了要讨回来。我喜欢特别的债务人,这样我这个债权人可以讨的好处也才特别,你不否认,你是个特别的债务人吧?西楚霸王?”
阿清感受到她明显的挑衅。
她也朝环秋道:“还有你,你也是,如果欠了我人情,可别想逃掉!虞美人。”
江老大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阴恻恻的,哪是个乐于助人的善士?倒像个精明的生意人。“至于我可以捞到什么样的好处,就是留你们的原因。我可以正面观察、反面观察,上看、下看、转着看,总有给我找出好处的时刻。你们怕不怕啊?”
请将不如激将!眼前这对男女,绝对不只表面这么简单,想帮他们,凑合他们,顺便观察、接近他们,交这两个朋友,不如以话相激,好战的人吃硬不吃软。江老大精明的鼻子闻到同类的味道。
“带路。”阿清淡淡出声。
环秋和江老大大喜过望。环秋为能与他相处而喜,江老大则为能与他较量而喜。明明是个很普通的瘸子,却让她有棋逢敌手的快感,究竟是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她倒想看看楚汉相争,孰胜孰败?还有他们之间,谁是瑜、谁是亮。
阿清明知江老大另有目的,但这样光明正大的下战书,和她高人一等的对阵手腕,已经勾起他沉寂多年的斗殴本能。叫他西楚霸王?她还真看得起他这个瘸子!而且很显然地,她斗上他了;而他,也很想会会她。
阿清转朝那“虞美人”望去。称环秋为虞姬?……是啊!如果说他是西楚霸王,她可愿当那虞姬,与他同生共死么?如果说江老大勾起他沉寂已久的斗殴本能,那环秋便是解冻了他冰封多年的情爱本能,而这样的本能,该唤醒么?他还能再爱一次么?
可以吗?回复从前那个爱恨极端的他。
***
江老大的家位于扬州东面——最热闹的市区中。江家四大赌坊,围绕在江家四周,天天热闹滚滚,刻划扬州人挥金如土的生活面目;居中的住家则优闲自在地卧于喧嚣中,上好的建材及宽大的空间,隔离不少沸腾的吵闹声,使得江家虽然没有世外桃源的幽静,也还算安宁。
“你要找的那对夫妻,我实在很难帮你找到。”江老大没好气道。找了几天,虽找出了尖庠,但没一对是阿清所要找的,简直有砸她江老大招牌的危险,所以她有些不快。
环秋也帮腔:“对啊!连他们的名字都没有,住在哪儿也没线索,只约略知道两人形貌,就算江老大的手下再多,也跟大海捞针一样难。”
阿清沉默无声。
他只提供江老大几个线索:男的俊俏,约二十七、八;女的美丽,约二十四、五,两人是夫妻,住在扬州。就这样。
“既然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能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你干嘛这么想找他们?”
江老大奇问。
阿清岔开话题。“找不到也没关系,也不是真的非找到他们不可,无所谓。谢谢你的帮忙。”
江老大哇哇叫道:“你这不是耍我?不行!非帮你找到不可!”她一向说到做到,这次也不能例外。
环秋插口问道:“难道没有再多一点的线索?”
“没有。”阿清淡淡开口。
有!只是他不愿多说而已。阿清虽然极想见见他们,看看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看看记忆中的她如今是怎生模样,但内心深处却也怕见到他们,挑起往日情仇,才会模棱两可的只给了这么点线索。
他那要找不找的态度,令江老大不悦地皱眉。
她突然想起:“对了!你要找的人没找到,倒是得了一个消息;你们认得洞庭那个大善人钟泉流吗?他在找你们呢!”这两人来历果真可疑,居然跟那个水运帝王钟家扯上关系?
环秋代阿清开口:“我们和他没什么渊源,见过几面而已。”其实阿清到处躲钟泉流,说没有渊源才有鬼哩!她代他掩饰。
泉流在找他?阿清警觉道:“是啊?我们不太熟。你是怎么听说他在找我们?”
“昨天才听说他在扬州放话,说要找袁姑娘和他身边的一个人。”江老大答道。
事实上,钟泉流说的是“袁环秋姑娘和她身边一个不良于行的男人”,不过江老大大约也知道阿清对这个形容满敏感,就没照着说。
泉流怎么知道他们来到了扬州?钟家虽然消息灵通,但他们从金陵到扬州,才这么十几天而已,这消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吧?阿清想着。
“他人现下在扬州?”环秋也觉得奇怪。
江老大摇头:“不知道,话是钟家手下放出来的。我不晓得你们跟钟泉流有什么关系,所以没回复钟家人,不过如果你们要见他,我倒是可以托人转告;如果你们要躲他……”江老大眼中精光四射,环秋和阿清不自在的闪避。
她笑得有点坏心肠,续道:“我这赌窟也很安全啦!只要虞美人你不是背夫私奔,钟泉流不是你老公,而西楚霸王你也没诱拐人家老婆,那就安心待下,有我罩着你们啦!”阿清哼了一声,算是答复;环秋则红了脸,连连摇头表示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就算没有,大概也相差不远了吧?江老大那张明艳照人的脸,这回笑得阴阴的、坏坏的,像是日正当中飘来乌云一片,就是让人安心不起来。
阿清和环秋怀疑:他们是不是误上了贼船?
***
环秋之于钟泉流,其实没有躲藏的必要,但看在阿清似乎有难言之隐的份上,就顺了他的意思,尽量避免和他碰头。
只不过,天下虽大,人与人间的缘分,就是那么难以割舍。再大的空间,再远的距离,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这些似乎都不成问题。
所以,环秋和阿清才会张口结舌地一同站在江家大厅内,手指着钟泉流,眼瞪着江老大。
罪魁祸首江老大则一脸无辜样,眨着无辜的眼睛。
“只不过帮你们引见一个老朋友嘛!既然你们不是奸夫淫妇也没背叛钟兄,那么见见面又有何不可?”真亏她说得出口。
她的前半辈子大概都在大赌小赌中度过,想挖这对男女的秘密,她也下了赌注;
她赌他们和钟泉沛的关系匪浅,而很显然她赌对了。
从进门到见着阿清,钟泉流的脸上尽是惊喜与激动。
没错!真的是他!那阳刚的俊逸脸庞、锐利逼人的眸子、伟岸的身躯……虽然衣着打扮与往日是南辕北辙,独树一帜的霸气也敛去许多,也……跛了条腿,但是错不了,是他没错!“大哥!我想你想得好苦!”
钟泉流凝视阿清许久,终于激动的大喊。嘶哑的声音吐出,跟着便是热泪滚滚而下。
大哥!环秋蓦地转望阿清。钟泉流那日说过,他的大哥因坠崖而生死不明,她一直以为知道钟泉流大哥下落的唯有阿清,却怎么也没想过:原来阿清就是他大哥!
阿清见着钟泉流,没有像往日那般急急闪躲。看到他真心欢喜的感动模样,阿清如何也狠不下心否认,也舍不得否认。多年来,与手足相隔两地,见着他也是避不现身,思念亲人的感伤屡屡挥之不去。今日,就顺水推舟认了吧!
“二弟……”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你你你……”江老大跳起来指着阿清,给结巴巴道:“你是钟清流?!”
江老大原本优闲地在一旁看好戏。她最初还以为就算不是背夫私奔的戏码,起码也是复杂的三角关系,大概会有场精采的风月传奇可看,天晓得原来她猜错了!大错特错!正解是:钟泉流和阿清原来是兄弟!那个西楚霸王原来是洞庭帝王,真是始料未及啊!
阿清点点头,苦涩地承认。“钟清流”这个名字,背负了多少血腥,今日一认,往昔的罪恶感也油然升起。
“这下我看我是讨不了人情债了。”江老大歪歪嘴角,自我嘲讽:“要想讨钟清流的人情债,除非是想找死,说不定还可以讨个棺材用,我真是不自量力。”
钟清流叱咤长江时,她江老大还不知在哪个小赌场里混呢!竟妄想帮他找人,好当他的债权人?算了吧!
“言重了。”钟清流淡笑道:“谢谢你近日的援助,我的确欠你一份情,来日有何差遣,必当竭尽所能报答。”
江老大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真。”钟清流点头。“促成我兄弟相逢,泉流也欠江老大你一份人情。”钟泉流眼眶红红地道。
“太好了!哈哈哈……能让洞庭钟家人欠我,还真是人生一大快事。”江老大意气风发之余,看看他们两兄弟,高兴的摩拳擦掌。有了这两人的交情,这条长江更加畅通无阻了,她可得意的不得了。
“你们叙叙,我不打扰了。”她兴高采烈地挥挥手,潇洒离开。
“大哥,这些年来过的可好?”钟泉流握着钟清流的手道。
“从来没过的如此清心寡欲。”他微笑道。
“如果说,没有那块石碑和那个香囊伴着你,才是名副其实的清心寡欲吧?”一旁的环秋酸涩地插口。
一直未能解开的环节就此有了答案。香囊的主人应当是立石碑之人——刘蔚云,是他的妾,也是他深深爱恋的女人吧?而那个女人,如今已嫁做他人妇,便是他要找的那对夫妻之一么?
她背叛了阿清?
“不要妄自揣测。”看着一旁目光闪烁的环秋,钟清流心里的痛,不知是为了她的话,还是为了她。
“袁姑娘原来是我大哥的朋友?”钟泉流朝环秋讪讪问道。他终于注意到她的存在了。“萍水相逢,凑巧一同来到扬州罢了。”钟清流忙撇清关系。
环秋的心情因着他的话而更加低落。他对她而言,是生死至交般的重要,但她对他而言,原来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是啊!萍水相逢,什么也不是。一个飘零江湖的女子,哪里高攀得起洞庭钟家的人?”环秋幽怨地将怒气徐徐吐出。
纵然她也有傲人的家世背景,但那对她而言,没什么可炫耀的,反倒令她感到无限沉重的压力——因她败坏的名声而带给她家人耻辱的自责压力。钟家兄弟同时倒抽一口气。
钟清流的心莫名被刺痛。她没有理由如此看不起自己!若是往日,他也许会这么以为,但今日,她已悄悄烙上他的心,怎能容许她说出这样自贬身价的话?
钟泉流为这直言不讳的怨怼吓了一跳。很明显,这个他一见就已倾心的女子爱上了他大哥,并且毫不掩饰她的感情,说是大胆,但也大胆的可爱。这是他们兄弟第二次同时爱上同一个女人,上次是刘蔚云,这次……轮到他大哥还是他呢?看样子不会是他了,或者兄弟两人再度同时沦为输家?
“我这瘸子,才是真正配不上你。你这是在挖苦我?”钟清流冷冷地反将了环秋一军。“我没这个意思。”环秋叫道。
钟泉流想缓和气氛,却被钟清流一拉扯,扯出了江家大厅,只留环秋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独尝自卑与痛心的苦果。
是谁说“女追男,隔层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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