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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旋律 第九章

  子庄心中开始不安。

  沙田,一条私家小路的尽头用铁丝网围住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疏落的有七、八栋两层楼或四层楼高的屋子,不很规则的竖立着,十多只狼狗、唐狗在院子里或追逐、或巡梭,或躺在草地上,有些孩子在玩耍,有些妇人在聊天,阳光和煦的照着,很平和,很独立,很与世无争的一个地方。

  九龙市区实在太挤迫,太紧张了,益发显出近郊的此地安闲、可爱。

  六点钟,放学的孩子陆续回来,放工下班的男人驾着私家车也回家了,层层楼,家家户户都传出一阵又一阵的煮饭、烧菜气味,家家都亮了灯。  这时,小路上有一个孤单的影子慢慢移近了,是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很冷漠,很失意,有一抹沧桑在眉宇之间,然而那张睑、那对眼睛却是性格兼有吸引力。

  他是莫恕,他自然是莫恕。

  他缓缓走过铁丝网的入口处,那儿有一道铁门,铁门边有一间小石屋,里面忙着一个类似守门的中年人。

  “回来了?莫先生。”守门人搭讪。

  “是!谭叔。”莫恕微微牵扯一下嘴角。

  然后他径自走向其中一栋房子,走回他在二楼的家。

  那是一层二房二厅的屋子,和他在九龙的家差不多大,空气却好得多了。

  离开九龙的家,他就搬来这儿。

  这是唱片公司一个同事介绍的,是同事亲戚的房子,业主去英国开餐厅,正好把空屋子连家具都租给了莫恕,当然,那位同事答应替他守密的。

  莫恕很喜欢这儿,空气好是其一,交通也算方便,走出私家路就有巴士,有出租车,火车站也不太远。最重要的一点,此地治安良好。

  每到七点钟,铁丝网处的大铁门就关了,看门的谭叔很尽责,大院子里有十多条狗巡视,家家户户又多半熟悉,能守望相助。一星期下来,莫恕已完全习惯了。

  他不大外出,作曲、写词,除非唱片公司有电话通知他,或他有事,他都不必回公司。

  谭叔每天替他带些菜蔬、肉类,非常方便。

  附近邻居都很友善,知道他是个作曲家、音乐家,知道他爱静,都不来打扰他。

  该是很好的工作环境,该有灵感能写出美好的曲子,但是--案头放着的依然是那首“下午的旋律”。

  整个星期,他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作出任何歌曲,脑袋里彷佛空了一样。答应了子庄他就再也不反悔,一声不响的就离开。当然 他仍挂念着子庄和以玫。

  以玫必定又意外,又失望,或者也会伤心,然而子庄会快乐,会振作,莫恕愿意这幺做。

  他不能让子庄怀恨,真的。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子庄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再陷感情漩涡,他这幺抽身一走,会伤了以玫,会吗?也许他自私,他宁愿伤以玫,不愿伤子庄。

  他认为以玫在这方面该够坚强,她经历过不少事,但子庄单纯脆弱,不堪一击,他想,他是做得对。

  唱片公司的同事告诉他,以玫打了无数个电话找他,也曾亲自去过公司,又说以玫看来失神、樵悴。他内心是在不安、内疚,但--他是无可奈何,他只有这幺做,否则他会一辈子后悔。

  对子庄--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他要子庄快乐、幸福,要子庄努力工作,创造自己的事业,而他--他已四十岁,虽然还不老,然而他已经历过人生,是的,他经历过了。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他本身在感情上受过打击,受过刺激,他深知那种无法开解,无以自拔的痛苦,他不想子庄再蹈覆辙。

  只是--他离开后,子庄快乐吗?振作吗?他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他曾悄悄的到以前的屋子附近探视过,夜晚并没有灯,窗户也没有打开,那表示子庄并没有搬回去住。

  不搬回去也无所谓,也许子庄想冲淡以往的同忆再作打算,主要是子庄真能振作起来。

  子庄才三十岁,子庄可不能也颓废十年,这十年--莫恕是深自后悔的,像一个废物般,十年日子就在指尖流逝,人生有几个这样的十年呢?

  为感情--实在是很傻,很不值得的事,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该是事业。

  他以十年换来这教训、这经验,他不能让子庄像他。

  他默默的坐在写字台前,默默的望着那份“下午的旋律”,下午的旋律--该是一场梦吧?现在梦已醒,不,该说梦已消散。

  人生就是这个样子,一连串的梦,一连串的起伏,一连串的意外。这就是人生。

  下个月,该他录另一张唱片,而他只写好这首曲子,也没想到该让哪一个歌星来唱。

  唱片公司的老总会开玩笑的说过,如果这张由莫恕监制的唱片能由林雅竹来唱,必能轰动一时。

  林雅竹唱--她怎幺可能再唱歌?她已是高高在上的萧玉山夫人,她怎会再唱。

  本来--以玫可以唱的,尤其这首“下午的旋律”,可是--为了子庄,他该避嫌吧?

  天已全黑,他到厨房里胡乱的弄了一点面,这就算晚餐了。

  想起以玫总坚持三个菜、一个汤的情形,他心中有一阵隐隐的疼痛。

  无论以玫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也无论她经历过些什幺,她对他无疑是真心真意。

  然而真心真意--他摇摇头,连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他--是思念她的。

  把吃剩的面放回到厨房的水槽,回到客厅,他默默的点起一枝烟。

  他怕寂寞,真的怕,却偏偏总是要与寂寞为伴。像现在,连个讲话的对象也没有。

  从窗口望出去,除了附近十几户人家的灯光外,九龙市区像在天边。

  唉!九龙市区像在天边。

  实在无聊,实在寂寞,实在冷清,他无可奈何的打开电视,这是房东留下的。

  现在电视片集的一些主题曲相当流行,其中一些不乏佳作,真是相当动听。只不过对莫 恕来说,那些歌曲的商业味道重了些。

  然而电视里不是那些有好听主题曲的片集,而是个胡闹儿戏的综合节目。

  一个歌星穿得亮闪闪,七彩得像只孔雀般的在搔首弄姿,歌声刺耳,这种人怎幺唱歌的?既无色又无艺,电视台的主事人瞎了眼睛?

  歌星唱完了,一大轮广告接踵而来,看广告倒是不错,至少十分热闹。

  然后,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胡闹趣剧。

  莫恕在忍无可忍之下,终于是关上电视。

  他虽然不会写文章,不会编故事,然而那样的趣剧--也未免太看低观众了吧?他真怀疑,有人看吗?或者那些人像他一样无聊的开着电视,要的只是那些热闹的声浪?他益发怀 疑那些所谓收视率了。

  关了电视,屋子里一下子又回复冷寂。

  刚才吃的那半碗面在肚子里撑着难受,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其实,他已用了很多时间散步,他实在不缺乏运动,肚子里的食物不消化,只是心理作 用吧?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他呆怔几秒钟,拿起话筒。

  “莫恕?我是阿陈。”是唱片公司经理。“这幺晚,不打扰你吗?”

  “打扰倒是不会,这个电话第一次响。”莫恕说。有很重的自嘲味道。

  “不是催你作曲,有件事想和你谈谈。”经理说。

  “说吧!”莫恕坐下来。

  “何以玫,她想解约。”

  “哦--她自己提出的?”莫恕很意外。“为什幺?有什幺特别原因?”

  “是子庄替她来说的。”经理说:“也没有什幺特别原因,子庄希望她到他公司去。”

  “为什幺要问我?”莫恕冷冷的。“你自己可以作主。”

  “当然--莫恕,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幺事?”经理很关切。“看子庄的样子--似乎很误会你。”

  “何以玫要解约,你若能同意就同意好了。”莫恕显然不愿深谈。

  “我自然同意,一来是子庄来说,再则何以玫只是新歌星,还没有名气。”经理笑。

  “子庄--还说什幺吗?”莫恕问。

  “没有,不过气色很好,和前一阵子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好了。”莫恕说。

  “我可照你的话做,我没说你的行踪。”经理说。

  “子庄问过?”

  “何以玫问的,不过没当着子庄面前。”

  莫恕只冷冷的哼一声,没说什幺。

  “莫恕,我可真的同意解约了。”经理强调。

  “这种事不需要告诉我,我只是个作曲的人。”莫恕冷淡的说。

  “好--乡下你住得惯吗?”经理是老朋友。

  “很是清静,很适合我住。”莫恕说。

  “那就最好,希望你灵感泉涌,一口气写出十二首新歌。”经理笑。

  “我不是机器。”莫恕说。

  “不敢当你是机器,更不敢催你作曲。”经理不以为意的。“早点休息,有空来市区走走,我们饮茶。”

  “好--阿陈,何以玫怎幺问起我的?”莫恕问。他仍是关心以玫的,是吧?

  “她悄悄问我可知道你的地址或电话?又问我有没有见过你。”经理慢慢说:“我当然一概推说不知,也没见过你,她就不出声了。”

  “不出声?”莫恕说。

  “当然是很失望啦!”经理哈哈笑。“不过她很顾忌子庄,子庄一走回来她就沉默了。我是不敢问你们,我相信你们之间必然有些事。”

  “看在老朋友分上,无论任何情形下,不要说出我的地址。”莫恕郑重。

  “我明白。”经理爽快的。“再见。”

  莫恕说再见,就收了线。

  看来--以玫是记挂着他的,而子庄却还耿耿于怀,他已退让,子庄还是不肯谅解?

  子庄一直是个平和的人,想不到爱恨这幺强烈,这幺极端。

  他离开,他放弃以玫,看来似乎仍没有得回子庄的心、子庄的谅解,他--岂非白费心机?

  也不是--子庄气色很好,子庄一定振作起来了,他还要以玫跳槽--这就够了,子庄终于振作了。

  莫恕长长透一口气,站起来走几步,心中又是隐隐作痛。

  子庄单纯脆弱,在感情上,他--莫恕,岂不同样的脆弱,不堪一击?

  以玫要跳槽跟随子庄,却又悄悄的打探他的消息,以玫--唉!他们之间的关系怎幺弄得那般的复杂,这般的矛盾呢?

  夜已渐深,附近人家的灯光几乎已尽熄,所有的声浪都消失,连天地都沉寂--莫恕躺在床上,他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心跳,他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心中疼痛,真的疼痛,每当他想起子庄,想起以玫--上帝为什幺要把他们三个人如此安排呢?这是残忍的,真的,残忍,他是爱以玫。

  离开之后他更清晰的发觉,他深爱以玫。

  以玫靠在沙发上,很沉默,很静。

  她从来不是个沉默、安静的人,她很少这幺整天待在家中不出门,她甚至怕人少的地方。

  但是,今天一整天她都坐在那儿,香烟一枝接一枝,电话铃响了也不接,她似乎在思,又好象在回忆,她脸上却是失意的神色。

  她对莫恕的不告而别,始终耿耿于怀。

  当然,她也明白到为什幺莫恕会不告而别的,子庄,是吧,为了子庄他情愿放下她,那幺--那幺--

  她在他心中远不如子庄重要?

  她不甘心,真的,她绝对不甘心。

  子庄是他什幺人呢?又没有真正的亲属关系,只不过是他从孤儿院把子庄带出来,莫恕--实在绝情。

  他教养了子庄,子庄已成人,他没有理由再为子庄牺牲爱情,不是吗?除非--他不是真正爱她的。

  莫恕并非真正爱她?想到这里,她的心扭曲起来的疼痛,莫恕竟不是真正爱她。

  他们不是曾经有过甜蜜美丽的共处时光吗?她看得出莫恕是爱她的,至少在那一段时间,但--他竟弃她而去,为的只是一个男人。

  这不可笑吗?莫恕为一个男人弃她而去。

  古时候或武侠小说中或许有这些情节,什幺道义啦,友情啦,现在是什幺时代呢?二十多年来,她几乎再看不见真正的道义、真正的友情,而莫恕却--

  这实在是可笑的事,她绝不甘心。

  电话铃又响起来,她漠然不动。今天电话像跟她有仇似的,一连串的响了几十次,她不想听,她根本不想说话,更不想见人,由它去响吧!

  铃声沉寂了,打电话那个人是知难而退了吧?

  她觉得有点饿,一整天什幺都没吃,连水都没喝过,怎能不饿呢?窗外天都已全黑了。

  她站起来,顺手开了灯。

  到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瓶鲜奶,慢慢的喝下去,刚放下了瓶子,门铃突然响了。

  是谁?这个时候是谁会来?

  犹豫几秒钟,她走向大门。

  自从和莫恕交往后,她已断绝了以前所有的朋友--当然是男朋友,来人大概是子庄。

  门开处,果然是那焦急、不安的子庄。

  “啊!你真的在家,以玫,我打了一整天电话,怎幺没有人接?”子庄进来就说。

  “我--出去了,才回来不久。”以玫淡淡的。

  她能恨眼前这个男人吗?就因为他使她失去了莫恕,她能恨他吗?能吗?  “十分钟前我还打来,后来决定来一趟,我不放心,怕你有意外。”他抹着汗,说得很真诚。

  “我们这儿很安全,二十四小时锁铁门,有人看更。”她还是淡漠的。“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而且--转换公司的事已经办好了,一切oK!”他兴奋的说。

  她看来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去厨房替他倒了一杯茶出来,似乎子庄说的事根本与她无关。

  “你不高兴吗?以后我们是同事了。”他搓着手。

  “无所谓高不高兴,一样是唱歌、录唱片。”她说:“红与不红还是未定之数。”

  “一定行,我们老板说过全力捧你。”他很有把握。

  “说不定我是捧不红的阿斗。”她自嘲的。

  “怎幺会呢?我了解你的情形。”他摇头。

  “我的情形?”她看他一眼,笑了。“子庄,我打算再唱夜总会。”

  “哦---为什幺?”他呆怔一下。“你不是说不喜欢唱夜总会吗?”

  “我自然有理由。”她不置可否。“世界上有太多我不喜欢做的事,我能所有的都不做吗?人是要生活的,很多事只能无可奈何的。”

  “你是说--为了生活?”他眨眨眼。

  “不是全部,当然,我希望赚钱。”她说。

  “赚钱--以玫,我--”

  “每个人都应该要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是不是?”以玫很快的打断他的话。

  “是--我的意思是--”子庄欲言又止。

  “你能帮忙我灌唱片,又肯为我作曲已经很够了。”她的语气很坚定的。“我希望能安排自己的生活。”

  “是--是!”子庄的脸色变了一下。

  他心里开始不安,以玫对他显然与以前不同。

  以玫径自坐下来,低头沉思了一阵,然后说:“你怎幺替我要求你老板肯签我?我一点名气也没有。”

  这是很无关痛痒的话,是吧!难道她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吗?

  “他是我老朋友,而且,他要我作曲。”他老老实实的说:“他很看重我。”

  “这叫互相利用。”她笑起来。“他要签的不是我,而是你的面子。”

  “也不能这幺说,他听过你唱,以前在夜总会时。”他胀红了睑。

  “我又快恢复以往的生活。”她叹一口气。

  “以玫--”他是敏感的,立刻感到不安了。“你是不是对我--很不满意?”

  “很不满意?”她呆怔一下,大笑起来。“怎幺会呢?我有什幺理由对你不满呢?”

  “我--唉!我--”子庄说不出话。他不愿意再听见莫恕两个字从他口里出来。

  “算了,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她摆一摆手。 子庄垂下头,好半天。

  “以玫,你一定还没吃晚饭,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不好?”他问。

  “不,我很累,不想再出门。”以玫坐着不动。 她始终是一副淡漠懒洋洋的神色。

  “你总是要吃东西的,对吗?”他说。

  “我已经吃过了。”她毫不起劲。

  子庄只好不再出声,他有个感觉,以玫似乎想推他于千里之外。

  “以玫,是不是--我得罪了你?”他忍了半天,犹豫了半天,才结巴巴的说。

  “不要说这样的话,怎幺会呢?”她摇头,她益发受不了子庄的婆妈。

  莫恕永远不会这样,莫恕是性格的、冷漠又理智的,莫恕有很强的男人气势。

  唉!莫恕。

  “是真的,我觉得--我太自私,可是我没有办法。”他内疚又颓丧。“他实在不应该他明知我对你的感情,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皱眉,子庄的话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十分明白。

  “我说过不要再提以前的事。”她冷冷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和谅解我的心意。”他说。

  “我明白,我也谅解。”她想也不想的说。声音里没有真诚,也没感情。

  他怔怔的凝视她一阵,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我知道,你心里不满意我。”他固执的。

  “你怎幺知道我心里的事呢?”她叹一口气,第一次发觉,子庄的婆妈和喋喋不休实在令人受不了,他才三十岁,他有名气、有才气,但他的性格--他这种性格能作曲吗?他甚至不像个艺术家。


  “我看得出。”他摇头。“我不懂,到底他--用什幺手段迷惑了你?”

  “你说什幺?”她睁大眼睛,开始发怒。“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忘了他对你的帮助?教养?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你简直是侮辱人。”

  “以玫--”他吓-一大跳,他说错了什幺?

  “你想和我继续来往就不要说那些莫名其妙又离谱的话。”以玫吸一口气,她不想在这时候得罪子庄,子庄也许是唯一能替她找到莫恕的人。

  然而,找到莫恕又如何?莫恕的个性刚硬,他决定了的事又岂能改变?

  “好,我不说,我不说--”他连忙摇头。

  他一个人和莫恕在一起了那幺多年,怎幺个性和莫恕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你可咒骂他、批评他、攻击他,那是你的事,只要你不在我面前。”以玫扬一扬头。 “我始终同意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以说我古老。” 

  子庄的脸红了,她是故意讽刺他的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恕岂是他一日之师?

  “我--会记住他对我的所有好处。”子庄吸一口气,用强硬一点的声音说:“可是我不能忘了他和我在感情上的争夺。”

  以玫又皱眉,很想问他“你当我是什幺?东西?物品?可以争夺去的?”可是她忍住了,她不是笨人。

  “你恨他?到现在还恨他?”她冷冷的笑。

  “我--不知道。”子庄摇摇头,脸上浮起了苦恼之色。“想起他,我心里就像烧起一团火,我不知道这是什幺,也许是恨,也许不是。”

  “可是他已离开。”她再说。“因为你而离开。”

  “并不是我--要求他这幺做。”子庄困难的。“真的,我并没有要他走。”

  “然而你那幺对他,他不走又能怎样?”以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子庄无法回答,好半天,他突然问:“以玫,你--真的那幺喜欢他?”

  “我没有这幺说。”她不置可否。她为什幺要把内心的感情对他剖白呢?她是爱,不是喜欢,是爱,她只愿把这感情放在心中。

  “那--你为什幺对他念念不忘?”子庄是在嫉妒吗?

  “我念念不忘?”

  以玫笑了,很嘲讽的一种笑容。“或是你念念不忘?”

  “我--怎幺会念念不忘他?”子庄说。但--他是念念不忘吗?因为他不安?因为他内疚?

  “你没有去打探过他的消息吗?”以玫聪明的以退为进,试探着问。

  “我--是问过。”子庄是老实的。“我知道有几个他们唱片公司的人必然会清楚他的去处,可是他们都推说不知,什幺都不肯讲。”

  “这是不是证明你是念念不忘呢?”以玫笑了。心中却失望,子庄并没有打探到莫恕的消息。

  她知道,那些知情的人更不会把莫恕的地址告诉她的了。

  “不--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子庄摇头。

  “知不知道都一样,他既然避开,你该明白他的个性,他永不会回头的了。”她说。

  “是!他是永不回头的,就像以前林雅竹--”子庄停下来,他是说错了吗?

  “林雅竹怎幺样?”她立刻问。

  “没有--”他支吾着。“他们闹翻,她嫁给萧玉山,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我不信。”她盯着他。“每次说起这事你就唔唔哦哦不说真话,我不信。”

  “当然--也许有点内情,可是我不知道。”他说。

  她心念一转,笑起来。

  “子庄,我陪你去吃晚饭,你告诉我他们以前的事,好不好?”

  “我--”子庄为难的。“我实在不知道。”

  “那就算了。”她生气的白了他一眼。

  “别生气,以玫。”他搓搓手,不安的。“不过--我听到一个消息,今天才听到的,但是不知真假,你想不想知道?”

  “谁的消息?”她问。

  “他--和林雅竹。”他还是不愿说莫恕的名字。

  “哦--他们怎样?”以玫心乱了,脸色也变了。

  “听说他最新的一批新歌将由林雅竹唱,也由林雅竹灌唱片。”他说。

  “真--是这样?”以玫的脸色变得好难看。

  “不知道,但--空穴来风,总有原因。”他偷看以玫的神色。“而且是他公司的人说的。”

  “是--哪一些歌?你可知道?”她问得奇怪。

  她想起那首“下午的旋津”。

  “他们没说,因为他还没写成。”他说。

  以玫咬着唇,不知在想什幺。

  “萧玉山肯让林雅竹出来灌唱片?”她说。

  “不知道。”他摇头。“要不然--婚姻不稳。”

  她蓦然转头,眼光如电。 “可能吗?林雅竹的婚姻不稳?”她问。“不知道--”子庄嚅嚅的。“这个时代--婚姻不再是件永恒的事。”“子庄,我去换衣服,”她跳起来。“我们出去晚餐。”“你--”他傻了。怎幺突然改变心意? “我突然想出门,我也肚子饿了。”她奔进卧室。是这样的吗?
  子庄很苦恼,以玫的忽冷忽热,以玫的情绪无常都令他苦恼,他不明白,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如此。

  以玫又开始在夜总会唱歌,是她以前唱的那两家,子庄劝阻过几次,她却坚持这幺做。

  她坚持--是否有原因?

  子庄不敢问。

  他不知道以前她突然停止不唱,是否因为莫恕,那幺她再唱--也因为莫恕?

  对莫恕他是永难释然,真的,就算莫恕已离开他仍然是耿耿于怀的。

  子庄每夜都到夜总会去接以玫,她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看见子庄等在那儿,她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

  不过子庄心中暗暗高兴,以玫并没有像其它的歌星那样,下了班去应酬或结伴打麻将,她总是默默的收拾了化妆箱就随他走。

  子庄每次提议去吃点宵夜,以玫总不同意,回到家里也不让他进去。

  他感到有点失望,不过--只要持之以恒的努力,她总会被他感动的,是不是?

  唱完收工,以玫提着化妆箱、歌杉走出后台,子庄早已等在那儿,一见她连忙含笑的迎上去。

  “可以走了?”他接过她的化妆箱和衣服袋。

  她看他一眼,他就是这幺言语无味的,换了莫恕,永远不会这幺说。

  唉!还是莫恕,她是忘不了的。

  “每天这幺晚睡,你白天有精神工作?”她淡淡的。

  “我可以迟一点起床,我没有固定工作时间,不要紧。”他立刻说:“不接你回家不放心。”

  “也没有什幺,你不来我可以包白牌车,很方便也相当安全。”她说。

  “不行,我一定要来,”他坚持。“等你的时候我也可以作曲,不会浪费时间。”

  她淡淡的一笑,不置可否。

  “以玫,我们去吃点宵夜,好不好?”他诚恳的请求。“你一定肚子饿了。”

  “不饿,我只想早点休息。”她摇头。

  “可是--我有点话想告诉你。”他看她一眼。

  “我们可以在回家的车上讲。”她说。

  “以玫,自从你唱歌后,我们越来越没有相处的时间了,”他摇头。“你--好象在避开我。”

  “怎幺会呢?我没有理由避开你。”她笑了。“我们工作的时间不同而已。”

  “去吃一点东西吧,”他凝望着她。“我--今天比较忙,一直没有时间吃晚饭。”

  “哦--”她皱皱眉。虽不愿意,却也不能做得太绝。“怎幺不早说呢?走吧!”

  子庄笑了,他看来好高兴,他的情绪真是完全控制在以玫手里。

  他们找到一家在尖沙咀的夜店,是专卖上海菜的。

  “这儿,好不好?”他很体贴。

  “无所谓,反正我吃不下什幺。”她走进去。

  里面坐着很多人,和晚饭时间差不多旺,香港真是奇怪的地方,明明治安不好,还有那幺多人流连在外,深夜不归家。

  坐下来,要了食物,他们之间是沉默的。

  以玫根本不想讲话,虽然她也不喜欢这沉闷的气氛。

  “你不是说有话对我说?”她先开口。

  “啊--是的,”他立即点头。“你看过今天报纸没有?林雅竹真是要复出呢!”

  “是吗?”以玫力持自然。听见林雅竹三个字她就不舒服,是妒忌吧?“报上怎幺说?”

  “说得不怎幺清楚,只说传闻她会复出,而且是唱莫恕的新歌。”他说。

  “不算是新闻啊!”她故作漠然。

  “以前只是听说而已,可是现在是白纸黑字印出来,大概是真的了。”他说。

  “会不会是鳝稿,用来宣传的?”她说。

  子庄想一想,点点头。

  “也有可能,利用林雅竹的名字作宣传,想唤醒人们对莫恕的记忆。”他说。

  “你知道他的新歌已经写好了?”她问。

  “大慨一部分,”他说:“我不想理他的事,免得被人说闲话。”

  “有什幺闲话好说,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拆伙了。”她淡然一笑。

  “也只不过一些圈子里的人知道。”他脸上笑容消失。“有许多人在批评我、指责我,说我忘恩负义,我知道,但我不在乎,由他们去讲吧!”

  “哦!有人说你忘恩负义?”她很意外。

  “你知道啦!这个圈子最复杂,有这种闲言闲语一点也不出奇。”

  “我该抱歉令你们关系弄僵。”她说。

  “不,不,不关你事,”他立刻否认。“我和他--原先就有些意见。”

  “我不觉得,最初我见你们时,你十分尊敬他。”她摇头。“你什幺都听他的。”

  “那--只不过是表面上看罢了,”他说得有些痛苦。“我是个成年人,我承认我很感激他,但是--我该有自我。”

  “他不给你有自我的存在?”她诧异的。

  “他--造成一种形势,要我永远都依赖他。”他说。

  真是这样的吗?或是子庄的成见太深?

  “但是以前我从未见你表示过不满。”她说。

  “以前--他在失意中,没有工作,生活没有重心,他很自暴自弃,”他思索一下。“在那种情形下,我不能表示不满,我怕伤害了他。”

  “原来--你并非外表上看来那幺简单。”她恍然。“你也很用思想,很有心眼儿。”

  “我已经三十岁了,又不是孩子。”他说。

  那幺,他也不是外表那幺单纯、善良,那幺受不起打击,是吗?是吗?

  莫恕一直以来都错估了他?或是--莫恕根本完全不了解他。

  “但是莫恕始终当你孩子、当你亲人,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很真,他所做的一切都因为你。”她忍不住说。

  若是这样,莫恕岂非受自己的感觉、眼光所欺骗了?

  “未必全因为我,”子庄摇头。“我承认他对我很好,那是以前,你还没出现之前。”

  “不,一直到现在,我相信他对你还是这幺好,”她肯定的。“你对他有误会。”

  “绝不。”子庄不高兴的皱眉。“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这绝不会是误会。”

  以玫叹一口气,又摇摇头。

  “错了,不是他抢走我,是我自己要这幺做的。”她说:“你该怪我。”

  “你不必那幺维护他,这件事我完全清楚。”他固执的。

  “你清楚什幺?你只是自己的固执想法,”她不客气的。“我不维护任何人,我只认真相。”

  侍者送上食物,他们微有火药味的对话停止一阵。

  “对不起,我太激动。”他说。

  “讲出心中的话是会舒服一点。”她摇头。

  “我就是认为他不该把你抢走。”他说。

  以玫笑一笑,喝一点汤,慢慢说:“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抢,但绝不是感情。”

  “感情?”他呆怔一下。“你是说--是说--”

  “我没有说什幺,”她再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幺对莫恕是很不公平的。”

  “他对我又可有公平?”他胀红了脸。

  他就是不服气,以玫始终帮莫恕。

  “他离开了,你也不能原谅他?”她冷冷的望住他。

  “我--哎,我--说句实话,我并不是不原谅他,我--很忌妒。”他结巴的说。

  “男孩子也忌妒?”她笑,带有丝嘲弄。“各人有各人的因缘,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忌妒是没有用的。”

  “我不是忌妒他的成就,我--我--”子庄红着脸,就是说不出来。

  以玫淡淡一笑,她当然知道他想说什幺,忌妒她喜欢莫恕。

  “吃东西吧!你不是饿了吗?”

  子庄吸一口气,咽下了要说的话,低下头开始吃东西,他说肚子饿,却吃得很慢,没有什幺胃口似的。  “关于林雅竹复出的事,你打听过没有?”她忽然问。她心中不能释然的只是这件事吧?

  “我问过了,唱片公司几个人都说是真的,萧玉山答应她复出灌唱片,只限于灌唱片。”他说:“当然,唱片公司的人也可能不说真话。”

  “你知不知道唱哪些歌?”她关心的再问。

  “那是他们的商业秘密,他们不会告诉我的。”他摇头。“不过我前天去他们那儿,无意中看见经理桌上的几首曲子,有一首叫‘下午的旋律’,不过不知道是谁作的,上面没有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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