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住嘴唇,受伤的感觉又把她包围了,她转过身子,一语不发的往外走,心里想:这就是董事长,他的权利是,答不出问题可以骂人。“没事找事”是她找他的事呢?还是他找她的事?她越想越委屈,眼睛就红了,她走到门口,正要转门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
“等一下。”她站住,用手背很快的擦了擦眼角。
“你没哭吧?”他的语气变得很温和。
“没有!”她倔强的回答,迅速的转身,抬起那湿润润的睫毛,勇敢的看着他。他仔细注视了一下她的眼嵩
“出来做事,不像在家里,”他关怀的、安慰的,几乎带点歉意。“总要受点小委屈,嗯?”
她不答,沉默的站着。面无表情。
“现在,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她被他的低声下气打动了。脸上的冰在融解。她闪了闪睫毛,被动的问:“什么事?”“那个王立权,到底在哪一科?”
她呆了呆,脸红了。“不在任何一科,”她轻声说,嘴角往上翘了翘,想笑了,声音轻得像蚊虫:“那是我顺口胡诌的名字,我想,公司里不会有这么一个人!”
他睁大眼睛,瞪着她,那样满面惊愕和不相信的表情,使她顿时提高了警觉,玩笑开得太大了,在他又“恼羞成怒”之前,还是先走为妙。她飞快的点了点头,飞快的打开房门,飞快的说了句:“我还有好多事,我去办公了。”
她飞快的走出去,飞快的关上门,又飞快的钻进秘书室去了。整个上午她都很担心,怕萧彬找她麻烦。但是,一切都风平浪静,萧彬什么麻烦也没找,当有必须的时候,她拿文件进去,他也只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看着她,那眼光很深沉,很“怪异”。终于到了中午下班的一刻,她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跑了出去。阿奇果然在大厦门口等着她,他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子就拉得远远的,离开了那些同时间下班的职员的视线,他们默默的走了一段,他才问:
“想吃什么?”她看看他乱糟糟的头发,再看看那条已褪色的牛仔裤。她知道“生活艰难”的滋味。
“吃牛肉面!”她说。他很敏感的注视她。“你不是在帮我省钱吧?”他怀疑的问:“我请得起你吃牛排。”“中午吃牛排?”她大惊小怪的。“你少驴了!你不晓得女孩子怕胖吗?我只想吃牛肉面!”“好!”他轻快的耸耸肩。“牛肉面,咱们去川味牛肉面馆,转角就有一家,很有名呢!”
于是,他们去了牛肉面馆,在一个角落上的雅座中坐下来,他点了牛肉面、粉蒸排骨、油饼,和一些小菜,点完了,他才问她:“你吃不吃辣呀?”“吃!”她急忙点头:“很爱吃呢!”
“是的,我应该猜到。”他笑了,一对眼睛黑得发亮。“你的脾气里就有辣味,闻都闻得出来!”
她也笑了,说:“好鼻子,嗅觉灵敏!”
“哇!”他叫:“你在骂我是狗!”
“谁说的?”她睁大眼汇“我骂了吗?”
“你骂了!”他紧紧的盯住她。“你的眼睛在骂,你的笑容也在骂!”“唔!”她哼了哼:“不止嗅觉好,眼力也不错!”
“好!”他再叫:“你又骂我是猫!”
她用手掩住嘴,笑不可抑。
“你这人真怪,”她边笑边说:“怎么别人每说一句话,你就当作是骂你呢!”“我有毛病,该看心理科医生!其实,”他脸色一变,正色说:“我真的看过心理科医生。”
“哦?”她注视他:“为了什么?”
“就为了我的嗅觉、视觉和听觉的问题,别人看不见的我都看得见,别人听不到的我都听得到,别人闻不到的我也闻得到,例如──”他深抽了口气。“你很香,可惜我说不出香水的名字,穷小子对这方面比较孤陋寡闻。”
“错了!”她胜利的喊:“我从不用香水!”
“嘘!低声一点,”他神秘的说:“如果我连这份超人的嗅觉能力都成了问题,我会更自卑了。”
她怀疑的瞅着他。“你到底有没有说正经话的时候?”她问:“你从一开始就和我乱盖,我现在根本弄不清楚你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老实说,我本来想再见到你的时候,要好好整你一下。”“是吗?”他认真的盯着她。“怪不得……”他咽住了。
“怪不得什么?”她忍不住追问。
“怪不得我这几天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上班的时候尽做错事,一心一意想往十楼跑……原来是你在整我!”
她扬着眉毛,瞅着他,又好气,又好笑。但,在好气与好笑的感觉外,还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像被一层温暖的海浪柔柔的托住,轻飘飘的。“能不能谈点正经的?”她想板脸,不知怎么,就是板不起来,笑意不受控制的从她眼角唇边满溢出来。
“好。”他回答,目不转睛的凝视她。
“告诉你,”她找话题:“你早上来我办公厅,害我被董事长刮了一顿!”他吃了一惊,面容严肃了。
“他骂你了吗?他又没看到我,我溜得好快!”
“他听到了,他的耳朵也很灵。”“哦,他怎么刮你?”她把去董事长室的经过重复了一遍,在她的叙述中,她看到他不住的忍笑,最后,当她说出没有王立权其人时,他竟忍不住大笑特笑起来。笑得那么由衷的欢愉,那么满脸的阳光那么精神焕发而神采飞扬……再没有忧郁,再没有落寞,再没有消沉和自卑……老天哩!她心中暗暗惊叹着,他是多么具有吸引力啊!牛肉面送来了。他终于止住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然后,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去。乌云蓦然飞来,他望着面碗发呆。“怎么了?”她问。“哦,”他如梦方醒,抬起头来对她勉强一笑,很快的说:“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他摇摇头:“不说了,你会生气!”“不生气,”她慌忙说:“保证不生气,我最怕别人说话说一半。”“我觉得……”他正经的凝视她,低叹着:“我已经太喜欢你了!”她的脸发烫,低下头去,她一心一意的吃面,好像饿得什么似的。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是埋头猛吃,好不容易把一碗面吃完了,她偷偷的抬眼一看,他居然和刚才一样,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他面前的牛肉面,完全没有动。
“你怎么了?”她扭捏起来,脸更红了,眼睛也水汪汪了。“你吃面呀!”“我……不饿。”他低声说,仍然盯着她。“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她柔声说,在他那热烈而专注的凝视下,觉得心跳都不规则了。“你瞧,”她用舌头润润嘴唇:“我对你的了解那么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你住哪里?你家在什么地方?你的全名是什么?总没有人姓阿名奇的!”他惊跳了一下,面容立刻又变得古怪起来。他不再盯着她了,他注视着面碗,状如痴呆。
“我不想谈我自己。”他机械化的说。
“为什么?”她的声音更柔和了。“你依然认为我是势利的,崇拜权势的人?阿奇,”她轻声说:“不管你是什么出身,我都不嫌你。”“不管什么出身吗?”“是的,不管。”她坚决的点头。
他鼓起勇气来,抬眼看她。
“那么,我告诉你,起初,一切都很平凡,我父母双全,有一个哥哥,我是家里的小儿子,我哥哥很优秀……”他停止了,痴痴的看着她。“说呀!后来发生了什么变故吗?你家败了?破产了?还是发生了……更糟的事?”
他猛的把头一摇。“我不说了!”他重重的吸气,眼光里涌起一抹乞求的神情,他几乎是痛苦的开了口:“你肯不肯不盘问我的过去和家世,只跟我交朋友?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会……逃开,逃得远远的!”她瞅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她伸出手去,温柔的把手压在他那放在桌面的手上,她觉得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她安慰的、鼓励的说:“我不再问你,我喜欢和你交朋友。”
“那么,明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吃饭?”
“可以。”她点点头。他再瞅着她,诚恳的点点头:
“总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摇摇头,微笑着。“不必勉强,我反正做最坏的想法。”
“哦,”他哽了哽。“例如?”
“例如──你杀过人,你是逃犯,你晚上裹条毛巾睡在火车站……你根本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你是孤儿,半流浪似的长大,可能偷过、抢过……”
他看她,面部肌肉微微痉挛,嘴角紧闭成一条线。
“真没想到,你有那么好的想像力。”他终于说:“你还漏了一件事:我吸毒!”“什么?”她一震。“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强奸过三个女孩!”
“什么?”她又一震:“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我只是在帮你想那些‘最坏’的事。唉!”他叹气摇头:“夏迎蓝,夏迎蓝!”他沉吟的说:“你太纯洁了!你太嫩了,你太天真了,你对于‘坏事’也了解得太少了!所以,不要为我去绞你的脑汁吧!”他看看表:“时间真讨厌,是不是?”“怎么?”“你该去上班了,我也该去上班了!”
“你在那一科?”她忽然问。
“不属于正式公司编制,我属于每科都可以调用的人员。甚至于,我连办公桌都没有一张,我总是跑来跑去。”
“有这种人员吗?”她怀疑了。却上心头5/26
“看样子,你对公司了解还不够深!你最好去问问你那位董事长,有没有我这种人?”
“阿奇,”她怔怔的说:“我怀疑一件事!”
“什么事?”“我想……我想……你大概根本不是达远的人!这附近全是办公大楼,有几百个公司,你根本不知道是那家公司的!”
“哗!”他叫,脸涨红了。他付帐,拉着她走出餐馆。笑意又飞上了眉梢:“这回,猜得有点谱了,说不定我还是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呢!”她对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那可不像!”她说。“人不可貌相哟!”他的兴致又高了:“你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最会幻想的!”“你是我遇到过的人里面最神秘的。”
走进了大厦,他把她送到电梯口:
“我还要去办点事!明天中午见!幻想小姐!”
她愣了愣,他不上楼?为什么?她不想了,对他点头微笑,她答了一句:“好,明天中午见,神秘先生!”
3
就这样,连续无数个中午,她都和阿奇一起度过,他们不止吃了牛肉面,几乎吃遍了附近所有的餐馆。阿奇对他自己仍然谈得很少,迎蓝也下定决心不追问他。可是,她发觉他常在付帐时略有困窘,他的服装也越来越名士派,她就经常抢着付帐了。他也不和她争,大大方方的让她付。她是更加欣赏他了,欣赏他的幽默,欣赏他的对话,欣赏他的反应,更欣赏他那深深沉沉长长久久浑忘天地的注视。阿奇,啊,阿奇!她内心深处,总有那么个声音在低呼着这个名字,好像这名字已经用熨斗熨在她心脏上一般,挥之不去,抹之不去,就连上班时,这名字也在她心脏上熨贴的潜伏着。
另一方面,她的秘书工作已进入轨道,正像萧彬说的,并不过份忙碌。她最困难的一件工作,是分辨他的客人的重要性和预排时间。往往,萧彬会有些不速之客闯上门来,例如,萧彬的太太就来过一次。迎蓝曾经认为,老板的太太一定架子很大,一定很难侍候,谁知全然不同。那是个贵妇人,积雍容华贵、安详慈蔼于一身。她虽然已不年轻,却依旧动人,风度翩翩,举止优雅,谈吐更是柔和慈祥而善体人意。迎蓝见到她的那天,萧彬正在房内和一个重要外商决定一笔大生意,所以萧太太就在秘书室待了很久。她始终用一种温柔的微笑注视着她,和她亲切的谈天,一点也没给她增加负担与压力。“迎蓝,”她直呼她的名字,亲切得就像是她的姨妈或姑妈。“我听萧彬常常谈到你,早就知道你聪明伶俐,可是,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小,这么纯,这么安静……”
“我不安静,”她脱口而出:“董事长总是警告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他会这样说吗?”萧太太有些惊愕,很认真的惊愕。“他真的警告你吗?”迎蓝歪着头想想,笑了。
“不,只有暗示。”萧太太很有趣的注视她,唇边浮着笑容。
“你不止聪明,而且很敏感!其实,当秘书并不坏,你等于是董事长的左右手。你知道吗?”她忽然笑了,眼睛里蒙上一层美丽的光彩,面颊上也绽放着一层淡淡的红晕。老天!迎蓝暗想,她年轻时一定美得“要命”!“我的名字叫徐海屏,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是萧彬的第一任秘书!”
“哦!”迎蓝吃了一惊,张大眼睛注视她。
“那时候,整个公司只有一间八个榻榻米大的办公厅,所有的职员,连我只有三个人。”她调过眼光来看她,微笑得更甜了。“好好干,迎蓝,萧彬不是那种古板、爱摆架子的老板,他还很有人情味。至今,他并没有忘记他艰苦奋斗、三餐不继的日子,所以他特别爱帮助穷苦的、自食其力的年轻人!不止帮助,他几乎有些崇拜这种人,这是自我欣赏的移情作用。”
她心里一动,看着这老板娘,想起了阿奇。不知道萧彬肯不肯提拔阿奇?她打赌,阿奇如果真是达远的人,萧彬也不会记得这名字。于是,几天以后,她向萧彬很自然的提起了阿奇。
“董事长,你认得一位名叫阿奇的人吗?”
“阿奇?”萧彬似乎吓了一跳,但是,他立刻就恢复了镇定。歪着脑袋沉思,然后反问:“是不是一个不修边幅,年纪很轻,整天吊儿郎当,晃来晃去的家伙!”
迎蓝的脸涨红了,一来因为董事长确实知道此人,二来由于他对阿奇那些“不公平”的评语。
“就算是他吧!”她哼着说:“他在哪一科?”
萧彬皱起眉头。“怎么,你又来考我了?”
“不是,”她慌忙接口,脸更红了。“我只是好奇,想弄弄清楚。”“他……”萧彬深思着:“他好像是外围的人。”
“外围?”她有些糊涂。
“不属于达远的人事编制里,不过,常被达远调用,那家伙有他某方面的能干,只是定不下心来做事。”
“哦?”迎蓝心中一松,原来阿奇跟她说的是真话!她正想代“阿奇”求求情,却发现萧彬眼光锐利的盯着她,似乎要看透她,看到她内心深处去,连她心脏上熨贴的字迹都看到了。“你好像和阿奇很熟?”他尖锐的问:“当心,你涉世未深,不要随便和男孩子交朋友!”
她的“反感”顿时发作,像刺 般竖起了浑身的刺。
“我交朋友不在秘书戒条之内吧!”
“当然不在。”萧彬仍然紧盯她,眼神里竟闪着两小簇嘲讽的光芒。“你爱上他了吗?”他一针见血的问。
“不干你的事!”她哼着,转身要走。
“你不觉得发展得太快了吗?”萧彬在她身后说:“我奉劝你眼睛睁大一点,要对人看清楚一些!”
她倏然回头。“你的意思是说,那男孩子是个坏蛋!”
他转过身子去,点燃一支烟,他慢吞吞的抽烟,吐烟,他的脸罩在烟雾底下。“我永远不会这么说!”
“你心里在这么说!”她任性的顶嘴。
“咳!”他清了一下喉咙:“你还有事要报告吗?”
这就是“逐客令”,也就是“出去”两个字的代名词。她微微弯腰,退出房间。心里在愤愤不平。第二天中午,她仍然和阿奇吃饭,对这件事,她却只字不提,她怕更加伤害了他的自尊,也怕泄露了自己的感情。“要对人看清楚一些”,萧彬的这句话,已不知不觉的印在她脑海中,她那天特别对阿奇从头到脚的“看清楚”,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得阿奇浑身不安了。“喂,喂,”他喊:“我头发上有毛毛虫吗?”
她笑了。“没有,你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像卷毛狗。”
“你是不是爱护动物协会会长?”他惊奇的问。“怎么?”“你好像对于狗啦,猫啦,特别感兴趣。”
“嗯,”她哼了哼。“我倒希望你是只狗或者猫!”
“怎么?”“我就──不会受到注意了!”
“你──”他微微一震:“受到谁的注意了?”
“唔,”她摇摇头:“事实上没有。只有人警告我要认清楚你!”“哦!”他不安的在椅子上蠕动着。“那警告你的人可能自己对你有野心!”她睁大眼睛看他,想起萧彬,想起萧太太,不!不会。她摇摇头,又想起“女秘书”的奇妙地位,萧彬娶了第一任女秘书,前三任的女秘书又都嫁到萧家……那萧家也真奇怪,别人收集邮票,收集蝴蝶,收集古董……他们家却收集女秘书!
这天中午,她说的话很少。他也反常的沉默,总是若有所思的瞪着她,又若有所思的在点菜纸上,用原子笔有意无意的写字,她伸头去看,竟是李清照的两句词: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她心里一震,瞪着他:
“你在干什么?”他的脸蓦然一红,把桌子上的字条一把揉绉了丢掉,他对着她勉强的笑了笑。“知不知道‘作茧自缚’的成语?”
“知道。”“唉!”他叹口气,眼光又怪异起来。“人,常常会作茧自缚,尤其是感情事件!”她溜了他一眼,他的神情多么沉重啊!为什么呢?他的眉头锁得多紧啊,为什么呢?她多想抚平那眉峰的皱纹,多想抹掉他脸上的乌云呵!她握着茶杯,呆呆的看他,他有心事!他不再嘻嘻哈哈,不再玩世不恭,不再连珠炮似的说俏皮话……他有心事!“阿奇!”她喊了一声。
“嗯?”他抬头看她。“你在担心些什么?”他隔着桌子,握住了她的手,欲言又止。终于,他放开她,站起了身子:“再说吧!”他说:“今天晚上,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有些话,不能不对你说了!”
她模糊的涌上一阵恐惧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敏感的体会到,她和阿奇的“友谊”关系即将冲破,再迈过去的未来,可能不是光辉灿烂的阳光,而是阴云欲雨的天气。她颤栗了一下,蓦然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使她更加困惑了。不过,即将来临的总会来,她一定要接受自己的未来,不是吗?她注视着他,笑了。
“好,晚上下班等你!如果你愿意,我要把你介绍给韶青,我和韶青常谈起你,我们背后都称呼你是‘神秘的阿奇’。”
他苦笑了一下。低声自语了一句:“只怕阿奇脱下那件神秘外衣,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没听清楚他在哼些什么,伸头去看他:
“你说什么?”“没说什么!”他们走出餐厅,走往达远大厦。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什么。直到分手时,他才说了句:
“五点半在大街转角处等你!”
“转角处?”“是的,大门口太招摇了!你……已经是董事长面前的‘红秘书’了!”他走了,她回到秘书室,心里涌满了疑惑,精神是忐忑不安的,情绪紧张得像一根拉紧了的弦。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脑子里一直在记挂着五点半的约会。却上心头6/26
这天下午很漫长,但是,大约在下午三点钟,却发生了一件大大的意外。当时,董事长正在招待贵宾。她在秘书室里,准备了点心和咖啡,叫小妹送了进去,正要用电话问萧彬,需不需要她进去招呼。突然间,她觉得房门发出一声巨响,她愕然回头,秘书室的门已经被撞开了,有个横眉竖目的陌生人直冲了进来,他满脸杀气,来势汹汹,迎蓝立即意识到不妙,看来是抢劫。她本能的冲到书桌前面,拦住了当中的抽屉,因为里面有些应急的款项。同时,大声的问: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人直接冲到她面前,伸头面对着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他呼出一口气,她马上闻到一股冲鼻的酒味,原来,他还是个酒鬼!“你是新来的秘书吗?”他开了口,声音倒是清晰的,他的眼光阴沉,却有种灼灼逼人的威力。他留了满下巴的络腮胡子,穿了件T恤,肌肉结实的凸出来,他很凶恶,可是,也充满了某种男性的力量。“你叫什么名字?”他命令似的问。
“夏迎蓝。”她不由自主的回答,背上冒着凉意,怀疑他身上有没有带武器。“夏迎蓝!”他不屑的哼了一声。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头硬给抬了起来,他冷峻的看她:“你预备嫁给萧家的什么人?说!”她大吃一惊,完全莫名其妙。
“我不嫁给萧家的任何人!”她说:“你放开我!你是谁?”
“不嫁给萧家的任何人?哈哈哈哈!”他纵声狂笑,笑容里充满了轻视,充满了嘲笑。“哈哈哈哈!不要让我笑破肚子,萧家专娶女秘书,你难道不知道……”
这阵混乱惊动了整个十楼,第一个冲进房间的是萧彬,第二个是总经理,然后,有更多人冲进房间来。
“住手!”萧彬大吼,因为那陌生人已快扭断了迎蓝的脖子。“你又跑来干什么?黎之伟,你找姓萧的麻烦,别找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放开她!”
那陌生人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手腕用力一扭,就转到了她身后,她痛得从鼻子里吸气,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然后,她觉得有一样冰冷的东西顶住了她的脖子,是把刀!是把很尖利的小刀,她已感到那皮肤上的刺痛。“你们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她!”那人威胁的说,她的手臂又被用力一扭,更痛了。
“黎之伟,”萧彬喊着,显然有些焦灼了。“你要些什么?你明说!”“我要──”那黎之伟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我要──你的女秘书!”
“她没惹你吧!她根本不认识你!”萧彬急促的说。
他用力把她头发一拉,她往后仰,和他面对面了。
“现在,”那人清清楚楚的说:“请认识我,我姓黎,名字叫之伟,之乎者也的之,伟大的伟,听到了没有?听清了没有?”他再扯她的头发,她被动的仰着头,咬牙不吭气,只是瞪眼看着他,他抬起头,对萧彬咧嘴一笑:“好了,她已经认识我了。我要把她带走!”
“你疯了!你喝醉了?”萧彬喊:“你敢带她走,我马上报警说你绑票!”“悉听尊便!”他嘲弄的答了一句,把迎蓝的胳膊用力捏住,盯着她的眼睛:“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她冷静的说,奇怪自己在这种恶劣的情势下,还能如此冷静。“我不认识你,我不要跟你走,即使你用刀子,也不行。”“你这个傻蛋!”他破口大骂,盯着她:“你已经飞进一张天罗地网里去了,你马上要被萧家的金钱、权势所诱惑了,然后,你就失去了你自己,你就什么都认不清了……啧啧,你以为萧家看上你的能力吗?他们只是收集美女而已!偏偏……”他的眼眶发红,目 尽裂。“就有你们这种拜金的、下流的女人自投罗网!我要毁掉你这张脸……”他举刀在她眼睛前面飞舞,刀光闪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有些怕了,相当怕了,她已没有能力来思想,来应付。那亮的刀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擦过她的鼻子,又贴住她的面颊,她把眼睛紧紧的闭了起来。忽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吼:
“放开她!你伤了她一根汗毛,我会把你追到地狱里去!”
她睁开眼睛,立刻看到阿奇,他狂怒的冲过来,一脚就对黎之伟持刀的手踢过去。黎之伟迫不得已,摔开了她,就拿刀面对阿奇,两人迅速的展开了一场搏斗。她滚倒在地下,惊心动魄的看着这场面,情不自已的喊:
“阿奇,小心他的刀!”
黎之伟掉头看她,咧嘴哈哈大笑。阿奇乘这个空档,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身子,抢下了那把刀,立刻,达远的人一涌而上,把黎之伟紧紧的压住,又用一根电线,把他绑了个密密麻麻。阿奇马上转向了迎蓝,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掀起她的衣袖,她整只胳臂都又红又肿又瘀血,他吸了口气,再去翻开她的衣领,用手指摸了一下,她这才感到脖子后面的刺痛。“他真的弄伤了她!”阿奇怒声说,跳起来就要冲向黎之伟。萧彬立即拦住了他。“你还要做什么?你没看到他喝醉了吗?事情闹成这样已经够了,不要再扩大了。阿奇,你送迎蓝去李外科那儿看看,然后送她回家去休息。这边的事,由我来处理!”他抬头对所有的人说:“大家都去做自己的事吧,这儿没事了。”
阿奇扶着迎蓝,看着她。
“你怎样?能走吗?”“我很好,”她用手掠了掠零乱的头发,惊魂甫定。她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黎之伟,这一刻,他一点都不凶恶了,他脸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悲痛和愁苦。他的眼光默默无言的着她,眼神中混合著绝望和沉痛。她从没见过这样彻底的悲哀,从没看过这样彻底的绝望,这使她震动而迷惑了。忘了他刚刚曾用刀子对付她,也忘了他怎样凶神恶霸似的扭伤她的胳臂。她觉得他像只被捕的猛兽,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壮。这让她受不了,她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开始解开那绑住他双手的电线。阿奇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却并不阻止她的行动。
萧彬脸上有股奇异的表情,也默默的看着。室内其他的人,都已经散了。她费力的解开了那些束缚。黎之伟从地上坐起来,斜靠在墙边喘气,一语不发的瞪着她。
她瞅了他一会儿,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向阿奇。
“我们走吧!”阿奇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扶着她的肩,他们走出了秘书室。走进电梯,她靠在墙上,开始感到浑身每个骨结都痛,而且头昏脑胀,心情莫名其妙的抑郁。
叫了一部计程车,他们去了外科医院,医生仔细的看了,只有一些外伤。包扎之后,他们又走出医院,叫了车,直驶往迎蓝的公寓,一路上,迎蓝都沉默得出奇。直到走进迎蓝的房间,由于时间太早,韶青还没下班,室内只有他们两个。她倒进了沙发,这才开口:
“黎之伟是什么人?”“他……”他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深切的注视她。“他是祝采薇的爱人!”“哦!”她震动了一下。
“他爱祝采薇爱得发疯,从没看过那么固执的爱。祝采薇嫁到萧家去之后,他就半疯半狂了。天天酗酒,常常跑到萧家或者是达远去闹。今天,是你倒楣,莫名其妙卷进这风暴里。”她凝视他,想着黎之伟,想着祝采薇,想着黎之伟那绝望悲痛到顶点的眼光。她没见过祝采薇,但她听过她的声音,那柔柔嫩嫩的声音,她猜,祝采薇一定柔得像水,美得像诗。她想得出神了。他紧盯着她,看着那对眼珠变得迷迷蒙蒙起来。他用手指细细的梳理她的头发,小心的不碰到她脖子上的伤口,然后,他发出一声深深的、热烈的叹息,就把她拉进了怀里。
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她有好一阵的晕眩。那男性的胳膊环绕住了她的腰,他慢慢的仰躺在沙发上,把她的身子也拖了下来。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接受着这个吻,已不再感到自己的存在,不再感到任何事物的存在。不再有黎之伟,不再有祝采薇,不再有达远公司……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熨贴在她心底的那个名字,随着心脏的动作,在那儿沉稳的跳动着;阿奇!阿奇!阿奇!好半晌,她恢复了神志,恢复了思想,抬起头来,她注视着那热烈的眼睛那热烈的脸,她低语:
“你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吗?”
他围住她身子的胳膊似乎有阵痉挛。
“不,今天不要说!”她微笑起来。“随你,不过,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他大大震动,盯着她:
“我是谁?”他哑声问。
“你是公司里的秘密安全人员,所以那么神秘!”
他看了她很久很久。“怎么知道的?”他哼着问。
“你冲进房间来保护我,我就该想到了。不属于公司正式编制,随便那一科那一处都可以调用你,你又没职位……唉!我早该猜到了,是不是?我真笨啦!”
他更久更久的看她。“你会因为我的身分……不管什么身分……而和我疏远吗?”她看他,笑容在唇边荡漾,她坚决而沉缓的摇头,把手指压在他唇上。“别说傻话!”“如果我告诉你……”他慢吞吞的说:“我已经结过婚,有太太,还有儿女呢!”她惊跳起来,脸色顿时惨白。
“不。”她说,嘴唇颤抖。“不!只有这一样,我不能接受!”
“瞧!”他悲哀的:“你的感情依旧是有条件的!”“你是吗?”她慌乱的看他,慌乱的用手攀住他的肩膀,慌乱的找寻他的眼光:“你真的结过婚吗?我不行!”她再慌乱的摇头,眼泪迅速的涌进眼眶。“我从小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做这样的事,我不要伤害另一个女人,我……我……”泪珠滚下了面颊,她越想越可能是真的。她跪在沙发上,急切摸索着他的颈项。“我……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我我……我不能接受这件事!”“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要离开我?”他问,眼神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