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女人变起心来,竟能如此誓无反顾,真真恐怖!”单逸桐答。
“她不是个漂亮的尤物吗?”
“人要讲德行,才显可爱。你的样子也玲珑明亮吧,是不是?”
“单逸桐,没想到你会恨我如此之深!”我并不恼怒,我只是啼笑皆非。
“故此,你可以想像我多么爱护我哥哥,为他我现今要应酬两个连点头招呼也不值得的女人,何其痛苦!小时候,每次跟人家打架,哥哥都必护着我,宁可他吃街童的老拳。
我们也曾穷过,然,捱饥抵饿的只是父母及哥哥,从来不是我。江福慧,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对,这很好!我为仿尧高兴,他绝对有资格长享你的这份挚爱!”
我满眼盈泪,只可惜,单逸桐没有机会看见,他永远只看到我狰狞的一面。
“陆湘灵告诉我,她手上并没有联艺的股票,只有一亿元的现金。”
我冷笑。原来杜青云的所谓倾心相许,也不过如是。在分赃上头,既非共同拥有与管治财产,且是由他占用大份。
单逸相继续供给资料:
“现今的收购战,代表杜青云出马的富达经纪行,出到的价钱,已非杜青云现今所能周转得来,他欲问陆湘灵借用那一亿,陆湘灵不肯。”
我失声狂笑。对了,对了、现代式的爱情!
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爱情!
我既哭且笑,心痛如绞。
早知这对男女,如此不堪一击,我何必牺牲种种。
“目前我收手的话,杜青云已要向银行借贷一亿有多。”
“好,收手吧!”
股票市场一直以来,持续多时的联艺收购战,在每天都由恶性收购的一方,与反收购的一方拚命提高股价争夺得昏天黑地,已然接近尾声了。
兴高采烈是手持联艺股票的股东。天天细数自己口袋增资多少!再其次兴奋的是走财经新闻的记者以及股票经纪。他们最怕市场冷清清,无事可为。
由热闹复归平静,只在于单逸桐宣布放弃收购的那日。
然,幕仍然未下。
我呆坐在房中,面对电视,看到单逸桐对记者说:
“我认为目下联艺所提出的反收购价已经过高,我宣布放弃了。”
镜头又转到杜青云的记者招待会上,他笑脸盈人,谓:
“联艺物有所值。”
当然,目前的确如此,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要欲哭无泪了。
荧光幕上,记者层围着江青云的画面,如此似曾相识。
对,才在不久之前,他害到利通银行挤提,老臣子何耀基在银行大厦礼堂应付记者,就是现今那个模样。
晚上床头的电话响了,是霍守谦:
“福慧,你大仇已报,我何时上来你家?”
早上,办公室的直线电话又响,是单逸桐:
“江小姐,你如愿以偿,你何时离开我兄长?”
电话,讨厌之极,像震天的哭声,刺激我、骚扰我、残害我,我迫得霍地坐起身来,掩耳惊叫:
“别迫我,别迫我!”
四顾无人,竟是恶梦。
睡熟时的恶梦,与现实生活表现的恶梦,其实也差不多时间要发生了。
被判了死刑的人,待罪阶前,怕是我如今的这般心情。
那个可怖的时刻,是总归要来临的,未到最后期限时的挣扎、疲累、绝望、痛苦、懊悔,加在一起,早已了无生趣。
但愿早早了断,哪管天堂地狱,也闯过去算了。
电话果然就在这已作好最坏准备的一刻响起来。
“喂!”我是气带游丝,与幽灵无异。
“福慧吗?”是女声。
“嗯!”
“你怎么了?福慧,我是帼眉!”
帼眉?
一个自远而近,由源脱而清晰,由生疏而亲切的影象映入眼帘。
突然地,我如溺水的人获得一块浮泡。
我大声叫:
“帼眉,帼眉,你在哪儿?”
“我现仍在伦敦,这十天八天我就要乘飞机回港了,福慧,我想念你!”
“是的,帼眉,我也想念你。”我哭出了声来。
忽然地发觉只有这位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爱护我、迁就我,及后又静静地成了我父亲的红颜知己的蒋帼眉,才是我可以信任的至亲至爱!
“帼眉,请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讲!”我呜咽着。
“福慧,你怎么哭了?我很快就回来了,我也有话跟你讲。”她的声音始终是平和喜悦的。难怪,帼眉心中从无恨怨,她只有爱。
曾对她作过莫须有式的感情迫害,我懊悔不已。
若连她这样的一个女子,毕生默默地爱着我父亲,不求名不求利,还有刻薄的世人如我,硬加她故作清高的罪名,在这世界上又哪儿去找好人了?
“帼眉,我对你不起!”
“你别说傻话。”
人在孤立无援,甚至自知罪咎深重时,最需要亲人怜爱。我不敢有求于仿尧,故此对帼眉额外地珍惜。
“请你快快回来!”
“我会,我尽快!福慧,你是有什么紧要事发生了,要不要就在电话里头告诉我?”
“霍守谦他……”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霍守谦是谁?他对你怎么样?”
“我怕。”
“福慧,你讲清楚点。”
实在太长的一个故事了,怎么能在长途电话里头说得清楚?我回一回气,极力平静地说:
“你回来再说好了。”
“是那个姓霍的令你伤心吗?”
“不要紧的,你放心,快快回来吧!”
“好。福慧,你保重。”帼眉顿了顿,再说,“福慧,我已经写完那本小说了。”
“啊?多好,我要做你第一个读者!”
“你答应给我写序?”
“一定”我心中默祷:
“爸爸,爸爸,让帼眉回来,若我有什么事发生,我有个依傍!”
会有事发生吗?
也不是第六灵感,是一定会有事发生的。因为,这天清晨,我起身下楼,正要出门,经过饭厅,就吓得目瞪口呆,面青唇白连连后退。我看见饭厅长餐桌中央,放着一大束白玫瑰。
一定是一百技。谁送来的?不问而知。
女佣看我骇异地倚墙而立,她误以为我欢喜得呆了,竟还说:
“一位霍先生今早派人送来的。足足一百枝白玫瑰,跟上次一样。”
我喘着气,久久不能平伏下来。根本是有墙扶墙、有门倚门,逐步逐步地走出大门口,上了我的座驾。
买了凶杀人,而不肯付帐,后果堪虞。
要找清这笔欠帐,我战栗得无以复加。
一定不是钱所能应付得来的困难,尤其恐怖。
我才坐到办公室里,电话就响起来:
“江小姐,我已给自己订了两张机票。”
“单先生,你有话只消直说好了!我已无求情乞恕的余地,我会履行诺言,放心!”
“这可好了,你还真有口齿。我那张飞返菲律宾的机票大可作废,只要你自己料理好一切,我知道哥哥独个地回菲岛去,我就立即飞返加拿大!”
他稍停,再说:
“你的手段真了不起,今早菲律宾股市疯狂下泻,带头的是嘉丹矿业,因为开采公司无法招请到工人开工,市场内已起传言,分明有人作商业政治式阴谋,意欲拖垮嘉丹矿务,故而大手抛货。
“江福慧,这一定是你的把戏了?我是顺手沾了光,在长途电话嘱了我们的经纪替邱氏家族越低吸纳。只要等到杜青云支持不住,赔上巨额罚款,取消合约,嘉丹矿务就会回复正常,对不对?我顾此向你致谢!
“还有,昨晚,我已跟陆湘灵分手了。”
“你跟她怎么说?”
“我说了一声对不起,是真的,我也稍微有点内疚。”
“还有其他的话吗?”
“我说,这是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世界,如果我今天所作所为不是情有可原,我甘愿为我的信仰受惩罚。
她没有哭,只是点了点头。”
“单先生,你顺风了!”
我轻轻地放下电话。转身凝望窗外的香江海景,如斯美丽、繁荣、明亮、可爱!哪有半丝恶俗、肮脏、狠琐、卑鄙的痕迹!
江福慧像不像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都会?
啪的一声,有人冲门而进!我回转身来,首先看到非常惊惶失措的两张脸,是秘书与小葛。小葛更是双眼通红,像急出泪来。旁立着的那个人,太熟识,也太陌生了。
我知道他会出现,只没想到会这么急促,且以这种登门造访的方式!
四个人谁都一时间没有话。
秘书的嘴唇在蠕动,却作不出声来。一定是被怒发冲冠的杜青云,吓呆了。
小葛的表现好一点,她示意秘书先退下,才走近我,问:
“要不要把银行的护卫员叫上来?”
我瞪着杜青云。
杜青云瞪着我。
就在不久之时,我俩就曾单独地,如此对峙。只是上一次在江福慧的寝室,这一次换了一堂布景而已。
我说:“不用了,你两位都请出去,杜先生是熟朋友,他有话要跟我单独谈一谈。”
小葛并不肯走,她以极端忧虑及焦躁的眼神望着我。我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秘书跟小葛走出我的办公室。小葛还是一步一回头。她故意地没有带上门,只让它虚掩着。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同事。
杜青云与我,终于面对面,共处一室了。
彼此都出奇地冷静,甚而冷酷。像躺在结冰的湖上,身体冷得完全麻木。只有脑部霍霍地抖动,异常活跃。
时间一直过,我俩站得僵直,脑海里翻腾着我和杜青云从前恩爱与仇怨的一幕幕,越发令人切齿痛恨,不能自己。
过了一亿个世纪之后,杜青云终于从牙缝里震出字音来:
“江福慧,你现今可有绝大的快感?”
“你呢,杜青云,当日你看到我近乎崩溃的情状,感觉又如何?”
杜青云一下子用力咬唇,竟滴出一点点的血来。
“江福慧,我低估了你!”
“对。当日你曾说过,以我的才具,不配有这副身家,你们聪敏勤奋的人分我一杯羹,有何不可?
“杜青云,原无不可,只不过,这个故事的教训是:创业难,守业更难!”
我伸手扭亮了一个安装着直驳联合交易所市场的股票终端机,大利是画面正正是联艺的股份。
整个早上,已在疯狂下泻。菲岛传来的消息太坏,再加上,一定是霍守谦在这一两天向经纪发放市场消息,说联艺不稳,粉岭地皮重建无望,另外加拿大投资移民计划有变。
首先兑现的是菲律宾嘉丹矿务的恶劣情况,跟着传媒与经纪会追踪那两宗个案,有关主持人若被寻着了,会知道在这个时间,如何提供配合的答复。
联艺股份被收购战勉强催谷,若不是这些有利条件大力支持,根本就没有可能物有所值。现今雷厉下泻,事在必然。
我说:“杜青云,你辛苦经营的身家,正在直线下降,明天后天,必一直跌下去,不利传言太多,比利通银行当日挤提,更难挽救。
“杜青云,钱得来不易呢,你太不小心了!
“不小心至把一亿元现金交到陆湘灵手上去,人家又没有扶危济困的义气。害你如今还要背负银行一笔借债,真是,”杜青云两眼满布红丝,咆哮道:
“你怎么知道?”
“我?我家有个巫婆用的水晶球,看得见陆湘灵轻轻偎倚在单逸桐的怀中,向他细诉一切……”
“你撒谎!”杜青云说。
“不,请活着离开我的办公室,回去问问陆湘灵,看她会不会否认?再回来跟我算帐,我等你!”
杜青云连连后退,额上青筋暴现,不住跳动。
“你震怒吗?”我说:“何必?千万别告诉我,你曾深深地爱上过她。
“杜青云,请细想,单逸桐这么条件的一个男人放在你那陆湘灵跟前,是的确太受用了。
“好笑不好笑,你的七亿,买不到邱氏家族的一个小岛。
你家现今的客厅,只如他家中那个菲佣的起立间而已。
“请别妄自伤心,也别忘记,陆湘灵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还只是一亿元。这占你身家之几分之几?七分之一而已。”
我冷笑,青面撩牙地冷笑:
“杜青云,不必自认多情,你只爱你自己。想通这一层,你就不会难过了。
“我的这番话,对你而言,是否似曾相识?
“对,我告诉你,正正是你在离开我的那个晚上,曾给我说过的。没有注册版权,人人可以采用,是不是?”
杜青云差不多要扑过来打我。
没有后退,反而迎上,杜青云却止步了。
我继续说:
“你太心急了,让我把话说完,你再杀我不迟。也正如你曾说过的,我并不怕死,你要杀我,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诉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邱仿尧分离,只怕他为此事,心头永远有凝聚不散的恨怨与屈辱,为了对付你,我利用了他。我会得一个比死更凄凉的惩罚,因为仿尧与我,必然分离!我现今才知道,我真爱的一个人是他,而决不是你,因为你不配!各方面都太不配!”
豆大的眼泪,沾沾而下。
每一句一字都是杜青云曾说过的。
今朝今日,反出诸我口,而人物却换上了仿尧。
我哭得双肩乱颤,死去活来,不能自已。
谁没有报应了?
泪眼暖俄之间,只见人影浮动。
突然,有人一把将我拥在怀里。
原来还勉强能支撑着的身体就在这下子软化了。
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地,慢慢地回过气来。
旁边有人给我递了热手巾、热杯。
我这才看清楚,是仿尧与小葛。
杜青云呢?
“恶梦已经过去了,福慧!”仿尧紧紧握着我的手。“他走了,幸好,小葛通知我,我赶到时她已经走掉了。”
我长长地吁一口气。
一别怕,福慧,别怕,我说恶梦已然过去!”
不,仿尧,恶梦才刚刚开始。
我悄悄坐直了身子,挤出一个微笑,对小葛说:
“我有话要跟仿尧说,小葛,谢谢你!”
小葛慌忙称好,就赶紧退了出去。
“刚才,有没有吓着你?”仿尧体贴地说。
我垂下眼皮,没敢望他。
实在心上绞痛,不知如何启齿。
这一幕,要比应付杜青云还难百倍千倍万倍。
对牢自己喜爱且尊重的一个人,说不喜爱他,不尊重他,那些话一定有如烈性砒霜,一沾唇,就能叫我悲痛欲绝肠穿肚烂。
人的感情可以如此奥妙而又凄凉,偏是不该爱时去爱该爱时不去爱。
“福慧,你有话跟我说吗?如果是复述刚才的情况,就等过一阵子,你情绪平伏下来再慢慢说。”
“不!”我一昂头,望住仿尧,把心一横:“就现在说清楚它吧!”
仿尧微微一愕。
“仿尧,你一直误会着,以为我已经淡忘过往,是你太天真了。我从来没有。
“如果你正如自己所说的真心爱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要忘掉一个自己爱的人毫不容易,趋近于不可能。
“所以,请恕我直言,你并不能替代杜青云。
“我已经尽力尝试过,为报答你的关爱,可惜,我自承失败。”
我看着仿尧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心上有太多太多太多的不忍。
顿了一顿,我觉辞穷。
“福慧……”仿尧欲言又止。
他是吃惊的。
“仿尧,”戏已上演至半,台辞还是要勉力念完它的:“我完全没有告诉过你,今次联艺的事件,是我刻意安排的报价计划。单逸桐帮了我一个大忙,他,串演重要的角色,不单推动收购行动,且跟陆湘灵泡在一起,彻头彻尾在我导演的戏内落力担纲演出,替我报了仇。现今,杜青云的资产与身心一齐重创,我心释然。”
仿尧面如死灰,一下子人都萎缩了似的。
“请别怪单逸桐,你们兄弟是一般地天真无邪,他瞒着你跑来劝我离开你,以任何条件交换你的自由。我正正求之不得,唾手而获一个帮手。
“仿尧,不敢求你原谅,只想你明白,我无法爱你,对杜青云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你对杜青云的感情算是爱吗?”邱仿尧缓缓地,扶了扶椅背站起来,“怎么可能?对一只有感情的动物,都不忍它死去,何况是人,爱人?你可以陷害他至此吗。”
“他也如此待我。”
“以爱还爱,以牙还牙?”仿尧苦笑,“你怎样衡量他如今的伤害跟你曾受的苦痛相同?你可以翻得了身,他能吗?”
仿尧望住我,以一种生离死别的眼神望住我。
差一点点,我就要扑过去,抱着他,狂叫:
“不,不,仿尧,我说的全是假话。我是真的爱你,仿尧,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心里喊得力竭声嘶,我颓然地倚在沙发上。
仿尧缓步走离我的办公室,他拉开了门,回转头,向:
“为什么人有能力公平一点处事待人时,总不肯公平?
人有本事可以心怀坦荡时,又总是长戚戚?受苦、损失者谁?”
说罢,他关上了门。
我默然,垂泪。
窗外,天色由明而黯,直至黑漆一片,缀以万家灯火。
我仍照原来的位置坐着。
绝大的一场紧张劳累之后,我变成一堆瘫痪的废物似的,如此地生不如死。
一切都好像有冥冥中的主宰,牵引着自己向前走,不管是斜路抑或正路,走在上面的人,其实并无知觉,不能自已。
人生像玩牌游戏,不自觉地走错了一步,打坏了一张牌,从此恶运临头,就这样一直越走越错,以至万劫不复。
不可能再想、再后悔,何苦当初?
很多时,说以为重新为人,会得改变人生,其实不然,人的性格也决定命运,还是会踏着旧路再走一次。
我站了起来,静静地步出利通银行大厦,回家去。
无心进食。
晚餐开在饭厅内,我一踏脚进去,看到那一大束白玫瑰,完完全全地触目惊心。
我立即逃离现场,回到睡房去。
上了门锁,才吁一口气。
我软弱无力,务必躺在床上,定一定神。
才闭上眼,就看到那大大的一束白玫瑰。
白玫瑰?天,可以由可爱、娇艳、纯情,而刹那变为讨厌、污浊、造作。
都只不过是指顾间事。
我本身就是一例。
此外,也得着送花人是谁?
邱仿尧送来的白玫瑰,永远清纯高贵。
霍守谦的呢,花瓣的幽香弥补不了花茎上的锐刺,会得置人于死地。
我不能不战栗。
立时间瑟缩起来,抱紧了自己。
床头的内线电话刹地响起来,我接听。
“小姐,有位霍先生来找你,他就是那位送来一百枝白玫瑰的人;”菲佣的说话,带着笑声。她一定以为我会欢喜若狂。
我其实正正惊呆了。
“小姐,霍先生还带了另外的一枝红玫瑰来呢,他已经走上楼来了。”
过了两秒钟,我才晓得反应,骂道:
“为什么让他上来?”
“小姐,我请他到偏厅坐,让我通知你,他不肯,说跟你相熟,且……”
我没有再听菲佣解释下来,摔了电话,立即下床,冲出睡房去。
就在那度接通二楼与地下的大理石楼梯上,我碰见正走上楼来的霍守谦。
像见了鬼。
对方是笑脸迎人。
我是脸青唇白,连连后退。
“福慧!”霍守谦扬扬手中的一枝红玫瑰,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说,“这是第一百枝。”
我吓得掉头直走回房间去。
才要关上房门,却被霍守谦用力一推,差点选人都摔倒在地上。
“福慧,你为什么惊成这个样子?”霍守谦觉得我的反应好笑。
我转身退至床边。
只为床头有一个警钟,直接接通警卫公司,只要我一按,便立即会通知附近的警岗,五分钟内,会得派员到现场这一阵子,九七将至,各人都认为非趁最后关头搏它一搏不可。于是市面治安越来越差,连警务处处长的住宅都为劫匪光顾,市民在啼笑皆非之余,不无忧虑。尤其是富贵人家,真怕有一天被选中为打单绑架之类的目标,怎能不处处加强防卫。
我这么一个独身女子守在一所大宅内,当然要有极先进的防盗设备。
坐到床上去的意思,原是为了就近那床头警钟。谁知竟给霍守谦一个错觉,以为我正在示意。
他毫不客气地也坐到床沿上去。
我脸色有如死灰,双唇正在震抖,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
“福慧,来,把这枝玫瑰花插起来,全白是太素净了。第一百枝尤其表征马到功成,应该选红色为宜。”
我睁大眼,完完全全地欲哭无泪。
“杜青云来见过你?”
霍守谦笑,继续说:
“真可怜,他太高估自己的才干与财力,如果他是我,每天对牢股市,就知道成王败寇,是指顾间事,对谁都不可以轻敌。如今,刚攀上云霄,就摔个粉身碎骨。”
霍守谦完全在报道事实,没有半分同情,却添了一点幸灾乐祸。
“你可知现今杜青云的下场?”
我下意识地摇头。
“他突然在下午晕倒了,不醒人事,送进医院,正在急救。”
我轻轻惊呼一声,拿手搞住了嘴。
胃内似在翻腾,要把剩余的渣滓挤出口腔来似的。
我辛苦得不得了。
很难才问出一句话来:
“他会不会死?”
霍守谦摊一排手,答:“谁知道?”
霍守谦坐近了我一点,把脸依过来,笑着说:
“你应该开心了。杜青云今日已经生不如死。曾经成功过的人,尝受失败,痛苦是加倍的。”
我把自己的身子一直缩向床角。
不知道是为了要逃避面前的霍守谦,还是要躲开一个无形的心理压力而下意识地作出反应。
“福慧,现今的结果,超乎你的理想是不是?”
我茫然地说:
“我从没有要他死!”
邱仿菊说得太对了。他曾说:
“以爱还爱,以牙还牙吗?你怎样衡量他如今的伤害跟你曾受的苦痛相同?你翻得了身,他能吗?”
我重重地吁一口气,心内的苦痛无以复加。
不但为了不愿意成为一个杀人凶手,且更舍不得仿尧。
一个如此明理、大方、公平的仁人君子,原本深深地爱着自己。
是我愚昧无知狠琐小家,放弃了天使,选择了魔鬼。
我不要跟魔鬼为伍,跟魔鬼交易。
我要赖帐。
蓦地,一股激动的情绪直冲脑际,我对着霍守谦说:
“我需要休息了,请你离去!”
霍守谦微微一愕,显然是我的脸色与语气令他不满。
“福慧,我是专程来看望你、陪伴你、安慰你的。一切不如意事应成过去,我们以后还有甚多的好日子可以分享!”
以后?
这句话使我更加震惊,我非更正不可: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你有关以后的安排。”
霍守谦面色转白,嘴唇微微抖动,似笑非笑,强作镇静地说:
“福慧,我和你没有以后,是不是?说得直截一点,你原来并不打算跟我有以后的发展。”
“是的。你大概误会了……”
“富家小姐要使使脾气,我还是受得了的。”霍守谦说,仍在强笑。
“不,这不是我的脾气。”
“好、好!”霍守谦摆摆手,“不要紧,先别拉远了,以后怎么样,总是未知之数,结了婚的人都可以离婚。我完全同意。”
霍守谦整个身子移近来,并且伸手抓住了我的。
“可是,目前,可要先兑现诺言了,对不对?”
也不等我的反应,霍守谦一用力,就把我拥在怀里,强吻着我。
我觉得是绝大的委屈、侮辱、欺负,我要反抗,奋勇脱离魔鬼。
一错不能再错,更不代表可以诸到底。
在我的生命上,从未试过有人能强迫我做任何一件事。
包括了杜青云、单逸相与邱访尧。
让霍守谦的兽行得逞是至大至大的很琐。
我把心一横,不知哪儿跑出来的狠劲与蛮力,我突然地拚命咬了霍守谦的唇一口,乘机推开了他。随着一刹那的空隙,我伸手按了紧急警号。
霍守谦“哎呀”叫了一声,用手背搭着口唇,一抹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背。
“霍守谦,请不要这样!”
我的声音一时间软化起来。
“我并没有白白地领受你的恩惠,你的女儿就快要从大陆到港来跟你团叙。”
“那是另外一回事。”霍守谦分明是震怒。“如果有人向你利通银行借债,讲明没有抵押品,那么,帮不帮这个忙由你。但苦声言房产物业作按揭,如期不还封铺收屋是理所当然的。江福慧,你我都是江湖中守信约的人。”
“霍守谦,你要什么补偿,我悉力以赴。”
“我要你。”
“除我以外呢?”
“你还可以给我什么?钱,是不是?我现今拥有的不错是比你少,可是生活上你能享用的并不比我多。财产与地位到我如今的界线最恰到好处,完全可以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却不需为了财富而担虚名,着实要向群众社会交代言论行为品德。连生意上,我都不羡慕银行家,工作满足感,我已太多了。你还能给我什么回报?”
“霍守谦,这没有意义。”
“你报仇岂不更无聊?”霍守谦扯动着嘴角,又是似笑非笑,一副鄙夷的样子:“别以为我站在你的一边,表示我赞成你的行为,完全是一项交易。像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合约,我做好本分,领取薪酬。你完全可以不问我的意见,发号施令职工的专业操守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今老板满意,然后讨赏。”
我呆住了。只能无力而冷淡地说:
“霍守谦,请你先回去,让我静一静。”
“我如若不从呢?”
“警察随时会来。”
“你开什么玩笑?”
“我刚按了紧急警铃,你没有注意到。”
“江福慧,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是认真的。”
霍守谦定睛看着我,眼神突然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凶狠,令我战栗。
他,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兀鹰,认定了他的猎物之后,忽然地飞扑到我身上来。,’
我拚命地挣扎,拚命地拳打脚踢,誓要摆脱魔掌。
擦的一声,我身上的衣衫被撕破,霍守谦整个人压到我身上来。
我咆吼:
“放我,立即放我。”
“江福慧,我要定了你。”
“你是禽兽!”
“彼此彼此!”
眼泪爆发出来,我完全地无能为力,任由宰割。
谁能救我?
啪啪啪,突然一连串的叩门声,令极度亢奋中的霍守谦停住了手,他血红的眼睛回望房门,再跟我说:
“江福慧,你别是真的报了警。”
我立即反扑,说:
“是的,是的。我是的,是他们来救我了……”
清脆的两记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我还未觉着痛楚,房门已在这到被撞开了。
两名警察及菲佣冲了进来。
菲佣惊叫。
霍守谦放开了我,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服。
其中一位警察走过来问:
“江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接过了菲佣递过来的睡袍,披上了。
这才晓得叹一口气,慢慢回过神来。
另一位警员走到霍守谦身边,用相当冷酷的声音跟他说话:
“这位先生,我们相信你有必要跟我回警局去一次。”
惶恐的突然不只霍守谦一人。
把这件事闹大了,谁的面子都不好过,可能我的尤甚。
立时间清醒过来,我给他们说:
“是这样的,霍先生其实是我的朋友。”
我这句话说得极之委屈,不情不愿。然,权衡轻重,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们刚才只是有点小争执,因而我误碰了床头的警钟,如此而已。”
两位警察,一时间面面相觑。
我当然了解到他们的为难,于是说:
“请你们等一会儿,让我摇个电话给你们的杨上司,解释一下。”
我急步跑进小偏厅去,用电话找到管辖南区的杨总警司。他跟我们相当熟诸。实际上,本城的富户有哪个不跟一些警务人员有交情,多少图点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