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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与玫瑰 第九章

  去年夏日,她首次来到这片绿油油的瓜田,傻呼呼地站在田埂边,让浑圆丰硕的果实映满眼帘,联想到华家在西安城东郊一望无际的棉田,只是瓜更带香气,压著地面绵延而去,像张织就的锦绿毯子,而棉花高及腰肢,绽放柔软的绵白,像一波波的海浪。两者都因硕大而显得美丽。

  今年夏日,她回到这片瓜田,景致未变,甜瓜好多好大,依然乖乖地躺在地上,她兴奋地跳下马背,快手快脚摘了两颗白兰瓜,对住灰马上的男子欢笑。

  「霍希克,你最爱的。」

  「头儿回来啦!」几名在土垛旁闲聊的汉子瞧向这边,大声唤著。

  「头儿回来啦!」又有人喊著,一个知会一个,声音此起彼落,片刻已传尽众家汉子耳中,纷纷由自家的三合院、四合院跑出。

  「呵呵……玩这麽久,也该回来啦!」

  「是呀,跟姑娘出去了一趟,瞧来挺快活的。」

  「这喜酒是不是该办一办,把姑娘的名分给订下来?」

  好些人迎了上来,目光带笑,在霍希克和笑眉身上打转,偷偷议论著。

  霍希克翻身下马朝众人颔首招呼。

  此时笑眉由田里跳出,跑到他身边,怀中还揣著两颗瓜,她笑嘻嘻地回视大家,扬声道:「众家大哥,我回来吃瓜啦。」

  熊大听了哈哈大笑,跟著问:「姑娘,你不是回来嫁人吗?咱们等著喝头儿和你的喜酒,足足等了一年阿!」

  「这一年也够逍遥啦,几回和头儿联系,一会儿在天山南麓,一会儿在塔克拉马干,一会儿又到青康藏,还转到玉门、敦煌,啧啧啧,终於回来啦!咱们瞧,先把亲事办了,说不准,就快有小娃娃了。」

  「是啊。」钟老九在旁帮腔,「你们终於回来了,姑娘,恰好你关中来了亲人,要他作主,把你嫁来兰州好啦。」

  笑眉没料及刚回来就得应付如此的场面,而霍希克似是不以为意,自顾地笑得可恶,也不替她解围。她忙著脸红,忙著瞪人,忙著不知所措,却听见有亲人从关中而来,心猛地震撼,待要问个清楚,就见一个熟悉的、思念的身形出现在前,脸上带著一贯温和的笑,直直地看著自己。

  「煜哥——」她喜极地喊著,未经思索,两颗瓜丢到霍希克怀中,身子朝展煜冲去,欢喜地抱住了他。

  两个极端的反应,一喜一怒。

  笑眉身後,那个抱著瓜的男子脸色陡沉,唇紧抿,锐利的瞳中罩上冷光,阴郁地瞧著欣喜重逢的人。

  ※  ※  ※

  展煜是随苦大娘一同前来的,在兰州已待上十来天,他放下华家的生意,坚持在此住下,就是要等笑眉回来,他由关中带来一个消息,亲口告诉了笑眉——

  两个月前,春天时分,华家办了一个盛大无比的喜宴,轰动整个西安城,是静眉嫁了人,与骆斌结为夫妻。

  初听此事,笑眉铬愕至极,傻俊的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心想,静姊不嫁煜哥,反倒嫁给骆总管,难怪煜哥独自一个跑了出来,莫不是心里难过?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想著静姊为何不要煜哥?想著煜哥为何没力争到底?想著许许多多的事,想得她头昏脑胀。

  四合院的檐前小阶,笑眉坐在那儿,下颚顶著双膝,兰州的月光别有一番风情,温润的色调镶著她一身。而思绪千丝万缕,她想得真切,忽地一双大掌由後头伸来,紧紧揽住她的腰,她轻呼一声,不及转头,男性的气息已包裹过来。

  「是我,姑娘。」他啃咬著她的耳垂,脸颊摩挲著她的。

  「霍希克,你怎麽了?」腰间的力道好强,他的呼吸吞吐显得急躁,好似抱不牢靠,怀中的人便会离去。

  他不语,唇和双手在她身上探索,气息转为粗嘎。

  「霍希克!不要这样!」

  她有些害怕,身于扭动挣扎著,转过头去,瞧见他阴郁的金褐色眼瞳,不笑时,他下颚的轮廓又刚又硬,月光半掩面容,分不清他真正的心思。

  凝视片刻,他的头二次倾靠过来,唇在吻上她的同时又被推开。

  「你到底怎麽了?阴阳怪气的,都不说话——」大掌按住她的後脑勺,他终於深刻地吻住她,截断地的话语,在姑娘芬芳的小口中寻求慰藉,缠绵不断,他的手悄悄探向她的衣襟,不安分地揉弄著。笑眉心中一惊,终於由沉醉中清醒,躲避他一波又一波的进击。

  「不要这样,霍希克,我生气了!」她红著脸,熠熠地瞪著。

  「不要怎样?」浓眉挑高,他神色阴沉,语气闷闷的。

  「不要我吻你、抱你?不要我触碰你?最好也不要靠近你?你担心让谁瞧见吗?你的煜哥?」

  「你在说什麽?我、我不要跟你吵架!」她推了他胸膛一把。

  霍希克冷哼,「好啊!连架也不想吵了!跟我出关中,你心中是不是懊悔万分,宁愿这一年,你我之间从不相识?」

  笑眉怔怔地张大眼睛,困惑又气愤,不明白男人是怎麽了,回来兰州不到一日,性情大变。「我做什麽要後悔?你乱七八糟说些什麽?你、你——」说不想吵,脾气一来,声音不由得提高。

  「你不後悔吗?」他唇扬著,那笑与以往大不相同,冷冷的,沉沉的,话如刺,扎得人心痛。「你的静姊嫁给别人,你的煜哥终於属於你的了,再也没谁同你争抢,你心里有他,始终有他,是也不是?你想回到他身边,想把满腹的情意告诉他,想与他双宿双飞,是也不是?」

  半晌,笑眉说不出话,脸色有些苍白,唇细细颤抖著,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

  「我、我不要跟你吵架……你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不要吵架……」

  「我说什麽,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反倒是你……」他端详著她的脸蛋,眉心细结著忧悒,「姑娘,我只是道出你心中所想的,为何你不敢面对?」

  「你聪明、自以为是,你又知道我心中想些什麽?」胸口剧烈起伏,她轻嚷著,泪珠沿著香腮滚下。

  「你一见到他,就跳进他怀里,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他咬牙恨声,样子任性而危险。「他是你心中的主角,那你跟我的这一段又算什麽?你亲口说过,你要忘掉他,要忘得一乾二净……你不知我听到这话,心中有多高兴,以为你的注意力转移,总有一天会体会我的苦心,呵呵呵……现下主角出现了,我这个丑角是否该鞠躬下台?」

  「你、你——不要这样说……」她哭著,心中不太明白,只觉得委屈万分,被他这样误解,心如刀割。「我、我不要你抱我,你走开、走开啦……」

  霍希克如果低声下气地安慰,笑眉必然无法抵挡,可两人脾气都在风头上,稍稍一句话就会引燃更剧烈的争执。

  在笑眉心中,以为两个已经这麽要好了,他为何还心有怀疑?用这麽恶劣的态度和不容辩驳的语气指责她。

  是的,她是为煜哥伤神迷醉,直到一个异族男子,他狂放豪气,待她万分柔情,他带著她远走,用层层的情网将她捆获,占领一片的心田,她心中依然有煜哥,只是想著他、念著他、甚至重逢了,她的心是自己的,那段暗恋情怀变得虚无缥缈,而沉淀下来是另一个男人的面容。

  她喜爱他呵……这麽、这麽的喜爱他,为何他不能感受她的情意?

  「你不要我抱你,要你的煜哥吗?可惜这里只有我。」

  他脸色铁青,双臂蓄足可怕的力量,将又推又打的姑娘一把横抱起来,根本不管她招呼在身上的拳头,转身火爆地踢开门板,直直往内房走去。

  「你想怎样?我不要睡这儿的四合院,我要找苦大娘,我要我煜哥!」

  苦大娘和展煜被安排在另一处房子,在水塘过去那里。笑眉这麽喊著只是心中害怕,想找第三人救命,没料到霍希克听到她要找展煜,登时火冒三千丈,像被恶鬼附身,气得全身发颤,恶意陡生。

  他将她抛到床上,笑眉掉进一团软被里,没有跌疼,自尊却受伤了。她忙要爬起,霍希克高大的身躯已如恶虎扑羊压向她,她惊喘一声,四肢拳打脚踢,男性炽热的唇疯狂吮著她的脸、她的喉颈,口一张,密密罩住她柔软的小嘴。

  「唔……霍希……」笑眉说不出话,他的舌侵袭进来,几要霸占她的呼吸。

  这本该是个甜蜜的缠绕,可是心这麽痛,她愈是心痛愈要推拒他,而他愈受推拒愈要去占有,僵持著,不明就里,只为心中难平的愤恨和困惑。

  身下的姑娘似乎妥协了,他微微起身审视她,目中泛著明显的情欲和深沉的阴郁……

  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扬手甩来,清脆的声音响起,打在他的竣颜上,那火辣辣的感觉依旧,如同一年多前他与她相遇,那时,姑娘的心中没有他,而今一切未变,她仍然不属己。

  气氛沉窒,一触即发。

  笑眉仿佛也教自己的举动吓住了,小嘴红红艳艳轻启,眼睛瞪得大大的,怔然地盯住他,心跳得好急好促,她不要他这个样子,完全不像她认得的男人,她要心中的霍希克回来。

  忽尔,他放声大笑,唇边却压抑著苦涩,神智处於半疯狂状态,她这一巴掌将他的恶性彻彻底底地引出。

  大掌在下一瞬紧紧扣住她的双腕,拉高过头,将她制伏,力道之强已在笑眉的肌肤上捺下指印。

  「啊——」她忍不住喊出,泪眼盈盈,却无法安抚他,边哭边骂:「你走开……呜呜呜……走开,放开我!你混蛋!走开啦——」

  接著她惊呼出来,胸前的布碎裂成片,他俯首,以唇折磨著她,在柔软的肤上印下粗鲁的记号。

  不管笑眉如何扭动,双手已在他的禁锢之下,两腿让他分开压住,他的身躯悬宕在她身上,点燃可怕的烈焰,逃不开,如何也躲不过的。

  张著迷蒙的泪眼,绝望一点一滴涌来,正因心中有他,在承受这样的欺陵时,方寸加倍的痛楚,像是一股力量将她由四面八方同时拉扯,撕裂了肉体,绞碎了一颗心。

  「霍希克,我会恨你的……一定会,你混蛋……」哭著骂著,神智昏昏沉沉,情欲是自然而然的,它漫漫而来,只是她不要承认,因他的举动已伤害了她。

  霍希克恍若未闻,挟著怒涛,理智滚到很远很远的天外。

  他疯了似地在女子裸裎的娇躯上寻找慰藉,将赤裸的自己深深埋进她的温暖里,这一刻,他有种错觉,以为掌握著她的心,和她的神魂成为一体。

  他喉间呼出负伤野兽的低咆,绝望而痛苦,在她耳边响起——

  「恨吧!我也恨我自己!」

  这一夜,错综难明,两个交缠的人儿,两颗分离的心。

  ※  ※  ※

  他做了什麽?

  杂鸣声由远处传来,夏季,天醒得特别早,外头已鱼肚白。

  他做了什麽?

  掉头看向身旁的姑娘,她静谧地趴著,秀发凌乱,颊边犹有泪痕,唇瓣微肿,裸露著一片背背,就著微弱的光线,玉背上一处处的青紫竟如此显目,在在指控著他的暴行。

  他到底做了什麽!?

  你伤害了她,以一种最下流、最龌龊的方式对待心爱的姑娘,霍希克,你下流卑鄙,该死一千次、一万次,该受千刀万剐,你是个混蛋!混蛋!混蛋!

  脑中,那个声音严厉地指责他,他已无话可说、无言可辩。

  霍希克,我恨你、恨死你了——我恨你、恨你、恨你——

  一声声的怒骂回响,震荡著整个心灵,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她心中终於有了他,不是为爱,而是恨之入骨,牢牢地不会忘记。

  有一股想笑的冲动,他真的笑了,低低哑哑的,断断续续,双目竟流出泪来。

  银毛虎也会流泪。仿佛是件极为滑稽的事,他扶著额低笑摇头,又在刹那间止住笑声,面容转为忧郁沉寂。

  缓缓支起身躯,他极尽温柔地将她翻过身子,见到胸前印下的痕迹,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昨晚,他肯定疯了,化成一头亳无人性的野兽,她愤恨的骂声在脑中响起,他的姑娘呵……再也、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笑眉累得提不起半分气力,感觉有人翻弄著她的身子,力道很轻很柔,揉捏著她又酸又痛的肌肉,迷迷糊糊的,心中竟觉委屈,很想抱著谁大哭一场,她嘤咛著,泪珠滚了下来,半梦半醒问,记起恐惧伤心的情绪。

  「我恨……霍希克,我恨你……煜哥,煜哥……」她伤心哭泣,想到许久以前心中有了委屈,煜哥会搂著她、安慰著她,还有静姊,她想找他们去,从那个伤害她的男子身边走来,再也不理睬他。

  霍希克默然听著,唇边的弧度涩然无比,他翻身下床,在旁边的盆架上取来一条布巾,沾水揉净,回到床边来。他长叹一声,轻手轻脚擦拭她沾满泪痕的小脸,将被子拉高盖住她的单薄,长指梳弄著她的发,心情复杂无端。

  她恨他。很好——他也根死自己。

  「唔……」她眉心轻拧,胡乱喃著,眼睛眨了眨,合起片刻终於睁开。

  男子的面容如此忧郁,笑眉脑海中有短暂的空白,似是在思索他为何这样看著她?带著懊丧和怜惜,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

  他手伸了过来,欲要握住她,又不敢握住她,浓眉纠结著,那神色好痛苦。

  「对不起,姑娘……」挣扎著,他吐出一句话。对不起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笑眉一怔,脑中瞬间清醒,整张脸倏地惨白,双眸大大地瞠著,昨晚的一幕幕鲜明掠过,这麽难堪,不留半点尊严。

  「笑眉,说话……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他的语气近乎哀求。

  他想抚摸地的脸颊,以往,她喜欢像小猫般用软颊磨蹭他粗糙的掌心,他伸手过去,却见她下意识往床内瑟缩,眼眸中升起戒备——他的姑娘怕他。

  霍希克无法解释这样的心情,比拿刀刺入心脏更教人难以忍受。那只大掌在半途停格,他唇角又笑,缓缓收回手。

  「笑眉,跟我说话,好不好?」他受不了这样沉默著。

  她瞪著他,唇咬得好紧,胸口起伏喘息,许久才说:「我恨死你了。我说过我会恨你,我一定会。」

  这话像利刃当面掷来,他听著,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吐出:「我知道。」

  他知道,他的姑娘跑得更远了。

  他的渴求太过强烈,伤害了她,难以弥补。而那朵红花永远在观音手中,不会落在白虎怀里。

  他知道。

  ※  ※  ※

  霍希克搬离自己的四合院,将空间完全留个笑眉。

  她气他、恨他、怕他,光想到这些,他的心沉入地底,生平第一次,他竟然害怕见一个姑娘,怕她眼中反射出来的恐惧。他躲,远远的,不让她看见自己,而他就在她的四周,默默地守著她。

  除了当事者,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怎麽回兰州这儿才过一夜,蜜里调油的两个人变得怪至怪气,一个躲著一个,即使笑著,那神情好勉强,笑容里带著愁,眉心也给著愁,沉沉闷闷的让人看了好生难受。

  努力地旁敲侧击,想探出点儿蛛丝马迹,两人却都守口如瓶,头儿是拿著利眼瞪人,而姑娘则红透脸蛋,支吾其词,教一群手下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好几天不见霍希克的踪影,笑眉要自己别去想,可是好难。

  她故意将精神花在别的事上,让自己忙碌,例如,她会缠著展煜,问他许多华府发生的事,问娘亲的状况、问静姊和骆斌,或是缠著苦大娘学医理,辨药草,也会故作轻松、蹦蹦跳跳来到瓜田,要蒙哥儿教她许多种瓜的技巧。

  展煜首回来到此地,她摘下甜瓜冰镇,直要给他吃,说是白兰瓜鲜甜无比,是她最喜欢的,然後,心情不由得一荡,记起霍希克也最爱白兰瓜。

  晚饭,苦大娘亲自下厨,招呼大夥到她住的院落吃顿好的,好多人都来了,还携家带眷,热热闹闹的,唯独霍希克没有出现。

  席间,笑眉喝了酒,她酒量还算不错,几个大汉子见她不让须眉,竟与她划起酒拳,一罚就一大碗,到得最後是展煜替她挡下,不教她继续,而笑眉只顾著笑,笑到流泪,也不知是否醉酒。

  「走好,当心!」他扶著她走往四合院,四周虫声唧唧。

  「煜哥,我没醉。」想醉,不省人事最好,可惜神智仍然清醒。她声音哑哑的、轻轻的,脚步放缓下来。

  展煜放开她,微微一笑。「笑眉,你怎麽了?为什麽不快乐?是不是跟霍希克吵架了,因为我?」

  「煜哥。」她脸上闪过错愕。

  「他喜欢你,对我怀有敌意,一开始就把我当成情敌,当初他对华家提出要求,想把你带出关中时,我已经知道……他不要你瞧见我,只有带走你,才有机会攻占你的心,把我从你心田上抹去。是不是,笑眉?」

  「煜哥……你都知道?我、我从前……我偷偷喜欢你的事?」

  「嗯。」他点点头,神情温和中夹著奇异的忧郁,深深看著笑眉。「那是从前的事了,对不对?他真的成功了,你的心里只剩下他,在乎的也是他。笑眉……你爱著他。」

  笑眉双眸瞠大,两颊因酒气泛红,身子不可抑止地轻颤,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一番话。片刻,惊悸慢慢沉淀,她唇边浮出一抹笑。

  「煜哥,我心里想些什麽,你都知道了。」

  两人步伐停顿下来,夜风拂来,暑气全消。

  笑眉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头的沉闷似乎轻了些,她转移话题问道:「煜哥,你为什麽来这儿,难道只为了亲口将静姊和骆总管的婚事告诉我?」

  他看著她良久,眼眉温和,声音轻而低,模糊地道:「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不该让他带走你……」

  「煜哥,你说什麽?」她没听清楚,只觉得他好像有满腹心事。

  「没什麽。」他略略振作,再度拾步,脸色已然宁定,「笑眉,再过两日我要回关中,你跟不跟我回去?义母和静妹若见到你,不知会如何欢喜。」

  笑眉又是怔然,离家已一年多,当初是为成全静姊和煜哥,让自己走得远远的,抛开心底的依恋,跳出枷锁。

  而今,事情的演变出乎意料,她该回去了,从一个男子身旁走开,重回原来的地方……她想著,心痛了起来,自己若回关中,那他和她将如何?即便要离开这儿,她也不能走得不明不白,他欺负她,又存心躲她,她恨死他了,怎可能善罢甘休?

  两人停在四合院外的土垛旁,展煜见她神色不定,心中有几分了然。

  「你们吵得很凶吗?唉,我实不该来这儿。」

  笑眉摇摇头,本来不想哭,可是心中委屈经人一提点,像山洪暴发般不可收拾,她吸了吸鼻子,眼眶迅速转红。「他、他从来不会这麽对待我,又凶又恶,说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他、他还——」哽咽著,脸泛潮红,想到那一晚发生的事,她羞得无法启口。

  「他打你?」展煜口气陡凝。

  「他才舍不得打我!」姑娘家善变,刚刚才在数落他的不是,现下却站过来他这边,「都是我打他,每回都教我甩巴掌。」

  展煜不可置信地挑眉,「你打他巴掌?脸上?」

  她点点头,忽然觉得内疚,好内疚好内疚,她从没对谁做过这种恶劣的举动,独独好几次用来对付他。而他总是不以为意地笑著,要不就拿著深沉的眼盯著她,唯有那晚她打的那一巴掌,真真切切地引爆他的怒火。

  「笑眉,那个男人真的很喜爱你。」静夜中,月光下,他的声音缓和平淡,道出简单明了的事实,他摸摸她的头,长声叹息。「他若做了什麽害你伤心,他肯定比你痛苦双倍,因他如此喜爱你,绝不愿意见你伤心难过。」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仿佛人站立在瀑布底下,清冽由脑门直接灌进。

  笑眉擦掉眼泪,静静地道:「煜哥,谢谢你……」

  温和的眼眉再度闪过莫名的忧郁,是微乎其微的,他笑了笑,「回家的事你考虑一下,若能,跟霍希克谈谈吧,这麽僵著也不是办法。」

  「嗯。」她颔首。

  「进去吧,天晚了。」道完,他转身朝来时路走回,消失在另一端。

  笑眉又站了好些时候,草丛里、瓜田下,一些不知名的虫儿鸣叫著,她下意识侧耳倾听,心绪飘荡,捉不稳自己在想些什麽。

  慢慢地走过四合院前的空地,她步进内房,这儿原是男人的房间,却沾染了女儿家的气息,一些单调的摆设显得活泼许多。

  将油灯点燃,扇熄火摺子,室内瞬间亮起。

  忽地,她愣住了,双眸直勾勾瞪著桌面,一块巴掌见方的软布巾,上头安然躺著一物,小小巧巧的,光泽流转,瞧来被保存著极好,那是她的珠花。

  初遇时,他强行取走,好几回她向他索讨,怎麽也要不回来,不是教他三言两语唬弄了去,就是让他顾左右而言他地岔开主题,久而久之,她都要忘了,此时此际却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什麽意思?他究竟要如何?他把珠花送来,不动声色地放在这里,却不出面说明,他怎能这麽恶劣?

  隐隐约约猜到他的用意,她不敢多想,心魂痛不可当,方寸跳得又快又急,她抓著珠花冲了出来,想他定还在这周遭,只是躲起来不见人。

  「霍希克!你出来!你到底想怎样?」她扬声喊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不听话地流了满腮。

  「霍希克——」擦掉泪,她再喊。

  漆黑而空荡荡的院落,什麽人也没有,只有她和影子两个,矮墙旁的树让风拂得沙沙作响,低低地回应箸她。

  沮丧如潮涌来,心中又气又苦,她脚一跺,将手中的珠花狠狠掼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狠狠把它踢开。接著,一屁股坐在檐前的小阶,她咬著唇将头理在双膝里,刚开始还能忍著,双肩随著啜泣微微起伏,後来再难忍耐,她哇地放声大哭,整个院落,清清楚楚回荡著她的哭声,仿佛承受了万般委屈,无谁可以诉说。

  不知过去多久,她哭得累了、倦了,加上喝了不少酒,後劲可观,整个人昏昏沉沉,竟坐在小阶、倚著木柱子睡著了。

  月光把姑娘的影儿斜印在地上,孤孤单单的,然後一个黑影移了过来,静静与她重叠,那男子来到她的身边。

  脚步轻缓得无一声响,淡发在月华下泛出柔软的银光,他俯视她,眉眼忧郁,不由得深深叹息。见她上身就要歪倒下来,赶忙伸出双臂顺势接住她,然後将她娇小的身子横抱了起来,往内房走去。

  「你混蛋,霍希克……你混蛋、混蛋……」她眼眸合著,小嘴却在骂人,接著嘤咛了声,脸蛋转向男子的胸膛蹭了蹭,睡得更沉。

  男子听著,涩然一笑,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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