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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征服 第二章



  “我已经把绣帷补好了,银器也修复清洗干净了,”李柏穆尔说:“那些金匠、银匠看到这些器皿时说,他们一生从来没有看过这么贵重的宝贝没有人管理。”

  韦恩汉爵士不作声。虽然他十分清楚穆尔先生希望他说些感谢的话,他发现自己却说不出口。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不过他知道自己和祖父一样,一见到李柏穆尔就对他有一股莫名的厌恶。从表面上看来,这种事情实在不可思议。

  诚如主教所说,李柏穆尔是个身材高大、十分英俊、不折不扣的绅士,不过,在韦恩汉爵土浪迹国外后,他习惯以自己的直觉评估一个人的性格。

  当他在非洲蛮荒地带远离人烟的地方遇到陌生人的时候,他往往以东方人常说的“直觉”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在人类文明的社会里,人们变得太世故了,以致连用人还得索取品格保证书,不但大家不能彼此尊守商场上的信用,甚至对自己的亲朋好友也不太信任。

  因此他觉得很骄傲,经过多年与土著的相处,他不但以自已的财产甚至更以他的生命去换取他们的信任,而且还很少差错呢。

  当他和李柏穆尔一握过手,他就知道这是个不受自己喜欢和信任的人。依着他的个性,他会和他祖父以前一样,立刻离开克莱瑞,永远不和它的主人有任何接触。

  不幸的是,这并非他个人的成见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庄园的存废问题,因此根本也谈步到他个人的喜恶了。  穆尔先生倒是各方面都表现得和蔼可亲。  他领着韦恩汉爵士参观各个房间,就象主教说过的,房间布置得庄丽而堂皇。

  韦恩汉爵士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些竟然是世界名画。他同时意识到那些家具全是适合宫廷的摆设,拥有这些珍贵财产的主人,一定具有相当高的鉴赏力。

  在一般情况下,他一定会很高兴有位邻居和自己有相同的癖好。他的祖父曾经教他如何鉴赏一幅画,他的祖母也告诉过他挂在庄园墙壁上各种绣帷的历史,这些都是韦尼家历代的族人添上去的。

  有些绣帷上的风景是描述家族的历史,有些则是特别为庄园的某些主人而编织的。还有些是韦尼家在内战的时候从别处掠夺而来的战利品。

  总而言之,韦尼家族收藏的宝贝是全英格兰境内最珍贵、最有价值的艺术品之一。当韦恩汉爵士走在克莱瑞宽阔的客厅里,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看到韦尼家的珍贵绣帷。

  “我想你大概到过非洲?”当他们在镶有大理石边的安乐椅坐下时,李柏穆尔问道。穿着制服的仆役在一旁彬彬有礼地为二人斟酒。

  酒的风味绝佳,韦恩汉爵士赞赏地喝了一口才回答说:“是的,我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游历世界,当我听到伯父的死讯时,我正在一般人称呼的非洲心脏地带。”

  “真是不幸!”穆尔先生感叹地说:“其实可说是双重的不幸,因为你堂哥也是在同一个时候去世的。”

  韦恩汉爵土微低着头,不过他没法勉强自己同意吉瓦西的死是个悲剧。

  “你叔父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李柏穆尔继续说:“你堂哥吉瓦西和我的女儿订了亲。”

  “是的。”

  “这件事我们并没有公开宣布,不过我们曾经讨论过婚约的条件,我敢说你堂哥很满意就是了。”

  韦恩汉爵士一言不发。他发现自己就象个动物一般,这个陌生人说话的态度刺激得他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爵士,坦白地说,”李柏穆尔接着说:“庄园在我看来是不列颠最佳的建筑物,不过它的气氛却使我不能忍受。”

  他停顿了一下,由于韦恩汉爵士没有反应,这才又继续说:“因此我才帮助你的伯父,我尽量借钱给他,如此他才能继续他嗜之如命的赌博职业。”

  “一种非常浪费的职业!”韦恩汉爵士冷淡地回答。

  “我同意你的说法,不过我不说你也知道,无论我怎么劝说,他总是认为他的牌运不会一直坏下去,假如我不买下他出售的东西,还会有许多其他的买主啊!”

  这些话一点儿也不错,韦恩汉爵士努力压抑下自己对他的偏见,因为他居然认为自己对韦家有天大的恩惠呢!

  “实际上我没有参加他们的赌博,”李柏穆尔又说:“你伯父的运气实在不佳,他很少赢牌的。”

  他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了解,失去了他你们一定很难过。”

  “听主教说,你买下了我伯父卖掉的所有东西。”

  “不错,”李柏穆尔回答:“而且我还出了非常高的价钱帮你伯父买回他卖掉的其他东西。”

  屋子里一片沉寂,韦恩汉爵士再一次地想要向他吐露谢意,可是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将发现庄园里所有的财宝都很安全地贮藏在这里,”李柏穆尔的声调蕴含着得意:“它们都是经过专家特别的保养,有的破损已经修好了,有的更是绝世珍品。假如它们回到原来的大厦,一定使整个建筑物增色不少。”

  “我现在代表整个家族向你致最深的谢意。”韦恩汉爵士勉强地说。

  李柏穆尔的嘴角露出笑意,韦恩汉爵士这时才了解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喜欢这个人。

  他一向认为嘴唇是最能泄露一个人内心情感的地方,虽然穆尔先生的外表十分英俊,无疑的他的嘴唇操纵了他的面容与表情。

  他那薄薄的嘴唇有一股残忍的味道,当它们紧紧闭起来的时候,韦恩汉爵士知道池是个非常自负、不容许任何入骑到他头上的家伙。  “他实在是个阴险的人哪!”他心想,旋即又认为自己这个念头实在荒谬可笑。

  “你要不要看看我贮藏这些宝物的地方?”李柏穆尔问道。

  韦恩汉爵士摇摇头。“我想我还是等到他们回到合法的屋子里时再看。”他慢慢地说。

  他对面的男人眼中明显地闪过一道光辉。“你叔父告诉你我的条件了?”

  “这么说我要娶你的女儿了?”

  “不错!”

  “穆尔先生,你根本不容许我有拒绝的机会,”韦恩汉爵士说:“我知道我的远房叔叔和堂兄弟欠了你五万英镑的债务。”

  “不错,”穆尔先生承认:“不过,这只是结婚合同的一部分。此外,我愿意把庄园也奉还给你们,同时使农庄和田地恢复生机。”

  “我只能说你太慷慨了。”

  李柏穆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靠着壁炉而站。  “你叔父并没有问我,不过我猜你一定很好奇,爵土,我的财富是怎么得来的。”

  “我想我们没有一个人会有兴趣的。”韦恩汉爵士低声地说。

  “不瞒你们,那是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赚来的,”李柏穆尔说:“我父亲是约克郡一个小乡村的地主,他留给我几千镑的金钱和几十英亩的荒地,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不过我知道这些并不能满足我的需要。”

  他以一种兴奋的表情环视屋内的每一个人,然后接着说,“我买股票,爵士,我在利物浦、曼彻斯特和里兹等地方都买有股票,因为我知道这些城市早晚会繁荣的,我还买棉花田,同时在航运公司也有投资。”

  他顿了一下又说:“有好几年都很赚钱呢!”

  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说明,不过,韦恩汉爵士却清楚地知道他投资的航运公司是从事奴隶买卖的。

  在上一世纪的末期,这是一种一本万利的买卖,直到后来东窗事发,舆论才开始对这种惨无人道的交易行为大事挞伐。

  “这个男人简直残忍得连禽兽都不如。”韦恩汉爵士心想。

  不过他可不敢把他的想法表现出来,只好继续倾听李柏穆尔的故事。

  “和你伯父不同的是,我的运气非常好,似乎每一样被我触摸的东西转眼就变成了金子。刚开始的时候我的资本少得可怜,如今我却拥有四百万左右的资产!”

  韦恩汉爵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人会拥有如此多的财富,相形之下,他伯父欠的债务也就不值一提了。

  “说起来你很幸运,”李柏穆尔说:“我把最大的心力都放在我唯一的女儿嘉莉塔身上,我要让她过世界上最好的生活。”

  “你以为我堂哥吉瓦西养得活她吗?”

  “你堂哥有一天会成为韦恩汉爵士和庄园的主人,这一点才是我最关心的,”穆尔先生回答:“而且,我很乐观,我想一旦他和嘉莉塔结婚,多多少少他会有点好的转变的。”

  韦恩汉爵士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不管你对我的堂哥下过多少工夫,穆尔先生,”他说:“我想我该说明一点:我不愿意破坏目前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虽然我很感激你对我家宅产业的厚助,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

  穆尔的脑上掠过一丝迷惘的神色。“我并不糊涂,爵士,我非常清楚你和你堂哥完全不同。见到你之后,加上听你叔父对你的描述,我相信只要将来庄园和农庄上了轨道,你一定可以有一番作为的。”

  “谢谢。”

  两人沉寂了片刻,然后穆尔先生走到一张放着几卷羊皮纸的小桌旁。

  “我有一个建议,”他说:“我们过些时候再一块儿研究这些条文,不过我想你最好有空时先看一下。假如你有任何异议或者是有需要修改订正的地方,明天我会派我的律师和你洽商。”

  “谢谢,”韦恩汉爵士说道:“我们先别谈这些,现在我想见见你的女儿,可以吗?”

  他发现穆尔先生的脸上闪过谅异的神色,不过他一言不发地拿起小茶几上的一个小金铃摇了一下。

  大厅的门立刻应声而开。

  “请嘉莉塔小姐立刻到这儿来!”他命令说。

  “是的,先生。”

  当大门关上的时候,穆尔先生说,“嘉莉塔年纪还小,她一点儿也不清楚你叔父和我之间的协定。”

  “她也不反对嫁给我的堂哥吗?”韦恩汉爵士问。

  “嘉莉塔什么都听我的,”穆尔先生回答:“她和他只见过一次面,我曾跟她谈起过他们两人不久将会有一个正式的订婚仪式。但她听到他的死讯时,并没有太为他感到悲伤。”

  “她和他只见过一次面?”韦恩汉爵士问:“我希望在我们结婚之前我能有机会多多认识穆尔小姐。”

  “我想这不需要!”

  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客气,韦恩汉爵士不觉惊讶地注视着他的主人。

  “也许我看起来不通情理,”穆尔先生说:“不过我认为长期的婚约以及一般人所谓年轻人之间的‘追求’,实在没有必要也不保险,此外,我要提醒你的就是.你愈快结婚,庄园重振往日光辉的机会也愈早。”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不过韦恩汉爵士意识到在它的背后有一股威胁的味道。

  他知道,除非嘉莉塔穆尔变成韦恩汉夫人,否则他没有一丝力量能够让庄园恢复昔日景观。

  在主人的笑脸背后,似乎隐含着钢铁一般不容他人辩驳的意志与自负。  此刻,韦恩汉爵士恨不得把穆尔先生骂个狗血淋头,然后拔脚就走。

  他心想,这种男人实在不值得信赖,他这一生从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

  但是,他对此却又毫无办法,由于他自小就学会了自制的工夫,因此他努力以一种平静的语调问道:“穆尔先生,你刚才提议说我们要立刻结婚?”

  “是呀!”

  “这种事好象有点儿荒谬,简直是不可思议!”

  “你别忘了你好久没回英国了,而且庄园和农场也因为长久没有人管理而日益荒芜。”

  “我知道。”

  “我建议你们过几天结婚,”穆尔先生继续说:“然后你们去度蜜月,我会派一些工人在你们回来之前把房子重新装修好。”

  “我不同意,”韦恩汉爵土回答:“假如你坚持立刻结婚,我就立刻离开英国。”

  他看见李柏穆尔吓了一跳,同时低头思索了一下。

  “我一直没有离开英国的原因之一,主要就是舍不得我的动物们。”

  老年人扬起了眉毛。

  “和我的叔父一样,也许你会吓一跳,”韦恩汉爵士说,“不过我带回了足够组织一个动物园的动物,我不放心别人照顾它们,因为它们刚刚抵达这个陌生的国家,还不能十分适应这儿的气候。”

  “你打算在你们韦家的庄园里养动物?”

  “不错!”韦恩汉爵士肯定地回答:“打从孩提开始,我就有这种野心了。在离开英国之前,我常常到桑比特附近的公园参观坎伯兰公面的私人动物园。”  “我听说过那儿曾经举行过动物兢技会,“穆尔先生喃喃地说:“记得有一次公爵大人还要一只老虎和公鹿打斗呢!”

  “残忍又恶心的表演!”韦恩汉爵士厌恶地说:“与其把那些动物关在坎伯兰的园子里,还不如把它们关在屋子里要好得多。”

  “最近我还陪一位北方来的朋友到那儿看一只白老虎,”

  穆尔先生说:“虽然我对野生动物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过我却相当着迷呢!”

  “和我一样。”  

  “不错,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嗜好,”穆尔先生说:“自然我了解同时佩服你打算留在庄园里的苦心,我相信待在庄园的头几年你一定很苦。”

  “在过去几年我克服了许多困难。”韦恩汉爵士微笑地说。

  穆尔先生还想开口说话,一个女孩一声不响地走了进来。

  这时候韦恩汉爵土正巧起身把空杯子放到茶几上。

  因此,当女孩走进来的时候他正背对着门口,仅仅在李柏穆尔喊了一声:“嘉莉塔!”的时候,他才回头注视着他未来的妻子。

  他看到的是一个非常苗条有一头红色秀发的女孩。

  她的衣着打扮相当时髦,不过她把头弯得低低的,因此他看不到她的面孔。

  “爵士,这是我的女儿嘉莉塔,”穆尔先生没有必要地解释着。然后他转身对女儿说:“嘉莉塔,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韦恩汉爵土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嘉莉塔则仅仅朝客厅跨进一步,然后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他等着她抬起头来注视他一眼,但她虽然站直了身子,头部却仍然低垂着,他只能瞥到她那白哲的皮肤和椭圆形的额头。

  “嘉莉塔,你可以退下去了!”

  穆尔先生的声音非常严厉,当韦恩汉爵士惊讶地抬头注视他时,门已经被轻轻地带上,嘉莉塔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两个男人的眼光遇个正着。

  “我想和你的女儿谈谈。”

  “没有这个必要,”穆尔先生回答说:“爵士,正如你熟悉东非的情形一样,那儿的婚姻完全由新娘和新郎的父母安排,有时候还是由占星家决定的。”

  “我们现在是在英国。”

  “我刚才告诉过你了,嘉莉塔没有必要和她未来的丈夫会面。”

  “假如我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呢?”

  “除非她变成了你的妻子,否则她完全听我的,爵士。”

  一点儿都没错,在轻松的语调后面隐藏着钢铁般的自负。

  韦恩汉爵士本想争辩,旋即又告诉自己还是保持静默为佳。

  假如他必须和这个女孩结婚,那么他是否认得她又有什么关系?是否喜欢她又有什么要紧?如同主教说过的,庄园值得以婚姻一试。

  假如他现在就开始和未来的岳丈争论,那实在是没有必要,因为他决不会因为些微的外在因素而改变自己的决定的。不管愿意与否,两人即将以可笑的惊人速度结婚了。

  “假如事已成定局,”韦恩汉爵士对自己说:“倒是愈快愈好,免得麻烦。”他觉得自己发问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感到刺耳。

  “你认为婚礼哪一天举行比较好?”

  “让我想想看……”穆尔先生回答说:“今天是礼拜六。我看等契约签好礼拜四就举行婚礼。”

  韦恩汉爵士吓了一大跳,不过他决意不表现出来。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他的声调里蕴含着嘲讽。

  “刚好相反,”穆尔先生回答说:“每一样事情部准备好了,每一样都计划得好好的,除了实际的日期之外。因此,请听我说,我将在下午两点钟在本地教堂等你,你此刻带走的契约文件届时将会获得你我律师的同意。”

  韦恩汉爵士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心想,在自己的一生当中,再也没有象讨厌这位未来岳丈一般地讨厌任何人了。



  站在豪华宽敞的书房里,嘉莉塔的两腿仍然不住地颤抖着。

  她是没命地跑上楼的,就象身后有野兽追赶似的,她砰地一声带上房门,因此把坐在壁炉边缝制衣裳的女教师吓了一跳。

  “怎么啦?亲爱的,”她柔声地问:“她父亲找你有什么事?”

  嘉莉塔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韦恩汉爵……爵士来了……就是我要嫁、嫁的那个男……男人!”

  达森小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回来了。我猜昨天主教去看他的时候,他一定迫不及待,今天就赶来了。”

  “他长得又高……高又大,”嘉莉塔说:“一个大猩猩似的男人。”

  “嘉莉塔,别吓成这副样子,我相信他一定很容易相处。一般人对他的评论不错,他还蛮有人缘的。”

  嘉莉塔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然后伏在窗台上凝视着花园的景色。  她回想着韦恩汉爵士看起来是多么高大可怕呀!她晓得自己怕他就象从前怕吉瓦西韦尼一样,父亲对她说过,自已得嫁给那个人。  “我办不到……我办不到!”她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亲爱的。”达森小姐问。

  嘉莉塔不再作声。打从她听到吉瓦西死了,而他的堂弟要从世界另一端的陌生海外赶回来之后,她的心中就酿酝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她父亲并没有告诉她这一类的消息,实际上,他从来不告诉她任何消息。他只会对她下命令,而她对父亲的话则唯命是从,因为她知道假如自己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不过,由于家里仆人七嘴八舌,她早就由他们的口中获悉一些消息。因为大部分的仆人打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待在家里,他们的谈话从不忌讳她的在场。

  许多有关吉瓦西韦尼的传言,便是从管家和达森小姐聊天中听来的,此外,女仆们的聊天也可听到许多秘闻,尤其爱玛更告诉她不少宝贵的资料。

  爱玛是她的贴身女侍。她是个非常年轻,有一个苹果脸的可爱女孩。她出身于克莱瑞的一个小乡村。  爱玛是因为达森小姐的推荐,才由女佣升上来专门侍候、嘉莉塔的。

  嘉莉塔知道她的家庭教师非常疼爱她和关心她。达森小姐认为,一个女孩若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玩伴,实在是违反自然的。

  “我跟你父亲建议,你应该和邻近的女孩一块几分享求知的乐趣,”她不止一次的对嘉莉塔说:“我希望你在此地有谈得来的朋友,那么到了冬天你可以参加舞会,夏天更可以在草地上玩游戏。”

  “爸爸不会让我参加任何活动的,他一心想把我训练成一个淑女,希望有一天我会成为爵士夫人。”嘉莉塔回答。

  “我知道,亲爱的,”达森小姐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要求他待你和善一点,不要那么严厉,他却置之不理。”

  嘉莉塔常常想,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假如不是达森小姐陪伴她的话,自己怎么活下去呀!她深深地爱着她的美丽慈祥、亲切温柔的母亲,从小她就和母亲特别亲近。

  穆尔太太的健康一直不太好。

  韦恩汉爵士后来才知道她出身于北方的一个贵族家庭,一共有五个姐妹,虽然她父亲对李柏穆尔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不过他还是同意把女儿嫁给他,因为他相当有钱。

  当嘉莉塔很小的时候,她母亲就很怕她父亲了。但他似乎永远对母亲都是一副彬彬有礼、殷勤体贴的模样。

  嘉莉塔小时候就比同年龄的女孩敏感得多,她也知道自己的父母彼此感情不睦。

  她父亲常常不在家,不是因为事业到南方旅行,就是上城里探视他的产业。不过在她看来,似乎只要父亲一不在家,整个屋子的气氛就不一样了,不但显得轻松又愉快,好象连阳光看来也特别耀眼呢。

  她母亲也和父亲在家时判若两人,整天笑口常开的。

  然而,有一天她母亲却突然抛下她走了。对嘉莉塔而言,就好象阳光一下子从她生活中消失了。

  自从这件事发生之后,她父亲似乎变得十分热衷她的教育,几乎每一分钟都在为她的教育问题动脑筋。

  不仅达森小姐经常在后院进出,另外还有各种科目的老师也坐着快马拉的马车从郡内各处赶了来。

  对嘉莉塔来说,似乎她该学习和精通的科目永远都没有止境。

  她开始意识到父亲对一切的事物都要求十全十美,同时也要求他唯一的女儿做到十全十美。

  “假如你是个男孩,”他有一次对嘉莉塔说:“我要帮助你在商业上求发展,教你一些商场上的克敌致胜之道。不过由于你是个女孩,你必须在另一方面出人头地。”

  “哪一方面?爸爸。”嘉莉塔天真地问。

  “你必须在社交方面出人头地,”她父亲严厉地说:“你必须嫁给本地最古老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你必须有一个人人尊敬的头衔。”

  “这怎么可能呢?”嘉莉塔困惑地问。

  她父亲微微一笑才回答,他的声音很低,几乎等于喃吨自语:“你将获得一大笔财富,亲爱的,很少男人能够受得了这种诱惑。”

  事后,当嘉莉塔仔细思量之后,她才确切了解这些话的涵意。她将象一件货品似的被卖掉,卖给一个需要她金钱的男人。她不难猜想到她父亲要她嫁的男人就住在隔壁。

  自从她懂事以后,她就听过她父亲谈及艾比庄园的辉煌历史和高贵传统。她还在历史课本上看过韦尼家一位祖先的照片呢。

  “你的父亲野心很大!亲爱的,”她母亲有一次对她说;“他经常企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老是想要拥有达不到的东西。”

  不过艾比庄园实际上并非遥不可及,因为爱玛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今天,爵士又到我们这儿来了。”爱玛一面帮嘉莉塔梳头发一面说。

  “韦恩汉爵土?”

  “是的。从伦敦回来的。昨天晚上我哥哥告诉我的,他在庄园里逛了一会儿之后,今早第一件事就是赶到我们这儿来。”

  爱玛一面回头张望,一面压低声音说道:“管事他们在后面大厅里赌博,嘉莉塔小姐,他们还提到阿拉丁洞穴要添进不少名画呢。”

  仆人们把通往大贮藏室的路径称为阿拉丁隧道,贮藏室里收藏的全是韦恩汉家人的宝物。

  有一两次,当她父亲离家的时候,嘉莉塔就会央求管家把门打开,让她到里面瞧瞧。

  当嘉莉塔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就在他们家管事了。她常常摇着摇摆的步伐跟在他身后转,那时侯,她对他的笔挺制服上亮晶晶的扣子特别着迷。

  “你只能看一眼,嘉莉塔小姐,”他说:“你会给我惹麻烦的,真的。”

  “你知道我绝不台告诉爸爸的,”嘉莉塔回答:“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藏品?管家伯伯。”

  管家伯伯是她对他的呢称,他因此还感到特别骄傲。“一些银器,嘉莉塔小姐,以及一些小爱神和精灵们的画片。非常漂亮呢。不过清理之后将会更擦亮。”

  “噢,让我看!让我看!”嘉莉塔要求着。

  由于他根本拒绝不了她的要求,管家就会带她参观画像、银器,有时候遇上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就让她把玩镶着钻石上了瓷釉的金质鼻烟盒。

  有时候他会打开壁橱,里面题有德勒斯登出品的精美陶瓷,她最喜欢把玩这种陶瓷了。

  当她获悉自己必须嫁给吉瓦西韦尼之后,嘉莉塔再也提不起兴趣去阿拉丁洞穴探险了,同时她了解了自己真正应该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了。

  她一向就怕她的父亲,可是这一回不同。

  爱玛曾告诉她,吉瓦西和村于里的女孩有过不名誉的行为,起初,嘉莉塔还不懂她指的是哪一类的行为呢。

  “小姐,昨天晚上贝茵离家出走自杀了,她是我的一个亲戚。”爱玛说,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

  “她为什么做如此可怕的事情?”嘉莉塔问。

  爱码有好一段时间回答不出话来。

  “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嘉莉塔要求着。

  “就是吉瓦西韦尼先生,他真是个魔鬼!他老是缠着贝茵不放。”

  “为什么他老缠着她呢?”

  “他在追求她,嘉莉塔小姐,我们全都警告她要当心,可是后来她却被他迷得晕头转向。”

  嘉莉塔发现自己仍然搞不懂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从来没有看过吉瓦西韦尼,不过从父亲那儿她知道韦尼家相当有地位,她很纳闷他会找一个乡下姑娘做朋友。

  “当他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每晚都约她在公园里见面。”

  爱玛继续说,同时眼泪不住流下棉颊:“虽然她母亲和父亲想要阻止她和他碰面,但他们住的是爵士的房子,而且害怕他会把他们赶出去。”

  “你是说,贝茵和吉瓦西先生谈恋爱?”嘉莉塔问。

  “小姐,你说他们是恋爱?这不叫恋爱。他是个大坏蛋。贝茵还没满十七岁,看起来还有点儿傻呼呼的,不过,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女孩就是了。现在她却自杀永远离开我们了。”

  “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呢?”

  “她投到急流里死的,小姐,今天早上他们把她的尸体从漩涡里捞起来。”  

  漩涡!

  嘉莉塔知道那个地方。在河里有处地方,僧侣曾把它加以拓宽扩大成一个池塘,在池路的上方有一个小瀑布,在瀑布的下流有一处漩涡。

  村子里的人大都警告小孩不要靠近漩涡,大家都知道,一旦你掉了进去,就永远也爬不出来了。

  “她为什么要自杀?”嘉莉塔继续问。

  爱玛回头望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在偷听,然后才附在她耳边说:  “她怀孕了,嘉莉塔小姐。她坏的是吉瓦西先生的孩子!

  听说他死不认帐,而且一点儿也不肯帮贝茜解决问题!”

  她听了许多吉瓦西韦尼这一类的行为,难怪她父亲告诉她必须嫁给他的时候,她要誓死反抗了。

  “不!不!爸爸,吉瓦西韦尼不行!我不能嫁给他!他。是个无恶不做的坏蛋!”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种问题相当厉害,嘉莉塔立刻意识到她必须保护爱玛,否则她会被解雇。

  “我到村子里的时候听人家谈起他的,爸爸。”她回答说。

  “你到村子里干什么?”

  “我到店里买东西。”

  “我不相信在小小的克莱瑞你有什么东西好买的,”穆尔先生冷冷地说:“将来,你可以到大城里买你喜欢的东西。”

  “爸爸,我在哪儿买东西并不重要,不过我就是不想嫁给吉瓦西韦尼。”

  “我要你嫁给谁就嫁给谁!”她父亲回答:“当他父亲逝世之后,他就会成为韦恩汉爵士,那时候,你将住在艾比庄园里,而我也会脸上有光!你听到了没有?嘉莉塔,我的女儿将成为英国境内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的女主人,我会多有’光彩呀!”

  嘉莉塔心想,一个屋子不论有多华丽,假如嫁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丈夫,那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啊?不过,当她努力思索该以什么话辩驳的时候,只听她父亲简单明了地说:“我不想听你说无聊话,你绝不能依照自己的意思挑选丈夫。我要你嫁给谁你就得嫁给谁,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嘉莉塔的心中涌上一千个不愿意,不过她不敢表现出来,相反的,她以平时柔顺的口气答:“是的…爸爸。”

  之后,她立刻跑上楼去找爱玛,然后以恐怖的口吻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

  “我要嫁给……嫁给吉瓦西韦尼先生了!爸爸强迫我一定要嫁。噢……爱玛……爱玛……我该怎么办?’”

  爱玛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多嘴多舌引起的,由于她的多嘴使得她敬爱的女主人如此慌张失措。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嘉莉塔小姐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姐,已经可以出嫁了!当然啦,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全克莱瑞村里人人唾弃、人人憎恨的坏蛋哪!“我相信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小姐,”她努力地安慰她:“毕竟,你是个淑女呀!也许,他对我们这种人才嬉皮笑险的不动真感情。”

  “可是……贝茜……”嘉莉塔吃力地说:“还有小……玛丽……”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说不出口,虽然她们两人都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些什么,却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当爱玛获悉吉瓦西韦尼的死讯时,她几乎毫不俺饰她的喜悦。

  “我有一个最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小姐。”她一面嚷一面跑进嘉莉塔的卧室。

  “什么事?”嘉莉塔睡意蒙陇地问。

  “吉瓦西韦尼先生,小姐,他死了!”

  “死了?”嘉莉塔琼呼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他怎么死的?”

  “在一次意外中死掉的,小姐,爵土当时正坐在他身边。当然啦,现在你不用嫁给他了。”

  “唤……爱玛……这是真的吗……这难道是真的吗?”

  “楼下的每一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小姐,他们都已经通知老爷去了。”

  当父亲来唤她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

  “嘉莉塔,我很抱歉,”他说:“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的未婚夫——吉瓦西韦尼,已经因为车祸而丧生了。”

  “他们家真不幸,爸爸。”嘉莉塔以一种泰然自若的声音说着。

  “他的父亲也死了。”

  嘉莉塔有一种感觉,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正不正确,那就是父亲也没有因爵士父子的死亡而真正难过痛心。

  沉默了片刻,嘉莉塔迟疑不决地问:“现在……谁……住在庄园里……爸爸?”

  “我也不太清楚,”她父亲回答:“不过我打算去查个清楚。”

  和往常一样,他很神秘地不再跟她多提这事。

  数个月之后,爱玛听说新任的韦恩汉爵士现正在非洲的某个地方,而且韦家的人还写信通知他回来继承爵位。

  “你看他会不会已经结婚了?”嘉莉塔问过爱玛。

  “没有人知道,小姐。自从艾瓦力先生到国外去之后,人们好多年都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他为什么要到国外去呢?”  “他的父亲死在滑铁卢,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但我听说艾瓦力先生从来不和吉瓦西先生打交道。在他们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彼此就时常打架呢。

  嘉莉塔可以体会到这一点。她觉得新承爵位的韦恩汉爵士开始占据了她的心灵,而且自已也不再觉得象吉瓦西韦尼死掉之后那么轻松自在了。

  她意识到父亲正迫不及待地等候他回来。

  人们仍然不断地在阿拉丁贮藏室进进出出,她知道,在豪华的办公室里,他父亲正在进行一项新计划。

  一天,当她有事到办公室拿东西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蓝图,蓝图上还有一行字:“韦恩汉艾比庄园”。

  从那时开始,她觉得自己正步向一个不可知的可怕的未来。

  她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压力正朝她扑来,她无处也无法躲避。而今,她坐在书房的窗户旁边,她知道这股压迫感就压在她身上。

  她就是闭上眼睛也仿佛看到身材高大、有着一副宽阔兼膀的韦恩汉爵士,正伸长臂膀把一个酒杯放回架子里。

  他比她父亲还高,看起来又人又壮又黑,象个凶神恶煞似的。

  她看到的他只是惊鸿一瞥;但这已经够了,她心想,假如这又是韦尼家的人,她是宁死也不愿嫁给他的。

  “你在想什么?亲爱的。”达森小姐问:“来,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你知道,事情有个人可以商量总是好的。”

  自从达森小姐专门照顾她之后,她们两人是无话不谈的,不过这件事嘉莉塔没有把握告诉她,因为这里牵涉到一位她最敬爱的人。  她心中正盘算着一个秘密,一个在任何情况下别人也无法猜得透的秘密。

  她费了一番工夫才从窗边站起来朝她的家庭教师走去。

  “你知道我不想结婚,”她说:“大部分的原因是我舍不将离开你,达森。自从妈妈死了之后,你对我一直这么好。”

  她跪在达森小姐的椅边,把头埋在她胸上。

  “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亲爱的。”达森小姐一面放下针线一面搂住嘉莉塔。

  “也许一两年之后我可以再回到你身边。”

  “你怎么可能回来呢?”嘉莉塔低声问道。

  “当你有了宝宝,亲爱的,你会希望他们接受教育,并且变得和你一样聪明。那时候,我就可以象教你一样地教导他们了。”

  嘉莉塔朝她身边挪近了一点儿。

  同时,在她内心也响起了一个声音:“和那个男人生小孩?绝不可能!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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