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阳明山上。床是如此温暖而舒适,但钟无艳从睡梦中惊醒时,只觉得浑身僵硬,犹有泪痕。
过了好一阵子,当她的心终于静下来,恢复安全感,才猛然惊觉她和关鹏飞的那段往事已经是整整五年前的事了。她扭开床头灯,现在是清晨六点十五分;看了看躺在她身旁的宝贝儿子──钟鹏远,原本荒凉的心瞬间涌上一股强烈的温暖和浓浓的母爱。
钟无艳侧身斜卧,一手轻抚儿子挺直的鼻梁,她怜惜地想着:他竟然把他的模样这么傅神地复印在孩子身上,小远同样有着关鹏飞高傲的颧骨和深刻的五官。
她叹口气,坐起身,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将和关鹏飞的那段往事彻底忘掉,不必再被同样的恶梦惊醒。她已记不清她到底梦见什么,只依稀感觉到自己漫步于一大片恐怖而寒冷的荒原上,醒来后她心绪纷乱再也睡不着。
钟无艳疲倦地离开温暖的床来到厨房,装满一壶水插上插头,一边等水开,一边看着使她再度做恶梦的导因──金鼎影展的入围邀请函。
说来讽刺,她在爱情上惨遭滑铁卢,却在事业上飞黄腾达。四年前,她怀抱着情伤投奔远在美国的姑姑,经由她的介绍认识当时在美极享盛名的台湾导演──李灿。这四年来,他们合作了三部电影都造成极大的回响,也获得无数的掌声,她甚至还走入编剧的领域,发掘她另一项不为人知的才能。
一年前,李灿和她同时决定回台湾发展,她的母亲桑妮是道地的台湾人,回到台湾让她有一股亲切感。她带着儿子定居于母亲遗留给她的财产──阳明山的一栋小别墅,开始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的生活。
今晚即将于台北世贸举行的影展颁奖典礼,她入围了最佳编剧奖及最佳女主角奖。李灿希望她能和他一起出席这个盛会,她虽然答应他,但心底却有股隐隐的不安,下意识里恐惧着会和关鹏飞碰面,毕竟他们是同一圈子里的人。
如果可能,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关鹏飞。因为他,她饱受香港媒体的嘲讽,和伯父母及若晴的关系跌至谷底。最后,在伯母的暗示下她离开香港。
想起往事,钟无艳不禁又红了眼眶,她最后一次看见关鹏飞和若晴是和他决裂五个月后的事,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当若晴的笑声突如其来在姑姑的屋外扬起时,她和姑姑都大吃一惊,她们正坐在客厅,而若晴已经走到门口了。
「你看,我就说嘛,我姑姑的门从都不关的,姑姑,我们可以进去吗?」甜美的嗓音自屋外传进来。
那时的她惶恐至极,紧抓住姑姑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她向姑姑央求道:「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姑姑敏锐地瞧她一眼,随即会意地道:「好,你到阳台上避一避。」
转眼间,两人已走进客厅。「夏威夷真美!」若晴的声音柔得像奶油一样,「这次蜜月太棒了,几个星期都过得好愉快,真不想回家。」
那种佣懒的语气,一句句都像鞭子打在她身上。她害怕地想捣住耳朵,却像中邪般动弹不得,任若晴的声音一字一句鞭打她!
「你们俩看起来好极了。」
「喔!真的棒极了,只可惜姑姑你不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所以我才带着鹏飞趁着度完蜜月、未回家前来拜访你。姑姑,堂姐在你这儿吗?」
「对,她和我住在一起。」
「她最近好吗?」若晴怯怯地问。
只听见姑姑停顿了一下,喑哑地说:「她很好,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劲吗?」
「她──她没事吧?」
「怎么会有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堂姐的个性,她不是那种喜欢张扬心事的人,她看起来真的很好。」
「若晴心肠很软,她一直在担心。」关鹏飞首次开口。
钟无艳咬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她心里好恨他,却又仍然爱他,这种矛盾冲突的情感不断地煎熬着她。
「我很高兴你仍然关心你堂姐,不过,无艳有勇气、也有信心去面对生命中的挫折。」
「你这么说,让若晴好过多了。」关鹏飞的声音再次响起。
钟无艳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从来就没这样护过她!是的,他的确喜欢过她,甚至有一点爱的成分,但他总希望她照顾自己。这时,她终于被迫接受事实──他爱若晴!直到如今再也不该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是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她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愚弄自己罢了。
「我们之间弄得很僵──」若晴温柔的声音响起。
姑姑则若有所指地说:「这的确很遗憾,不过我们总得面对自己所造成的后果,这道理你应该懂吧?好了,不说这些了,告诉我你爸妈最近好吗?」
接下来,钟无艳终于用手把耳朵紧紧掩住,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感到自己的身子不断地颤抖。她不知道他们停留了多久,直到最后听到门合上的声音,她才虚弱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看着他们二人一起走向屋外的宾士车。
不可否认的,他们俩是天生的一对,郎才女貌。只见若晴挽着关鹏飞的手臂,而关鹏飞则微笑回眸望她。至此,无艳知道自己梦已破碎!若晴的笑是那么满足,让她再也无法看下去。
当姑姑走回屋里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你为什么不争取他的心呢?傻女孩,这个年轻人和若晴根本不适合。」钟介馨看着她苍白的脸说。
「他爱她。」钟无艳痴痴地说。
「爱?什么是爱?两个年轻人显然没弄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他需要的是如火的热情和敏捷的智慧──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兼伴侣,而这些是若晴身上所没有的。你有的是魄力,为什么不主动追他?」
钟无艳沉重地回答:「我试过了,但搞砸了!鹏飞小时候父母都忙于工作,他觉得受到冷落,我想他因此一直盼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单纯的妻子理家。不可否认的,若晴是很理想的对象,她长得甜又顾家,而且……还是个处女。」
「天啊!」钟介馨大声喊道:「他该不是拿你那次伤心的经验怪罪你吧?」
「不……不,但他可能认为我不只那一桩往事,而我也没有告诉他除了宇凡,我再也没有过别的男人。」
「那不关他的事,现代的男人怎么还会在乎处女不处女?那是十九世纪的观念,老掉牙了。」钟介馨拍拍她的手,一脸睿智地说:「没关系,你只是失恋不是世界末日,将来你会碰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一个不只注重外表而且看重内在的男人,他会毫无条件地爱你……」
钟无艳蓦地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不该再沉浸于痛苦的往事中,她得试着学会姑姑那从不自怜,实际而乐观的人生哲学。再次看了一眼邀请函,她决定不管是否会碰到关鹏飞,她都要出席。
唯一令她害怕的是小远,她不知道关鹏飞是否晓得孩子的存在,只因伯父母很有可能知道,毕竟他们和姑姑仍有联络。
儿子是她生命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他不会拒绝她的爱,更会无条件地爱她,所以她不能也不愿让任何人使他们母子俩分离,如果有必要,她会挺身捍卫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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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台北世纪双星大饭店宴会厅里嘉宾如云,阵阵人声笑语不断从窗口飘出,定睛一看,与会的嘉宾全是港、台的知名艺人,更有远从国外来的客人。
这是台北金鼎影展颁奖典礼后所举办的酒会,艺人们个个身著名家设计的礼服,展现出自我的风华和魅力,只有角落里一抹酒红身影兀自落寞地伫立着。
「怎么啦?怎么这么不开心?得到最佳女主角奖和最佳编剧奖,你应该乐得合不拢嘴才对呀!」一名年近四十、身着笔挺黑色西装的男子走近那抹酒红的身影旁,调侃着她。
钟无艳回过身来,莹白雪嫩的肌肤仿若吹弹可破,一双秋水般翦翦瞳眸依然明媚,只不过更显深幽,微闪的眸光中浮现着一丝冷凝和淡淡的哀愁。
「别糗我了,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呢?」她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淡淡地说。
李灿微微愣了一下。和她合作四年多,她始终那么飘匆迷离,精致绝美的脸蛋总有着淡淡的愁悒,像一幅秋天的风景,深深打动他的心。只可惜伊人心如止水,他可以看得出她将自己的心重重的封锁起来,让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有着怎样的一段过去。
「彼此、彼此,我这个最佳导演要不是有你的帮衬,也显不出威风。这次影展的主办人要为我们介绍一位财力雄厚的制片,听说也是知名导演,若能获得他的赞赏,我们下部戏的资金就不用愁了。」
钟无艳微微点点头,随李灿来到一桌酒席旁。影展主办人张先生一见到他俩随即站起身,向背对着钟无艳坐着的男人介绍道:「关先生,容我为你介绍这次的得奖人──李灿李导演和钟无艳小姐。」
关先生?钟无艳的心蓦地惊跳了一下,该来的还是来了!她缓缓抬起头,旋即对上关鹏飞那深沉幽黑的双眼。
他那高傲冷凝的眉眼依旧,五年了,他却丝毫不见老态,反而更增添几许成熟的魅力,而他那睥睨她的眼神依然充满杀伤力,令她的心一阵缩紧、剧烈地刺痛着,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已降至冰点。
此刻的她只想转身逃离这里,她低垂螓首,冰凉的小手搜寻着李灿温暖的大手想藉机得到有力的支撑。
谁知李灿已伸出手和关鹏飞互握,而关鹏飞沉凝的瞳眸里泛着一丝微不可辨的敌意。
「钟小姐,幸会了,这几年你的名声已响遍港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关鹏飞那一贯嘲谑的笑语蓦地在她耳旁响起,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伸至她面前,等着和她握手。
钟无艳迟疑了半晌,她不能对他甩头不理,那会引起旁观者的猜疑和窃窃私语。硬着头皮,她缓缓伸出柔若无骨的细白小手。
下一瞬间,她的小手已被包覆在他那结实有力的大掌中,一股强烈的电流经由她的手流窜全身。她惊慌地抬起头,并亟欲缩回自己的手,但他却握得更紧。他的黑眸闪过一抹邪挑、狂肆的光芒,紧紧盯着她的小脸,看到她满脸愤懑羞红之色,他才满意地放开她的手。
他那嘲讽、戏谑的态度残忍地撕开钟无艳心底的伤疤,伤口再次沁出血水,揪痛着她的肉体和灵魂。
趁着众人寒喧闲聊之际,她向李灿低声说了几句,随即飞也似地逃至化妆室。
关鹏飞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薄抿的唇勾起一抹莫测高深的微笑,深邃的眼眸晶亮幽黑,掠过一抹炙热的精芒。五年了,她仍然一样美丽,更多股摄人心魂的幽邈韵味,他观察她很久了,自他进入会场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目光便再也无法栘开。
他可以感觉到她和从前有些不同,倔傲的神采虽然仍在,但眉宇间却弥漫着一抹淡淡的愁绪,原本灵活娇媚的眼眸如今变得深幽沉凝、微漾着薄雾,仿彿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那瓷般无瑕的肌肤在如云秀发的衬托下,更显晶莹、脆弱。
从头至尾,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偶尔有人靠近攀谈,她也只是微笑以对,冷淡而有礼地虚应了事。唯独那个李灿竟能让她露出真诚温暖的笑容,这个认知令他不悦地紧蹙起浓眉,眼神也阴暗了下来。
只要一想起她存心的隐瞒,他的怒气就更盛了。要不是若晴无意中说溜嘴,到现在他仍然不晓得自己有了儿子。她明明知道他对家庭与孩子的重视,竟还瞒他,并且让他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其实,这些年来他根本无法忘记她。他和若晴的婚姻已名存实亡,但他对若晴仍有着深深的歉疚感,因此虽然二人早已分居,却从未对外公开。他曾向她承诺过,在她未寻获自己幸福的归宿之前,他不会和她离婚,依然会好好地照顾她。
「不知道关先生对于合作的计画可有意思?」李灿的声音突地在他耳旁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关鹏飞沉吟半晌,幽邃的黑眸陡地掠过一丝狡黠。「我的确很感兴趣,可否请李先生明早十点来我的办公室一趟?」他递给李灿一张名片,上面有他位于台北办公室的地址。
李灿闻言欣喜地接过名片,「明天早上十点,我一定准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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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无艳一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不得不对自己的胆小感到无奈。曾几何时,她变得这么懦弱和畏缩?她总不能一直躲在化妆室里吧!
牙一咬,她毅然走出化妆室,却在楼梯转角的阴暗处被一双坚硬如铁的长臂攫住纤腰,下一秒,她柔软的身躯随即撞上一堵厚实的胸膛。
钟无艳惊呼一声,亟欲挣脱这如铁般的束缚,但对方显然是一个高大结实的男子,猿臂轻轻一收,便将她牢牢困在怀里。
「别动!」一声低沉醇厚的嗓音喝止了她的剧烈挣扎。
这声音是那么的熟悉,如鬼魅般纠缠了她整整五年。
钟无艳霍然转过身子,藉着窗外幽微的月光照耀下,她清楚地认出那如刀刻般的冷峻五宫是属于何人所有。
「是你!?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她勉强抑住窜过全身的震颤,以一副冷然的口吻问。
关鹏飞竭力控制自己狠狠将她揉进体内的欲望,粗哑地嘲笑道:「我还以为你一整晚都要待在化妆室呢。」
他的嘲弄让钟无艳的双颊倏地绯红,心里又羞又恼。「你最好赶快放开我,否则我要叫人了!」
谁知,他竟低笑数声,那佣懒富磁性的笑声对她仍具有莫大的影响力,让她沉寂已久的心微微骚动起来。
「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外面有好多媒体记者,让他们撞见我们这副模样,你这个“最佳女主角”可真就名副其实了。」
钟无艳又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你到底想要怎样,我们之间早巳无话可说了。」
她的话让他的身体蓦然绷紧,呼吸灼热了起来。「我可不这么认为,毕竟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欠你?我不认为自己亏欠你什么。」她迅速反击,泪水也迅捷地盈满她的眼眶。
关鹏飞不置一语,结实的双臂猛地握住她的纤腰,将她揽向自己,使得两人的身体完全紧紧贴靠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清晰地闻到属于他男性的温热气息,以及他有力的心跳声。
「你敢否认你从我这里偷走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道,深沉的眸光阴騺得骇人。
有好半晌,钟无艳无法反应地呆愣着,她根本不明白他所指为何。但蓦地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他指的该不会是小远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决定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儿子是她现在唯一仅有的,她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他,即使是他的亲生父亲也不可以。
她的回答显然让他很不满意,他将怒气勃发的脸凑近她,粗浊的鼻息喷至她脸上。「很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得出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念旧情、采取强硬的手段!」语毕,他一把松开她,让她顿时失去重心,微微踉舱了几步。
「你用不着威胁我,你不怕让尊夫人知道吗?」看着他发青的脸色,钟无艳心里郁积的怒气顿时纾解不少。
「我劝你不必白费心力了,我这里没有一样属于你的东西,而且,我真的真的──很不愿意再见到你!」最后一句她故意加强语气,并且摆出一副高傲不屑的态度,唯独闪闪发光的晶亮冰眸泄漏她此刻的心情。
她以为她的话能让关鹏飞知难而退、不再追究,没想到他却不怒反笑,露出一口白牙,双眸掠过一丝诡光,嘴角扯出一抹邪肆狂佞的笑。
「哦!会的,我们绝对会再碰面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向你索回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咱们后会有期。」他的语音轻柔如丝,却透着一股危险的寒意。
语毕,他轻挑起眉微微一笑,然后神色从容地步入宴客大厅,留下一脸怔愕、惶惶不安的钟无艳呆立于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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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听了关鹏飞撂下的话之后,钟无艳过了好几天心惊胆跳的日子。
她原本想带着孩子迁居他处,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她不能永远躲着关鹏飞。也许是她太多虑,他可能只是怀疑罢了,在这段日子里,或许先将小远寄居他处,过一阵子他查不到什么自然便会放弃。只是这几天小远正在长水痘,她根本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身边。
钟无艳烦躁地叹口气,这几天来她根本无心工作,手边的剧本仍未完成。也许让他们父子相认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孩子需要父亲;但她就是无法冒着失去孩子的危险!据她所知,关鹏飞和若晴结婚五年仍未有一男半女,有关他们分居的传闻甚嚣尘上,但她知道关鹏飞不是那种背弃婚姻的人。
她不明白关鹏飞为何在五年后才怀疑起小孩存在的可能性,难道有人暗示他?更奇怪的是,这一年来她的伯母常写信给她,一直要她回香港发展,并头一次破天荒地表示她很想念她。
不要再想了!这一切都是她太过杞人忧天罢了,她得做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则她会发疯。于是,她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完成手边正在进行的剧本。
正当她好不容易集中心思时,门铃忽地响起,她略感不耐地上前开门。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关鹏飞,他高大黝黑,依然是自信、令人猜不透的眼神。
钟无艳站得直挺挺的,但她知道自己几乎要晕眩了。「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你伯母给我的地址。」他冷淡地说。
可恶的伯母,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五年前坚持要她离开香港、消失踪影的人是她,如今又想来破坏她已平静自得的生活。
她勉强镇定自己,但内心委实紧张,像上紧的发条,她恨不得关鹏飞马上离开这里,离她远远的,尤其小远正在楼上睡午觉!
「不请我进去坐吗?」他嘲谑地笑问。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令她不安,她局促地领着他走进客厅。「我不明白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早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她旋过身满脸戒备地说。
关鹏飞宽阔的肩膀耸了耸,并不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迳自四处观望着布置得典雅温馨的房子,最后才把目光停在她脸上,「我说过,我会来索回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
钟无艳稍微慌了一下,随即挺起肩膀,寒霜罩上她细致的俏脸。「我想你大概弄错了,我从不偷别人的东西。」
「哦?如果我说的是我的儿子呢?」他轻声问道,凌厉沉凝的黑眸将他此刻的情绪表露无遗。
钟无艳顿觉自己的心漏跳好几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硬着头皮死不认帐,并且在心里不断地祈祷小远别在此刻醒过来。
关鹏飞将她的表情全看在眼里,他知道她在说谎,但他并不急着拆穿她,反正她早已是他的囊中物。「你伯母希望你能回香港。」他倏地转移话题,随意地说道。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但她仍然回答:「我知道,这几天我收到她的信,不过我没打算回去。」
「你真的不愿意回去?」他状似无所谓地问,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不悦。
对于伯母的居心,她实在无法理解。「我已经在这儿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生活,我不想回去。」
「有了男朋友了?」她的回答使他不安。「当然,什么时候你会缺少男朋友了;是那个李灿吗?」
「我的私生活不用你关心。」她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怒气和伤痛。
「他比你的伯母还重要吗?比那位从小抚养你长大、而且把你当作自己女儿看待的人重要吗?」
钟无艳冷哼一声。「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如果你自己的母亲要你回美国去,你会回去吗?」
「我不会。但我和你不同,我母亲并不需要我,而且我结婚了,你却还没有。」他的黑眸紧盯着她,令她无法逃避。「或者你也要结婚了?你和他订婚了吗?」
「没有!」钟无艳难掩愤懑地说。
「我想也是。」他淡淡地说,心底却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钟无艳耸耸肩,一时无语。一时,两人都陷入回忆里,最后他平板地说:「如果我知道你会自我放逐到这儿来,当初我就不会对你那么残酷,我不知道你自尊心那么强。」
「真感谢你赐给我自尊,我还以为你把我当作一个低贱的女人呢!」她痛苦地嘲讽,尘封的往事再次刺痛她的心。
「别傻了,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毫不矫揉做作的性情,敢于表现自我,直接而坦率。」
「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她平静的回嘴。「事实上,我之所以离开有好几个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伯母摆明我走对大家都好,而且我的存在对你也是个绊脚石。不过,毕竟一切都过去,和我现在不想回去也没有关系。」
关鹏飞轻哼一声,脸上满是不耐,「终究你就是不想回去!」
钟无艳点点头。「很抱歉。」语气虽客气但却很坚决。
「你不必担心会常碰到我。」他语气带讥诮地说。
「五年不是一段短时间。」她回答,勉强一笑,在他的逼视下不由自主地撒了谎:「你的存在和我不回去毫无关系,我已经对你毫不在意了。」
她满意地想,这句话该是一句有力的反击吧!
关鹏飞微笑地迎向她的挑战,像猎人发现猎物般敏捷地起身窜至她面前,大手紧钳住她的双臂,轻蔑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你……」她急急地喊道,但之后的话却被他粗暴的唇堵住。她拼命挣扎,把嘴闭得紧紧的,使他不能得逞,但他的双手此时却蛮横又狡猾地攫住她腰部的曲线。
钟无艳猛地倒吸一口气,骇然发现体内那股蛰伏已久的欲望竟如火山般骚动起来,虽然她还是奋力抵抗,但她的唇却在他猛烈的攻势下开启。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笑容里带着得意的揶揄。
「你该死!」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咒骂。
然而,关鹏飞只是深沉地笑着,
钟无艳心中充满羞惭、愤怒和惧怕,她深知只要她稍一软弱,便立即成为他的猎物了!她抚着自己痛楚的上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怒气。「别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什么!」
关鹏飞眯着眼瞧她,欲望在他脸上闪动,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中射出胜利的光芒。「我们之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可恶的自大猪,他竟敢将她对他的爱贬成如此低廉的肉欲关系!「别忘了你是个有妇之夫,难道不怕我向若晴告状?」
原以为这句话会让他的锐气顿时消减,谁知他竟狂肆地大笑出声。「我想她不会在意的,毕竟我们已经分居了。」
他的回答顿时让她目瞪口呆,整个人像尊雕像似的愣住。
「怎么了?你是真的很惊讶,还是心里已经开始计画些什么?」他邪恶地挑挑眉,嘲讽地说。
钟无艳迅即回过神来,瞪视着他,听懂他话里的讥讽和暗示。「你这个自大狂!我不会取代我堂妹在你生命里,或者在你床上的地位!」
关鹏飞看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但他的瞳眸瞬间暗沉下来,掠过一抹阴郁,像一头充满危险的野兽,凝视着她。「在我的心中,你们两个是截然不同、无法相提并论的,没有所谓取代不取代的问题。」
他的语气森冷而严酷,深深刺伤钟无艳的心。在他的心中,若晴是纯洁而珍贵的,而她始终是轻鄙而低贱的,他早已表明他对她的观感,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竞让她感到椎心刺骨的痛!
空气顿时沉凝下来,一股冗长窒人的寂静笼罩住各有所思的两人,此刻的钟无艳只觉心肝俱裂、泫然欲泣,浑然不觉自楼梯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妈咪!」一道稚嫩的童音倏然划破二人之间的静默,一个年约四岁,双颊红扑扑的小男孩睡眼惺忪地站在楼梯玄关处望着两人,一手还抱着玩具熊。
钟无艳脑海里陡然轰的一响,她害怕的恶梦终于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