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设计了!
季伦依坐在落地窗旁景观绝佳的位置,面对面的是一位西装笔挺、一看就知道是商场上的菁英份子。
阿曼尼的深色双排扣西装,纯金的袖扣在举手之间闪烁,镶钻的劳力士,胸口前还有蕾丝帕垂着,任意置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则是双B标志,季伦依大概可以想像他的豪宅又是如何的奢华。
若把他全身上下转换成现金,她毫不怀疑,准会让她灭顶。
油亮整齐的发一丝不苟,恐怕台风过境也不容撼动,五官的确称得上俊逸,举手投足也有一种特有的风采,散发的英气应来自他过人的能力。
她在心里犯嘀咕。
一群关心她的下属们,唯恐天下不乱的为她安排相亲。
难道她这位主编大人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空虚寂寞吗?
轻啜一口香醇咖啡,季伦依尴尬又无趣地不想开口,眼波不时地落向前方蜿蜒的淡水河,霞光的映射,如一条发亮的金带,闪着邻邻水光。
这一刻,她恍若置身事外,正一个人享受闲适的午后。
若不是那一声叫唤,她会以为这一切是真的。
“季小姐……”谷若冀出声轻唤。
季伦依回过神,嘴角弯起一朵甜甜的笑,她尽量让人看不出这是敷衍。
“景色好美。”好一阵子没这么悠闲,她已记不起上回看夕阳的日子了,突然想起家乡的夕照,也想起方宣其。
思绪又飘向远方。
季伦依一直等待着方宣其的来信,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相信,方宣其决定放弃她了。
“是啊!”谷若翼附和着,沾了蜜糖的甜言往季伦依心上灌去。“尤其是洒在你身上的彩光。让我目不转睛。’”
魂魄瞬间被拉回。
呕!
季伦依差点将入口的咖啡全数往对方的脸上招呼去,幸好她的修养让她及时忍住。
“谷先生嘴真甜,一定有很多仰慕者吧!”事实上,她最最讨厌油嘴滑舌的人!
“我不否认喜欢我的人是不少。”谷若翼对自己的条件很有自信。
啧啧!还有自以为是的人。
季伦依已在心中打了好几个XX,他肯定是不合格,也不晓得她那些下属们是怎么挑的,共事这么久,还不知道她的品味,以为找了个男人充数即可,她季伦依还没有饥渴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无聊到来相亲,季伦依没把话说完,因为她也是挺无聊的。虽然是被设计来的。
“你是说来相亲吗?”谷若翼倒是大方点出。
季伦依点点头,又喝了口咖啡。
“我不认为这是相亲,就算是认识一位新朋友吧,而且我认为你的条件的确相当好。”谷若翼完全坦诚。
哦!李伦依在心里点头,原来是认为她还配得上他。
“那你知道我离过婚吗?”季伦依认为这个理由应该可以吓跑不少人,而事实证明,男人们每听必逃,这个挡箭牌太好用了,她可是屡试不爽呢!
“是吗?”这他倒是没听说。
“你看起来很年轻。”言下之意,谷若翼认为她极有可能是唬弄他的。
“年轻就不能嫁人吗?”虽然她季伦依真的没嫁过人。“而且我并不年轻啊!比起年轻美眉,我已经是欧巴桑级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现代新女性好像都满晚婚的。”甚至抱着不婚主义的,大有人在。
“一般而言的确是如此,只可惜我就是那个特例,毕业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季伦依在心里直犯嘀咕,没事干么追根究底!
“对不起,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多问的。”谷若翼觉得再追问下去实有侵犯别人隐私的不妥,所以当下打住。
知道就好,季伦依也无意再继续办下去。
“所以……我应该不符合你的标准吧!”季伦依替他下了结论。
“季小姐也未免太小看我,我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头,这件事完全不会在你身上刻下印记,我一点都不介意。”谷若翼还是一派优雅,完全不被季伦依影响。
咦!竟然出现狠角色。
季伦依第一次踢到铁板。
“没想到谷先生还挺前卫的。”季伦依笑得牵强,这招失败。
“如何,我有符合你的标准吗?”谷若翼反问。
“我没那么好。”各种类型、年轻的漂亮美眉,他要啥有啥,干么来招惹她这位年近三十的欧巴桑。
“这是拒绝吗?”谷若翼并不拐弯抹角。
不否认他的确是聪明而直接的。
季伦依也直截了当。“我还没准备好。”除了方宣其,她对任何人都提不起兴趣,十年来,她总是告诉所有追求者,she is not ready。
“我又不是马上向你求婚,我可以等。”谷若翼也表达他的态度。
“有些事是不用等的。”季伦依再次强调。
“但有些事等待是值得的。”他坚持。
季伦依像被打败似地弯起一朵笑,这些年来她已习得拒绝的技巧,不若前几年回绝得心狠手辣、不留情面,现在她以最淡漠的态度处理,时间是最好的舒缓剂。
看在谷若翼眼里,这是一种默许,剑眉也缓缓舒开。
季伦依是个可爱又善感的女子,随意技在肩上的波浪长发,常在一个转首间不经意跑摆荡出美丽的弧度,精致小巧的脸蛋有些削瘦,幽幽的水眸里有一团雾罩着,有谜样的神采。
坚强又柔弱的综合体,倔强的外表包裹着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她幽幽的眼神似于透露出她正在等待着一个可以停歇的港口……
夜不知何时侵入,刹那间天地被黑幕吸纳融入。
季伦依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喜欢上这间暗的夜,静静的、空空的、孤寂的,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品尝月娘透过窗幔洒进的点点柔光,她就融在其中,独自哀愁。她,竟然恋上哀愁。
哀愁---一好悲的词啊!
***
季伦依推开玻璃门,一群找死的兔息子全拥了上来。“主编,怎么样?”大伙儿七嘴八舌地殷殷询问。
“什么怎么样?”季伦依可没必要满足大家的八卦心理。
“就是那个嘛!”助理编辑小花张开小卫星,她要知道全部细节。
“太闲的话多提几个企划案给我。”她绷着一张脸,对着广播电台小花下达指令,平常这么认真就不会积压堆积如山的工作。
像洗过冷泉般,冲上脑门的兴致全down到冰点。大伙儿落寞地回座,一点风花雪月都捞不到,主编也太枢了!
好奇是他们生存的本能啊!
“伦依,到我办公室来。”总编江扬同季伦依招招手。
季伦依点点头,随后走进总编办公室。
“坐。”江扬坐进舒适的旋转大皮椅。
季伦依则依着小牛皮沙发坐下。
“总编找我有事吗?”季伦依问着。
“如何?”江扬想听听她的感觉,谷若翼是他拉的线。自然希望他们俩多少能擦出点火花。
季伦依知道江扬正是背后那双“黑手”,一向视他如父的她,知道他是一片好意。
“还好。”她也说不出有什么感觉,感觉这回事离她有点遥远。
“如果不喜欢我还可以……”江扬认识的菁英够季伦依仔细挑剔,不过他是挺欣赏谷若翼这孩子的,标准优秀的青年才俊,论相貌、论能力、论家世、论背景,他都是上上之选。
“不是他不好,是我不想……”再不阻止,江扬一定会再为她安排一打的相亲。
“上回你见到的那位唐先生也不错。”虽然他个人属意的是谷若翼,但决定权还是在季伦依,江扬己在脑中编列后补人选。
“总编,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还是再过一阵子,等我准备好;这样才不会辜负你的美意。”季伦依说得婉转。“现在我想好好地在工作上努力,今年新进人员比较多,我要帮助他们上轨道。”工作可以让她逃避一切。
“好是好,但工作不是一切。”他不要季伦依重蹈他的覆辙,当初为了求工作上完美的表现而忽略了家庭,最终落得一个人郁郁寡欢,季伦依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只要她敞开心。
季伦依知道江扬的担忧与关爱,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更何况她真的没有准备好,就算所有的人都说她傻,但……她知道还是不行的,三年前她试着交出自己的心,只因为对方长得像方宣其,但在经历过半年的努力后,她终于明白,当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时,根本无法容纳另一个人。
季伦依承认她的确想借着谭星忘了方宣其,只是结果适得其反,她反而更加地想念他。
她拒绝方宣其后没多久,他就搬家了,无论她用什么方法,就是我不到他,是有意的吧!她这么想着。
十年了,季伦依天天笑自己痴、笑自己傻。
但又如何?
她还是走不出来。
看出季伦依的为难,江扬起身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记住,对自己好一点。”
“我知道。”可是很难,真的很难。
因为季伦依已分不清什么才是对自己好的,当感觉麻痹,好与不好都已不再重要。
“下一个企划案早点提上来。”江扬也不忘提醒她正事。
“好的。”还是埋首工作令她自在些。
步出办公室,迎上大家急于闪躲的目光,可以想见在她出入总编办公室之间,有多少只耳朵是贴在门边,欲一听究竟。
可惜,大家的期待还是落空。
这样也好,下回就不会被一群人追着她问东问西。而她也可以清静些。
“开会吧!”做正事要紧。
***
“你……你说什么?”谭星惊骇惜愕的眸中闪着泪光,虚软无力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地瘫了下去。
季伦依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谭星,像个深受打击的孩子。她既内疚又心疼地欲伸手扶持。却被谭星硬生生地回绝。
“别碰我。”谭星抖掉季伦依的触碰,身子防御性地往后挪动,现在的每一次触摸只会带给他撕裂的心痛。他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尽管这是季伦依预期中的反应,但面临真实情况的发生仍让她的心阵阵揪痛,她不是有意伤害任何人,她只是想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窒人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
在几秒以前他还自认为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但--一一句“对不起,我不爱你”粉碎了他的心,难道过往只是一道云烟,风一扬,即灰飞烟灭,终至无声无息,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但不是,这根本不是一场梦,他纠结的心挤压着所有的神经血液。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甚至想放弃这一呼一吸的律动,让自己从此静止,摆脱椎心刺骨的痛。
季伦依望着几近崩溃的潭星,内心一度翻搅起做错事的愧疚感,但心念一转即认为这才是正确的解决方式.与其虚伪的敷衍一生,不如现在说个清楚明白。
季伦依正欲开口;“我……”
谭星睁大的眼闪着无数的问号。“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理由太残忍、太残忍,你知道吗?”
“我……对不起。”季伦依只能挤出这句话,她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是爱你的-一”谭星几近嘶哑地喊着,说是他的肺腑之言。
“我以为我可以做得到。”季伦依已是满怀愧疚。
“你知道你很残忍吗?”平淡的语调里有爱被撕碎的声音。
“我绝不想伤害你。”季化依五味杂陈的表情里有着一丝丝不舍。
“你不想……但你却正在做。你太自私。”
“我知道,但其实我的决定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绝对不是你不好。”
“什么不关我的事,和你在一起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木头娃娃,我有感觉的,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可以放下一切,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谭星的心跌到谷底深渊,黑暗不见天日的景象令他心惊胆战,他们俩果真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语调刻意放柔。“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
“说什么?如果你从来没诚实过,现在说的话能信吗?”谭星不屑地讥诮道。
“……”季伦依一时无话可说。
“……”谭星也凝视着远方,眼里尽是迷雾。
“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季伦依衷心地期盼。
谭星眼一敛。
心,碎得彻底。
“我以为那个人就是你。”尽管只是半年的感情,但他已全心投入。
谭星不明白他和她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突然,会不会有一个人忽地蹦出来告诉他,这只是一场闹剧……
只是一场闹剧……
“对不起。”季伦依还是得这么说。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谭星愤愤地夺门而出,震天的甩门声惊得身后的季伦依久久不能平复。
因为她的自私,她让另一个爱她的人深受伤害。。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让人受伤?
浓浓的悲伤传进她的心窝,季伦依倚着墙滑落,她蜷缩着身子,她知道,她真的伤他好深。
可是--
她不能这样爱着他,对他不公平的。
季伦依从床上蹦起,黛眉紧蹙,惊惶的神情伴随着气喘吁吁,她又作了噩梦。
季伦依被自己浓重的叹息声包围,她的心随着夜色愈见沉重。
别离,令人椎心的字眼。
她有时会这么想,到底是别离找上了她,还是她找上了别离。她大半的人生里总是在进行着这样的仪式。
由于父母忙于工作的关系,她从小便与父母分开,和奶奶住在一起,直到奶奶去世,她尝到了死别的痛苦。不到两年,因父母的决定,她再度只身前往外公家就学,其间不住思念之苦曾一度回到父母身边,但随之而来的高中、大学生涯还是一个人度过。
她长大了,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
记得有一回她和母亲开玩笑地说:“妈,如果一根指头代表一年的话,我在你身边的时间连十根指头都算不满。”
母亲讶异地看着她。“是这样吗?”
连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吗?
她已经好久好久都是一个人。
与父母分离、方宣其、谭星的离去……一出出别离的戏码,不厌烦地在她生命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
是一种摆脱不掉的宿命吗?
别离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习惯。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么希望找到一个永久停留的港口,不要再经历别离之苦。
一度,她以为找到了。
只是很快地,别离又再度上演。
累了,再也经不起别离的苦了,那就一个人吧!
一个人就再也没有别离了。
闭上眼,今夜恐怕又要失眠。
***
“上回大家提的建议都不错,这是我选的几个比较嘉讨性的企划,大家可以再提意见。”季伦依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正前方,分发下去的活页夹正是这回特刊的几项主题。
“主编……”小花举手发言。
“请说。”
“我觉得‘错过的爱’这个主题不错,比什么不伦之爱、忘年之爱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我也觉得这个主题不错。”季伦依也较中意这个主题。
现在坊间有很多讨论情爱的书刊杂志,有纯纯的初爱、禁忌的不伦之爱、争议两极的忘年之爱……等等,而季伦依想要做些更特别的。
“生命中有没有一些错过的爱呢?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季伦依觉得这样的主题不同于一般,应该可以引起较大的回响。
经过讨论后,大伙儿也纷纷表示赞同。
“如果大家都一致这么认为,那我们这次特刊的主题就是‘错过的爱’。文编与美编可以一起讨论,邀稿的部分也要迅速进行,尽量请作者以电脑作业,审稿及修改会比较快捷,若有任何问题可以向我提出,OK!散会。”
不一会儿,整个办公室喧腾起来,此起彼落的电话声宣示着忙碌又将展开,季伦依在这里感受到自己还是活着的。
大学时代她借由不停地修习学分来冲淡她对方宣其的想念,现在则利用忙碌的工作让自己马不停蹄。
工作、工作。
她告诉自己她喜欢这个工作。
***
方宣其端坐在沙发上,目光凝聚在远方的翠绿上。
聿书晴沏来一壶桂花乌龙。“在想什么?”
“没什么。”眼神里有缥缈的落寞。
聿书晴可不是三岁小孩,她看得出来方宣其心里有事,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方宣其总是和她若即若离,在一起半年来总抓不到他的心。
好几次聿书晴忍不住想发脾气,总是备受宠爱的她,没这么被人冷落过,但倔强、骄傲让她吞下这口气,她相信她会掳获他的心。
她会的。
方宣其依旧凝视着远方,他想起……
已经好久没梦到她了。
是好现象吧!该忘掉的。
忽尔,方宣其不经意地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无聊,一切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可自己为什么总是让“她”爬上心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困惑着自己。
更可笑的是,对方浑然不知啊!
多年来他一直等待季伦依的来信,等待她捎来好消息,虽然他一度搬家,但他相信她一定收到他寄去的地址,她没回信就表示--
她终究还是放弃了他。
希望还是落空。
恐怕是不能再见面了吧!
一别至此已经这么多年了,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联络上对方,他并不宿命,只是接受这个事实而已。
“到底是什么事?”聿书晴耍赖地要他说明白。
方宣其摇摇头。
方宣其从没向谁透露在心里深处埋藏的这一段过去,这是他的秘密。
与她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