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可以看出她还是个活人的,是她会吃东西、会喘气、还会睡觉,但除此之外, 她根本就是行尸走向;所以端木夕姬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消瘦着,而她的肚子越大,消瘦 的速度就越惊人,看得耶律隆昊心惊肉跳,一天总要来看上好几回,怕一个不注意,她 就会这样消失了。
所以这天一退了早朝,耶律隆昊便迫不急及待赶到凝和宫。
「皇上!」
耶律隆昊随意摆摆手,目光直逡巡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夕儿呢?」
「在窗下坐着。」宫女指向另一头的窗户。
顺着看去,耶律隆昊果然在窗下看到自己所要找的人儿,只是……那是他所熟悉的 她吗?为什么会憔悴成这样?完全失去往日的光彩,这是怎么回事?
「熏儿,我问你,娘娘有吃药吗?」
端木夕姬的贴身宫女忙奔过来,「有,太医开的安胎药,娘娘都按时吃了。」
「那饭呢?她一天吃几碗饭?吃了哪些菜?」
熏儿偏头一想,「顶多……顶多半碗吧,有时候更少。像今天早上,娘娘只喝了半 碗粥,吃了几口介辣瓜儿,其余的什么都没吃。」
耶律隆昊一听,顿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熏儿,你去尚膳监,吩咐他们做碗冰糖燕窝粥来,越快越好。」
说罢,他走到端木夕姬面前,巨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头上。
端木夕姬眨眨眼,既没行礼也没起身,视线却好似穿过耶律隆昊,落在不知名的远 处。
耶律隆昊心痛地看着宛如木人的端木夕姬,哑着嗓子开口:「夕儿,你那么恨我吗 ?」
她木楞地摇头,「你是皇上,是我的主人,我……我怎么敢恨你?」
「不,你恨我,否则你不会这样折磨你自己。」
她还是摇头,「皇上要我生孩子,我就生孩子;要我死,我就死;我只是照你的意 思去做。」
「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她终于抬起头看他,「我自己……的意思?」
「如果我让你选择,你要怎么做?」
痴呆无神的眼忽地透出一丝光芒,「选择?皇上要我做什么选择?」
他不答反问:「你想要什么?」
「我……我要……」她想说我要你,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爱 她的,他或许会宠她,却绝对不会爱她,也不会相信她,这样的话,即使得到他的人又 有什么用?
于是她摇头,「我什么都不选,只求皇上放我离开。」
耶律隆昊满腹的期待顿时落空,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或要求什么,那样至少他还可 以做到,但唯有放她离开自己,却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他悍然拒绝,「不准,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端木夕姬看着他,脸色一片平静,「是吗?那我什么都不要,只请皇上给我一份安 静。」
怒气顿时浮上耶律隆昊的脸,他看看她,再看看她的肚子,「你……你该死!」他 霍地转身离开,留下端木夕姬一人呆坐在原地。
他走了!他又走了!每次,他总是这样来去匆匆,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难道他这 么厌恶她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杀了她或放她离开?
她爱他,她愿意?他付出一切,却受不了他是为了孩子才来看她,这让她觉得自己 只是生?工具,没有半点尊严和价值,所以她几乎不想要这孩子,毕竟孩子来得不是时 候啊!但她舍得吗?这是她的孩子,是他唯一留给自己,是他曾经爱过自己的证明,她 怎么舍得不要?可一想到要让孩子留在这种环境之下长大,让他饱尝人情冷暖,接受人 心的冷酷和无情,她做不到!
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端木夕姬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到宫女熏儿已经站在她背后很久、很久。
「娘娘!」
端木夕姬一楞,「熏儿,是你?」
熏儿浅浅一笑,端过冰糖燕窝粥,「娘娘,吃吧!这是皇上特别?您准备的。」
「皇上?不可能,他连看都不想看我,怎么可能会要人准备这个?」
「是真的,皇上刚刚来的时候,问了娘娘平常都吃几碗饭,还吃些什么。当他知道 娘娘吃得那么少时,就吩咐尚膳监做了冰糖燕窝粥来。娘娘,您吃了吧,这可是皇上的 心意。」
端木夕姬摇头,「不,我不饿,你吃了吧。」
「这是皇上特地准备给娘娘吃的,熏儿怎么敢吃呢?万一让皇上知道,皇上会生气 的。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皇上是很关心娘娘的。」
端木夕姬根本不相信,「他关心我?他讨厌我、恨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关心我 ?如果他会关心,也只是关心这个孩子吧!」
「是真的,皇上很关心娘娘,他几乎一天都要来好几次,不过因为娘娘在睡觉,皇 上又吩咐我们不准吵你,所以你都不知道。」
端木夕姬有些诧异,「什么?熏儿,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皇上他一天来好几次 ?」
「嗯。皇上大部分都在清晨和晚上的时候来,那时娘娘不是没醒就是已经睡了,当 然不知道皇上来过。」
端木夕姬眼中透着一丝不敢相信的光芒,「他来做什么?」
熏儿微微一笑,脸竟然红了起来,「皇上来,都只是静静看着娘娘,不过有时候他 会趁娘娘在睡觉偷偷亲你,有几回还在床边坐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了才离开。」
端木夕姬的心不觉狂跳起来,他……原来他一直守着自己、看着自己啊!只是…… 只是他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很冷漠的样子?害得她以为他不要她了!
「娘娘,把燕窝粥喝了吧?这是皇上的心意,您可千万不能辜负了!」
端木夕姬抖着手,接过燕窝粥,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燕窝粥,端木夕姬竟然觉得肚子还饿,「熏儿,还有吗?我肚子还饿。」
熏儿点头,眼中的光芒却闪烁不定,「当然有,我再要人去拿,娘娘等一下。」她 慢慢转过身,一下一下算计着时间。
不多久便听到端木夕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好痛,我肚子好痛!」
熏儿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娘娘,您怎么啦?」
端木夕姬痛得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肚子,「熏儿,你给我吃了什么?为什么……为什 么我肚子会这么痛?」
她摇头,「没有,除了那碗燕窝粥以外,我没有任何东西给娘娘吃。」
端木夕姬冷汗涔涔,无法置信地瞪着熏儿,「燕窝粥?你是说皇上给的燕窝粥?」
「是啊!我说过了,燕窝粥是皇上吩咐要给娘娘吃的!」
端木夕姬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整个人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鲜血沿着腿间不住流 了出来,「皇上,你……你为什么……?
什么……」
???南书房里,耶律隆昊专心地翻阅着奏折,突然,一阵风从门口吹过,跟着一 道瘦削挺拔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略眯了眯眼睛,瞪着那道人影由远而近,最后 站在离他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昊,这时间你还有心情翻看奏折?」
「是你?」耶律隆昊起身,一抹笑意浮现在他脸上。
「当然是我欧阳彻,不然你以为是沉冲那家伙吗?」
「你来做什么?」耶律隆昊的话问得很不客气,然而手却已搭上欧阳彻的肩膀。
欧阳彻笑着推推他,「手拿开,你不知道我对男人敬谢不敏吗?」
耶律隆昊一挑眉,「只有男人吗?」
欧阳彻微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你这家伙,还是不改那张刀子嘴,总有一天, 你会吃亏的。」
「少说废话,你大老远从关外跑来,总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要修口德吧?」
「当然不是,是沉冲要我来的。」
「沉冲?他要你来做什么?」
「要你小心一个人。」
「谁?」
欧阳彻反手揽住耶律隆昊的肩,正想将他带到一旁讲话时,一名太监慌慌张张奔了 进来。
「皇上,不好了!」
耶律隆昊脸一沉,「什么事大呼小叫?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太监慌地跪了下去,「奴才知道皇上忙,可是这件事奴才一定要告诉皇上,否则迟 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快说!」
「娘娘……娘娘她……」
耶律隆昊又是一喝:「那个娘娘?说清楚!」
太监紧张地直咽口水,「是……是端木娘娘,她……」
一听是端木夕姬,耶律隆昊不觉也紧张起来,「夕儿怎么啦?」
「端木娘娘小为了!」
耶律隆昊轰地楞在当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端木娘娘不知让谁喂了药,小为了!」
当下,耶律隆昊顾不得欧阳彻还在身边,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凝和宫。
凝和宫里一片死寂,几乎听不到半点声响,唯一有的,就只是窗外几只麻雀的啾啾 声,反而更凸显出几分凄凉。
耶律隆昊像风一样地扑到床前,心痛地看着床上那面色死灰的端木夕姬,「夕儿, 夕儿!」
他抖着手轻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虽然微弱,却总算还活着。
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来,他紧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再次呼喊:「夕儿。」
端木夕姬没有响应,小手却努力想抽回去。
「夕儿,不要这样,看着我,你张开眼睛看着我!」
看她还是没有响应,耶律隆昊不觉气急攻心,霍地转身喝道:「那药是谁端来的?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敢出面答腔。
耶律隆昊虎眼一翻,「不承认?既然没有人要承认,那就全部拖出去砍了!」
所有人倏地跪成一团,求饶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说!到底是谁把药端来的?」
「是……」
「是你!」
一个虚弱的声音蓦地响起,这让耶律隆昊一楞。
「夕儿,你……」
端木夕姬挣扎着坐起身,「皇上,是你要人把药端来的不是吗?」
耶律隆昊摇头,「不,我没有让人端药来,我只是让问膳监送一碗燕窝粥罢了…… 」他陡然住口,不可能,难道是那碗燕窝粥……「夕儿,你吃了燕窝粥,是吗?」
端木夕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而这等于回答他的话。
「不,不会的,我只是让他们做了燕窝粥,没让他们放药,怎么会……」他错愕地 喃喃自语,但是当他接触到端木夕姬绝望、冰冷的眼光时,心头不觉一紧,「夕儿,你 认为是我要人打掉孩子的,对吧?」
「难道不是?」
耶律隆昊摇头,「我爱你,我怎么可能打掉你的孩子?」
如果端木夕姬在今天以前听到这句话,她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但现在她只觉得虚? 、不真实。
「你错了,你不爱我,如果你爱我,你就不会这样对待我。」
「夕儿!我爱你,或许我一直没有说出来,但我对你的感情是假不了的!」
「是吗?如果你的爱是这样,那我的确感觉到了,而这种爱我承受不起。」
「夕儿,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端木夕姬激动地摀住耳朵,已经干了的泪水又再度泛滥,「不要听,我不要听!你 走、你走!我永远都不要再见你,永永远远都不要再看到你了!」
耶律隆昊痛苦地看着她,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天!他该怎么办?他从来就不想伤害她,却一直在做伤害她的事;他想好好疼她 、宠她,却让她尝尽灾难和苦痛,现在连唯一的孩子都失去了,他们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生平,耶律隆昊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无助地看向一直 静静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欧阳彻。
欧阳彻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似的,摇摇头,「别看我,这是你自己惹的祸,我也没 有办法,谁教你如此粗心大意呢?」
耶律隆昊和欧阳彻相知多年,怎么会听不懂他的话中话?
「彻,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欧阳彻浅浅一笑,「你忘了我为什么专程来找你?」
「你是说……」
「我就是来警告你小心的,想不到还是太迟了!」
「太迟?什么意思?」
欧阳彻又是一笑,漂亮的眼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
耶律隆昊马上会意过来,「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敢在门 口张望偷听,小心脖子上的脑袋不保!」
等一群宫女、太监全退下,欧阳彻随即开口:「你被人设计了!」
「设计?什么意思?」
「我问你,最近这段日子除了她,你还碰过哪些女人?」
欧阳彻指着端木夕姬问。
耶律隆昊眉头一凝,「你问这做什么?」
「当然是有意义的,快说,你到底碰过哪些女人?」
耶律隆昊素来就不是极端好色之人,过去他固定宠幸的妃子也就那么一、两位, 自从认识端木夕姬以后,他的心全放在她身上,又怎么可能再去碰其它女人?除了拓拔 明甄……「没有,除了一个拓拔明甄以外,我根本没碰其它女人。」
「拓拔明甄?果然是她!」
耶律隆昊一怔,「什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沉冲要我来见你吗?」
他摇头。
「因为他和你都遇到同样的问题,只不过他比较幸运,及时阻止罢了!」
「你是说拓拔宽也送了个女人给沈冲?」
「嗯,拓拔宽同时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送给你和沉冲做妾,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为了 向你们两个示好求和,事实上,他是?
了玉麒麟才这么做的。」
「这点我早就想过了,所以我才故意封她?贵妃,目的就是要松懈她的戒心,好揪 出她的狐狸尾巴,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会……」他瞅了端木夕姬一眼,现在她正聚精会 神听着他们两人说话。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夕姬下手,或许她对你动了真情,想独占你,也说不定 这只是女人和女人间的争宠罢了!谁让你只有一个,却有数不尽的妻妾排队等候呢?」 言下之意是说,你辜负太多女人,让太多女人?你守空闺、?你心碎,所以你活该!
耶律隆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到这种时候还说教?等哪天他处理完拓拔明甄和玉 麒麟的事后,他非得联合沈冲和杜守愚来整整他不可。
欧阳彻从他的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漂亮的嘴忍不住向上翘起,「昊,我知道你生 气,但你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为什么?她害死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你当然可以杀她,但不是现在。」
「哼!我耶律隆昊杀人还需要理由吗?」
「是不需要理由,却可能会因此打草惊蛇。」
「你是说……」
欧阳彻点头,「玉麒麟人人都想得到,所以人人都无所不用其极,你想,一个拓拔 明甄可以做出这种事吗?」
耶律隆昊恍然大悟,他让端木夕姬小?的事给弄得心神不宁,居然忘了这点。
欧阳彻继续说:「你应该早就想到要怎么揪出她狐狸尾巴的办法,否则你不会故意 册封她当贵妃,还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留在冷宫里受苦,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个方法。」
他转而看向躺在床上的端木夕姬,「夕姬,你愿意吗?你愿不愿意协助我们,揪出 这个杀人凶手?」
耶律隆昊急忙阻止,「不!夕儿所受的伤害已经够多,我不希望她又……」
岂料床上的端木夕姬竟然点头,「皇上,让我去。」
耶律隆昊一阵错愕,「夕儿,你……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她可以一次对你下药, 当然也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你……」
「我愿意,只要皇上给我一个说法,再大的危险我都愿意去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