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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反被无情伤 第三章

  不必妄加揣测,花祈便已认出她身后那堵壮实的胸膛,以及抵在她肋间与覆在她嘴上那双钢强的臂膀。

  楚天漠!他又来阻挠她的逃脱计画了。

  他将她拔离地面,防止她又踢又踹的挣动发出太大的声响,而他捂在她嘴鼻上的大手令她心口窒碍,有好半晌,她几乎以为他想闷死她!等她被他拖回那间不算破的破茅屋里,他才一松手,她便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放开我!」她仰头瞪他,并试着拉开他仍紧箍在她肋间的手臂。

  可他不为所动,也丝毫不让。「妳有双明媚的眸子,当妳愤怒时,它们晶耀似星。」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天晓得,一个盗匪也有作诗的才能!不过,这时候她可不管他有无作诗的天赋,脱逃不了的挫折与愤怒感,令她忍不住恨声低骂,「我说放开我听到没?你这阴魂不散、狗娘养的『塞思黑』。」(注:塞思黑,满人语,喻猪。)

  她的怒火却彷佛遇上了寒冰。「妳晓得上回侮辱我娘和我的那人下场如何吗?」他冰冷的强调,「妳晓得秦始皇的儿子胡亥是怎么对付他看不顺眼的人吗?姑娘,和那位秦二世相较之下,我已经像个天杀的谦冲君子了。」

  花祈对历史的记忆并没有随着失忆而减少。秦二世胡亥动辄灭人三族、砍头割鼻、草菅人命的邪恶行径,的确令人闻之齿冷,而楚天漠的恫吓也令她震惊。

  他得意了,而且了无笑意的扬着嘴角。「我真该让妳走出这寨子方圆半哩,等妳吓得屁滚尿流后,再回来求我对妳阴魂不散。」他的表情再次变得阴郁。「妳不可能逃掉的,听见那些类似狼嗥的声音没?即使能在仇家众多的耳目下,技术过人、无声无息的盗得一匹马冲出寨子,妳也绝对出不了方圆半哩。因为,仇豪在寨子外放养了好几只獒犬,只要一进入牠们的势力范围,牠们就会连人带马的将妳撕碎。假设妳幸运的只缺条腿、断个胳臂,仇家几个兄妹也定会迫不及待的凌迟妳,直到妳咽下最后一口气。」  

  花祈因他所描述的种种而干呕了起来,但她意志仍坚定的低语,「我必须今夜离开,不然我恐怕会太迟了,我不想象牲口般的被贩卖,我堂堂一个格格--」

  似乎不相信自己说出了什么,花祈倏地瞪大眼睛住口。

  楚天漠也拱起了剑眉。「格格?我听见妳说『堂堂一个格格』?」

  「我晓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花祈并没有故作茫然,因为她是「真的」一脸无知。「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到『格格』,格格是什么东西?」

  「妳当真忘了『格格』是什么东西?」楚天漠终于放松对她的箝制,让她不禁错愕的领受到一股出自于他的强大魅力。

  那魅力令她莫名的生起气来。「或许『格格』根本不是东西!」她微噘着嘴咕哝。

  「『格格』确实不是东西。」他顺应她的语气。那揶揄的模样,浑似猫儿在逗弄鼠儿。接着,他却出乎预料,如豹般机敏,悄然地在茅屋中那唯一的一扇门与窗户边上,谨慎的聆听与察看屋外的动静。

  花祈不懂为何身为仇家帮的人,他还必须这样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正待讽刺他,他却将她拉往茅屋最靠里边的睡榻旁沿墙坐下,同时强迫她倚着他的胸膛,如同日前被他掳上马背时的姿态,他的臂膀形成了一种掣肘,当他细心地在她身上覆条薄被时,她感觉那像极了温暖的茧。

  「『格格』和『塞思黑』都是满族语言,差别只在于一是尊称,一是贼呼。」楚天漠压低声音回答,「我猜想妳是满人女子,而且是习过武艺的练家子。」

  「何以见得?」花祈反问。「连我都不记得了。」

  「若妳真的失忆,我这倒是有项蛛丝马迹可循。其一,妳懂满人语,举止也有些与满人贵族相符;另外,妳乃天足,就我所知,汉人女子时兴缠足,八旗女子则严禁裹足。」

  花祈想不通何以他会对旗人了解得如此透彻,不过,他说的总是一种参考。「又何以见得我是个练家子?」花祈又试探性的问。

  「因为妳或许武艺不精,可日前妳在我马背上表演的那招『倒挂金钩』却十足精采,尤其当妳想摆脱我时,那些踹腿挥拳的功夫很道地。」他在她头顶上的声音又泄漏出几许的促狭。

  花祈更惊讶了!他竟然察觉到她骑上马背时的自然熟稔?

  「是蛛丝马迹,可也不能因此就断定我是个满人贵族啊!」她仍有怀疑。

  「我没『断定』。」他将下颚枕在她的发上,沉吟道:「但希望明日仇家兄妹来盘查妳的姓名时,妳最好……哦不!是绝对必须改个姓、换个名。」

  听说仇家兄妹一向视抓来的人如牲畜、如草芥,他们根本懒于追究俘虏的身分,可依楚天漠的言下之意,表示明天将有一场点名大会。

  「为什么?」她问,同时侧头看他,灰蒙蒙的天光恰好足够让她看见他凝肃的表情。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似乎某种他不想有的情绪也正困惑着他。「因为……我不想妳年纪轻轻的便枉死在仇家兄妹的手上。」稍后,他淡淡的答道。  

  楚天漠还是没有交代清楚要她改名换姓的原由,花祈知道仇家帮的寨子就这么点儿大,一有风吹草动,她极快便能得知,但突然间,她发觉自己并不特别在乎更不更改姓名、不在乎是否继续失忆,她唯一在乎的是--楚天漠关心她,真的关心,即使他表现的方式是那般的冷硬!

  「助我逃走,助我逃走你便毋需背负我这个包袱,也毋需担心因我而得罪仇家兄妹。」她恳求的看他。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楚天漠下颚的肌肉紧绷。「姑娘,切莫忘记,妳是俘虏,不是包袱。至于仇家兄妹,我不怕得罪。」他的话语似冷风刮过。

  花祈连着几日所感受到的恐惧和愤怒又回来了。「是,我是俘虏,所以你打算眼睁睁的看我像牲口般的被卖掉?若真如此,那日前你又何必作假演那出戏来救--」

  他迅速捂住她嘴,掩去她不觉高亢的音浪。「难道妳希望自己如同碎布娃娃般的被递来递去?」他瞪视着她,厉声低问。

  「正因为不想……」她的声音逸去,绝望地闭了闭眼,已经明了说再多也无法改变他是土匪,而她是俘虏的事实。

  她不想哭!尤其是在这个冷硬的土匪面前,然而,逃脱与求助无门的挫败像漫天大雪般朝她迎面覆盖,几乎将她掩埋。

  当泪水坠下她的颊畔时,他碰触她的下颔,看起来欲言又止,他有自己的战争,不论是内在的,或是形诸于外的,她知解。

  而她洞悉与绝望交杂的眼神,终于逼出了他的感情!

  他俯下头,粗暴的将她的头压向他,粗糙的胡子刷上她的下巴,刚强又柔软的唇与她相触,他的舌推进她的牙关,他的吻正如她所想象的深刻且餍足,她沉浸在他的力量中……

  之后,她想起了他是个亡命之徒,而她是个牺牲者的身分!她硬生生地将唇扯离,头撇向一侧,装出不屑、厌恶的表情。

  他以手再次托起她下颚,强迫她的视线迎向他,让她正视他眼底渴求不满的悒郁与挫折。

  稍后,他才慢慢松开她,允许她别开目光,但坚实的手臂却将她纤瘦的身躯往自己胸前兜得更紧,彷佛是一种替代性的惩罚。

  她默然无语,因为晓得求他已了无肋益,他根本不肯扭转她的命运,原因是,他早在命运之中扭曲了自己!

  决定不再给他机会看穿更多了,她决定要再找其它的机会逃走。

  他们就是这样各怀心事--似两只带刺的豪猪,两去遥遥嫌没寄附,依依相靠又嫌不舒服--,勉强的偎着彼此,直到更漏,夜残!

  那已算是昨儿个夜里的事了,至于天光亮晃的今日,花祈早就不敢奢望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如她所料,一早她就从被掳来那些女子惊恐交加的耳语中,听闻了仇家帮更多骇人的事!

  这班土匪才刚吃饱,也顾不得让被掳的人先垫垫肚皮,就将所有的女子集中在一起,开始逐个盘查。

  仇英问到花祈之前,花祈已约略晓得为何仇家兄妹一大早便如喷气的马般鸣嘶个不停,原因是出自仇英手上的那张告示。

  告示上头绘着一个满人女子,据说是当今皇室的亲族,上头的字仇家兄妹自然不可能让他们看清楚,不过,仇英拿着它与被掳来的所有女子一一核对,逐一审视。

  仇英来到花祈面前时,花祈莫名的感到一阵心慌,可当她看见正立在不远处冷冷地观看动静的楚天漠时,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安。  

  花祈的举动仇英全看在眼里,一阵冷笑后,她不客气的执起鞭柄托起花祈的下颔。「果真是个粉雕玉琢、貌美如花的女子,也难怪咱们冷眼、冷心、冷面的楚大侠会为妳神魂颠倒。」

  说着,她又朝楚天漠送去一个瞋怨的秋波,然后回头故作吃惊状。「咦!好巧,说到花,这告示上要寻的人不就叫『花绮』吗?『花绮格格』……啧啧!一个溺水的格格、一个落汤鸡格格……啧啧!咦--」仇英装出更吃惊的表情看向四周的土匪。

  「各位兄弟,快过来瞧瞧,咱们这位如花似玉,风流快活的黄花大闺女,像不像告示上的『花--格格』呀?」

  闻言,土匪们立刻一窝蜂的聚拢过来。

  「哟!还真有七分像呢!」

  「是九分的像,差别只在于画中人的颊畔有颗美人痣,咱们风流闺女脸上可没有。」

  「没有美人痣可不表示她不是美人喔!」

  众多土匪开始七嘴八舌,甚至有些土匪以一种吃不着、摸一下也好的心态,蓄意对花祈毛手毛脚。

  花祈闪着、避着,直到几乎被推挤得快跌倒了,楚天漠才双手抱剑的往前跨了几步。

  他甚至还没靠近那围着花祈的土匪圈子,每个土匪便都下意识的后退一大步;他虽没有拔剑,但他的眼神却十分凌厉、肃杀,像足以置人于死地。

  引起骚动的仇英不怀好意的笑笑。「丫头,快报上妳的姓名。」她再度以鞭柄托高花祈的下巴。

  花祈的眼眸正好对上楚天漠的。他紧抿着唇,表情相当封闭,唯独他的眼神,似乎正朝她灌输着只有她能理解的力量。「我叫--楚儿。」情急之下,她胡诌了一个名字,却又无意间瞥见一抹笑痕从楚天漠的唇角掠过。

  花祈有些懊恼,什么姓不好编,偏偏编成和他同姓,也难怪他会得意。

  「楚儿?妳姓楚?」仇英跨前一步,神情是不信与愤怒。「别当我是傻瓜,丫头,妳若不照实说,谁也保不了妳。」仇英耀武扬威地在花祈脚下甩落一鞭。

  花祈已倦于威胁恫吓,她漠然地回视仇英。

  令人讶异的是,这回楚天漠竟主动出头替她解围。「楚儿的确是她姓名,正因为五百年前和我是一家,我才会特别『眷顾』她。」楚天漠讽刺的扬起嘴角。

  他自嘲的话语引来众土匪暧昧的笑,几乎成功的取信了众土匪,但只是几乎!

  「我不信!」仇英恨声道。似乎不把花祈「栽赃」成告示上的女子就誓不罢休似的。

  「那要如何才能取信于妳?」楚天漠依旧双手抱剑,闲闲的问。

  「她得证明她姓楚!」仇英分明是故意刁难嘛!她当然晓得楚儿--花祈不可能拿得出任何证明。

  但楚天漠却出人意表的走向花祈,淡淡的扫了一眼她失色的花容,云淡风清的命令道:「拿下妳手腕上的青玉镯子。」

  花祈下意识的以手覆住青玉镯,「你想做啥?」

  「我说拿下来!」他转而以强硬的语气命令。

  花祈原想驳抗,但周遭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却令她惊觉,此刻唯有楚天漠是她的救星啊!她乖乖的拔下青玉镯递给楚天漠,楚天漠却瞧也不瞧的将它拿给仇英。

  「妳看镯子内缘的刻字,它足以证明楚儿没有说谎。」楚天漠直视着仇英说。

  仇英依他所言仔仔细细地察看青玉镯的内缘,而后气极的发现竟真有「楚儿」两个微小的字迹。

  「这是不是你事先送给她的定情物?否则,你怎么知道她有个青玉镯子?又怎么知道里头刻着『楚儿』二字?」仇英一向心思缜密,狡猾如狐狸,也难怪她会怀疑。

  花祈闻言,心一惊,她带着镯子一月有余,都不曾留心到那些字,何以楚天漠知道?而鬼使神差的是,那些字居然和她瞎掰出来的相符!

  楚天漠很快就解开两人的怀疑。

  「仇英,妳太抬举我了,我是个亡命之徒,何来这么贵重的青玉镯子送人?就算真有,我也不会吝啬,毕竟,她让我享受过无限的风流快活。」楚天漠邪恶的耸起一边的眉头,众土匪闻言,皆再次笑着鼓噪。

  「至于我为何会知道镯子里的刻字?唉!大伙也晓得,咱们是别人口中的贼,既然是贼,便免不了贼性难改。趁她睡着时,我好几次拔下那镯子,心中挣扎着该不该将它占为已有,后来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一点良知,想着,既已占有人家的身子,又怎好再夺人家的镯子呢!」此时的他又成了冷面笑匠,亦诙亦谐的嘲弄自己。

  「好个良心啊!楚天漠。」众土匪不禁抚掌而笑,很难得楚天漠也会有调侃自己的时候。

  花祈错愕于他怎能厚颜至此?想偷她的镯子还当众招认,可她又直觉楚天漠只是故意唬弄人,她怀疑是否他与这只镯子、与甪直镇的楚家二老有所关联?

  念头在一瞬间闪过!

  仇英将脸凑近楚天漠,狐媚一笑后,是一脸恫吓。「良知对咱们这类盗匪而言是不必要且危险的,记着我的话,楚天漠!」

  说罢,她因目的未得逞而恨恨地掉头,临去前,还厚颜无耻的当着众人的面将青玉镯子套上自己的手腕,宣示那只镯子已为她所有。

  花祈喘息着,怒气染红了她的双颊,有一股冲动让她想甩仇英那丑陋的嘴脸几巴掌,再劈头夺回青玉镯子--那是楚家二老好意借她的传家之宝哪!

  楚天漠再度看穿她的冲动,坚实的手臂再度如炼般的锁住她。「不要自找麻烦。」

  「可那是楚家的传家之宝!」眼看着四周的土匪逐渐散去,眼看着仇英大踏步远去,她意欲追去。

  「即使是传家之宝,也没有妳的性命重要。」他表情严厉,却无限真诚的提醒她。

  但愤怒却令花祈感受不到他的真诚!

  她转头瞪他,并被他的背叛所伤害。为了某些奇异的理由,她以为他该晓得那个青玉镯子对她的意义,以为他会帮她夺回镯子,可她终于了解,自己实在不能对一个亡命之徒要求太多。

  而她执意打内心唾弃楚天漠的灵魂……假设他「有」灵魂的话!

  *******

  仇英气冲冲的冲入寨内大厅,差点撞上端来茶水的大傻。  

  「姑……姑姑!」大傻结巴的唤着仇英。

  仇英火大,执起一杯茶水便朝大傻泼去。「哭哭哭!哭你的大头啦哭!再不滚远些,我就教你大哭特哭。」

  大傻吓得转身便跑,一溜湮就不见了。

  「妹子,干啥对大傻凶?好歹他也是咱们的亲侄儿,是自己人。」仇豪提醒仇英,要她控制住脾气。

  「是,要不念在他是三哥仇雄唯一的血脉,我早把那一无是处的蠢蛋给宰了。」仇英没好气的坐下。「枉费三哥那么一条铁铮铮的硬汉子,却生了这么个窝囊废。」

  「连自己的侄子都骂得这么凶?」仇杰摇头晃脑,不正经的说:「八成是月事不顺吧!」

  「呿!」仇英先啐仇杰一句,回过头才抱怨。「大哥,楚天漠那小子在咱们仇家帮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他以为他是谁呀?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一个臭丫头羞辱我。」

  「哦!原来四妹不是月事不顺,而是情事不顺哪!」仇杰牛饮了一口酒,更加肆无忌惮的取笑她。

  「大哥,你看二哥喝成那个样子,简直像是个酒囊饭袋,能成什么大事?」仇英怒视着仇杰,如今她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谁说我是酒囊饭袋?谁说的?」仇杰瞪大仅剩的那只眼,酒气冲天的问。「谁说我不能成就大事?」

  「我说的!」仇英挑衅的瞪着他。  

  「妳竟敢这么说我?!」现在仇杰不仅酒气,连怒气也冲天了!

  「我就是要说。」仇英正愁一肚子气没处发,于是将矛头指向他。「你没男子气概,怕死了楚天漠那柄长剑,你连想要的女人都要不真,只好在一旁流口水,你……」

  「敢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妳找死--」

  仇英的确用话重创了仇杰的要害,眼看着自家兄妹就要上演全武行,仇豪赶紧厉声制止。「够了!你们一个为男人、一个为女人,镇日吵吵闹闹的,正事到底办是不办?」

  「可楚天漠他--」

  「四妹子,妳给我听好了,眼前楚天漠在咱们帮子里算是卖刺猬的张飞--人强货扎手。但不能否认的,他对咱们极有贡献,眼前我还不想得罪他,你们也一样,都给我听清楚了,不准再和楚天漠正面冲突。」

  「可是--」仇英一脸的心有不甘。

  「有啥好可是的?」仇豪粗声粗气的打断她。「妳别再多说,反正祸端是那批抢来的女子之一,我及早找个货主将她们送走便是,至于楚天漠入不入妳的壳,得凭妳自己的本事。」

  仇豪的结论,令仇英稍觉满意。「那关于这件事呢?」仇英从怀里掏出告示。

  仇豪以仅剩的独臂接过来,深思着。「我是极想找到这落水的靖王府格格,想想看,若能先逮到她,咱不仅能一雪前仇,弄得靖王爷生不如死,或许,还能发笔意外之财呢!怕的是她早已溺毙。

  「何况,江南也不是咱们兄妹该久留之地,待咱们将手头上的东西交还给大内的毕公公和前江宁织造吴大人,取得那一大笔赏银后,咱们兄妹便可找个好山好水,稳稳当当的享一阵子福,再也不必餐风露宿,辛苦的干这贩卖人口的勾当了。至于靖王府,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到时咱们再精心筹画个计谋来报复。」

  仇英点点头。「那也未尝不可。」

  仇杰则醉兮兮的附和。「享福?真是好极了!」说完,整个人就咚地一声,醉倒在椅子边。

  仇英不屑的又啐了他一口,才帮仇豪扶着他趴在桌上。「二哥这么贪杯,总有一天会误事的。」

  「我会多告诫他几次的!」仇豪同意仇英的说法。

  「对了,大哥,毕公公和吴大人有没有告知啥时候过来?」

  「近日吧!不过,他们谨慎得很,绝不会亲自来,一定会派亲信找咱们。」

  「这也好,快快办完这事,咱们便快快离开。」仇英突然心生不好的预感。

  「怎么着?人家都说江南好,可妹子妳好象不是顶喜欢江南的。」仇豪迷惑的看着她。

  「是不喜欢,人多,总觉得心惶惶,有种不踏实感。」仇英道出了自己的忧虑。

  可见,同样是人,也不见得心狠手辣的就多一分担当;而话说回来,也不见得傻里傻气的就少一分胆量。

  何以见得呢?瞧!躲在门缝旁偷听仇家兄妹对话的大傻,外表虽傻,心可不傻。即使出身坏胚子世家,至少他是非善恶分明。

  在听完他伯伯、姑姑的一番话后,他带点傻气的左顾右盼,然后傻不楞登的提起水酒往楚天漠的方向走去。倒了杯水酒给楚天漠之后,就自然、漫不经心跟楚天漠闲聊了几句。

  至于聊的都是些什么?鲜少有人去质疑。

  毕竟,和傻瓜除了说些傻话外,还能说出什么名堂?

  *****

  在花祈被抓进寨子的第六天夜里!

  白昼,花祈从女子们恐惧的低语声中又获知了一项骇人的消息--三天后的夜晚,寨子里有一笔交易,她们几个将被转手卖给某个往来于丝路的商人。

  近黄昏时分,花祈在茅屋里,又凑巧听见仇豪警告楚天漠。

  「无论如何,你都务必牢记,她只是俘虏,银两才是咱们的首要目的。」

  那意味着,仇家兄妹已经将她们悉数卖出?她怎么甘心呢?

  如此一来,花祈又不得不开始计画第二次逃亡,就在被掳的第六天夜里!

  她唯一想到的仍是偷一匹快马!为了寨外的那些獒犬,或许她得再偷一柄剑,而她唯一能偷得到的,只有楚天漠的剑。

  她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否会使剑,但逃走的信念却给了她莫名的信心。

  花祈明白剑是一个剑客的生命,可她相信楚天漠有极多的自保之道,应该不差这把剑,像她这般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才真正需要它。

  花祈想过要带阿观一起逃,否则,像阿观那样弱智又单纯的女子,实在很难熬过未来险恶的际遇,可后来,她又提醒自己不要不自量力,毕竟,她目前也是个过河卒子,自身都难保啊!

  上半夜,她依旧被揽在楚天漠的臂弯中。她背着他假寐,一方面诅咒他结实的双臂像条链子般紧锁着她,令她难以动弹;另一方面,她却又矛盾的贪恋着他的温暖。  回想起和楚天漠相处的这数天,她发现他是个极矛盾、极难缠的人物。

  他如谜,冷漠是他的面具,令许多人对他产生畏惧与顾忌。他也像道地的不法之徒,有形诸于外的乖张与暴戾之气,甚至好嘲弄与挑衅,然而,当他看着她时,花祈能感觉到那是个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楚天漠。

  基于某些奇特的理由,她晓得自己迷惑了他。

  教人感到挫折的是,六天太短暂了,她仍无法在他的盔甲上找到缝隙,无法说服他给予她帮助。

  为此,她只好在有限的时间里自求多福!

  到了下半夜,感觉他已松懈了她腰间的箝制,甚至在她身后轻轻地打呼,吐纳间还带些微酒气。

  她斗胆地缓缓转身看他。原只想试探他是否真的睡了,不料却被他宁静祥和的睡态给吸引。

  花祈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楚天漠,少了脸上那些愤世嫉俗与嘲讽严苛的线条,即使落腮胡仍在,却显得年轻许多。

  月色灰蒙蒙地透进茅屋里,她晓得自己该拿了剑就尽快离开,可偏偏她无法不多看他一眼。她终于承认自己也被他吸引了,但她也晓得这份吸引是无望的、没有结果的。

  他们只是错误际遇下偶尔交会的陌生人,一个是亡命天涯的土匪,一个是被掳的无辜女子,他们不可能有永恒交集的一日。

  瞅着他颈际有力跳跃的脉动,她想着是否有朝一日,会在某市井街坊中听闻十恶不赦的楚天漠被送上行刑台的消息?而她无法想象……哦不!是不愿想象他跪立于行刑台上的模样……

  楚天漠突然微微欠动,将她的神志惊回眼前。这回她没打算溜出他的臂弯,只是尽量不出声响的俯向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置于床沿的剑。她不断地想着,能偷到剑,自由就唾手可得了。

  一丁点、一丁点儿,她的手滑过薄褥,直到触及剑柄,又一丁点、一丁点儿的往下,手握住了剑鞘。

  但她没料到楚天漠的剑竟会如此沉重,半倾过身子,她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将剑往上一提--一个宽阔的大掌瞬间握住了她的手腕。

  「傻瓜!」楚天漠低咒,他重压她的手腕,强迫她将剑放开。

  花祈震惊不已、脸色泛白,因痛而松开手。「只是想借你的剑……」她试着解释、试着从他掌中抽回手,但他却怎么也不肯放。

  「借哪支剑?这一支?」他将她的手按向身侧,让她微微触及剑身,而后,他又拉着她的手移向他的胯间,「或是这一支?」他意欲执行他的惩罚,直到她感觉到他的男性灼痛了她的手。

  他好邪恶!花祈恨恨的想,受挫的呜咽同时逸出喉头。

  「放开我!」她挣扎且挑衅的与他对视。

  他瞇着眼,且像被火烙到般推开她的手。「剑是用剑者的生命,不论妳想借的是哪一支,恕我都难以答应。」

  花祈的脸颊因他的轻薄烧得浑似漫天霞光,她直觉地想爬出与他共享的被窝,但他却将她硬按回草垫,手臂再次如温暖的链子般将她锁在身前。

  她不仅束手就擒,这会儿,她是束手无策了!若说这是仇家兄妹布下的局棋,她也只能不顾一切的撂下仅剩的一个棋子。

  「借我剑,放我走!」她殷殷恳求。「或者,你带我走,你带我上衙门、上知府、上任何救命之处,我一定不会说出你是仇家帮的成员。求求你,救救大伙,也救救你自己吧!我不信你真如仇家兄妹般的泯灭人性,不信你真的恶贯满盈,至少数日前的那一夜,你就为我违背了仇家兄妹……我确信曾见过一个好心肠,有血性的男子。」她哀求的目光直勾勾地探进他的眼底,期望能对他动之以情。  

  「忘掉那一夜。」他略过她的视线,神情转为严厉紧绷。「我从不随意更改既定的目标。该来的一定要来,它不会因为妳而有所改变。」

  希望破灭了!他的意思极为明显,即使她真的迷惑过他、即使她曾在他心底有过一席之地,她亦无法颠覆或修正他那亡命之徒的身分与……宿命。

  她沉默的将身一侧,背对着他,并在他怀中明显地退缩。

  也许又是她那种绝望的模样儿再次逼出了他的感情吧!他愤怒的强迫她转身,用双臂困住她。

  「不要在这一刻背对我!」之后,他又彷佛泄了气的球,以教人惊讶的温柔口吻说道:「只要我楚天漠还有一口气在,妳便不会遭遇妳所恐惧的,我发誓。」

  他的誓言仍带有一丝冷淡的气息,唯其间夹杂的苦涩与感情,令花祈再度感受到那股想信任他的强烈渴望。楚天漠与她之间或许缺乏共同点,要土匪遵守誓言也未免像缘木求鱼,但奇怪的是,花祈信任他的誓言,真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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