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场的警民冲突谁要去?”边城一向采自动自发的方式分发。
黎芝缦毫不犹豫第一个举手。“我去!”
边城望了黎芝缦一眼,附耳过去,压低嗓音说: “你不是最讨厌垃圾场的那股怪味?”
她双眼直视前方,两道目光如利刀。“人是会变的,我现在最讨厌的是男人,尤其是那些爱吃“木瓜” 的男人。哼!那些下流的男人比垃圾更令人厌恶。”她指桑骂槐,在场的男同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是谁惹了黎芝缦。
边城搔搔后脑勺,满脸困惑,心里想着。“垃圾跟木瓜扯得上什么亲戚关系?”实在不解,芝缦一定是没来访到Mr. mento的独家,才会这样说着语焉不详的话。
这件事。他也有责任,毕竟是他钦派她去的,既然她要这样就由她吧。继续又发问:“那么土石流的新闻谁跑?”
“我!”又是黎芝缦。
这时候大家以赞叹钦佩的眼光投向她。
啧啧,不愧是咱们报社的台柱美女,不但是人长得漂亮,连采访工作也抢着去跑,全无大牌之风,难怪深得报社大老们的疼爱。
边城又靠过去。“我的大美女,你疯啦,那些土石流很危险的——”
“那些喜欢招蜂引蝶的“木瓜”才危险!”她的怒火迅速延烧,眼中燃着凶狠杀机。
全部会议桌上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边城讲话了。
“芝缦,你得早点回来,我还要你继续chase有关Mr. mento最新的资料,土石流就让小刘去跑吧!”
“掌柜的,我——”此时,她的手机刚好响了。
“喂,“妹妹”呀,我是妈啦!”
又是妈,她一定要这样照三餐地打电话来问候她那个想籍工作来忘掉失恋之仇的女儿吗?
“妈,我在开会呀!”她侧过身去听,有点不耐烦小声地说。
其他同仁们继续未完的会议。
““妹妹”呀,等一下,我上回跟你提过四姨妈的大伯母——”
“我知道,她们要来台湾嘛,对不对?”
“不对!我就是要跟你说四姨妈的大伯母不来了!” 她母亲完全搞不清开会时间不宜讲太久的私人电话呢。
“不来了,那好,大家都省事。妈再见了!”她急着想挂掉老妈的电话。
“喂,“妹妹”,你听我讲完嘛。”
她没好气地对母亲大人说:“妈,我现在没时间呀!”她小声地起身,闪到墙角去听,不好意思影响会议的进行。
“那妈长话短说就是了,你四姨妈的大伯母虽然不来,但是她的小儿子还是要来,论辈份你该叫他小表哥——”
“随便啦,妈,就这样了,再见!”她作势要挂电话。
那头却大喊大叫的。““妹妹”,等一下啦!”那叫声真是贯穿云霄,看来妈越来越老当益壮。
““妹妹”,你是不是不欢迎你四姨妈的大伯母的小儿子来台湾呀?”
她已经极力掩饰了,难道不小心表现出来了吗?
“哦,妈——我真的不能再讲电话了——”
她母亲不管,照说。
“我告诉你,上回你妈回老家时,你四姨妈整天带着咱们到处的逛,参观大佛、三峡——”
天啊,这还叫长话短说吗?简直在上观光地理课。
黎芝缦瞟一眼组长,并没有责怪之意,许是看出她极力想挂掉电话所做的努力了。
“最重要的是……”她母亲的话就像长江黄河一样滔滔不绝。“你小表哥会在明天晚上八点左右抵达台湾,你可要记得去机场接人家,可别失礼了,好好招待人家。”
什么小表哥?还不都是些草包,就像在重庆碰到的那个“耸芭仔”,自大狂又装成一副有文化的德行,还爱吃木瓜,她就是不屑这种男人。
“是,女儿遵命!妈,再见!”违心之论很难说出口。
终于讲完了。
当她转身回到会议桌时,大家都走光了,只看到欧银珊和边城坐在那地聊天,两人同时冲着她笑。
“散会了!”边城站起来作深思状,若有其事地说。 “我看下次新闻会议时,不妨请伯母列席。”嘴角挂着一抹促狭的笑意。
边城是在逗她的,她咧嘴苦笑,唉,有一个这么好客的老妈,她真该去开家旅馆接待亲朋好友才对。
他将一叠资料放在她手上。“上午十一点跑垃圾场的警民冲突,下午三点半探访土石流现场,晚上十点得赶回报社咱们研究一下Mr. mento的后续发展,这样的工作量够不够让你忘了失恋的痛苦呀?”
她白了他一眼,这个死边城原来早就知道她被抛弃的事了。
欧银珊也附到她的耳朵边,窃窃私语。“既然你喜欢压榨自己,小杰就交给我吧!”
她感激地看着欧银珊,用眼神说谢谢,突然想起来,还没问她相亲结果如何?
“加油!”反正相亲是银珊的兴趣。
“你也加油!”冲着她笑了笑,蹬着高跟鞋走出会议室。
“忙不过来的时候call我,我会派人过去支援你的。”边城很心疼地拍拍她的肩,那是一种很相知的鼓励。“加油!”
“嗯!”她的嘴唇一抿,一副坚忍不拔的“阿信” 神情。
黎芝缦心里比谁都清楚,温柔得像个大哥的边城,是可以诉苦的,但是在竞争激烈的新闻界里,她不想 做个弱女子,更不想让一直最支持她的好拍档失望。
* * *
平常乏人问津的偏僻山区,因为一场土石流灾难,挤进来的媒体人数,远超过当地居民。
“严重的土石流,造成了上游居民出入的不便,下游居民饮水的不洁。最令人担忧的是,这已经是此地第二度的灾变了,如果政府再不拿出解决的方法,我们将无缘看到此地居民的笑容。”她看到站在黄沙滚滚旁的居民脸上,布满了忧心与无助。
她立即上前问摄影记者。“十三郎,有没有拍到我要的画面?”
绰号“拼命十三郎”的摄影记者自认长得比电视广告里的“何润东”还高、还帅、还要拼命,所以每回有人一喊到他的名字,他就会铿锵有力地回答。 “有。”并且摆出特有的pose——将摄影机高高举起。以证明他的摄影机抬得有多高,然而事实证明,他只是手臂比较长罢了!
他还游刃有余地似的说:“我还利用空档帮你接伯母打来的电话呢!”
她皱着眉,一双灵动的明眸,倏地变成和当地居民同样忧烦的表情。
“怎么啦?你家附近也发生土石流啊?”十三郎放下摄影机笑着说。
“比上石流还严重呢!”她边说、边收着麦克风的线路。“我家那位“伯母”又下了什么御旨?”
“你家的伯母叮咛你,别忘了去机场接人,还要你休几天假,好好招待“人家”。”说到这眼神有点暖味。 “否则你家的伯母就不认你这个女儿啦!”十三郎学着她母亲的口气。
“哇,这么严重!”偏偏这回她就不当它是一回事。
每次有亲朋好友要来城里办点事,妈就像菩萨大发慈悲似的请人家住到她女儿家去,简直当她那儿是旅馆嘛,这回可好了,不但要供吃供住还要供人家玩,她又不是“英英美代子”。
都怪她自己,“孝顺反被孝顺误”。当初会买房子本来是想接外婆和老妈上来台北同她和小杰一起生活,以便就近照顾,偏偏两位老人家早已习惯了乡下悠闲的日子,根本不喜欢住在城市里,偶尔来住上几天,就频频抱怨受不了城市人冷漠又忙乱的生活形态。
现在她不但要咬着牙关缴房贷养儿子,还三不五时被老妈拿来当招待所,唉!就是因为她这儿有多余的空房,才会让母亲好心好意地清什么四姨妈的大伯母的小表哥住到她这儿来,早知道就别那么孝顺了,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呀。
前面的媒体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好像有大人物驾临了。
“县长来了,咱们快过去吧!”为了采访时不被外人打扰,她索性关了手机。
十三郎再度扛起摄影机,突然想起什么来地大叫一声。“对了,差点忘了,你妈还说,小表哥的名字叫 “管星野”。”他觉得好像有点没头没尾的,但是黎芝缦可听懂了,只是没心情理会。
管它什么星星、太阳、月亮的,等她有空再说吧!
“喂,芝缦你什么时候冒出个小表哥来?有没有血亲关系?会不会对我构成威胁?好不容易才走了一个花心小开,怎么这么快又跑出一个小表哥来跟我抢?” 十三郎很认真地抱怨又质问。
“别闹了啦?快过去抢镜头吧!”她没好气地催促着十三郎。
摄影组的男同事每个人都喜欢和黎芝缦外出采访,认为有美女在旁,工作士气特别高昂,而且赏心悦目多了。
采访完土石流的新闻后,两人驱车回报社,她累得一上车就找周公,临睡前还吩咐十三郎到桃园中正机场时叫她起来。
没想到高速公路上大塞车,塞了几个小时之后,十三郎眼看情况不糟,于是自作主张转下省道,再拿出他拼命十三郎的精神,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直奔报社,当然就没有经过中正机场了。
和边城讨论关于Mr. mento的报导之后,回到家已经二点了,黎芝缦累得全身的骨头像散了一样,瘫在水蓝色的格子布沙发上,连洗澡都想省了。
唉,没想到用忙碌的工作治疗失恋可真有效,她现在的确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伤心难过。
就在她昏昏沉沉即将坠入梦境时,电话铃声大作。
“嘟——嘟——”
她的手缓缓地伸出去,有点力有未逮似地。“喂,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联络吧。”她也不问是谁就要挂电话。
幸亏对方及时出声。“喂喂,别睡啊!我是你的小表哥,我在机场——”
小表哥?机场!
她整个人彻底惊醒,睡意全消。
糟啦——
她忘了去机场接那个星星、月亮还是太阳的小表哥了!
她吓得一把将电话挂上,好像那话筒会咬人耳朵似的。
拿了车钥匙转身冲出去,嘴里还一边叨叨地念着。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被断绝母女关系了。”妈妈这几天来每天来电话三叮咛四交代的,她还是给忘了。毁了,这下子全毁了I
* * *
等她到了入境大厅时,高挂在墙上的时钟提醒她,此刻是中原标准时间凌晨三点整。
掐指一算时间,她迅速地张开口又赶紧捂住,天啊,八个小时!也就是说那个等着她来接机的啥表哥,在这儿等了她八个小时。
哇哇,这件事要是让妈知道了,不但母女没得做,恐怕连“路人”的关系都没得做。
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上头用她的CD口红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管星野”。
一眼望过去,没想到半夜两三点入境大厅还有些许人声,她拿起纸张跫过每一张疲困的面孔,看哪一个人会自动对号入座,跳出来和她相认。
忽然,她看到一个人!马上气得热血沸腾。
天啊!那个叫“包子”还是“馒头”的大陆草包,怎么也出现在这儿。
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假装没瞧见他,用A4纸遮住脸快速闪过他面前时,他倒是很大方地上前和她相认,还装了一副很惊喜的模样,真假。
“咦!“废弃物”?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的嘴角又浮现那抹嘲弄的笑意。
听得教人很“肚烂”!
“什么“废弃物”?你讲话客气点!”现在人移境迁,他脚底下踩的可是她的地盘,不是“大陆”,只要她随便一吆喝,她身旁的壮丁勇士们马上会赶过来,将他痛扁一顿的,可是看一下四周,好像就他一个壮丁而已。
他又用那副自以为迷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从头到脚地看了她一回,像在看标本或蜡像似的。
“没错呀,你就是那个男朋友被小红抢走的台湾女孩嘛!”他的声音听起来抑扬顿错,挺顺耳的,只是内容却教黎芝缦想一脚将他端开,当他是个无赖。
入境大厅的人儿虽不多,但从那些稀稀落落投射过来的同情眼神,大概每个人都听见他那番对她的介绍词了。
她眯起眼睛,忍住嘴里可能会脱口而出的粗话,让恨意呈放射状一丝丝地徐徐放出,她不会为了一个草包,坏了自己的气质,当众出糗难看的。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瞧他那身像偷渡客似的落魄,跟他多说一句话,她肯定会少活一年,最好就假装不认识,走人。
他却亦步亦趋的跟上来,脸皮厚得子弹都打不穿。
“喂,你忘啦,我还说过如果你找不到男朋友,我会牺牲一点,接收你这个“废弃物”的呀!”他还不死心地一再提醒她痛苦的回忆,真是不知趣的家伙。
她哪忘得了他恩赐的耻辱,所谓土可杀不可辱,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再不做出反击就枉生为人了。
行进中的她突然一个快速转身,准备开骂,却险些让紧跟在后的“耸芭仔”撞倒,幸好他及时扶住她的双肩。
她更是气恼了,两手往外用力一拨,嫌恶地推开他的手掌。
“你离我远一点!”
他居然出奇听话地立刻退到三步之外。“这样够远了吗?”
她隔空喊话。“你给我听清楚,凭我黎芝缦年轻貌美、蕙质兰心、工作认真,我会找不到男朋友?笑话!”
“哈!有意思!在你们这儿“工作认真”也能算嫁人的条件吗?”他的口气很轻蔑。
她狠狠地怒瞪他一眼。“谁像你饱食终日,无所事事!”
“哦,又恢复骂人的水平和力气了,这样比较像你嘛。”他似乎毫不介意她对他的恶言批判,只是站得远远的,环手抱胸托腮,继续对她品头论足。
突地,他叹了日气。“唉,只可惜身材差了点,比起小红来,可差了一大截呢!”
她的脸火速胀红,像脑充血似的,火气压低了声音,缓缓地吐出声,不像在跟人说话,倒像在责备自己。
“就知道不能跟这种没有文明、没有审美观念的草包多说一句,那只会自取其辱而已。”她嘀咕两句,转身就走。
他又追又喊。“喂,你别走呀,我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
谁是他的故知?就算她上辈子没烧好香,才会不幸撞见他两回,但她相信在乡下的母亲,一定早晚帮她烧香拜拜,这种倒霉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
她摹然回头,不过这回学聪明了,先拿出A4纸挡在两人中间,以免又被他侵犯,两道怒眼直直地瞪着他。“我黎芝缦发誓,如果再跟你这种低等动物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姓黎!”
他没出声,纠脸扁嘴,很发愁的模样。
看到他那张苦相,心里才稍微舒坦一些。哼,老虎不发威被当成病猫,这下子知道她的厉害了吧!想缠住她,没那么容易。
他却一个箭步抢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还装出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愁容。
还不是想使计骗她,白痴才会上他的当呢!她一甩,不想看他。
“喏,我做低等动物无所谓,但是你可能真的不能姓黎了!”
她怒瞪着他,眼神布满为什么?
他指着那张隔在两人中间的A4纸张。“你不是要找“管星野”?”
她刷地一扯,连纸张都不屑让他碰一下,下巴扬得老高。“关你什么事?”
他用食指点一点自己。
“干么?”她看不懂他的暗示。
他又给她摇出那副“勿忘影中人”的恶心动作,一字一句地望着她说:“我、就、是、“管星野”!”
入境大厅不知何时刮起一阵风,吹落了她手中那一张写着“管星野”的A4纸张,连她的意识也一块吹走了。
他弯腰拾起纸张。
有人则惊吓过度,全身像血液凝固似的动弹不得。
望着眼茫茫而脑空空的黎芝缦,他伸出五指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喂,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吗?”
没反应!
他凑唇到她的耳边窃窃私语。“反正你刚才发的誓,只有我一个人听到,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所以你还是可以继续姓黎,没有人会抗议的。”
天啊,这个草包在胡说八道什么?
哼,他一定是看到纸上写着“管星野”三个字,所以冒名顶替故意给她难堪。
“你不是叫“包子”,还是“馒头”的吗?”那么耸不拉叽的名字想忘都忘不了。
他还慢条斯理地把好纸张,认真地看着她。““馒头”只是绰号而已嘛!我想,像你这么年轻貌美、蕙质兰心、工作认真的聪明女子,不会笨到以为有人会姓“馒”名“头”吧?”
“我——”所有的气血突然疾速冲到脑门,她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脑充血了。
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个四姨妈的大伯母的大儿子?也就是她要接机的人!
见她不言不语,没有动静,只是一味狐疑地瞅着他看,他则索性大刺刺地跌坐在身旁那一排橘黄色的椅子上。
嘴里喃喃地念着。“反正我已经等了你八个多小时,也不在乎多等几分钟。”就让她慢慢习惯吧!
真的是他!呵呵,她心里苦笑着。妈一定没有早晚帮她烧香拜拜,保佑她出人平安,才会发生这么多衰事。
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两眼发直地盯着马路,至于那个草包,一上车就睡得人仰马翻,还打呼磨牙呢。
她简直不敢相信妈居然让一个行为粗鄙、人品也不高尚的草包住进她年轻貌美、蕙质兰心、工作认真的女儿家中,一点也不担心会引狼入室,看来晚上睡觉时,旁边要放根球棒自卫才行。
车子进了停车场,停好车,她甚至不想转身看他。
“喂,到家了!”她好像在跟挡风玻璃说话。
他却动也不动。
“睡得像头猪。”她露出嫌恶的表情。“喂,起床啦 ——”她提高分贝。
他耳膜快被喊破了个大洞,揉着惺松的睡眼,满脸不悦。“哇,你的声音比我家后院子那只老母鸡要难听多了。”拿着行李走下车。
黎芝缦在他背后扮鬼脸,低骂一句,居然拿她跟一只老母鸡相提并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也不想想他现下可是要寄她篱下,竟敢出言不逊,好,瞧她怎么虐待这个大草包。
他则不慌不忙地回过头来说道:“你应该叫我“小表哥”才对,还有不要在别人背后扮鬼脸骂脏话,很幼稚的!”
小表哥?呸,就他那副“耸芭仔”的德行又极度自恋狂,鬼才叫他小表哥呢!
没一脚踹向他连走路都高傲的屁股,已经算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