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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情泪 第十章

  低垂的帘幕,密密围护着弘徽殿。  

  永欣坐在妆秮前,任侍女梳着那如云般的秀发,眼神迷离,沉浸在自己幽微的心绪里。  

  “皇后娘娘,宜阳殿又派人送东西来啦,您快来瞧瞧。这半个月来,宜阳殿每天都派宫女送礼物来。听说月妃娘娘为了雍王的死而和皇上疏远,已有半个月不见皇上了,想来皇上是受够了月妃娘娘的倔脾气,终于想到了皇后娘娘您的好处,而开始对皇后娘娘示好了。”替永欣梳发的侍女兴奋地笑道。  

  “是啊,皇后娘娘,您受了五年的冷落,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另一个侍女勾起帘栊,让永欣能清楚看到院中的情形。“只是皇上也真奇怪,天天都派人送赏赐来,却不曾亲自来探望皇后娘娘,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永欣面颊涌上霞红,止不住越发狂野的心跳。  

  这炎夜,是越来越大胆了。自那日在凉亭中向她表白之后,便毫无忌惮地展开猛烈的攻势,买通了宜阳殿的宫女,每日里送些别出心裁的雅致礼物,而每件礼物里,定会附上一苜情诗。  

  不可纬言的,炎夜用心用情的示爱举止确实混乱了她的心,她迷惑狂乱而不知所措,向来如枯井般的死寂生活掀起了巨涛狂澜。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时,执事太监的声音在庙前响了起来。“皇后娘娘,江阴王爷求见!”  

  她心中怦的一跳,面上的红晕更深了,捂住耳朵嚷道:“不见,我不见!”  

  “可是江阴王爷求见的态度很坚决,他说有要事禀报娘娘,还说……”执事太监迟疑地道:“江阴王爷还说,请娘娘务必见他最后一面。”  

  永欣脸色“唰”的一下子白了。最后一面?这是什么意思?她急急站起身来,也顾不得绊倒了矮凳,拽着裙摆便往外冲。  

  细雨飘洒中,炎夜独自站在院中的庭阶上,孤孑的身影默然而立。望着他那孤寂落寞的背影,永欣心中突然一痛,眼儿一酸,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这五年来,她也是一般的孤独寂寞呵,原以为她的凄苦忧伤无人怜惜,谁知道竟有个人也为她饱受了五年的煎熬和痛苦,而她,却从来不曾察觉到……  

  听到它的脚步声,炎夜回过头来,向着她温颜一笑。“你终于肯见我了?”  

  永欣垂下头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泪珠。“你……你说最后一面,是什么意思?”  

  炎夜不答,只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今天我来,是想向你要一个答案的。”  

  永欣蹙眉,压不住心头的烦乱和迷惘,低嚷道:“原来你是骗我出来见你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来扰乱我的心?你以为这种游戏很好玩吗?你以为我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所打动吗?告诉你,我只觉得困扰,只觉得不胜其烦!”  

  炎夜眸中的火焰蓦然熄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原想来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天涯——现在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炎夜神色淡然,声音中却流泻出一丝低低的叹息和惆怅,他苦笑,摇摇头转身便走。  

  看着他决绝而毫无留恋的身影,永欣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懊恼与心慌。  

  “站住,你这样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是什么意思?”她气急败坏地嚷,声音抖颤而不稳。“这半个月来,你天天假藉玄煜的名义,要宜阳殿的宫女送礼来,你知不知道如此胆大妄为的欺君行为足够让你掉几百次脑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害怕被人发现那些东西其实不是玄煜送的,而是你,是你这个大胆该死的江阴王爷——”她便住,忍住了几要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我好怕你这个欺君犯上的江阴王爷真会被摘了脑袋!  

  “你以为我当真有通天本事可以买通宜阳殿的宫女?”炎夜苦笑。“我这么做,自然是玄煜默许的。”  

  “玄煜默许的……”永欣心中一寒,酸楚地道。“他当真对我无情若此,想眼睁睁地将我拱手相让?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不是对你无情,而是知道我能给你他给不起的东西——那就是对你的一颗真心和感情。不过看来你并不稀罕,不是吗?”他摇头,炙热如火的一颗心已经彻底地冷了,他绝望而感伤地道:“你宁可活在对玄煜的梦想和迷恋里,也不肯接受我这个可以给你真实情感的人……你打算抱着对玄煜的痴恋过一辈子,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心孤独一生。永欣,我真的不能再看着你这样过下去了……”  

  永欣心颤地抬头,他话里的绝望与凄楚教她惊惶。绝望?他真的对她绝望了?  

  “先前我要太监说见你最后一面,并不是骗你。我已经向玄煜辞官,要离开南烜,远走天涯。”他眸色黯沈,神色疲倦而憔悴。“我累了,也倦了,不再企图追逐一份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感情,永欣,我会远远离开京城,永不会再来见你了。”  

  离开?他要离开?永欣宛受雷击,脑中一片空白。  

  她颤抖地看着他掉头离去的身影,一阵尖锐的疼痛在她心中割开,痛彻她的心肺。她突然想起了在这五年之中,在她寂寞、孤独、痛苦的时候,始终是他的身影默默在背后守候着她,让她纵情哭泣、让她倾诉心中所有不平……  

  她望向弘徽殿的寂寂门户、重重帏幕在风中摇晃,仿佛就要这样困住她的一生  

  她真的要这么过一辈子吗?  

  哀痛欲绝的哭声自她唇中不受控制地啜逸出来,她哭了,连自己也不相信她哭了,哭得凄厉异常,哭得肝肠寸断。  

  她的哭声绊住了炎夜原欲毅然离去的脚步,他回过头,注视着哭得凄凄幓幓的永欣。半晌后,他无奈而心疼地叹了口气,不解地间道:“我这个让你困扰和不胜其烦的人就要走了,你该开心才对,为什么反倒哭得这么凄惨?”  

  “我……我为什么要开心?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之后就一走了之,还说我该开心?”永欣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炎夜看着她悲泣的模样,眼中渐渐闪出异采,脸上的神色也开始亮了起来。  

  “你不要我走,是不是?”他屏着气息,温柔地问。  

  永欣抬头望他,脸上满是泪痕,神情是伤心迷惑且狂乱的。“你不明白我这些日子来的困惑和迷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实在厘不清自己的感受。”  

  她哽咽道:“这五年来,我爱玄煜爱得好痛苦,也许你说的对,那不是爱,只是我单方面的梦想和迷恋——可是你呢?若我不是真正地爱玄煜,我又能够真正去爱你吗?”  

  她悲哀地望着炎夜。“如果我接受你,我希望我是因为爱你而接受你,而不是因为孤单寂寞才接受你啊!”  

  “无所谓,只要你能够接受我!”炎夜眼中交织着希望和失望、快乐与悲哀。“也许你一时并不能忘记对玄煜的迷恋,但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开始学着爱我。”  

  她定定看着炎夜。“如果说,我是因为想挣脱这座如同冷宫的监牢才想跟你走,你也不在乎吗?”  

  他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纤手,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他深深凝视着她,眼光中充满了深情、怜爱及了解。“只要你肯跟我走,不论是为了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在乎!”  

  泪水涌出她的眼眶,她笑了,甜蜜而凄艳的笑容,美得教他屏息。  

  “够了,我这一生啊,有你这些话,也就够了!起码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在意我、关心我……”她缓缓退开,凝注着炎夜,目光中含着留恋与不舍,凄然道:“可是,我还是不能和你走!”  

  炎夜一愣,失望而不解地看着她,原以为峰回路转,岂料到头来她竟还是给了他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给我一个好理由,告诉我你为什么宁愿在这深深庭院之中孤老一生?”他痛楚而激狂地捉住她的肩膀摇晃着。“如果你不愿和我走,方才就不该用泪水留住我!”  

  “我不是不愿和你走,是不能和你走!”永欣被他摇得头也晕了、心也碎了,忍不住哭喊出来。“你听不明白吗?不是不愿,是不能啊!”  

  炎夜恼怒极了。“我不明白,不愿和不能有什么差别?总之你就是不肯和我走!”  

  “当然有差别,我是南烜皇后啊!如果我和你走,便是违反了伦常与礼统,将为世人所不容的啊!天地间,不会有我们容身之地,你和我都会为世人唾弃、万劫不复的啊!”她痛楚嘶喊,滴滴泪珠沾湿了面庞,绞痛了他的心。  

  “我不怕,你怕吗?”炎夜心痛地吻去她的泪水,安抚着她的惊慌。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情,深沉得让她发紏,她感觉自己再也迷不掉他柔情的陷阱了。  

  “我说过,我可以不要权势和身分,咱们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你愿意吗?抛弃南烜皇后的身分和我走?还是你舍不下身为皇后的荣华和尊贵?”  

  “我不能,我不能害你身败名裂,失去一切!”永欣挣扎着哽咽道。“就当我是舍不下身为皇后的荣华和尊贵好了,你放开我吧,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一切啊!”  

  炎夜不容她逃避地抱紧她,正想再说些什么话来说服她冥顽不灵的脑袋时,一阵轻笑突然从树丛间低低沉沈地响起。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杀风景,只是再也看不下去了。”一直隐身在树丛之后的玄煜现了身,唇间噙着忍俊不禁的笑意。“你们这般你追我逃、半推半就的,究竟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呢?”  

  炎夜和永欣同时一惊。永欣羞红了脸挣脱炎夜的怀抱,望着玄煜那似笑非笑的俊魅容颜,脑中一阵轰轰作响,惊愧和羞惭紧紧攫住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炎夜倒不像永欣一般惊惶失措,只是用想杀人般的眼光瞪视着他。“你躲在那儿偷看了多久?”  

  “够久了。听说江阴王爷进了宫,却不来谒见我这个皇帝,反而直奔弘徽殿求见皇后。”玄煜笑眯眯地道。“朕特地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见着了咱们胆大包天、欺君犯上的江阴王爷正试图要拐走朕的皇后……啧啧!我说江阴王爷啊,你也未免太放肆妄为,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你要知道这可是欺君犯上的砍头大罪啊!”  

  “够了,你少在那儿装模作样,吓唬永欣了。”炎夜白了他一眼,看着惊慌失措的永欣,他叹了口气,正颜向玄煜跪了下去。  

  “我要带水欣走,虽然你一定不会阻止,但她终究是南烜皇后,我带走她便是有负君臣之义,在南烜将无立足之地!”他肃声说着,眼中有着誓死无悔的决心。“我会带着她离开南烜,从此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求皇上成全,放我们去吧!”  

  接着他向玄煜磕下头去。“我炎夜一生顶天立地,从未亏负于人,今日却要辜负君臣之恩、兄弟之义——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吧!此后我再不能为你效力了,咱们兄弟地无再见之期。”  

  玄煜见他说得认真,也就收起了笑谑的态度,正色望向永欣。“江阴王爷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你呢?你又怎么说?这件事决定权不在朕,也不在江阴王爷,是完全取决于你的一念之间啊!”  

  永欣痴痴望着玄煜俊美魔魅的容颜,这个她深深爱了五年,也让她痛苦了五年的男子啊……她心中纠结着混乱不清的情丝,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泪水潧潧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唯一捉住幸福的机会了!”玄煜沉声道。“错过了江阴王爷,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肯为你抛弃荣华富贵、性命地位的傻瓜。你若不跟他走,这一辈子就只能守着皇后的虚名,因在南烜宫殿内,孤独终老一生了。”  

  永欣深深吸了口气,拭去泪水,定定望着玄煜。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神色平静,幽绝地问道。“是不是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接受我?不论我对你用情多深,你都不会在乎我?”  

  “是的!这辈子,除了庭雪,我再也不可能接受第二个女人!”玄煜毫不回避她的眼光,清楚而坚定地道。“不论你对我用情多深,就算你为我而死,为我痛苦一生,我都不会在乎!”  

  尖锐的疼痛割开永欣的心口,他残酷而毫不容情的言语像把利刃,狠狠割开了她多年来结痂藏脓的伤口,在鲜血汨汨流出之时,她奇异地感受到那始终纠结而碰触不得的怨与恨也一并流泻而出了。  

  “可是庭雪郡主为了雍王的死而自闭心扉,如果这一辈子她都解不开父丧的心结,而将你排拒在外,再也不肯接受你,你对她的心意还是不会改变吗?”  

  “我和庭雪历经了生死相思,有着不能抹灭、不容动摇的感情。”玄煜眼神温柔而满含深情。“现在她沉浸在父丧的悲痛之中,一时心结难解,但她终会想通的。因为她对我用情之深,并不亚于我对她的,绝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拆散我们!”  

  “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通呢?”  

  玄煜微微一笑。“那我就和她耗一辈子,直到她想通为止。”  

  永欣点点头,漆黑的眸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她低喃道:“我明白你的心了,也是咱们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眸中闪过一抹幽光,从袖中掏出一把银刃,在玄煜和炎夜都来不及反应时,扬刃一挥——  

  “永欣!”炎夜惊骇欲绝地呼唤,一颗心几要迸出心口。  

  银光闪烁中,一绺乌黑的青丝随刃而断,就像她心中多年的伤痛,都在这一刀中挥斩尽了。  

  “这束发,算是断了我们夫妻结发之义!”她对着玄煜将手中那绺青丝随风一扬,丝丝长发飘散在半空之中,如纠结的丝茧,她终于破茧而出了。“从此,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她转向炎夜,神情是豁然开朗般的轻松。“我自由了,你还愿意带我走吗?愿意为了我而抛弃荣华权柄,从此流亡天涯,被世人唾骂也在所不惜?”  

  “我自然愿意!”炎夜激动而热泪盈眶地握住了它的手。“你呢?如果和我远走天涯,你同样得舍下一切,舍下身为皇后的尊荣龃谷田贵,你真的愿意吗?”  

  “你还需要问我吗?玄煜不是说了,错过了你,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肯为我抛弃荣华富贵、性命地位的傻瓜!”永欣含着泪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傻瓜,你还真是个傻瓜……”  

  “而你马上要和我这个傻瓜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去了。”炎夜心满意足地笑叹了口气。“世人不知要把咱们这对叛君私逃的奸夫淫妇给说得多难听?你怕不怕?”  

  “天塌下来都有你顶着,我怕什么?”永欣温柔地道。  

  两人深深凝注彼此,就在这情意初动、情根初萌之时,却有人极不识相地经咳了两声,打断了两人的缠绵互视。  

  “谁说你们可以浪迹天涯、远走高飞的?”玄煜悠闲地笑,眼中全是狡狯神色。“我刚光复南烜,正是百废待举,急需用人之际。岂容得你拍拍屁股走人,逍遥快活去?”  

  炎夜和永欣同时变了脸色。炎夜眸中蕴积了暴风狂雨之色,阴沉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不肯放永欣自由,是不是怕皇后和臣子私奔,传出去有伤你的颜面?”  

  “皇后?南烜皇后在半月前投水自尽,虽然获救,但缠绵病榻,终于药石罔医。”玄煜向永欣眨眨眼,眸中闪烁着狡黠光彩。“我不知道你演技好不好?不过扮三天病人应该不难,麻烦你待会儿回殿之后便躺在床上不要起来,我会叫御医去瞧你的。不过不要忘记了,你患的可是药石罔效的心病,拖不过三天的!”  

  炎液和永欣同时一怔,隐隐猜到了玄煜的意思。  

  “你是要永欣诈死?”炎夜不可思议地问。  

  “唯有如此,方可保住朕的名声。”玄煜微笑道。“你说的对,一个和臣子私奔的皇后,实在是太伤朕的颜面了,朕连老婆都管不住,要如何治理天下啊?”  

  “你是为了保住我和永欣的名声及前途。”炎夜激动地道。“你可知道如果永欣自尽的消息传到北壶,墐帝将会如何震怒?你不能这么做。”  

  “北垚墐帝那儿,朕自会一力承担。”玄煜收起玩笑神色,认真地道。“朕会给永欣一个新身分,至于知情的太监和宫女们,朕也会封住他们的口。三天后,南烜元德皇后萧元永欣便算是死了!朕会为她举行国葬。而在你身旁的这名女子,是你江阴王爷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因战乱分离了五年,好不容易重逢,将由朕下旨赐婚,于月内择吉日完婚。”  

  他温颜地看着永欣和炎夜。“相信我,这是最好的安排。我亏负你们太多,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承担一切罪责,流亡天涯为世人所弃,再无立足之地!”  

  炎夜和永欣神色激动,完全说不出话来。  

  玄煜转向永欣,柔声道:“只是这么做却要苦了你啦!你从此需得改名换姓,舍弃身分!你不但不再是南烜皇后,也不再是北垚公主了——你,可愿意接受朕这样的安排?”  

  “只要能够和炎夜在一起,而且可以保住他的名声,不须累得他抛弃一切,远走天涯。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永欣热泪盈眶地向玄煜跪了下去。“多谢陛下成全。只是从此陛下却得担负起逼死皇后、负心薄幸的恶名,还得承担我父皇的怒气,这教臣妾如何过意得去啊?”  

  “我不就对你负心薄幸,也不算是蒙上恶名。”玄煜微笑着扶她起身,诚挚地道。“我亏欠你太多,这么做只是稍稍弥补你五年来所受的苦——相信我,你的幸福,是我衷心所愿!”  

  炎夜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喑哑地道:“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什么大恩不言谢叫我为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助你如愿娶得美娇娘,你两句话便想给我打混过去?”玄煜和他执手而笑,暖暖的情谊流过两人心中。“我偏要向你讨人情,要你好好谢恩,为我做牛做马,辅佐朝政。你这个江阴王爷我可不能让你做得太过轻松,是不是?”  

  永欣噗哧一笑,偎在炎夜身边,只觉十分幸福温暖。  

  天际的斜阳,在雨后的碧空中,把弘徽殿妆点得灿烂而绚丽。  

  历经了漫长的风雨,终是雨过而天晴!  

     

         ★        ★        ★  

     

  笛寒如水,在阒寂的月夜中回绕着。  

  一盏盏莲花灯顺着湖水漂流,磷磷烛光,将深沉幽杳的湖面映得一片凄迷,宛非人间。  

  庭雪手执兰草,坐在露桥之上呆呆望着湖水出神,对始终萦回不绝的笛声似乎听而不闻。  

  “皇上,又在梅林之中吹笛了。”侍女们伴在庭雪身畔,折着纸莲灯,听着对岸传来的幽咽笛声,不忍地道。“娘娘,您还是不见他吗?这风寒露重的,皇上要是伤了身子,可就不好啦!”  

  庭雪垂眉不语,将兰草放入水中,随波逐流。  

  “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也顾不得犯上了,侍女们有些心急地扯了扯她的手臂。“这十余日来,您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的,教人瞧着真是好生担心啊!”  

  庭雪依旧神色清冷,如木偶娃娃般不嗔不怒、不喜不悲地接过侍女手中的纸扎和烛火,闷不吭声地折起纸莲灯。  

  “这十余日来,皇上每夜在梅林里吹笛直至天明,白天时又忙着处理国事。”一个宫女叹道。“听宜阳殿的宫女说,这些日子来皇上吃得少、睡得少。再这般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撑不住的!”  

  庭雪身子微微一震,木然无波的神情渐渐崩解了,酸意微微泛上了眼眶。抬起头来,望向湖对岸的梅林,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只隐约瞧见他孤寂寥落的茕茕身影,在长夜里凄然独立。  

  她手一颤,旋即握紧了双拳,烛钉扎入指尖,渗出滴滴鲜血——十指连心,这椎心之痛,渐渐震醍了她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凄茫不清的神智。  

  “听说兰草和莲花灯可以招魂续魄,送亡者的魂魄安抵地府。”侍女放下一盏盏的莲花灯漂入湖中,点点碧光如棱,宛如引魂灯,牵颌着幽幽魂魄直抵太阴冥府、黄泉之路。“只是雍王的亡魂若见到您这个样子,怕也不能安心上路吧!您毕竟是他唯一的爱女,他舍弃了性命,只为了保住您的幸福与爱情啊!”  

  庭雪下意识地握紧双拳,烛钉扎得更深了——这痛彻心肺的疼痛终于完全震醒了她混沌的神智。  

  “月妃娘娘,您这般自苦,折磨您自己,也折磨皇上。”侍女叹息道。“您是在让活着的人痛苦,让死了的人也不安心哪!”  

  泪珠,一颗颗自庭雪眼睫间滑落,滑下苍白绝灵的面颊。  

  “哎呀,月妃娘娘,您的手怎么了?快松开啊,您的手受伤了!”侍女终于看到了她鲜血淋漓的手指,个个大惊,手忙脚乱地板开她的手,取出烛钉。  

  泪雨纷纷,洒满了庭云的衣襟,看着泪痕与鲜血斑斑的庭雪,宫女们不禁也哽咽道:“哭出来便好,哭出来便好!就让所有的悲与痛、伤心与劫难,都随着泪水流去吧!”  

  呜咽悲泣的泪水和着笛声,回荡在暗夜之中。涓涓滴滴的泪水倾流无尽,释放了悲痛,也释放了始终纠结不清的情与仇……  

  莲花灯闪烁,亡魂终于可以含笑上路|  

     

         ★        ★        ★  

     

  梅林如云,白色的冷香花瓣铺满了一地,在如银的月光下,闪着迷蒙的微光。  

  一缕笛声,回荡在梅林夜湖之中,娓娓地捆诉着水一般的缠绵情愁。  

  玄煜独立悔径,迎风吹笛。他望着湖中央的新月小榭,眼光柔和而带着凄楚的忧伤,落雪拂满了他一身衣袖,他却恍若不觉,只是惆怅地吹着笛子,月色清明,将他的身影映照得无比落寞与孤寂……  

  “这半个月来,你每夜在这儿吹笛,一吹就是一整夜。”幽幽低叹,轻轻柔柔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你不倦吗?不怕弄坏了身子?”  

  他急速转身,只见身穿素衣的庭雪伫立在落英缤纷的悔雪之中,幽邈的身影就恍如月下雪中的梅花精魂,清绝愁绝而又艳绝。  

  他心神激荡,声音却仿佛梗住了,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痴痴望着她的容颜,牛晌后,才低低哽咽道:“庭雪,你终于肯见我了!”  

  “江阴王爷来找过我,把你和永欣皇后之间的对话全告诉我了!”她深深望着玄煜,柔声道。“如果我这一辈子都解不开父丧的心结,你便要和我耗上一辈子,是吗?”  

  玄煜幽幽叹息,苦涩地道:“你不该这么问我,你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才是!”  

  泪水涌上庭云的眸,她露出浅浅迷离的笑容。“这半个月来,我每天都回想着父王死时的情景,我发现自己竟然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便是,他是为了化解仇恨而死!”  

  她眼神幽迷,仿佛又回到了雍王自尽的那一天。“他紧握着我的手告诉我,要用他的血洗净痛苦的过去,要用他的命来偿还萧家血债。他说,一切仇恨终将过去  

  她声音哽咽,泪眼迷离。“我怎么会忘记呢?我答应他我会幸福的!这半个月来我耽溺在痛苦和自责里,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却忘记父王是以性命来保住我的幸福——我辜负了他的死,也辜负了你的情!”  

  “庭雪……”玄煜激动地唤她,心绪翻涌,声音沙哑而狂喜。“你终于想通了吗?”  

  “我是这般的自私和愚昧,只看到自己的痛苦,却看不到父王舍命的用心和你无悔的深情……”庭雪凝视着他,泪痕宛然。“我怎么会让我们两人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呢?”  

  她抬起头来,看着被夜风轻拂而漫天飘扬的落梅。“这些日子来,我每夜听着你的笛声,想着我们的过去。我想起了许多事,许多不该遗忘却被我忘得彻底的往事……”  

  玄煜温柔地凝睇着她。  

  她眼神飘忽,声音低哑而悠远。“还记得我父王叛变、江陵城破那一日吗?”她的眸子因回忆而迷蒙。“那天,也是在这梅林之中,也是这般红梅纷飞。我偷听到你和炎夜的谈话,明白了和你仇立的立场,我怀疑你是为了利用我来制衡父王而骗取我的感情,怀疑你从没有爱过我……你还记得那时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我当然记得!”玄煜的思绪飘回那一日,想起过往种种,不由得甜蜜而凄楚地笑了。  

  他望着庭雪,像要直直看进它的灵魂里去。“我们要执手相守,共偕白首。”他伸出手向着庭雪,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当年自己说过的话。“庭雪,忘记我们彼此的身分,到我身边来——我发誓,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演变,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如珍珠般的清泪,落满了她花般清艳的容颜。她含着泪绽开一抹甜美至极的笑容,慢慢地伸出了手,缓缓放到他掌心中!  

  玄煜紧紧握住它的手,心中激动欲狂,他哽咽地道:“庭雪,你终于真正回到我身边来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了。  

  终于紧紧交握住的两只手呵,他们深深执手,甜蜜而狂喜地含泪望着对方,明白此生此世,再也不可能放开彼此的手。  

  “答应我,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将我排拒在外。”玄煜热泪盈眶,将她紧拥入怀,低头寻找她的唇,情切而激狂地道:“不管发生任何事,都别再甩开我的手了!”  

  “那日在我父王墓前,你说我可以轻易地拆散咱们——你错了,玄煜,没有任何人可以拆散咱们。”庭雪在他的唇即将印上她的时,轻敌唇瓣,将誓言烙进了他唇间、他心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拆散我们——就连我也不能……”  

  在两人深情拥吻的身影中,一条绣巾缓缓飘落。绣巾上的簪花小字在漫天梅瓣中依然清晰——  

  绾结同心,莫离莫弃。  

  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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