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她听到许多非常难听的笑话,把她称作“愚蠢的金发女人”。她差点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黑色。不过,她坚信自己的价值观:她清楚自己是谁,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在这一点上她毫不动摇。而且,退让就会让那些攻击她的小人得意,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她发誓,总有一天,她会让这些人收回前言,承认错误。这不光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她的父亲。阿曼达对于自己能否成功并不是很有把握,但她觉得在绿洲连锁酒店谋得一职是迈向成功的第一步。她要做的是跻身高级管理层,那样就有可能——只是有可能——打开成功的大门。
同时,她还得咬紧牙关,忍受副经理查尔斯·阿诺德对她的恶意刁难和时时处处对她的贬低与羞辱。
她知道原因。这是因为她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所以他要报复。查尔斯·阿诺德自负傲慢,却又才疏学浅。他生活中的一个主要目标就是贬低他人,这会使他产生一种优越感。他意识不到他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他出丑,给他的工作带来损害。
假如阿曼达屈尊迎合他,那么他的态度,还有其他男职员的态度就会大不一样。但是,哪怕只是想到阿诺德碰她一下,阿曼达都会厌恶地发抖。不,这种事绝不能发生!不管阿诺德玩弄什么伎俩,施加什么压力,她都不会屈服。因此,那些男职员就效仿阿诺德,肆意拿阿曼达寻开心。他们不必担心会受到性骚扰的指控。
只有一个人能帮助阿曼达摆脱困境。这个人就是绿洲连锁酒店的所有者扎·西拉克,一个看不清、摸不透的神秘人物。据说人事方面的问题都由他亲自处理。没有人见过他。人们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阿曼达对他的了解多一些。她父亲临终前曾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真相。阿曼达毫不怀疑扎·西拉克的存在。
这已经是阿曼达就职的第三家绿洲酒店了。在这几家酒店中,神秘的主人从未露过面。升职和解雇这类事情都是通过传真通知,而不是面谈。尽管缺乏真凭实据,阿曼达还是相信父亲的话,相信扎·西拉克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不过,即使她相信他的存在,这对于她目前的处境也于事无补。阿曼达对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愤恨难平,很难冷静下来。但她决心谨慎行事,一步也不能走错。
她多么希望尽快调到拜乔斯去,那时她就离迫害她的人远了一些,离真正的目标近了一步。到那时,查尔斯·阿诺德和他的追随者就会像无用的弃物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一阵电话铃声把她从沉思中唤醒。她拿起电话,用悦耳、热情的声音说:“早上好。这里是绿洲酒店,客房预定处。”
“我今晚能住总统套房吗?”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先生,请稍候。我马上在电脑上查一下。”
阿曼达很清楚,这套收费高昂的套房一直空着。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五个月,而总统套房只入住过七次。每一次都是为拉客人到酒店办婚宴而给的优惠条件,这样新婚夫妇可以在总统套房里免费住一夜。这套房间从未住过付钱的客人,但酒店不想让外人知道真相。
“是的,先生,您可以享用总统套房。”阿曼达在适当的间隔后说道,“您准备住多长时间?”
“它能空出多长时间?”
阿曼达的回答是令人欣慰的,“我们会尽力保证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没有回答。阿曼达只听见咔哒一声,对方放下了电话。阿曼达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会不会有人在试探她,看她是否把客房预定的情况泄露得太多了?阿诺德曾经捏造过一起针对她的投诉,目的是想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惹他不高兴要付出什么代价。
阿曼达确信自己在处理这个电话的事情上无可指责。如果有人要设圈套陷害她,她是不会给他们提供口实的。不过,这件事还是让她烦恼了好一会儿。
她从电话中听出那个人确实想预定这套房间。那声音很独特,带着骄傲自大的口气,有钱有势的人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不过,这声音里倒没有富家子弟那种被宠出来的坏脾气。
但是,他粗鲁地挂断了电话,连声“谢谢”也没说。说出这两个字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损失呢?阿曼达暗下决心,以后只要再碰到这个人,她一定会立刻辨别出来,而且她也知道如何对付他。
尽管她从事的职业要求她对客人必须殷勤有礼,但她一定要用非常冷淡、非常自信、非常矜持的态度对待他。想到这里,一丝苦笑掠过她的嘴角。他很可能根本注意不到她的态度。像他这种人不会理会一个不属于自己阶层的人。
一群游客涌进了酒店,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查尔斯·阿诺德换上一副过分殷勤的面孔,向旅游团的领队大肆吹嘘酒店的设施。阿曼达帮着给游客办理登记手续,分发房间钥匙。
她看见那个男人进来。
他从大堂的转门走进来,停在那里,注意到前台围着的一大群人。他身上有某种东西引起了阿曼达的注意。不是他穿的衣服,因为他的衣服很平常:白色敞领衬衫、米色亚麻夹克、棕色长裤;也不是他的相貌:比他英俊的男人阿曼达见得多了;他瘦长的身材像一个运动员,但这样的身材阿曼达在奥运健儿身上也见过。
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在于他的缄默,他全神贯注于某事的能力。他注视着大堂里的游客和散乱堆放的行李。阿曼达马上意识到,如果他是领队,就绝不会允许这种漫不经心、杂乱无章的现象出现。
从他眼中和脸上流露出的轻蔑并不明显,但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天生的组织者,善于把人和事管理得井井有条。他注意到了一切,细枝末节也不放过。
阿曼达开始感到不安。他正在作出评价,而且是负面的评价。
“有我的信件吗?我的名字是……”
阿曼达向问话的女士微笑着,热心地为她查找。她又向他站的地方瞥了一眼,发现他已来到喷泉旁的休息处。他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面向着接待处。他并没有翻看报纸杂志打发时间,而是紧紧盯着阿诺德,此人正过分热情地与领队交谈着。他盯着阿诺德的样子就像一只鹰盯着一只麻雀。
阿曼达又一次被他的沉静震撼:极少有人能控制住自己,并保持静止状态达数秒钟。只有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阿曼达由此联想到英国温莎城堡外的仪仗卫兵。凭直觉她就知道他不会听命于人——他是个发号施令的人。他在等待……等待发号施令的最佳时机。
很难猜出他的年龄。他的皮肤呈深褐色,紧绷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光滑的皮肤没有瑕疵,像是经过抛光处理的木料。那是一张永远不会老的脸。
他的黑发中找不到一根白丝,浓密的头发闪闪发亮,亮得如同他那双深陷的黑眼睛。他肯定是个成年人,但他到底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甚至更大?阿曼达发现那根本无法估计。
用英俊二字来形容他并不合适。他是如此独特,与众不同。阿曼达嘴里应答着游客们的问题和要求,可脑子里不断想着“威严”这个词。他的出现搅乱了她的心。阿曼达几乎不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他与阿曼达的目光有过短暂的接触,但又马上转到了别处。
阿曼达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把注意力拉回到手头上的正事上来。刚才这种感觉已远不止是烦扰了。她以前对男人可从未有过这种反应。
尤其糟糕的是,阿曼达确信,这个陌生人对她脑子里的想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明白她在想什么,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一生中一定遇到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
对他而言,阿曼达根本不算新奇。没有人能引起他的兴趣。她已习惯于被轻视,所以为此而感到受伤害是很傻的。但这次由于某种说不清楚的原因,他的轻蔑使阿曼达感觉受到了伤害。
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在查尔斯·阿诺德身上。这时他稍稍打破了静默的状态。他的右手手指以固定的节奏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数数。
旅游团的领队召集起游客,告诉他们详细的日程表,确定下一次在大堂集合的时间。然后游客们四下散开,拿起自己的行李,朝电梯或自己的房间走去。
查尔斯·阿诺德凑到阿曼达身边来,一脸得意扬扬的样子。阿曼达不由得紧张起来。“太好了,这批人增加了酒店的入住率。今天有多少人住进来,曼迪?”
阿曼达咬着牙,忍着厌恶的感觉,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让总数显示出来。她痛恨他拉长声叫她的名字,这使她听上去像个毫无头脑的洋娃娃;她还痛恨他紧贴着她后背查看电脑屏幕。他并没有真正碰到她,她只是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这种热乎乎的气息令她极端厌恶,弄得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不错。”他评论道。“我干得很好。遗憾的是别人干不了这么好。你现在分类统计入住的单人间、双人间和套房的数字。”
她的手指犹豫着停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种外来的力量控制了她。她抬头看去。坐在扶手椅上的男人站起身朝她走来,那双黑眼睛直视着她,注意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阿曼达的心跳猛地加速。他并非对她毫不在意。她情不自禁地想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她在他的心目中意味着什么,他会怎样对待她。
他很可能以为阿曼达是一个苍白柔弱的女性。尽管费萨的热带阳光把她的皮肤晒成了浅棕色,但这更突出了她眼睛的美丽:它们像一对海蓝宝石,清澈明亮;这样的肤色使她的金发显得颜色更淡,当她身穿黑色制服时这种颜色的反差尤为突出。
阿曼达绝不是一朵娇弱的花儿,不过她的脸庞确实长得娇嫩柔媚;她身材苗条,曲线柔和。这种容貌很容易让阿诺德这类男人产生错觉,认为她性格柔顺,易于控制。阿曼达倒很乐意让他们这样想。一旦他们越过界限,就有他们好瞧的。
“一直没有人招呼我。”
陌生人的语气严厉刺耳,好像在指控他们犯了渎职罪,罪过之大恐怕和泰坦尼克号的船长下令在冰海里全速前进一样。
阿曼达从遐思中猛然惊醒。她的思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听到过那声音!今天她是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男人应该为电话上的无礼向她道歉。
查尔斯·阿诺德扫了他一眼。“在这里,人人都得排队等着轮到他,先生。”他快活地说。“我们马上就为你服务。”
像对待任何一个侵犯了他私人空间的人一样,阿诺德不再搭理他,而是转向阿曼达。“继续干吧。请把数字统计出来,曼迪。”他催促道,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侮辱性口气命令道,“把手指放在回车键上,然后……”
“不!你不要碰回车键。”
那声音具有绝对的权威性,给房间里的空气带来一丝寒气。阿曼达对他的感觉是对的:他不喜欢别人不服从他的命令。他很可能极其厌恶“不”这个字,除非这个字是从他自己口中吐出的。
阿曼达连忙打圆场。“阿诺德先生,这是新来的客人,”她平静地说。“也许我们可以先替他办理手续。”
她飞快地瞟了陌生人一眼,把保持冷淡、矜持、尊严这些词全抛在了脑后。她不能再受到投诉了。她的这一瞥只包含了一个简单的信息:你知道吗?你让我非常为难。
他的眼睑立刻垂了下来,似乎接到了她的信息,并且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是不可变更的。
“别说蠢话,曼迪。”阿诺德说道,没有注意到她与客人之间的无声交谈。“这些数字对我很重要。我下一步的升迁就靠它了。”
“我要住总统套房。”
这句话引起了阿诺德的注意,他还不知道订房电话的事情。总统套房住进付费的客人,这是酒店经理可以引以为荣的资本。阿诺德似乎看到了即将到手的好处,态度马上变了。
“欢迎您,先生。”
不折不扣的马屁精,阿曼达心想,勉强掩藏起厌恶的表情。
“我们会立即满足您的一切需要。很遗憾让您等了那么久。如果您早点儿提醒我们……不过我们将改进工作。要不要叫搬运工替您拿行李,先生?您需要在套房里摆上酒类茶点吗?我把男仆叫来,在您办理手续的同时他就能给您安排好了。您的姓名,先生?”
“你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陌生人冷冷地断然拒绝了阿诺德,他显然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他从夹克衫内层的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的纸,扔在桌上。“这上面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阿曼达看着阿诺德展开那张纸。淡黄色的纸质地厚实,价格昂贵。当她看见印在信笺上方的徽章图案时,一时竟屏住了呼吸。她无权看下面的内容,但这张信笺和这个徽章图案说明它们的所有人便是她苦苦寻找的人。
她在父亲的文件中见过这个徽章的图案,它是扎比亚酋长的私人徽章……一只大隼展开双翅,伸出利爪,随时准备出击。
阿曼达感到胃里在上下翻腾。她突然感觉极度虚弱,但还是强迫自己看了看这张威严的、永远不会老的脸。他是……他可能是……扎·西拉克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