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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失能症 第九章

  整个晚上卓玲都为家乐最後的那句话辗转难眠。

  她从来没想过家乐会累。她很习惯他的不断付出,也觉得追求本来就是男人该做的事——男人天生该死,越吃不到的越想吃,一旦得手,马上就腻了。

  她的心思忽然飘回初中时,父母感情最糟的时候。

  「我输了……」妈妈阿莲总是这么说:「输给一只狐狸精。」

  「小玲,不要相信别人说什么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那是其次而已。」她的笑让人毛骨悚然,脸上布满的是乾涸的泪痕。

  「婚姻关系只维系在那里。」阿莲用眼神示意她看她身後的床。

  「你控制不了他,婚姻也就完了。」她提起行李:「以後自己照顾自己,我没办法和你爸继续同处在一个屋檐下。」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从此断了音讯。

  卓玲目送她走出家门,回头望向那张床良久。

  她忽然觉得男女之间的关系好肮脏,爸爸也好肮脏。婚姻原来可以没有任何爱情,即使有,也维持不了多久……

  她捂住脸,无法抑制地缩进被窝里痛哭起来。

  ***

  终於到了家乐在德康的最後一天,行销部压轴的欢送会刚刚落幕。

  「晓妃,你又醉了。」家乐莫可奈何地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拨下去,努力地专注在前面的路上。

  所有的人都知道卓玲和他是一对。「送一下自己未来的小姨子有什么不对?」一夥人发出诡谲的笑声,硬是把晓妃塞入他怀里。

  他们会不知道晓妃倒追他追了两年?分明是要他在两姊妹间难做人。家乐将晓妃毛东毛西的手频频推开,一肚子火。

  晓妃酒品实在太差,冲着他装疯卖傻;不像卓玲唱唱笑笑,接着睡觉了事。他相信明天等她酒醒时,也会承认自己多少有些藉酒壮胆,故意惹事。

  家乐忍不住催足了马力,想要将她尽快送到家。但转念一想,不对!

  这大大的不对!

  卓玲今天去子晴家,任家里只剩任爸那个老头,一看到每次晓妃醉醺醺的回家他就有份,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他车子越开心里越毛,决定先打个电话询问卓玲的意见。

  他将车子停在路旁,倒不是没有一面开车一面打手机的本事,是因为他无法一面做这两件事之外,还要应付晓妃不定时的攻击。

  他在晓妃的热情拥抱下,打给卓玲……两次……三次,才恨恨地摔下手机。「竟然又把手机关起来?搞什么鬼!」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晓妃的手扒开:「晓妃!请你自重!」

  「家乐——」晓妃死命地抓住方向盘不让他开车。

  「晓妃你……」家乐气结,真想把她一拳打昏,却又不知如何下手,不小心打伤她或是留下痕迹,任爸肯定会拿着菜刀追在後面砍他。

  「今晚就好……」晓妃楚楚可怜地说:「只要今晚就好……」她落下泪:「带我去你家……爱我,求求你——」她俯身在他胸前啜泣:「爱我……」

  家乐长长地叹口气。

  「你没醉,你是在藉酒装疯。」他懒得挣扎了,就任着她在自己怀里哭——也罢,他们是该好好谈谈。想娶卓玲,或许还得靠这未来的小姨子打通关。

  等到晓妃的心情终於平静下来,他才轻轻推开她。「我带你去『诗意』散散心吧。」

  「不带我回你家?」晓妃有些失望地说。

  家乐的脑筋飞快地转着:「呃……不方便,东西全在打包,里面很乱。」

  「我们可以上旅馆。」晓妃不死心地说。

  他无奈地睇住她:「不要心急——晓妃,以後你的老公会好好地疼爱你的,我没那个福气。」他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个称职的姊夫。

  晓妃又红了眼眶:「不必跟我拐弯抹角。你知道只要你想要,就可以……」

  家乐将车子开上路,笑道:「我不要你未来的老公恨我,我的仇人够多了。」

  晓妃静了下来,一路上不发一语,随着家乐来到「诗意」。

  ***

  「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你和卓玲的关系。」晓妃淡淡地道。

  「哦?」家乐停下喝茶的动作,感到有个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很奇怪对不对?」晓妃无奈地笑了笑。

  「是我要李东民去放话,故意让你难堪。」她终於坦承。

  家乐的内心颇为震荡,困扰他已久的事瞬间真象大白,让他有些无措。

  「那天……你和卓玲说了些什么?」晓妃迷蒙地望着窗外,轻柔的嗓音在空气里不着边际地浮荡着。

  「嗯?」家乐苦想当晚的情形,带卓玲到这里已经无数次,而且卓玲每次都指定要这个位子——他回忆不起当晚的事。

  「本来你是坐在她对面,後来你指向窗外,她神色慌张地东张西望,後来你坐到她身边,没看两下就被她推开,赶回自己的座位……想起来了吗?」

  「噢——」他朗笑几声,坦白地回答:「我骗她说我看到你。」

  「看到我?」她怔了怔。

  「嗯,」他小心地敛起笑颜:「她不希望你看到我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晓妃惴惴不安地问。

  「为什么?」家乐耸耸肩:「大概是怕让你伤心,或是怕惹上麻烦……」

  怕伤我的心?怕惹上麻烦?晓妃闷闷地想。「然後呢?她为什么赶你?」

  「她……」家乐这才想起,他一坐在卓玲身边没多久,就顽皮地咬了下她的耳垂。这、这和外人讲好像不太恰当吧!

  「呃……发现被骗了吧……不知道。她那时候很讨厌我。」他随便应答。

  「所以你……」晓妃蓦地有些泫然欲泣。「爱她?」

  「我……在看到她之後,忽然有种想定下来的感觉。」他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沉吟半晌:「她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也是我最心疼的女人。」

  晓妃闭上双眼,抑住将涌出的泪水。

  「但是她始终不肯答应嫁给我,让我很苦恼。」家乐索性让她了解全部的情形——也好让她完全死心。

  「卓玲和你说过……她初恋情人的事吗?」晓妃玩着手中的汤匙。

  家乐默不作声。

  「我抢了她的情人……」她幽幽地垂下泪眼:「我真的好坏……对不对?」

  「从此以後,我就再没有看到她接近任何男性……」她抿住唇,抹去泪水。

  「对不起……」晓妃低声地饮泣。家乐无法听见她接下来的喃喃自语。

  他静静地啜着茶,无言地望向窗外。

  良久,她终於定下心情,舒口气:「送我回家吧。」她拿起外套和皮包。「谢谢你带我出来散心……」

  ***

  他想看她——不看肯定睡不着。

  家乐将晓妃送回家後,就一路驶向子晴的公寓,苦苦地守在门口。

  时至午夜,他终於等到为子晴告别单身的朋友结束宴会,嬉嬉闹闹地走出公寓,又过了好一阵子,卓玲才跟着子晴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穿那样不会冷吗?我去拿件外套给你吧。」子晴打开自己车门问道。

  「不用了,反正是坐在车内,不……」卓玲忽然瞥见站在角落的家乐。

  子晴的眼光也随着她落在他身上。「又碰面了,家乐。」

  「是啊,子晴,听说你就要结婚了。恭禧!」

  「谢谢。那……小玲就交给你了。」她话中有话地朝他眨眨眼,走回屋里。

  卓玲的头自始至终抬也没抬一下——他出现地有些出人意料,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子晴刚才劝她接纳他的话,也还不知道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家乐走向前牵住她的手。「上车?」

  没反应。懒得等她回答,他直接拉她上车。

  「我刚送晓妃回家,我们在『诗意』聊了一会。」他云淡风轻地说。

  卓玲呶呶嘴,心里浮起一串问号,却没说什么。

  「她说对不起。」他望她一眼。

  「她说对不起?」她睇住他。

  「嗯,她说对不起。」他点点头。「对不起她抢了你的初恋情人,对不起她造了谣,破坏我的名声。」

  「是她?」她惊讶地问。

  「是她,和李东民。」他答。

  「李东民?」她更讫异了。

  「想起来很合理,对不对?不然李东民怎么会有机会接近她?」他挺满意自己的分析,虽然是後知後觉。

  「她……还好吗?」她担心地问。

  「大概吧。」家乐耸耸肩:「我不是她的帅哥,没办法让她快乐一点。」

  卓玲轻哼了一声,笑不出来。

  家乐偷偷望她一眼:「今天晚上……是我们最後一晚了。我妈要我明天上完最後一天班後搬回去住几天,然後我会直接上桃……」

  「不要再说了!」卓玲捂住双耳:「不要一直提醒我你要走,不要再说了!」

  家乐将车停在路旁,倾身过去要拉她到怀里:「小玲——」

  「不要碰我!」卓玲孩子气地甩开他的手。

  「你这是何苦呢?一闹起脾气就冷着脸,我……」他忽然听她在哭泣的声音。不自觉地皱皱眉头。

  「你这样……」家乐不知所措地叹口气:「叫我怎么放心留你在台中……」

  看到她仍微微地在抽泣,他伸手拥她入怀,拿件外套披在她身上。「冷吗?」

  「不要你管!」她将脸埋在他手臂里,别扭地说

  「你确定不跟我一起上桃园?」

  沉默。

  「想结婚了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没反应。

  「那我们来玩亲亲好不好?」他厚着脸皮说。

  「你去死。」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他笑得好不知耻。

  她的情绪终於稳定下来。在他的袖子上用力地转头,擦掉自己的眼泪。

  他忽然觉得她很像一只小宠物,不由得拍拍她的头,亲亲她头发。「想回家吗?」

  他当她是同意这个建议,用食指戳戳她的肩:「要不要坐好让我开车?」

  她不答也不吭气,还是那副要死不活地德性靠在他怀里。

  「真拿你没办法。」家乐倾身将她的椅背放低,从後座拿了一个特大号的靠垫,塞到她怀里,将她推回座位。「给我坐好啦!什么死样子?」

  卓玲把头埋到枕头里咯咯笑了一阵,转身望着窗外,又沉默下来。直到家乐将车开到住处,停下车,才听到她轻轻的鼾声——原来她在途中就睡觉了。

  家乐忍不住笑了笑,怎么和第一次带她到自己公寓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抱起她进入屋内,开了灯,小心翼翼地闪过里面大大小小的纸箱,免得一个疏忽两个人就摔死在这个笨公寓里。

  卓玲一沾上床,就转过身抱紧被子继续睡。

  家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目光继而扫过屋内的一景一物。极目所见,包括现在躺在床上的睡美人,明天晚上就将尽数远去。

  这是自己的决定,没什么好後悔——但是她为什么不肯和他走呢?他唯一的牵挂就是她了,为什么她始终不明白?

  到桃园後,人隔两地。为了新公司的开幕和营运,他势必得暂时先放下他们的感情先在事业上冲刺。她不可能不了解。她这么坚持留下来,他不想强迫她配合自己,但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爱情,经得起这番考验吗?

  家乐将额头抵上她前额,无奈地叹口气。

  她睫毛轻颤一下,慢慢睁开眼,涣散地望着他。「家乐……」

  「小玲——」他吻她。「我爱你。」

  她红了眼眶,注视他良久。

  「怎么每次说爱你,你都会哭啊?」有点受不了耶——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爱我……」她抿住唇,敛下忧郁的眸光。

  「嫁给我……」家乐爬上床拥紧她,深情的吻一直未歇。

  卓玲默不作声,以泪洗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眉、他的脸颊。

  他炙热的身躯暖和了她空虚冰冷的胸臆。温凉的唇奇异地带着火热温度,从她敏感的颈侧一路燃至她的胸前。

  「嫁给我,」在急促的喘息中,他再次提出请求。「跟我走……」

  她还是没回答他,只能以她柔情的回应与忧伤诉说着对他的依恋。

  他狂热的双手无法停止在她身上的游移。眷恋的热潮席卷而过,加深他们对彼此的缝缓和需索。

  随着他愈来愈肆无忌惮的亲近,她却惶惑地开始退却:「不……不要,家乐,不要……」

  家乐艰难地拉开身子,目光胶着在她脸庞,幽黯的眼眸负载着浓重的失望。

  「我……我怕。」她终於承认,泪水更如泉涌。

  「怕什么?」他支着身子,俯身凝望她。腾出一手将她环在胸壑之间。

  他的专注与深情再次撕裂她紧固的心防,她忍不住痛苦的呻吟。

  「告诉我,小玲。」家乐从来没有这么心痛和无助过,他知道她的心有所顾忌,却不了解为什么会是如此难解的谜题。「告诉我。」

  「我……不知道,对於婚姻,对於……这一切,我就是怕……」她试着抹去泪水,却愈抹愈多。「就是怕……」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沉下脸。「还是把不知道当做藉口?」

  她逃避他的凝视。

  「你怕我会像你父亲一样始乱终弃?」他浓眉紧锁。

  卓玲抿着唇,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将脸埋入他的胸膛。

  「我不想爱上你,因为我无法承担被你背叛的後果。」她又啜泣起来:「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纠缠我?我讨厌这样……我不要爱上你……」

  「但是你已经爱上我了,你逃不走的。」他执起她下巴:「你知道吗?其实你怕我离开你,我更怕你离开我。」

  卓玲惊愕的睇住他。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对你产生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到尾牙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只是对冷漠的你有种被忽视的不甘心而已。但在尾牙後,我才发现你的确是我一直在寻找、在等待的人。」

  「我?」卓玲疑惑地望着他。

  「还记得我们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我曾提到我父亲吗?」他问。

  她点头。

  「他是个非常成功的企业家,却是个最失败的丈夫和父亲。我亲眼看到母亲将宝贵的青春投注在一个不值得付出的人身上,一辈子痛不欲生。所以很久以前就下定了决心,我的婚姻一定要有所不同。」

  她静静地倾听他,爱怜地伸出手抚着他的脸。

  「我要的是一个可以和我无所不谈的伴侣,可以支持我的决定、可以爱真正的我,不在乎我是罗氏企业的继承人、我的名声或是我的外表。你是唯一让我完全将心交付的人。如果你离开我,我又该怎么办?」

  家乐真挚地注视她。眼中炽热的烈焰猛烈地燃烧着卓玲,一点一滴地驱走桎梏她数十年的冰寒。「我……也爱你……」她羞涩地说。

  喜悦的笑容在家乐的脸上荡漾开来。他拥住她热情地吻她,而她也含泪热情回应。「跟我走……你知道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说爱他是一回事,但答应跟他走又是另外一回事。

  「嫁给我吧。」他不死心地追问:「还是你希望我现在去买颗几克拉的钻石,捧束鲜花跪在你脚前?」

  「不……不是……」他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到让她自惭形秽。

  「为什么答应嫁给我会这么难呢?」他的欣喜又冷淡下来。

  「我、我……」她摇摇头,泪水再度落下。「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她相信他,并不代表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守住他,她怕有朝一日他会发现她不够完美。

  「你还是……」他低叹一声,紧拥住她。「再说一次你爱我。」

  「我爱你。」她轻轻地在他耳畔低语、啜泣。「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正因为爱,才会惧怕有朝一日失去它,会引来的更无法承受的痛苦。

  翌日清晨,她目送他带着深沉的无奈离开台中。

  ***

  「唔……」沉睡中的晓妃痛苦地呻吟一声,却未能将纠缠十多年的恶梦驱逐。「不……」她无力地挣扎,再次跌回那教她畏惧的影像里。

  「阿姨好。」十多岁的她怯生生地向卓玲的生母问好。

  阿莲满脸不耐地瞟晓妃一眼,哼了一声。

  「阿莲,你这样对孩子不好吧……」任爸走到阿莲的身旁低声地说:「孩子毕竟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阿莲鄙夷地怒视他:「她的娘在差不多她这个年纪就懂得勾引有妇之夫了,她不懂个屁!那个舞女有本事和你生小孩,就要有本事把孩子养大!你要是带这个贱种回来,我就离开这个家!」

  「你在胡扯些什么?阿巧她……她另结新欢了,孩子没人照顾挺可怜……你就看在她孤苦无依的份上,让她住进来吧!」任爸为难地说。

  「她住进来,我就走!」阿莲不肖地瞪她一眼。

  「阿姨,您不要走,我……我自己到别的地方去住就是了……」晓妃已然泪流满面。

  「贱种!少装得这么可怜的样子,这里是我的家,你本来就不该踏进这个门一步!」

  「阿莲!」任爸出手就是一拳。

  「哎哟!打人啦!」阿莲揉揉自己的手臂,哭喊起来:「算你狠!我们夫妻一场,你不但有本事在外面养女人,连跟她生的野孩子你也当心肝宝贝!」

  「你……」任爸又挥起老拳:「你闭嘴!你敢再说她我就揍你……」

  阿莲撇下手中的一叠纸,两手向腰一插,直向他逼近:「你打呀!你打呀!你再狠一点啊!你有种现在就去找律师和我离婚!」她指着她刚丢在地上的那叠纸:「户口名簿就在这里啦!看到了没?我告诉你!你敢把这个贱种的名字放进来,老娘就跟你没完没了!」

  任爸看可怜的晓妃哭得惨兮兮的,不禁忿忿地扑到阿莲身上。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拳打脚踢起来。

  阿莲的身材颇为高大壮硕,任爸和她打起来,虽然不至於输给她,却也占不了什么上风,更何况阿莲像发了狂似的,将多年来的积怨全数发泄出来。

  「呜……呜……」晓妃已经不知道自己做过同样的梦多少次,每次都把自己哭醒过来。

  「我不是贱种……我不是……」她喃喃自语,泣不成声。

  在白天,她是娇艳可人的晓妃,聪敏精灵。数不清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求她看他们一眼;在夜里,她却永远害怕恶梦的纠缠,不论她让自己多忙,不论她多努力去遗忘,阿莲曾经说过的每句话总是能在梦里,字句不漏地如汹涌的波涛袭卷而来,而初次听到那些话时的痛苦和震撼,更是无情地蹂躏、撕扯着她的心。

  她伸出手颤抖地扭开灯。每次梦醒时,她就无端地怕起黑暗。

  不一会。「晓妃?你还醒着吗?」卓玲敲着她的门。

  有人来?太好了!晓妃立刻想冲去开门,但她同时踩下煞车——她不要卓玲看到自己这样。「姊……有事吗?」

  她很久很久没有叫卓玲一声姊了。自从和家乐谈开之後,她的心才开始变得柔和,将以往用以自我防御的坚锐和恶毒外壳缓缓地褪了下来。

  在门外的卓玲为她难得叫自己一声姊,激动地难以平复错综复杂的心绪。她清清喉咙,调整一下音调:「小……小咪,我睡不着,可以和你聊聊吗?」

  晓妃擦擦泪,旋开了门。

  「你在哭?」卓玲等到和她坐上床才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没什么,做了个恶梦而已……」晓妃别开脸。

  卓玲怔怔地望着她,尘封了十年的回忆泉涌而出。妈妈走没几天,阿巧就带着晓妃到任家。晓妃起初不知为什么就是闷闷不乐,而卓玲才被母亲抛弃,也非常的郁卒。阿巧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任家,没几天就落跑了。

  这两个国中女孩几天下来互不交谈,也显少同桌吃饭,任爸不知道怎么搞她们俩,只好叫她们互相接纳对方,学着和平相处,自己则成天和他新的老相好——电视机为伴。

  两个女孩这样彼此敌视了快一个月,终於有天晓妃买炸鸡排时,买了份烧仙草给卓玲,那道高墙才不攻自破,将她们系成感情亲密的姊妹。

  那阵子她们好到几乎每晚都一起聊到深夜、一起睡觉,白天一起上学。晓妃可以和她天南地北的聊,但一些事情她则绝口不提,包括她为什么有时候会从梦中哭醒。

  由於那时学期快结束,任爸没有将晓妃转到卓玲的学校里来,所以她们一出门就各走各的,只能约定继续催任爸将转学手续办好,让她们以後一同上学。

  可惜好景不常,姊妹连心的情况在晓妃转入卓玲的学校後就变了质,前後不出一个月,卓玲至今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十年的形同陌路,在今晚终於又重拾往日的温馨和相依的感动。卓玲欲开口,泪却先流了下来。

  她握住晓妃的手,哽咽不已。

  「你干嘛……」晓妃想面不改色地问她哭的原因,自己却也管不住泪水,连话也问不完。

  两个女人就这样痛哭成一团,长久以来的冷漠终於逐渐化解。

  「你为什么睡不着?」晓妃擦乾了泪,首先问她。

  「那你为什么哭?」卓玲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耶!」晓妃将手中的枕头扔向她。

  「哦——又偷袭!真是什么改不了吃屎。」卓玲也回赠她一条被子。

  「是狗比较脏还是屎比较脏?我宁愿说:真是狗改不了吃什么的。」晓妃从身上拉下被子,改抓桌上的书扔她。

  「狗吃什么?狗吃骨头啊……哇靠,连书都来了!」卓玲赶紧逃命。

  「女人家嘴巴就老是那不乾不净,也只有家乐那个大白痴才会看上你!」晓妃摇摇头笑她。

  「家乐是懂得欣赏——」卓玲厚着脸皮纠正她。

  「快回答我的问题啦!死三八。」晓妃不耐烦地催她。

  「你才死三八咧!我真的是想问你为什么哭啊!」

  晓妃满脸讶异:「你听到我哭了?」

  「没——我只是想起来你以前常常会做恶梦把自己哭醒……」她将衣服拍平:「想到以前好多好多事,就睡不觉了。在客厅无聊得走来走去,正好看到你的灯亮了,猜你是没睡,才过来敲门。」

  晓妃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到底梦到什么?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卓玲很不开心地抱怨她。

  「梦到你的妈妈啦。」晓妃声若蚋蚊。

  「我妈妈?你见过她?她不是在你来之前就离开了?」

  晓妃摇摇头,和着泪,困难地在哽咽中诉说出那段使她柔肠寸断的回忆。

  「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卓玲含着泪问她。

  「为什么要说?我巴不得忘了那段过去,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以为你把我当姊姊看!」

  「我们不过当了二十七天的姊妹!我哪里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你我心里所有的事?」晓妃抬起头瞟她一眼。

  「二十七……」啥?她连多少天都记得一清二楚?「还不是你後来又变卦,我可从来没有不要你这个妹妹!」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杨国真我的真实身份?」

  「杨国……真?」这又是谁啊?卓玲十分无助地抓抓自己的脑袋。

  「杨——国——真!那个最喜欢多管闲事的班长啊!」

  卓玲在纷乱的思绪中翻找晓妃指认的人,有了!那个长得蛮诡异的高个男孩。嘴唇厚得很有个性,如果插上两根须,一定很像鲶鱼。

  「我和他说了什么?」健忘是卓玲最大的毛病。

  「你和他说我本姓江,不姓任,还告诉他所有有关我的事,他拿去大肆宣扬一番,所有的人都在笑我!」

  「我……有……这样做吗?」卓玲的心一沉,想起来晓妃到班上没多久,班长找她填写晓妃的资料好在学校存档。由於晓妃外表太漂亮又太傲气,男生多半想「吃」又不敢接近,所以杨国真很害羞地跑来问她有关晓妃的资料。

  说来也是自己笨,只要告诉他晓妃是妹妹就好了,偏偏又拗不过杨国真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是妹妹,却现在才住一起。刚上国中没多久,除了会念书就是傻不咙咚地,不懂得扯个谎,便和盘托出真实情况。

  她避重就轻地陈述,不料杨国真避轻就重地渲染,晓妃立刻和卓玲一刀两断。但除此之外,卓玲自己不记得听到过什么闲言闲语。

  「我……我想起来了,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告诉过他不要传出去……」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吧——卓玲浩叹自己笨,话也愈说愈小声。

  「你不知道他们在背後把我说得多不堪?」晓妃用泪水汪汪地双眼幽怨地看着她:「也难怪,你向来以你的强悍闻名,没人敢动你……我呢?我是个转学生,男生追不到我气得乾瞪眼,女生妒嫉我不愿与我为友,我又一向独来独往,你能了解直到上完国中,我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的感觉吗?连一个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我这些事?」卓玲又哭了起来。

  「因为我气你!我恨你背叛我!」晓妃气得直打她的枕头。

  「我没有!不是故意的!」卓玲知道她把那枕头当作她在打,她是该打。

  「你应该保护我的!」她将枕头狠狠摔到地上。

  「我是想保护你,但是我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卓玲无辜地道。

  「你就是那么粗心!除了自己一股脑地冲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

  卓玲一怔,发现还是晓妃了解她。只是那么短短的二十几天,她对自己的认识几乎超越自己。「你既然知道我的个性,为什么不和我摊开来谈呢?」

  「谈!谈什么?国中生能做什么?你能帮我找个爱我的母亲吗?你能帮我换个不会有人嘲笑我的学校吗?你能让我迁入户籍吗?你能帮我抵挡同学好奇地眼光吗?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多了!我气你背叛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找你谈?」

  「难怪从那以後,你对我一直那么有敌意……」卓玲嗫嚅道。

  「没错!我从那时开始恨你,恨透了你!我抢走爸爸,抢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也抢走你的……初恋情人……」晓妃垂下眼,用手拭去泪水。

  沉默。

  「我也伤你伤得很重,对不对?」晓妃吸吸鼻子。

  卓玲点点头。「或许……但还是不及我伤你的多……」

  晓妃陷入沉思,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

  「你想……」卓玲忽然问道:「我们这样——能维持多久?」

  「维持多久不再闹翻?」晓妃挑了挑黛眉。

  「嗯。」

  「我不知道……」晓妃声若蚊蚋。

  她们一同望向窗外微白的东方。

  「希望永远不要再闹翻了……」卓玲带着淡淡地笑意说。

  「嗯……希望。」晓妃用一双美目睥睨她,跟着笑起来。

  「我们刚才叫那么大声,我猜老爸还是没醒来。」卓玲挑挑眉。

  「那还用说?十年前的枕头仗就吵不醒他老人家了,恐怕他还是被自己的鼾声震昏了。」晓妃不禁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地上的枕头又被捡起来甩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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