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尉府的偏苑传来妇人尖锐的斥喝。
“涂嬷嬷——对不住、对不住,下回我会更小心的!”
单小桑狼狈的自地上赶紧爬起来,不住的弯腰道歉。
“下回?都教你几天了?瞧你笨得要命,怎么也学不会,你是存心想累死我是不是?”
“不,涂嬷嬷,小桑也想赶紧学好,好报答少爷的大恩啊!”
单小桑摇头急急说道,还一心以为这是当丫鬟该学的事。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当个丫头干嘛要这么别扭的走路?她看其他丫鬟也没人像她这么走路,要她这么走路,简直比上街讨颗馒头还难。
“你不只笨,还天真的可以。”涂嬷嬷冷冷扫她一眼,讥讽的勾起唇。“瞧你这副穷酸样,再怎么样也变不了名门千金啊!”
单小桑不明白涂嬷嬷的话意,却也不敢多问,心想定是自己太笨拙惹她生气。
一想到这,单小桑不禁要叹气了。
来了好几天,也不见这府里的人给她一点活做,却由涂嬷嬷整天严苛的教她说话、走路,要不就是硬把一盘又一盘的吃食往她肚里塞,才没几天,就把她养胖了一圈。
尉家府邸——一个单小桑全然无法想像的世界!
从没见过富有人家这等阵仗的单小桑,刚来时,着实被眼前这辈子也无法想像的景象给吓住了。
这里奴仆成群、林苑绵延,触目所及全是她从没见过的精致雕砌跟华丽摆设,就连下人们的吃食、衣裳都好得令人咋舌,更遑论主子了。
“别发愣,给我重来一回!”
一个突如其来的喝叱,猛然惊醒了单小桑。
“啊?”单小桑一回神,迎头撞进一双冒火的利眸。“是,涂嬷嬷!”
在涂嬷嬷一双如猎鹰般锐利的目光下,单小桑浑身绷得死紧,战战兢兢的迈起小碎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深怕一记藤棍又飞过来。
突然间,一个丫鬟匆匆自门外而来,在涂嬷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涂嬷嬷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突然领头往门外走。
“别走了,跟我来!”
愣了下,单小桑才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涂——涂嬷嬷,您要带我上哪儿去?”单小桑壮起胆子,怯怯问道。
“少爷要你到他寝苑里吃饭。”涂嬷嬷以毫无感情的语气说道。
“吃饭?可小桑在这已经有饭吃,何必再——”
在涂嬷嬷一个凌厉的眼神下,单小桑陡然住了口。
她知道,在这里她只管听话就是了,其余的不该多问。
涂嬷嬷带着她在偌大的府邸里东弯西拐,绕得她头都昏了,好不容易才来到一处幽静的别苑。
放眼打量四周,深静得近乎没有一丝人气的苑落,突然间,单小桑竟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像是即将有甚么事要发生似的。
“快走吧,少爷等着哪!”
涂嬷嬷毫无感情的声音催促着她,单小桑只得硬着头皮,跟在涂嬷嬷身后走进苑内。
一进门,只见前厅中央摆着方桌,上头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而尉令尧就坐在桌边。
“少爷,我把人带来了。”涂嬷嬷恭敬的报告道。
“嗯。”
尉令尧不经意一抬头,目光触及一旁的单小桑,眼底倏然闪过一抹惊讶。
他简直不敢相信,换了身衣服,还明显丰腴了一圈的小乞儿,容貌跟孙兰衣竟更为神似了,让人几乎分不出真假!
不过细看之下,会发现她的脸蛋较纤瘦、嘴也稍小些,眼神、神态也跟出自名门的孙兰衣截然不同,但他有把握,在他的精心安排下,平云飞绝对看不出一丝破绽!
尉令尧的神情依旧平静,没泄露出情绪。“坐。”
“尉少爷,小桑实在很感激您的大恩,不但替哑叔安葬,还让我在府里有吃有穿,但您把小桑买了来,也总该告诉小桑要做些甚么,要不,净在这府里白吃白喝的,我实在过意不去。”
单小桑绞着手,怎么也不敢坐下来。
“我当然不会让你在这白吃白喝。”尉令尧轻笑起来,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单小桑愣了下,才终于绽出一抹欣喜的笑。
“那尉少爷您快告诉我,我该——”
“先吃饭吧!该做甚么,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尉令尧啜了口酒,一脸莫测高深的打断她。
“好——好吧!”
虽然单小桑一心急着想回报恩情,但为了学走路,她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此刻,肚皮早已饿得咕噜作响。
战战兢兢的在桌前坐下来,单小桑瞪着一大桌从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狠狠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小手就往肥美的鸡腿伸去,冷不防却挨了一记狠打。
“没规矩!谁教你用手抓东西吃!”涂嬷嬷尖锐的声音遽然响起。
但最教人害怕的,不是涂嬷嬷冷厉的眼神,而是尉令尧两道蹙起的剑眉。
“没有人教她规矩礼仪?”尉令尧冷冽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涂嬷嬷。
“回少爷,教……教了,可这丫头偏不受教,怎么也记不住。”一反刻薄的嘴脸,涂嬷嬷脸上霎时布满畏惧。
“她这个样子,根本还没送进平府大门,就会被识穿了!”尉令尧恼怒的瞪着涂嬷嬷。
“尉少爷,您要把小桑送到哪儿?我不是要在府里做事吗?”
单小桑一脸无措的,来回看着他跟涂嬷嬷,隐约意识到一丝不寻常。
回头望着她天真无知的表情,尉令尧冷冷勾起笑。
“没错,我是要你去替我做点事,不过不是当丫鬟,而是要你冒充孙家千金,嫁入平府。”
“甚么?要我冒充别人出嫁?”单小桑两眼陡然大张。“这……这可是骗人的事哪!不,我不能这么做!虽然我身为乞丐,但绝对是正正当当,不偷不抢也不拐不骗——”
“说够了没!”尉令尧寒霜似的眸光打住了她的话。
单小桑陡然噤口,错愕望着他冷沉得令人心惊的俊脸。
这下,她终于知道,为甚么进府这么多天,尉令尧始终不叫她干活儿,还供她吃穿、教她礼仪——
原来,竟是要她去冒充另一个人!
“尉少爷,”单小桑遽然跳起来,噗通一声就往他跟前一跪。“我愿意做牛做马,再苦的活儿我都肯做,就是求您别叫小桑去做那种事!”
“由不得你说不!”尉令尧的神情蓦然冷硬起来。“既然我买下你,我就有权力要求你做任何事。”
“尉少爷,小桑不想骗人,更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那二十两银子我会想办法还您的,求您放过小桑。”单小桑紧抓住尉令尧的杉摆哀求道。
“你不愿意?”尉令尧一脸莫测高深的看着她。“可以!”
然而单小桑还来不及绽开笑,紧接而来的一句话,又把她打入了深渊。
“不过,你该知道你那个哑叔可是才刚下葬,我实在不敢保证,尸骨会不会被人夜半给挖了出来,或给野狗豺狼拖了去——”
“够了!别再说了!”
单小桑面色苍白的紧捣住耳朵,几乎不敢再听下去。
“唉——说实在的,我真的不喜欢强迫人。”
突然间,尉令尧放软了语气叹道,一手捧起她的小脸,近乎赞叹的细细看着。
“不过,谁教你跟那孙兰衣相貌实在太相像了,这个计画得全靠你才能成事,只要你乖乖照我的话做,我保证让你下半辈子不愁吃穿。”
“小桑甚么也不缺——”泪珠已在单小桑的眼眶里滚动。
“但,是你欠我一份情在先,不是吗?”尉令尧以眼神提醒她。
单小桑瑟缩了下。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怕极了这个眼神冷得令人害怕的男人。
看着她畏惧的眼神,尉令尧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放心,只要你表现好,很快就可以回来了。”
“真的吗?”单小桑抖着声音问道。
“我说话向来算话。”
单小桑大气才刚一松,紧扣下巴的大掌却猛然收紧,让她疼得险些掉下泪来。
“不过我得提醒你,千万别背叛我,否则——”尉令尧缓缓扯出一抹令人寒进骨子里的笑。“我会让你连乞丐也当不成!”
眼前单小桑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屈服。
“我——我知道了。”单小桑沉重的点点头。
“真是个乖女孩!”尉令尧松开手,赞赏的拍拍她的脸蛋。
低头沉默许久,她再度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尉少爷,那平公子——是个好人吗?”
要是欺骗了一个好人,她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的。
“好人?”尉令尧一怔,旋即冷冷勾起笑。“他当然不是,而且平府上下也早该下地狱了!”
即使不明白,尉令尧跟平府之间究竟有何过节,一听到他这么说,单小桑的心里总算好过多了。
虽然这个男人冷酷无情,要求她做的还是这种骗人的事,但在单小桑单纯的心里,他毕竟是这世上,唯一帮助过她的恩人。
这份恩情,她就算粉身碎骨也得报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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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未亮,单小桑好梦正酣之际,却突然被一双手给摇醒。
“谁啊?”她揉着惺忪睡眼,微暗中只看到几抹隐约晃动的人影。
一名丫鬟燃亮了烛火,单小桑总算看清,不知何时,几名丫鬟竟然已悄悄进房来。
“你们要做甚么?”
时间到了吗?宛若看到阎君的素命使者,单小桑浑身竟不争气的颤抖起来。
“涂嬷嬷吩咐我们帮小桑姑娘打扮。”
丫鬟们简单解释了句,便将她拉到镜前,开始忙和起来,单小桑根本连开口多问些甚么的机会也没有。
几各丫鬟七手八脚、替她套上一件棉布衣裳,另一名丫鬟便开始仔细替她擦起水粉、胭脂。
随着窗外逐渐上升的旭日,单小桑的心却逐渐往下沉,浑身抖得更是厉害。
“小桑姑娘,您别动啊,这样我上不好胭脂哪!”一名丫鬟着急的低嚷道。
“对……对不住。”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事,单小桑实在没办法不颤抖。
涂嬷嬷说得对,她只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乞儿,怎么可能顶替得了名门的千金小姐?
万一,她要是被识穿了——下场是她连想也不敢想的!
更何况,平府是个甚么样的地方,她要嫁的男人长得甚么模样、又是个甚么样的人,她是全然不知,这不禁让她越想是越害怕。
“小桑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丁护卫在门外等着哪!”丫鬟急急的催促起她。
迈着艰涩的脚步,单小桑几乎是被丫鬟推出门。
“小桑姑——”
身上也同样穿了件寻常粗布衣裳的丁振,一见她步出尉府大门,立刻就迎了上来,一看清她的模样后,两眼立刻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他不知道那群丫鬟们究竟做了甚么,却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身着普通衣裳,但此刻的她看起来,俨然就像个名门的大家闺秀,绝美出尘得令人屏息。
“丁护卫。”
单小桑颤抖的唤了声,终于拉回他的神智,赶紧伸手替她掀开布帘。
“喔——小桑姑娘,上轿吧!”
“我们要——去孙府了吗?”单小桑抖得几乎不成声。
“嗯。”丁振别过头,几乎不忍看她惊惶无措的表情。
单小桑看着眼前这顶金碧辉煌的软轿,打从小,她就只能蹲在路旁,幻想坐轿子的滋味,没想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走吧!时间快到了!”
无情的催促再次响起,心知已无退路的单小桑,终于还是认命的步上轿。
惊惶忐忑的单小桑,随着轿夫俐落的脚程,就这么一路摇到了孙府后门。
从帘缝远远望出去,只见孙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单纯的她从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一时之间,她几乎吓傻了。
“别发呆,快走!”
丁振拉着她下轿,在一名丫鬟模样的女子接应下,迅速进入后门,越过穿堂朝西厢而去,所幸孙府上下全忙成了一团,谁也无暇注意到他们两人。
趁乱将单小桑带往孙兰衣的厢房,遮遮掩掩的一路上,丁振表情从容镇定,但单小桑的心却紧张得几乎跳出胸口。
她不知道,生活向来平静单纯的她,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心惊胆跳的局面。
两人来到一处雅致幽静的房间外,丁振立即拉着她隐匿在暗处,两眼紧盯着房内的动静。
“丁护卫,这是哪儿?我们为甚么要躲在这儿?”单小桑惊惶的打量着四周,深怕随时会被发现。
“孙家小姐的厢房,等暗号。”丁振简单回了句,两眼又重新注意着房里的动静。
等了约莫一刻钟,一个哨声终于从房内传来,丁振表情一松,带着她迅速闪进房内。
“我们进去吧!”
单小桑一进房,就看到已然昏了过去,身上只着雪白单衣的孙兰衣,一旁还倒卧了两名昏过去的丫鬟。
直到亲眼所见,单小桑这才知道,两人的容貌有多神似,这也让她终于明白,为甚么尉令尧要把她找来了。
目送着被另一名护卫带走的纤弱身影,单小桑心里有无限的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还坏了她的姻缘——
“小桑姑娘,时间不多了,快把嫁衣穿上!”
单小桑被丁振唤回思绪,颤着手急忙把孙兰衣的嫁衣穿上身。
丁振将孙兰衣的凤冠往她头上一戴、披上红褵,坐在床畔的单小桑,看起来几乎没有一丝破绽。
“小桑姑娘,我该走了,你好好保重!”
“丁护卫,你不再陪我一下?”单小桑掀起红褵急忙拉住他,像是怕一松手就会淹溺似的。
“出阁的时辰快到了,我得赶紧离开,否则到时恐怕脱不了身。”
“可是,万……万一我被识穿了怎么办?”单小桑惊惶无措的望着他。
“这——”丁振望着眼前颤抖不休的纤弱肩头,有些同情。“不会的!小桑姑娘,只要你谨慎些,别漏了口风,绝不会被人看出破绽的。”
“可是——”
单小桑还来不及再说些甚么,丁振的身影已经俐落的闪出门外,遽然合上的房门,像是阻隔了她唯一的希望。
听着门外热闹的锣鼓喧天,单小桑一颗惊惶不安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
虽然尉令尧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有事,但她却隐约感觉得出来——
眼前等着她的——怕是一个连她也无法预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