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头,看自己的眼泪洒落在衣襟之上。
她说:
“妈,你要我怎么做?是不是明知道丈夫不爱我,都要维持这段婚姻下去?”
“对,他不爱你,也不会爱别人,你以为庄钰华很爱他外头的女人吗?不,都不爱,各司各职,对他起着某些作用而已。庄钰华如果真的爱他儿子的母亲,老早就母凭子贵,一脚把你踢走了。所以,这是不相干的。
“现今最相干的是,我们利用庄家的名望与势力抓高家的实权。
“劳长兴抱住高定北联手对付我们也不管用了,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娘家处打正招牌吃英国饭的世家,九七牛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日子了。
“高定北如果更幼稚一点,援美抗中,以此为他对香港政治的贡献,我看他的前景比我们官委的高镇东议员更黯淡。
“为什么定北一回港办事,劳长兴就把他从政的愿望阴干掉,由着他在商场大展拳脚?就为他一涉足政坛,便会有很多平连她都控制不来,她不能由着高定北胡搞乱来,单凭意气。
“劳长兴难道不知道任何时候,高层商界中人,都不可避免地需要政治作背景,才能通行无阻,一帆风顺的吗?她就是无从入手,不知如何去走中方的路子。”
伍芷洋冷笑,歇了一歇再把她的分析说下去:
“说得难听一点,如果有哪一家亲中亲得出个头绪与体面来的豪门,愿意把个女儿嫁给高定北,她怕要三呼谢恩。
“回头看庄经世家族,城内没有什么个大商家比他们眼中方的关系更密切了。
“你不是不知道的,这些年,庄氏在国内的投资过百亿元,赚得他们盆满钵满,怕除了是中国市场时来运到之外,也是为了庄氏总能在一些盈刮既稳阵又高昂的基本建设上占一杯羹。你想想,为什么别人不能染指的,他们可以加股?为什么别人有蚀本风险的,他们老是一本万利?无非是关系这两个字。
“还有三年,五星红旗就升起来了,香港之内爱国的人同然欢呼,就是本来不爱国的都忙不迭地爱起国来,加强呐喊,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好,总之一片升平与团结就是了。
“但这中间也有个分别。源远流长的亲中关系,总有别于那些在近期才转轨的人吧!
“劳家与高家这等从前是督宪府门口的走狗,现今慌慌失先地找门户去巴结呢,是有点困难的。掌西,你不同,你是高家的第三代,绝对的精英分子,没有上一代曾巴结英国人不遗余力的劣绩,且又有庄家的烟亲关系,在不看僧面着佛面的情况下,是教人容易接受你的。何况,港人治港也要多方面的人才,中方对香港年轻一代的精英还是很落心机去联系的。
“为此,庄家这条路子大可能是直上青云之途,不能断掉,也是我们这一房控制高家的注码所在。”
高掌西缓缓地说:
“我的幸福呢,都不必计算了吧?”
“女人的幸福是由本身的条件堆砌而成的。你要偶然逢场作戏,只要不过分、不明目张胆,我赌庄钰华不会做声。今次呢,你是太张扬了,顺德那个城镇,多的是香港商旅与厂家,看到你朝朝暮暮地踉穆亦蓝在一起,叫他们不把是非传回香港来,是不可能的事。”
“庄钰华回来就会跟我算帐了。”
“你不必担心,只要确保以后不再跟那姓穆的再有辍辍,放上休止符,我赌庄钰华不会再追究。坊间的谣言,一下子就过去,什么坏话,其实也动摇不了你在商政界的魅力。”
“妈妈,你是太抬举我了。”
“我的话说得很多、很清楚了吧?”
高掌西点点头。
“那就好。”
高掌西忽然抬头问:
“妈,你怀了我的时候,感觉是怎么样?”
伍芷洋一怔,随即释然,她怎么会想到刚发生的几夕欢愉,会立即变得尾大不掉,故此她只认为这是高掌西一种在激情之后所生的联想。
“掌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你知道?”
“对,是为了你以为自己在眼穆亦蓝相爱了,因而幻想会怀有他的孩子,是这个意思令你有此一问吗?”伍芷洋忽然笑起来,“当我怀有你时,我也有过这种爱情结晶的憧憬,故此,掌西,你是在我满心喜悦之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直至到你三岁,我第二次怀孕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妈,”高掌西微微震惊,问:“你曾两次怀孕吗?”
伍芷洋点点头:
“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你父亲在内。正当我发现第二次怀孕时,高崇清把定北的母亲带进高家来,我那时才清醒地知道,男人是真有本事,也狠得下心会使两个女人同时怀孕的。”在追述这段往事时,伍芷洋整张脸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稍微扭曲了似,她的声音尖冷得一如刺骨的寒风:“真令人呕心!”
“妈妈,你的第二胎呢?”
“我把他打掉了。”
伍芷洋这么说了之后,犹如一拳捶在高掌西的胸口上,一阵急痛攻心,令她有点摇摇欲堕。
她下意识地伸手放在小腹之上,作了个保护的姿态。
“说真的,掌西,人生总是多劫难少欢愉,何必把生命带来受煎熬。如果我当年没有把你养下来,今日你就不必面临痛苦的抉择。
“掌西,我不是不知道你不论走哪一条路,都只会为你带来苦痛。
“越够优厚条件生在世上的孩子,怕是苦难越多。庸人什么时候都在对比下显得福厚。
“把你生下来,就已经很对不起你,那就自私到底算了,掌西,你要原谅我。”
高掌西哇的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抱着伍芷洋就嚎哭起来。
她让一份前所未有的恐惧,紧随泪水流淌出来,才稍稍安定下来。
高掌西晚上躺在高家的床上时,简直不能入睡。
思潮在汹涌澎湃,像卷起了滔天的巨浪,覆盖下来,把她淹没掉,再喘不过气来,在下一分钟就快窒息而死似。
高掌西在想,这儿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她连睡在这张应属于庄钰华的床上,也觉得羞愧而不自在。
不是在悔恨曾与穆亦蓝的眷恋,而是认为以如今自己的这个身分与情怀,实实在在不应再与庄钰华扯上关系了。
女人的专一与男人的泛爱,原来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一想到这以后漫长至下半生的日子,都要这样委屈地度过,高掌西就浑身震栗了。
她知道自己就算离得开穆亦蓝,也不可能再与庄钰华继续做对如以往一样的夫妻。
不是庄钰华会否原谅自己的问题,而是她再不可以接纳庄钰华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不能解释得来的。
要一辈子跟庄钰华做对有名无实的虚假夫妻,在人前骗人,在人后骗己,真是至大的悲哀与屈辱。
高掌西还怀了别人的骨肉,个中的复杂更难以想到办法解决掉。
要她像伍芷洋般把胎儿打掉,她的确舍不得。
高掌西把手覆盖在小腹上,有一种强烈的意识鼓励着她,把这腹中婴儿养育成人。
这可能是上天赐予她的、唯一的机会主孕育孩子。
她绝对不能一手抹煞。
可是,要保存骨肉,就要牺牲另一段亲情。
高掌西只能够在母亲与儿女二者之间择一。
这份左右为难,令她极端痛苦。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三小时,终于禁捺不住,伸手抓起电话,她想到要摇给顾秀娟,向她倾诉这些连穆亦蓝也不适宜聆听的苦水。
电话接通了之后,响了一阵子,有把男声传过来,说:
“喂!”
高掌西一听,推测对方就是左佑良无疑,如果她不大方地报上名字,坦言说要找顾秀娟,可能生的误会更多。
于是高掌西道:
“对不起,我是高掌西,想找顾秀娟。”
对才稍缓了一秒钟,就问:
“高掌西,你好,我是左佑良。”
“对不起,佑良,打扰了。”高掌西为了掩饰自己在这半夜三更给顾秀娟播电话,因此托辞说:“我不在香港,时差上可能失算了,没吵醒你吧!”
“不要紧。”左佑良答,“可是,秀娟并不在家里,她到外地旅行去了,有要紧事找她吗?”
高掌西答:
“她到哪儿去了?有电话号码可以给我,让我跟她联络吗?”
“是这样的,秀娟每两三天就到不同的地方跑,她打电话回家来时,我请她跟你联络,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7’
这下可轮到高掌西辞劳,她只好说:
“就请秀娟摇电话到我家找我好了,反正我这一两天就会回港去。”
挂断了线,又是一阵茫然。
高掌西心头忽有一阵子的不安,她发觉自己十分想念顾秀娟。
是同病相怜的关系吧!
高掌西想,顾秀娟现在天涯远处,怕也跟自己同样,像套上了枷锁的囚犯似,备受着沉重的精神压力,不能自己。
古代那些犯上好淫的妇女,不但受世俗唾骂,还要施以极刑,广东省内不少城镇就.把出墙红杏浸猪笼的乡例。
忽然,高掌西忍不住笑起来,笑那些惩治淫妇的乡民,可能是在做着一件帮助当事人解决极度困难的好事。
只要一闭上眼睛,长眠不起,就什么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了。
人生数十年,始终是一眨眼就成过去了。
早与晚都应该不是大问题吧!
活着受煎熬,就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转念之间,高掌西浑身冷汗,不住发抖。
怎么会生出轻生的念头来?
情况并未曾恶劣到这个地步吧!
如果能找到顾秀娟就好,她是个很能理智地分析感情的人,她断不会跟自己一样傻,思考这个绝对要不得的问题。
她如果死了,岂只是谋杀了孩子,也间接地害惨了母亲,还有穆亦蓝……
她想到穆亦蓝,为什么他没有电话接到香港来?
是为了送走了自己之后,就等于一刀两断吗?
顺德之旅,只不过是跟黄狮寨问一个系列的梦幻而已?
如果穆亦蓝真是这么一个态度,她就不必恋栈肚子里的孩子。
伍芷洋说得太对了,若不是爱情结晶品,便不必生在世上,连累一条无辜的生命,承受千万重的罪孽。
一整个晚上,在高掌西的脑子里似乎都是充满杀机的,目标不是朝着自己,就是对准下一代。
高掌西在到日,很艰难很艰难才爬起身来。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迹象。
对于大都会内的商界强人而言,只要活着就不成问题,没有人会为昨天而爬不起来,这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可是,这天早上,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挣扎着起床之后,高掌西仍有着缠身的苦痛,
昨晚的忧虑并没有随着黑夜而成过去。
高掌西苦撑着回到高氏企业上,照常处理业务。
剩余的一点理智告诉高掌西必须尽快让自己回到日常的轨道上,努力干活,这是唯一的叮以维持正常健康的生活,而不至于闹到精神崩溃的办法。
全神全清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感情的困扰之中,等于往死胡同中钻去,不会有出路。
只有在切实的生活里头,才有生机,才有灵感,才有启迪。
这是高掌西从过往商场上所攫取的经验。
举凡有公事无法一时解决,她就搁在抽屉内,先忙别的情节,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高掌西庆幸的是,人一坐到办公室内,就可以忙个贼死。
正值埋头苦干之际,台头的直线电话响起来,让她既惊且喜,第一个念头就以为是穆亦蓝。
他可能并不方便摇电话到家里去,那到底是庄钰华的。府邪。所以等待到今日,才接电话到她办公室来。
高掌西台头的直线电话号码,除了庄钰华,只有穆亦蓝知道。
高掌西抓住电话筒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会不会不是穆亦蓝,而是庄钰华?
还来不及再思考下去,高掌西已经抓起了电话筒说:
“喂!”
对方竟是一把女声:
“掌西吗?’,
“是。”高掌西错愕。
“我是大姐。钰华匆匆公干去了,把你的直线电话号码告诉我,嘱我和你联系。”
原来是庄钰萍。
“是,大姐。”高掌西说。
“有空吗?我们碰个面,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是不是钰华要召开什么会议?大姐,你其实知道我并不是庄氏的执行董事,只不过挂个董事街头而已,你们有什么委要公事,并不需要我一定列席吧!”
“如果只是关乎庄氏集团的事,那就不必劳惊你了。”
这就是说事件跟高掌西本人有关。
高掌两只好回应:
“大姐,是劳驾你到我办公室来,还是我上庄氏集团?”
“你如果没有午膳之约的话,便叫秘书买备两个饭盒,我到你那儿来,一边吃一边谈,好吗?”
果然,半小时之后,庄钰萍就赶到了,反正庄氏与高氏的万字楼都在中环。
庄钰萍一见了高掌西的脸,就握着她的手,说:
“掌西,你怎么消瘦这么多了,入太瘦就显老,你得注意健康才好。”
高掌面笑一笑,道:
“多谢大姐关心。。”
庄钰萍一直握着高掌西的手,没有意思放下来,说:
“我这大姐也真是没有心肝的人呀,早就应该来看望你,跟你好好地谈心。香港生活的人,就总是各忙各的,一天到晚但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认真检讨起来,我是真该受罚呢!”
高掌西脸上的笑容勉强持续了一会,就无法不消失了,她实在看不惯庄钰萍那种一眼就教明白人看穿的虚假手段。
“大姐,彼此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你来找我,是有要紧事吧!就请直说好了。”
庄钰萍明知高掌西不领她殷勤之情,心上很自然的有着不高兴。但大事当前,她并不打算在这芝麻绿豆的情事上与她斤斤计较。
毕竟庄钰萍也是个见过大场面,识从大体着眼的女人。
于是,她干脆就开门见山地对付高掌西了,或者眼前的这个女强者,原是不吃软,只吃硬。
庄钰萍清一清喉咙,说:
“掌西,你根本是个爽快人,那就最好不过,我可不用转弯抹角,老觉得难以开腔。
“其实呢,现今这个年头,都市人尤其开明得很,不见得为了一些普遍发生着、存在着的婚外情而大惊小怪了。我和你就不妨把它摊开在桌面上讨论。”
“大姐,你说的婚外情,是指钰华的,抑或我的,还是牵涉到你们方家头上来?”
高掌西这几句回话无疑是泼辣的。
精神疲累引致脾气暴躁,固然使高掌西对庄钰萍那种鬼祟的话语起了反感,也为反正是肉在砧板上,她高掌西又有什么叫做好隐瞒的。
庄钰萍听了,竭力沉住气,答道:
“我和国栋呢,到目前为止还是唇齿相依,彼此扶持的阶段,够不上资格闹婚外情。所以我来跟你谈的既是关于你,也关于钰华。”
“这就是钰华临行之前的嘱咐,也是所谓重要会议的宗旨。”
“可以这么说吧!掌西,钰华托我问你一句,以后有什么打算了?”
“为什么他不直接问我,而要委托你了?”
“有个中间人在,很多时彼此有转寰余地。而且他也怕是万一忍不住起了冲突,反而无法冷静地把一件事解决。”
很言之成理。
高掌西说:
“大姐,我没有想过该怎么办,这是真的。”
“你的这个答案,原是在我意料之内。问题是以前没有想过该怎么办,现在可又有想过呢?”
高掌西还未作答,庄钰萍就立即给她再说:
“就算你到目前为止还未思考应付的良策,我看也得要筹算一下了。因为你不筹算别人,别人也可能已在筹算你。”
高掌西紧抿着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终于想到了要虚晃一招,看对方如何回应,于是说:
“大姐,你是聪明人,不妨坦率地告诉我,是谁在计算找了?”
“掌西,谁都在计算你。”
高掌西一听,吓一大跳,问:
“包括你在内?”
“对,包括我在内。”
庄钰萍竟然毫不回避,直承不讳。
高掌西登时哑掉了似,真的不懂如何接腔下去。
庄钰萍于是慢条斯理地说:
“高家和庄家都是复杂至极的豪门世家,其中那些人际关系,利益冲突,情事矛盾,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有谁不是睁大眼睛看准机会,来个弱肉强食了。”
庄钰萍瞪着高掌西,再问:
“我这么个讲法看法,你不会有异议吧?”
怎么可能有异议了。
高掌西没有说话,代表了默认。
“那就是说,你以前在高家是呼风唤雨,位高权重,影响所及,在庄家都备受爱戴尊重,无人敢小觑了你的潜质与能起的作用。强者很当然的自尊自责自卫自重,有谁可以动摇你的地位?如今,情势作一百八十度转变了,正如俗语所谓的趁你病取你命。”
庄钰萍说着都禁不住失笑起来,才继续说:
“这种病虽非绝症,也不是沉痛,但纵使是坚固堤坝上的一条裂痕,也已足够引起轩然巨祸了。史有太多前例可寻,我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就举宋朝哲宗孟皇后的遭遇吧,若非她女儿福庆公主患病,何来那场历史留名的符咒之祸,以致痛失后位了。所以说,一日为强者,终身要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否则必定惹祸更速更大。”
对,强者必然树敌,肯定招妒,因为人人都持取代强人之心,为自己争权夺利。
高掌西闻言,不自觉地心胆俱裂。
庄钰萍缓缓地再把话说下去:
“我父母在现阶段尚未表态,那就不去说他们了。先谈庄家的外围,庄钰芳是酒囊饭桶,且不用管她,但其余庶室所出的庄针藩、庄钰薄与庄钰莉,他们一直伺机要从海外包抄回港,在庄园上占一席位,事在必行,问题只是等候机会。”
“我能向他们提供机会吗?”
“正是。父亲一向对钰华不怎么样看重,直至他娶了你,情势才有转变,这也是你能干非凡所致,父亲肯定是希望你们团结成一个整体,为他掌管庄氏天下。如果钰华顺风顺水地在中华成药制造厂一事上建功立业,你和他就一定得到父亲更大的宠信,庄家外室要从海外回来争权,也不会太容易。这原本也是我的计算。”
“大姐,现今庄氏的集资计划仍然非常成功,中华所出产的成药肯定会有极好销路。”
“那就得看你了。”
“为什么?”
“钰华是我弟弟,我很清楚他的性格,我也熟知父亲的脾气。如果你要坚持离婚,他们父子俩的面子都掏不住。尤其是钰华,必定会伺机向穆亦蓝报复,实际上,到了这般田地,中华也好,庄氏也好,根本不可能再与穆亦蓝携手合作。夜雨难瞒之后,也不见得穆亦蓝肯留下来为钰华服务,中华没有了这张皇牌,价值掉了一半,影响所及,是庄氏集团投资错误,必定影响股价,近则严重影响汝弟高定北的包销数额,未竟全功,远则必然危害庄氏股价与钰华的市场声望。
“你说,他一念及此,会不会火上加油?钰华会用什么手段进行报复,或扭转乾坤,控制大局,我也无法设想得到。总之,他一定不会是善男信女的操守,这是肯定的。”
高掌西知道庄钰萍不是在危言耸听,当她结合了伍芷洋的警告,与高定北的谴责时,就更清晰地看到商场中人一旦面临成败,所会牵引出的感情冲动。
高掌西几乎要强逼自己重新认识母亲与弟弟,又何况是庄钰华。
“大姐,多谢你的提点,是钰华请你向我提出警告吗?”
“没有。钰华临走时,嘱我就管问问你的打算,不过他倒说了两句耐人寻味的话。”
“什么话?”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庄钰萍说。
高掌西皱紧了眉,丈夫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
出生于豪门乱世,谁又是简单了。
“掌西,钰华并不是在盛怒之下拂袖而行的,若如是,倒还易办,他只是冷静地嘱咐我:
“派人通知掌西,她在顺德休息享乐够了,该回来处理一些重要事情。大姐,你晓得如何提点她吧?”’
庄钰萍分析得很对,没有城府的粗人,发现妻子不贞时,极其量是抓把刀在手,把对方劈个肢离破碎。
大不了是死。
可是,庄钰华这种出身的人不会动粗,他不劳武斗。
他是商界中的人,狠毒的出手就是在业内游戏规则上找缺口凭借,以能一击即中要害,让市场惩治敌人,令他生不如死。
高掌西见得多了。
因而很不自觉地浑身的肌肉都在皮下做微微的抖动。
唯其在不知道对手会如何出击,又肯定他一定会报复的情况是最令人恐惧的。
目前最要紧的事,当然是自卫。
然而,从何入手去建立保护自己的铜墙铁壁呢?
不是不令人焦虑的。
高掌西说:
“大姐,多谢你的提点,你看来不像是计算我的人。”
庄钰萍扬一扬眉,答:
“错了,我的确在计算着你,只不过我对你的计算是善意的,对你有利的。”
“大姐,你非常的坦率,我很欣赏。”
“希望能长远地跟你合作,那就要配合你的个性,我看你是直爽的人。”庄钰萍说:“掌西,说得严重点,现在你的情况很大可能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要突围而出,必须里应外合,即是说,你要有盟军。”
“大姐,你打算与我结盟?”
“是的。”
“那是否意味着你连姊弟亲情都不顾了?大姐,你跟钰华联手来对付我,或只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更妥当吗?你到底是庄家人。”
“我是庄家人,但庄家很多人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待。”
庄钰萍这么说,真令高掌西骇异。
翻心一想,高掌西就明白过来了。
庄钰萍在庄园上的遭遇,也是够难堪的。
年轻时,跟妹妹庄钰茹是一对超尘脱俗的姊妹花,都一般地得到父亲钟爱。及后,荣必聪爱上庄钰萍,她却嫌弃当时的荣必聪没有家底,而让妹妹庄钰茹冷手执个热煎堆。一旦跟荣必聪成婚后,帮夫命好得不得了,荣氏家族就慢慢地成长壮大,以至今天成为城内首富。
反观庄钰萍选择的方国栋,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
方国栋说也是香江豪门,但一次七三年的股灾已经家道中落,其后八四年的地产低潮,使方家的日子更难过,因为烂船剩下的三斤钉全押到地产上头,就更有苦自知。如果是有实力或有强劲的人际关系帮忙调动资金,熬得过风潮过后的一段低潮日子,依然可以翩然翻身,重见天日。坏就坏在香江是个跟红顶白,一沉百踩的无情都会,谁都不会对已经沉了一大半的船投以同情的一眼,于是方氏家族在五六十年代的风光,一去不回头,只成了香港家族史上的一个人们知晓的名字。
方国栋作为方氏家族的继承者,偏巧又不是个出色的本事人,集吊儿郎当的性格与公子哥儿的气派于一身的他,手上没有资产,那就益发惹人讨厌。
庄钰萍拼命地以自己的名望与身分去扶掖他,他非但不领情,还不去讨好庄氏家族中人,尤其是庄经世与庄经世布置在集团中的得力助手,且还经常摆一副末代王孙的臭架子,自然从庄氏家族中拿不到半分好处了。
要庄钰萍下堂求去,那她的面子就更不好过了。反正再回复自由身,香江之内,也难遇上第二个荣必聪,那就一动不如一静地苦撑下去。
庄家人之中,除了神秘兮兮,表面上足不出户的庄经世夫人,根本不管事之外,庄园之内,全都把庄钰菇捧如天上星星,视庄钰萍如一滩地底泥。
若不是庄经世顾念到底算是父女一场,对庄钰萍还有一点照顾,她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事实上,庄经世的眼中,永远是本身利益放在第一位。他的亲情是一个基数,这令庄钰萍每年的生日都获得父亲封赠的一万元红包,在亲情的这个基数之上,就是一份花红,因此庄钰茹的待遇就不同了。
每一年,庄经世都借着生日去讨好荣必聪夫妇,就以庄钰茹去世前三年所得的生日礼物为例,就已相当的出类拔萃。有坐落在全个北美均有名的加拿大哥伦比亚省内威斯那山区的一幢占地三亩,由欧洲名建筑师画则,远道由北欧运送名贵橡木建成的价值三百多万加币的别墅。再而是在纽约邻近华尔街的一间小小的著名做财经名人生意的法国餐馆,连物业在内,估计当在四百万美元以上。
最后的一年,庄钰茹的生日礼物是泰国湄光河畔的一块土地,政府答应如果业主决定捐出来兴筑庙宇,可以给很多优惠条件;如果业主作商业用途的话,应可建成楼高三十层的商住中心。那地皮终于在庄钰茹的遗嘱上,指定捐赠兴建由泰国佛教主持的老人院,地价总值多少,无人知晓,应是不菲的。
庄经世之所以如此大手笔,全为他自荣必聪与庄或茹这对女儿女婿身上得回的好处,绝对在他的支出之上。
数是这么计算了,但人的感觉又是另一回事。
庄钰萍每年生日,都恨不得把父亲托秘书像文件般传到手上的那封红包,撕成片片碎,扔到垃圾桶去。
庄经世这种公然的、昭彰的、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看在庄家人限内,各人心里有数。有些人把那条数浮于表面上来,就在很多事情上不是太给庄钰萍夫妇留面子了。
单是方国栋有一次,自己的司机请了病假,他急于要用车,于是让秘书打电话到庄氏行政部去,嘱派一部车子来接应。刚巧庄经世的左右手符贵签,正忙于招呼一个由武汉来的商务访问团,征用了行政部辖下的所有车辆和司机,行政部主管余立昌当即回绝了方国栋的要求。
这方国栋立即摆出大少爷的格局来,呵叱余士昌:
“我叫你派部车子来就得派,直至我的司机痊愈为止。听见没有?”
对方既没有说听见,也没有说听不见,只轻轻地挂断了线。这种轻蔑的态度,使方国栋怒不可遏。
可是,他能怎么办?
一口乌气只能喷到自己妻子的脸上去,摇电话给庄钰萍说出了要求,并加一句:
“就看你庄家大小姐是否够面子,动得了庄氏的车队了。”
说罢了,照足余士昌的行为,就轻轻地挂断了线。
庄钰萍气得几乎吐血。
既不满于余士昌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也痛恨方国栋的不长进、不中用与不知自量。
生气是生气,可还得要把事情处理掉。
庄钰萍懒得结余士昌说话,自认为他只不过是经理级乙名,根本够不上资格跟她成为对手。
实情是,如果庄钰萍开了口,余立昌仍然不买帐,那面子上就更不好过了。
庄钰萍于是决定给直接管辖余士昌的庄氏执行董事符贵笙投诉这件事。
电话接到对方的办公室内,秘书答:
“符先生正在开会,等下我请他回你电话。”
不一会,符贵笙果然按动了庄钰萍的内线对讲电话,道:
“钰萍吗,你找我?”
“是,贪笙?”庄钰萍说。
“对,刚才在跟武汉来的一班省政府高于开会,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很对不起,有要紧事吗?”
庄钰萍于是不经意地说:
“也不是要紧事,事件是这样的……”
庄钰萍还没有机会说下去,符贵笙就说:
“钰萍,你且等一等,我那直线电话在响。”
然后,庄钰萍就听到符贵笙的对话:
“对,对,我是负责此事的。什么?是庄小姐嘱咐的?请问是哪一位庄小姐?”
这么一听,庄钰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听出兴趣来了。
符贵笙继续说:
“究竟是哪一位庄小姐当然是有关系啦,你且先讲清楚。”
过了一阵子,又听符贵笙说:
“啊,是庄钰茹小姐,即是荣太太,答应王老板借用她在威斯那的别墅度周末,是吧?当然不成问题,庄二小姐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
然后符贵笙稍歇,道:
“对,对,那间别墅是庄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你也在杂志上看到这个报道了。现今的传媒真棒,只有行业内几个人知晓的事,都有本事抓出来,弄至街知巷闻。好了,周先生,总之你放心,庄小姐的嘱咐必定办妥,请通知王老板届时开车上威斯那便成,我自会知会别墅的管家,再见。”
符贵笙挂断了线之后,回过头来对牢对讲机,说:
“钰萍,劳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办?”
庄钰萍差不多能嗅得到自己喉咙之间有一阵血腥味,她竭力地把那口腥脏的乌气,硬吞到肚子里,然后说:
“是这样的,我听国栋谈起,庄氏的车队常不够分配,我想从国内来的嘉宾数目多了,怕要多购买一两部车以供使用。这个财政预算,你得考虑加在下次董事会的议程之内。”
“对,对,钰萍,你提点得是。多谢,多谢。”
按熄了对讲机后,庄钰萍伏在办公桌上不能动弹。
这就是公司政治的一招阴着了。
几乎百分之一百肯定符贵笙已经风闻了余士昌与方国栋之间的争执,才做了裁决,不肯让方国栋半步。之所以知道让半步就会海阔天空,依然不干,只一个原因,庄氏集团内没有人买姓方的帐。
符贵笙对庄钰萍已经是给了三分面子了,故而才故意用这个指桑骂槐式的方法,让庄钰萍知所进退。
老实说,庄钰萍若不是大家族出身,一时间沉不住气,够不上修养,就想不出如此大体的下台方法了。
她跟符贵笙说的那番话,算是极保存身分的,且相当的高高在上,也算是她在此事上大方高明地表了态了。
实则上,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一个把戏。
庄钰萍怎么会不难堪,怎能不自卑,怎可以不激气。
最后的一个善后工作,还要嘱咐秘书,说:
“把我的司机和车子让给方先生用吧!”
秘书问:
“你下午及晚上的饭约呢,安排谁接载你了?”
庄钰萍逼于无奈,晦气地答:
“不是满街都是计程车吗?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