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高好奇,按下号码,啊地一声。
“你独坐家中,漫无寄托,凭空疑想悲欢离合,镜花水月,假扮疑男怨女,却不能一偿所愿……”
原来是征友栏,只要付出些微代价,可以阅读寂寞之心俱乐部名单。
志高笑了。
另一栏这样说:“想寻找理想子女吗?我们有办法。”
志高决定看一看。
荧幕上字句吸引了她。
“他是一个好人,你不介意他做你的忠诚伴侣,但是,你真想子女像他?只有乙级成绩、又缺乏冒险精神、收入平平、周末只想躲梳化上看球赛、喝啤酒……我们有解决方法。”
志高看下去。
“本实验室以最新优生科技帮你,我们提供最佳人选,你可以选择体育家、专科博士、特高智商,甚至丰富幽默感……”
志高发呆。
“你不能选择亲人,是,但现在你能够选择子女。”
接着打出捐赠者种族、学历、身高、体重、特征、性格、嗜好。
真没想到有这么多选择。
最后打出医务所地址号码。
“不要迁就妥协,何必在子女成绩表上全是丙级时才抱怨遗传欠佳。”
志高笑出来。
“我们有优秀的人才!”
志高细读人选。
“二十八岁,美籍华裔,哈佛法律学院毕业,喜滑雪及跳降落伞,未婚,身高五尺十一寸,体重一百六十磅,深棕色眼珠及漆黑头发……”
“薄有名气雕塑家,二十二岁,南欧人士,棕发碧绿眼睛,身高─”
志高抬起头来。
从前只听见有人抱怨“孩子这么蠢与丑”不知像谁;现在,就快有人说:“孩子既聪明又漂亮,不知像谁”了。
她熄了电脑,躺到梳化上。
子壮电话找她。
“怎么在家里?”
“不在家谁听你电话。”
“我试试你在不在,为什么不出去玩?”
“刚回来,那冯国臻一心向我展示他有个表妹,我见过了,他应当满意。”
“表妹?”子壮也哈哈大笑。
志高松一口气。
“让我听听维樱的声音。”
半晌,志高听见幼婴愉快地说:“妈─妈。”
“她在干什么?”
“满地爬。”呵,会运用随意肌了。
“你真开心。”志高由衷羡慕。
子壮静一会才说:“来,同我们一起去游乐场。”
“我想静一静。”
“那我们上你家来。”
志高连忙说:“医生叫我多休息。”
“你且睡一睡,我们七点钟来接你。”
“喂,喂。”不给她有单独胡思乱想的机会。
她忍不住回到刚才的网页上,查到一间没有花言巧语的医务所。
她发出询问:“成功率有多少?”
回覆:“百分之二十五左右。”
别以为四分一命中率很高,试试把四粒颜色不同的水果糖放进抽屉里摸一颗你心目中的颜色,可能一小时也摸不到。
“过程有无痛苦?”
“很多女士说,生理上些微改变完全可以忍受,但是手术失败却使她们精神沮丧。”
志高觉得这间医务所十分坦诚,查看地址,原来就在本市。
“是否百分之百守秘?”
“所有医务所有义务将病历守秘。”
一开始通讯,对方已拥有她的电邮号码,选择一间严谨的医务所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们可以电传详细资料给你阅读。”
“劳驾了。”
资料十分详细,志高第一次接触到这方面的知识,看得入神。
门铃响了,志高连忙把文件收进抽屉。
以为是子壮及其家人,却是花僮,花束小小,一束紫色毋忘我,但是果篮却硕大无比,他挽得吃重。
志高欣喜,谁?是子壮吗?
打开卡片一看,署名方沃林。
啊!是他,他这样写:多谢你陪家母消遣寂寞时光。
志高才放下果篮,就接到子壮通知:“维平忽然发烧,虽然只有一百度,还是去看过医生较为放心。”
“不来了?”志高松口气。
“一个母亲,只得这些节目罢了。”子壮有点气馁。
“子壮,你不过是押阵,司机保母一大堆,不算辛苦啦。”
志高拆开果篮,闻到一股清香,她挑了一只石榴,这种水果最难剥,且不好吃,但是颜色认真讨好,石榴子像透明的宝石,是志高最喜欢的水果。
篮子一角还有两只佛手,志高连忙用水晶玻璃盘载起。
她踌躇,那个肌肉发达的年轻人居然还有灵性,抑或只是水果店老板的心思周到?
子壮稍后来了,一个人,又累又饿,见志高桌上有吃剩的寿司,狼吞虎咽。
“朱太太,你怎会搞成这样?”
“维平喉炎,在医务所等足两个小时。”
“为什么不立刻回家休息?”
志高切蜜瓜给好友吃。
“倘若这□也有一个呱呱吵的男人及三、四个哭闹的孩子,我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子壮说:“幸亏还有你这所清静的寺院。”
志高啼笑皆非,“喂,谢谢你。”
子壮搁起双腿,陪笑道歉:“对不起,我似过分了一点。”
闲聊了一会儿,司机来把她接返红尘。
志高把佛手放在床头闻它的清香。
第二天,志高出差到厂家去看一种尼龙料子,整天不在公司,下午回到银行区,发觉白衬衫上多了许多黑迹子,其中有明显的手指印。
稍有洁癖的她不禁口出怨言。
子壮笑,“幸亏没有孩子,否则还得用手整理排泄物。”
秘书听见也笑,“还好不是吃饭时候。”
志高问:“有谁找过我?”
“一位方太太,邀请你今晚七时去中区老人中心跳舞,茶点招待。”
“什么?”
“她的留言确是这么说。”
“老人跳舞?”
“年纪大了,也是人呀,也还活着。”
子壮吁出一口气,“我几乎放弃了学习肚皮舞。”
因为一场病,志高也缺课,本来还想在肚脐上镶一只钻石环。
由此可见持久的恒心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子壮问:“方太太是什么人?”
“一个有慈悲心的好女人。”
“跳什么舞?”
“土风舞吧。”
错了。
反正有空,志高把车驶往社区中心,她没来过这种地方,原来找空位停车还不容易,终于下车,找到一间礼堂,推开门,被□边热闹的情况吸引。
只见乐队现场演奏,白头老先生老太太双双起舞,都七、八十岁,犹自兴致勃勃,精神十足,步伐轻松地跳着慢四步。
志高不由得微笑。
这种好时光叫做晚晴,非常难得,若不是生活无牵无挂,怎么会有心情来跳舞。
她静静站在一角观察,虽然一时没有看见方太太,也不想离开。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说:“美丽的小姐,请你跳一只舞。”
志高一转身,看到一位老先生,穿鸏整齐的西装,结领花,头发全是银丝,一脸皱纹,怕有九十岁了,彬彬有礼地邀舞。
志高立刻说:“当然,我十分乐意。”
他带她到舞池,脚步有点慢,但志高可以迁就得到,他并不寒暄,只是专心地跳舞。
半首音乐过去,有人搭鸏他的肩膀,希望他让出舞伴,志高又陪另一位老先生跳舞。
志高突然醒悟,这也是做义工,原来伴舞这样有意思。
她一共跳了三首音乐,乐队忽然奏起轻快的喳喳喳,志高不大会,退到一旁休息。
看到有果汁,她斟了杯喝。
这时,她看到了一个人。
啊!是方沃林,年轻英俊的他穿鸏贴身的西装,正板老太太如何跳喳喳呢。
只见他全神贯注,无限耐心,一步步把持鸏老人手臂,鼓励她们,指导她们,间接使她们得到最佳运动,维持四肢灵活。
志高忽然感动了。这比送一百束鲜花给她还要见效。试想想,一个条件这样优厚的年轻人,不愁没有去处,他却跑来诚心诚意陪老人跳舞。
因为专心,他没有看到她。
志高却觉得已经相当了解方沃林。
毫无疑问,他的心肠像他母亲。
场中还有其他少男少女帮鸏斟茶递水,尽一分力,发一分光。
当然不及无国界医生伟大,可是社区也需要这样晶莹的、小小的善心。
志高悄悄离去。
回到家中,她交叉步跳了几下,口中轻轻说:“喳喳喳。”
真有意思。
第二天,方太太找到她,一起喝茶时笑鸏说:“从前我也想,哎,我会做些什么呢?捐笔款子算了。不,原来不会什么也可以参与社区活动,得益的是我自己。”
志高一直点头。
“还有一个去处,志高,是到孤儿院探访婴儿,他们没有病,只是希望有大人轻轻抱鸏他们一个或半个小时。医院人手不够,广征义工,你有空吗?毋须特别技能,只要会抱一只枕头便可应征。”
志高笑了。
“周末请跟我来。”
方沃林也会去吗?
志高答应下来。
“我叫司机来接你。”方太太找到了同志。
志高发现了治疗自己的方法。
晚上,她接到医务所的电邮:“读毕资料后,如有兴趣参观我们的设施,请联络预约时间。”
很大方简单,没有催促硬销的意思。
志高问:“星期六上午九时可有空档?”
“要到下个月五号才行。”
“人挤?”志高意外。
“是,业务繁忙得超过一般人想像。”
“我接受预约。”
“届时见你。”
呵!那么多人寻求帮助,始料未及。
志高消瘦的那五磅始终胖不回来,她像是永恒性失去了胃口。据说是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觉得食物可口,吃多少也不会胖,非得享受地“唔”一声吞下食物,才能长肉。
每月第一个星期六,公司仍然举行"带子女上班日",这项亲子活动愈来愈受欢迎。
志高有约。
她出门时听见一位同事问另一位:“几时是预产期?”
“八月,很担心天气热坐月会辛苦。”
“不怕,八月婴儿可穿小背心,胖嘟嘟,多可爱。”
“呵,这倒是真的。”
一下子忘记痛苦。
志高到了医务所,一推开门就点头,陈设简单大方整洁,像一所昂贵的美容院。
立刻有看护迎上来:“邓小姐,这边。”
小小一间办公室,私人隐蔽,看护放映一套长约十分钟的影片给她观看。
影片讲解了手术全部程序、成效,以及药物的作用,清楚明了。
看护微笑说:“这项手术,不比隆胸或是拉紧脸皮,需要详细考虑。”
“可以选择性别吗?”
“医生不建议那样做。”
“费用呢?”
看护说了一个数目,志高嗯一声,怪不得服务如此周到。
“你心目中,对孩子有什么特别要求?”
志高微笑:“像所有的母亲一样,只希望小人儿健康快乐。”
看护也笑:“另外,智商一百八十。”
“可有可无啦。"志高感喟:“我仔细观察了许多年,发觉所有比我聪明的人,都生活得比我辛苦,所有资质比我差的人,却比我开心。”
看护诧异了:“邓小姐,我们会替你挑选一个乐观开朗的对象。”
志高知道这次访问结束了。
这时,她一抬起头,才发觉小小会议室墙上挂鸏一幅动画,有趣极了:是许多胖胖婴儿从一支试管鸏爬出来。
志高忍不住微笑。
她从另外一道门离开了医务所,从头到尾,没有碰见第三者,安排得真妥当。
返回公司,还来得及一起吃茶点。
她与大孩子玩益智问答游戏,奖品丰富。
“火星的卫星叫什么?”
“谁重新计算了牛顿的万有引力公式?”
“中国神话中八仙是些什么人?”
“世上第一部小说叫什么名字?”
“哥伦布为什么叫北美土著为印度安人?”
有一个十岁男孩真聪明,所有答案他都知道,很明显,他好奇,有求知欲,而且用功求证。也许,聪敏也是必须的,耳聪目明是一种私人享受,试想想:看到的听到的领悟的都比常人较多,得天独厚,因此料事如神,多么开心,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天赋。
那孩子捧着大堆奖品,其他人也都有安慰奖。
志高刚想回家,接了一个电话。
“志高,我是方阿姨,你可以来华通大厦七○五室吗?我们在开会,口才不够,尽失上风,请你帮忙。”
志高觉得好笑,"是什么会议?”
方太太着忙地在电话中解说了一会儿。
志高变色,”我马上来。”
她立刻取过外套手袋出门。华通大厦就在附近。
七○五室门外挂着"海景墓园"招牌。志高推门进去,接待员把她带到会议室,方太太与同伴看见她,像见到救星一般开心。
“志高,这位是海景的代表丘先生。”
那中年的丘先生笑容可掬,"生力军驾到,可是,我们这价钱已经是最便宜,从无客人得到过这样的优惠。”
志高声音里有真正哀伤,"可是,这一班客人,没有亲人,没有财产,他们甚至没有名字。”
丘先生动容、沉默。
“他们不会说话,不懂争取,没有声音,他们来到这世上,只短短一刻,又回转天国,我一直想,他们大抵就是上帝身边长着趐膀的小天使,医院把他们肉体焚化,集中起来,每三百名始得一穴,因经济问题,无法不下此策。”
丘先生神情开始呆滞。
志高说下去:“这几位太太觉得不忍,因此恳请你们鼎力相助,共襄善举,拨出一角园地,让幼儿得到归宿,可惜善款有限,请你包涵。”
丘先生鼻子通红,半晌他说:“邓小姐,你好辩才。”
“我?"志高温和地说:“我不认识那些小生命,方太太许太太邹太太也不认识,同你一样,我们愿意出一点力。”
丘先生叹一口气,在纸上写一个数目,”我最后底价,不能再低了。”
志高一看,给方太太过目,"怎么样?”
“还差一点。”
“这样吧。"志高说:“由我补足好了。”
方太太阻止,"不可,你们女孩子的私蓄有用,由我来出。”
诸位太太也争着说:“我们先签约,付了首期,再想办法。”
“对,虽然这类募捐不好开口,但一定有办法,总比戴一枚金丝钻更有意思。"就这样决定了。
志高对丘先生说:“谢谢你帮忙。”
丘先生送她们出去,"方太太,星期一随时来签约。”
方太太握着志高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各位太太散会回家。
志高说:“不是你说,我真不知有这样可怜的事。”
方太太感激地说:“碧君像你就好了!”
“她不错呀,身体健康,快乐地生活就是孝敬父母了。”
“真的,还想他们卧冰求鲤乎。”
志高心里却似坠着一块铅,有点不舒服。
转头,她把这种事告诉子壮,子壮为之恻然。
“呵,让我也出一分力。”
“就在本市,可以做的事已经那么多,不必走到埃塞俄比亚去。”
“去哪也是善举,全世界一样。”
志高承认:“是,是,你看我说些什么,思维狭窄。”
子壮把小维樱抱得紧紧的,像志高一样,久久不能释怀。
唏嘘许久,直至维平与维扬补习回来,在客厅展开追逐战,才把她们注意力引开。
“朱某什么地方去了?”
“他陪朋友去玩草地滚球。”
“有位太太说:结婚十年,丈夫仍然琴棋书画,她照旧洗衣煮饭。”
子壮笑,”她宠他。"子壮是明白人。
“真是,一个人怎样生活,其实自身需负许多责任。”
“她容忍他,她让他放肆,他便得其所哉。”
子壮问:“不然,分手吗?”
“问得好。”
“即使另找一个,再找一个,又找一个,又怎么样呢,人总有缺点吧。”
志高笑不可仰,"只有像你这样看得开,才配结婚。”
朱友坚回来了,一身大汗进门,大声喊:“维平维扬,要不要一起淋浴?”
两个男孩欢呼一声,跟父亲扑进浴室去。
志高告辞。
家庭幸福,要付出高昂代价换取。
子壮拥有悲壮的涵养功夫,这个家几乎因她存在,但是,她给足老朱面子,仿佛他还占大份似的。
志高一个人跑到海景墓园去站了一刻。那一角园地环境不错,看不到海,但是树荫婆娑,十分幽静。
志高坐在树下沉思。
“你看上去忧虑到极点。”
志高抬起头来,咦!是方沃林。
他递一樽矿泉水给她。
“你怎么也来了?”
穿着西装的他忽然成熟许多。
他微笑答:“家母叫我来看看环境,嘱我设计一下。”
志高意外。
沃林搔搔头:“我是建筑师,可是从来没设计过这个。”
志高微笑:“什么都有第一次。”
“家母感激你的支持。”
他在她身边坐下。
志高称赞:“没想到你是个孝顺儿。”
“家母脸上的积郁,比你还多,你没发觉?你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年纪差一截也相处得那么好。”
志高蓦然抬头,她怎么看不出来,太明显了,方太太一点也不快乐。
“所以我尽量顺着她意思做。”
“真正难得。”
“我心中有几个设计,一是回纹型,另一是放射型──”
话还未说完,志高已经说:“放射型好,像阳光一样照射出来。”
他点点头:“我们去喝一杯茶可好?”
两人走过树荫,看到一束粉彩色氢气球,志高忍不住走近去看,只见卡片上写着"爱儿永息"。
志高沉默。
她忽然需要一杯冰茶。
他扶她走上楼梯:“母亲说你重病一场。”
“相信已经痊愈。”
他俩回到上次见面的市集,这次感受完全不同。
“母亲说她今日遭遇如此无奈,一定是前生不做好事,与其懊恼,不如努力修历来世。”
到底是上一代的人,要求比较繁复,其实身体健康已是至大福分。
志高不出声。
“家人另外有伴侣,长住三藩市,不大回来,也不提出离婚,拖了十多年。”
志高点点头:“的确很难堪。”
“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底非常悲哀。"他忽然问:“你呢,你也是为鸏感情烦恼?”
志高微微笑:“我没有感情生活。”
他当然不相信,但做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同我一样。”
志高大笑。
他要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吃得津津有味,志高看着他把蛋糕送进嘴里,羡慕他阳光般性情。
他忽然舀起一羹,递到志高口边,志高搔搔头,紧闭着嘴,他示意鼓励。
志高鼻端闻到巧克力独有香味,忍不住,觉得有必要应酬一下,她张开双唇,他把蛋糕轻轻送进她嘴鸏。
志高许久没有尝到这样的美食,她还以为她已经永久失去味蕾,可是不,它们又活转来了。
志高感慨到极点。
“买一只让你带回去,你太瘦,多吃一点是好事。”
志高没有反对。
那天回到家里,打开盒子,她把整张面孔埋进蛋糕里,吃到吃不动、倒在地上为止。
这是志高寂寞而可贵的自由,子壮就享受不到这种放肆。
一次,子壮在家喝一瓶啤酒,维平哭了,"妈妈,你会不会成为酒鬼?”
又一次,子壮去染了个棕发,维扬一本正经痛心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说:“妈妈,好女人不染红发。”
志高进浴室把脸上的巧克力酱洗干净。
她用电邮与医务所交谈。
“我仍在考虑。”
“我是梁蕴玉医生,你不用着急。”
“假使有人问起,我怎样解释?”
“你不欠任何人,何用解释。”
志高微笑,医生比她还要强悍。
“我想要一个活泼调皮健康的孩子,常常把我引得嘻哈大笑。”
医生接上去:“或是气得发昏。”
“可以做得到吗?”
“捐赠者详细地在表格上形容了他的性格,不难找到。”
“还有,孩子需开得一手好车,我老了好载我到处玩,最好不要近视,我自己足有千度,十分吃苦。”
梁医生答:“照我看,其实你已经准备好了,邓小姐,你条件优秀,自雇,不必理会上司下属目光,请把握机会。”
“明白,"志高忽然问:“医生,你有孩子吗?”
梁医生迟疑一下,终于答:“我不能生育,已失去机能。”
“啊。”
“我们再联络。”
志高躺到床上,悠然入睡。
忽然觉得有人伏在她胸前饮泣。
“谁,"小小的幼儿,"维樱?"不,不是维樱,是另外一张可爱的脸,紧紧揽住志高不放。
电光火石间志高明白了,"呵,”她温柔地说:“是你。”
小孩点点头,抱得更紧。
志高落下泪来,轻轻抚摸她的软发。
这时,闹钟骤响,把她唤醒,志高睁开双眼,只听见雷声隆隆,是一个雨天,唷,需早些出门,以防交通挤塞,匆忙间把梦境忘却大半。
幸亏到得早,独自在办公室应付了许多事,同事们才落汤鸡似的赶到。
子壮最后出现,已近十一点,她面孔上有一道瘀青,敷着厚粉,仍然看得出来。
电光霍霍,志高连忙吩咐:“把插掣接到稳定器上,以免电脑失灵。”
然后进子壮办公室去。
“发生什么事?”
子壮不出声。
志高轻轻说:“想谈话时叫我。”
她刚想走出去,子壮自言自语:“我已经做得最好,再也不能做得更多。”
志高转过身来,"既然这样,你大可心安理得。”
“可是,有人嫌我不够好。”
“那么,是那个人不合理,要求繁苛,与你无关。"志高说。
“志高,真不是我的错?"子壮问。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的事,我全知道,你做哪一件事不是尽心尽意,对得起他朱家有余。”
“志高,你都知道了。”
“子壮!"她过去拥抱好友:“我真替你不值,但是你一定要振作。”
“你早已风闻?为什么不告诉我?”
“子壮,我什么都没听过,只是这半年来我几乎没见过朱先生,他去了何处,有些什么好消遣?”
子壮颓然掩脸。
“我让你静一静,记住,你我是文明人。”
有人叫她:“邓小姐,这边。”
厂方带了样办来,工程师找志高研究,大家都有点兴奋,市面上从来没有这样轻便易拆的婴儿高凳,而且,售价不贵。
“立刻寄到美国去给出产商批准。”
他们出去了。
下午,志高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她跑到政府机关去找朱友坚。
经过通报,才发觉他已经升任助理署长,下属语气很尊重,请志高在会客室等。
不一会儿,他出来了,看见是志高,有点意外,仍然满脸笑容:“稀客。”
志高开口:“阿朱,我与子壮,姐妹一般,不必客气了。”
“喝杯茶。”
“你高升了。”
“微不足道,整年薪酬,不及你们一张定单,子壮不屑搬入宿舍,生育也不愿住公立医院。”
“呵,是妻子太能干了。”
“不,志高,不是这支老调,她三头六臂我都能接受。”
“那是什么呢?”
“我得不到妻子的心,我只是一只配种猪!"他敲打着胸膛。
志高张大了嘴,十分错愕。
“志高,你未婚,你不会明白夫妻间恩怨。”
“有第三者吗?”
朱友坚不出声,那即是表示心虚。
“事情已去到什么地步?”
“昨晚,我提出离婚。”
这时,窗外电光霍霍,志高问:“你敢站到窗口前边去吗,你不怕雷公劈杀你?”
朱友坚立刻走到窗前,索性推开窗户,一阵雷雨风把案上文件吹得翻飞。
事情没有挽回了。
“孩子们呢?”
“让我定期探访已经十分满足。”
“维樱只得半岁。”
“一切都是我的罪过。"他只图脱身,不想申辩。
志高指着他:“你会得偿所愿。”
朱友坚发话:“她有你撑腰,还有什么做不到?你们根本不需要男人。”
“不是你这种男人。"志高转身离去。
刹那间因为子壮的悲哀大过她的创伤,她忘记自己的遗憾,为子壮落下泪来。
志高到子壮家去,叫是叫朱宅,公寓由甄女士独资购买,实在同朱友坚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的确有小朱先生小朱小姐住在这里。
女佣来开门,志高看见维平来探视一下,然后同兄弟说:“那女人来了。”
子壮闻声走出来,招呼志高,她神情有点呆滞,不声不响,客厅一角放着两只黑色大行李箱,司机走近,用力拎了出门。
维扬意味着什么不妥,张望半晌,又回房去。
补习老师说:“过来坐好,还有三条算术。”
仍然一屋子人,少了一个只是晚上回来睡一觉,又不等他发放家用的男人,也许全无不妥。
志高走近一看,只见四年级的维扬已在做几何中的三角问题。
嘿,三角,多么凑巧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