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公子,你就住在这?」
不到半个时辰的步程,两人已来到冷情山庄,缓步走进庄内,唐韶芷好奇的四处打量着这略显冷清、萧索的山庄。
「是啊!」管念珩勉强回她一个僵硬的笑。
「□儿,你回……哎呀!你受伤了?!」
随着他们踏进正厅,一个身穿布衣的妇人也随之惊呼着冲了出来。
「嬷嬷,我没事!」
「血都流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是不是非要倒下才算有事?」妇人气极忍不住骂道。
被唤做嬷嬷的妇人,不如一般妇人般亲切和善,反倒有股凌厉的气势,一张仿若历尽沧桑的削瘦脸孔,浑身散发着一股难以亲近的冷漠。
「嬷嬷,我还带了个『客人』回来,你倒也替我留点面子。」
管念珩有意无意的说道,彷彿在提醒她唐韶芷的存在。
「这位是?」
一双充满警戒与打量的目光倏然投向她,让她顿时如坐针毡似的,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大婶,我叫唐韶芷,今天在城里遭一名恶徒挟持到这荒郊野外,幸好管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我,所以才会因而遭恶徒所伤。」她福了个身,赶紧解释道。
「我不是什么大婶,我是□儿的奶娘。」她不客气的反驳道,眼中满是敌意。
她从二十几年前就到管家当奶娘,管家几兄弟全是她一手拉拔、奶大的,个个跟她亲近得宛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这原本一个安定和乐的家庭,却因为十年前那场可怕的浩劫,就此分崩离散,当年她因为正巧回乡去省亲,因而侥倖逃过一劫。
但她却怎么也忘不了,当她回到那满目疮痍、遍地横尸的管家时,那令人怵目惊心的画面。
但当她得知三兄弟意外逃过一劫,便想尽办法去找寻他们,好不容易在她锲而不舍的寻找下,终于在几年前分别找到已长大成人的三兄弟。
如今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们任何一根寒毛,尤其是眼前这个仇人之女!
唐韶芷被她不友善的态度给吓着了,自小便受尽呵宠的她哪堪得这声吼,眼一热,泪水已在眸中打转。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会让管公子受伤,很抱歉,我……我先走了!」
她深吸了口气以不稳的声调说道,而后便急急转身欲离去。
「唉,等等!」
自始至终,始终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管念珩,终于拉住了她。
「嬷嬷,唐姑娘可是我『重要』的客人,你别吓坏了她。」
他似笑非笑的瞅着唐韶芷含泪的水眸,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何时惊吓了她?哼,要连这点重话都说不得,那将来命运若有个什么变局,这么个娇弱的千金小姐哪承受得住喔!」她双手插着腰,悻悻然的嘲讽道。
「嬷嬷,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管念珩不甚真心的喝止道,而后转头朝唐韶芷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唐姑娘!
奶娘向来性子急、火脾气,说话也直了些,你别见怪!」
「不,不会的!」唐韶芷勉强挤出笑。
唐韶芷不是傻瓜,林嬷嬷凌厉的眼神、字字带刺的话,她岂会看不出来她并不欢迎她。
只是,她不明白,她们素昧平生,她何曾得罪了她,何以会有这么深的敌意?
「那就好,来者是客,我可不希望怠慢了你。」他莫测高深的笑让人不安。
「管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蒙你搭救,我道谢已是不及,何来所谓怠慢呢?」她婉言说道:「不过,眼看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
「不,唐姑娘,这天色已黑,又是荒山野岭的,不如让我送你下山。」
「不!管公子,你的手臂伤得不轻,我看还是得赶紧看大夫才成,你怎堪陪我这一路下山的奔波?」她忙阻止他道。
「可你一个姑娘家,晚上独身行走难免危险,让家丁送你下山我又不安心。」管念□沉吟了下,随即开口道:「唐姑娘若不介意,还希望你能在敞庄内小住数日,让管某略尽地主之谊,也算是答谢姑娘的搭救之恩,待我伤势好些再护送你下山,不知你意下如何?」
「管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这回若非管公子相救,我恐怕已遭那恶徒轻薄,这个大恩,芷儿尚不知如何图报,何来恩惠之有?!」
唐韶芷羞怯的对上他深沉炙人的眸光,急忙说道。
「这么说,你是愿意多留数日?」
他直勾勾的望进她清澈如水的眸底,竟莫名的挑起她心窝口一阵狂跳。
「承蒙管公子一番盛情,芷儿自是不该推辞,只是我怕府里会担心……」
「这个不成问题,你不妨修书一封,改明儿个我就差人送到唐府去,这你总该能放心多住数日了吧?」
唐韶芷自小就被教导得严守千金小姐的礼教,在父亲过世后,更在严叔严密的保护看管下,甚少出府、接触外人。
然而他的眉眼犹带蛊咒,迷惑了她的心智,让她连姑娘家的矜持也全抛到脑后去了。
「那就劳烦管公子费心了。」
唐韶芷优雅的福了个身,一仰首,冷不防的管念珩脸上那抹好看的笑容,就这么撞进心坎里。
唐韶芷平静了十七载的心湖,竟就此起了波澜。
???午后的寒雾瀰漫着整个冷情山庄,隆冬的刺骨寒气化为冷风,沿着山庄旁的绝谷峭壁阵阵吹来。
好闷!唐韶芷走在山庄里的后花园里,仰天轻喟了口气。
来了几天,这偌大的府中除了几名丫环、长工之外,就只有林嬷嬷以及管念珩,就一个大庄院来说,这里的人丁稀少得出奇。
而且这府中的气氛极为古怪,白日院中几乎不闻声息,每个奴仆说话总是压低着声音,好似深怕扰了山庄的空寂,一人夜,整个山庄陷人一片无边的板静,更是安静得骇人。
然而最令她不解的,却是管念珩刻意回避她的态度,几天下来,除了用膳时刻,他像是消失似的,一天甚少出现过一回……「唐姑娘!」冷不防,一个富含磁性的低沉嗓音遽然自身后响起。
她惊愕的旋过身,看着一天未见,身着一身白衣,显得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他就伫立身后,竟不由羞红了脸蛋。
「想家?看来恐是我待客不周,没有让你有宾至如归之感。」
「没的事,这里很漂亮、秋棠跟玉儿也十分关照我,我只是闲来无事一个人四处走走、看看。」他深邃的目光让她不由得慌乱起来。
「那就好!」他淡淡的勾起唇。
「对了!怎么不见令尊跟令堂?」唐韶芷慌乱的绞着葱白小手,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刹那间,似乎四周肃冷的寒风全都止了,隐约中她似乎看到一抹强烈的恨意闪过他眸中,然而一定睛,里头除了一派平静,再无其他。
「他们死了!」他冷着声音说道。
「抱歉!我——」
「无妨!」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往主屋走去。
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唐韶芷不明所以,只能忐忑不安的跟在他身后。
「管公子,你的伤,好些了吗?」她嗫嚅着开口,试图打破尴尬的僵局。
前方的他,闻言突然顿下步伐,好半晌才缓缓回过头来。
「谢谢你的关心!伤好多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扯开唇笑了。
她不明白,像这样深邃好看的黑瞳中,怎能载得下这么多瞬息万变的情绪。
然而,他的笑,的确令她紧绷的不安情绪松弛了些。
「我写了封信给府中的人报平安,能否请管公子差人替我走一趟?」她很快自衣袖中取出一封早已拟妥的信。
「放心交给我吧!我马上差人快马送到唐府去。」他笑着接过信封。
「劳烦了!」
他回以一笑,旋身转进了后厢房。
只是唐韶芷哪料想得到,管念珩拿着信并未交给下人递送,反而是拐个弯笔直往后院的灶房走去。
走进热气薰天的灶房里,管念珩的突然出现,让上上下下正忙和着的厨娘以及几名小丫环全吓坏了。
个性向来深沉、不多言的二少爷,素来就是让人难以亲近的冷峻,尤其那双森冷如冰的眼眸更让人不寒而栗。
「□少爷!」厨娘赶忙自大灶前钻出,恭敬的唤道:「您有什么吩咐,还是想吃什……」
然而才一开口,管念珩阴沉的脸色让她蓦然住了口,只能怔怔的看着他自怀中掏出一封印着娟秀字迹的信,恶狠狠的瞪视半晌,而后毫不犹豫的丢进熊熊燃烧的灶孔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几张浮印着水墨的薄纸,逐渐被红焰吞噬。
一股隐埋在心底深处的沉痛记忆,再度被这诡烈的红焰给勾起。
他怎么也忘不了,当年的那一夜,也是如同这般狂烈的大火……???
火!好大的火……熊熊的火焰团团包围了管家的府邸,也烧起了众人心底至深的恐惧。
原本沉寂的府邸中传来一声声淒厉的尖叫,划破黑夜的阒静。
「大哥,外面怎么那么吵?」
排行老二的弟弟管念珩,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冲进房来的大哥问道。
「听说有刺客闯进府中来,咱们得快逃。」
自小习武的大哥格外警觉,他隐约感觉府中即将有大事要发生了,他得趁着刺客到来之前,赶紧将弟弟带到爹娘那去。
「刺客?为什么会……」
「别问这么多!我们还得去带小弟。」
管念祯二话不说,拉着不及穿衣的管念珩就往隔壁的房间跑。
拉起还睡得不省人事的管念禧,三兄弟急忙往爹娘住的西厢苑奔去,一路上眼见府中四处横倒着奴仆的尸体,更让他们恐惧得双腿忍不住打颤。
三兄弟好不容易拖着发软的双脚来到后堂,就遽见朝他们急奔而来的双亲。
「爹,娘!」三兄弟又惊又喜的唤道。
「祯儿、□儿、禧儿!」管夫人一见到三个儿子仍安好无恙,不禁喜极的奔向他们……「看来大鱼已全都落了网。」
冷不防,从管家一家几口的背后,走出一个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你们别过来!」管老爷一见情况不对,便赶紧出声阻止道。
「爹!娘!」管念禧心慌的唤道,眼前的情况让小小年纪的他感到无比恐惧,眼底的泪怎么也忍不住了。「念祯,你是大哥,答应爹娘要好好的照顾弟弟,别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管老爷隐约有预感今晚恐是逃不过了。
「爹,不——」
「答应爹!」管老爷严声说道,非要得到他的保证。
「爹,我会保护弟弟,你放心!」管念祯强自嚥下恐惧,坚决的说道。
「你向来懂事,爹就将这个重责大任交给你了,别忘了今晚的事,今晚这个浩劫的主使人,恐怕是……」
「废话少说!你们一个也别想逃。」黑衣人阴狠的打断他们。
「念祯,快带念□、念禧走!快!」管老爷急忙催促道。
「可是——」
「快走!」管老爷一把将他们推出堂外。
「别想逃!」黑衣人双脚一蹬,挥着利刃就朝三兄弟追去。
管老爷眼见情况危急,不顾一切的紧抓住黑衣人的身体,硬是缠住了他。
「祯儿,快带弟弟们走!」
三兄弟愣在堂外,一时之间竟错愕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他们见到黑衣人,将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刺进爹的胸膛……随着跌进往日回忆的思绪,他眼中倒映出的炽烈火焰,交杂着恨与怨,如同烈焰般狂炽、猛烈,直到灶里只剩一堆难以辨认的灰烬。
一旁的厨娘可狐疑了,几年来少爷从未进过灶房一步,今日却莫名的跑进热气薰天的灶房来烧东西,事情肯定是哪里不对劲了!
「□少爷,好端端的一封信,怎把它给烧——」
厨娘忍不住嗫嚅的开口,然而他凌厉黑眸往后一扫,让她嘎然住了口,也让置身薰热灶房的众人浑身顿升寒气,忍不住暗自打了个哆嗦。
「谁也不许多嘴!」
阴鸷的丢下一句话,管念珩遽然转身走出灶房。
???冷情山庄大得简直不可思议!
唐韶芷缓步沿着一排厢房逐一的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小丫环所说的书房。
方纔她正在房里一名小丫环突然急忙来报,说是管念珩有要事找她,神情慌张得令人担心。
可这小丫环也真冒失!
话一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也没说清楚管念珩人到底在哪。
她有些焦急的四下张望了下,不经意瞥见回廊底一间厢房透出微弱的灯光,她毫不犹豫的朝微亮的厢房走去,急急的推门而入。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遍寻不着的管念珩就坐在床榻边,一头黑发狂放的披散着,身着的白色单衣也已解开大半,随着他的动作露出他古铜色的结实胸膛。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正在……」
唐韶芷有着一刹那的慌乱,她羞红了脸蛋急忙别过头去。
「不打紧!」管念珩不以为意的笑言道。
「我听丫环说,你有要事找我?」
「要事?没有啊!你听谁说的?」床边的管念珩一脸狐疑的表情。
「我、我不知道那丫环叫什么,可她的模样看来相当慌张,而且的确是说——」
「大概是同你开玩笑吧!这么晚了,我会有什么要事非得要现在打扰你不可?!」
经他这么一说,唐韶芷想想也颇觉有理,不禁怀疑起或许是自己弄错了。
「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她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同时不经意自眼角瞥见他正用左手笨拙的换药。
「你的伤好些了吗?」
她别过酡红的脸蛋,关心的问道,几乎不敢去看他半敞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健硕胸膛,而那上头似乎有着一道伤疤……「我的伤没事,只不过一个人上药费事些,眼前又没有旁人,你能帮我吗?」
管念珩懊恼的再度扯下臂上揪成一团的布巾,一脸期盼的问道。
「帮——帮你换药?」
唐韶芷偷觑了眼他衣衫不整的狂野模样,突然结巴起来。
「拜讬你!」
他漆黑如子夜的发狂放的披散,俊美中带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与他平时儒雅温文的模样大相径庭。
尤其是他深沉的凝睇中带有一丝邪气,让她竟有如中蛊似的,不由自主的一步步走向他。
握着布巾,唐韶芷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犹见血口的伤臂,几乎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裸露胸膛。
平时在严叔严密的保护下,就连与男人独处都不曾有过,更遑论是如此接近。
她怯弱的微一转头,就瞥见管念珩那张脸隐含戏谑的笑意,仿若嘲笑她的胆小。
他只是个救她一命的救命恩人,没什么好紧张的——她在心底如此反复告诉自己道。
深吸了口气,唐韶芷拿起布巾,小心翼翼的覆上他的伤处,可雪白的柔荑竟仍不住发颤。
「你怎么了?是不是冷?怎么手颤个不停?」
一双修长温暖的大掌蓦然覆上她迟疑的小手。
「不!我……我不冷!」唐韶芷心慌意乱的摇头,手却抖得更剧烈了。
心慌意乱之下,她好不容易快裹好布巾,然而专心低着头打着结的唐韶芷,却没有注意到他竟悄悄的收回了手。
「哎呀!」
随着他看似不经意的动作,眨眼间,她已经跟着手中紧握的布巾跌进他的怀抱中,而他臂上的布巾自然也是一片散乱。
「对不起!或许是受伤的关系,我的筋肉不由自主抽动了下,害你跌倒了。」
他毫无歉意的扯出懒洋洋的邪笑,看着趴在自己胸前的唐韶芷,目光不觉深沉起来。
唐韶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好看俊颜与笑容,不觉怔然出神,尤其是他身上炙人的温度、夺人心魂的气息,更让她难以呼吸。
她从未这么近的距离看他,而他英挺的剑眉、深邃如潭的黑眸,以及那双带笑的性感薄唇甚至比远观还要来得好看……尤其是他温热的气息呼到她的脸上,更轻轻浅浅的撩拨起她心底深处那股难以平息的骚动。
她并不十分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有股异样的情愫在胸臆间发酵。
「看够了吗?」
饱含嘲谑的一句话,将她自冥想中惊醒,她遽然回过神来,无比尴尬的挣扎着想起身。
「对、对不起……」然而越急,她就越使不出劲儿来,反倒将自个儿柔软的身子往他壮硕的胸膛磨蹭。
「别急!慢慢来。」他不甚真心的安抚道。
她手忙脚乱的自他胸前起身,浑身早已颤得不像话。
「你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他用那双彷彿洞悉一切的目光紧紧凝睇她,更让她心虚得抬不起头来。
「我……怎么会!」她强自镇定的重新将布巾缠回他的手臂上,心却还是跳得又快又急。
她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缄默不语,只拿一双叫人心慌的眸子,若有所思的瞅着她看。
在他的凝视下,她的手突然变得无比笨拙,在双手的相互交错间,指尖总会不经意碰触到他光滑、结实的臂肌,令她惊讶的是,与他的相较,自己的手竟滚烫得吓人。
「唐姑娘,你的手好烫,是不是病了?」
「嗯、大概是染上了点风寒……」生平第一次唐韶芷撒了谎。
「要不要替你请大夫?」
「不!不用了!」她慌张的连忙摇头,直到她接触到他惊讶的目光。「呃……我的意思是说,我的病没什么大碍,歇息一会儿就行了。」她颇不自在的解释道。
「好吧!若有需要,请唐姑娘务必吩咐一声。」
他仿若带着玩笑的笑意,随着她脸上益加羞窘的红晕而逐渐扩大。
「好——好的!」
唐韶芷酡红着双颊连头也不敢抬,只得加快了动作赶紧替他裹好伤臂。
打了最后一个结,她匆忙福了个身,忙不迭撩起裙摆就住房门退。
「若没事的话,我先回房了!」
「那唐姑娘也早些歇息,『病』才好得快!」
唐韶芷羞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匆忙而去。
望着她仓皇而去的纤弱身影儿,身后的他,竟邪魅的笑了!
猫捉耗子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