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窗台的少女疑惑地想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脸孔映上网状的阴影,明明白白的告知她,自己与外头的世界隔着一扇窗——
一扇装设铁网密不透风的窗。
从她被强掳到这个地方开始,这样的黑暗角落就是她的生活、她的世界。
是否这也会是她的未来?
少女打了个寒颤。她的一生就这样?在一方狭小世界里,没有喘息的余地、没有呼吸外面空气的机会?
她难过地回眸,停止对窗外世界的妄想,重新看向满室的各种花卉,不知多少年的朝夕相处,即使她的房室摆满无数花花草草,她仍有办法分辨其不一的差异,负责照顾——不,说监视比较贴切——负责监视她的人说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是难能可贵的本事。
但她不懂,不懂这天赋、这本事为什么要用她的自由作为代价!她宁可不要这天赋,她一点都不想要!
一切的起因从何而来?为什么她会落至这般境地?少女垂下哀愁的乌瞳,视线落在摆满花草的桌上,桌上放了个约十毫升容量的精致水晶瓶,淡红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璀璨的五光十色,好不炫目。
但这小小的瓶身却是她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
纤细的手指轻拿起水晶瓶摇晃,注视瓶身的乌瞳有着无可奈何、有着怨恨气愤,却在最后化成错综复杂令人难懂的压抑与认命。
“如果有一天我自由了……”轻启淡红唇瓣,她说出连自己都不敢妄想的话。“我想找到你的主人告诉他我恨他,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自由的话……”
宛如天仙般的绝俗容颜在电脑操作员背后漾起浅如微波的淡笑,投射在电脑萤幕上与操作员异常惶恐和频频冒冷汗发颤的狼狈相呼应。
“小……小姐,万一主人发现我盗取资料……主人会杀了我的。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
“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去做……”身后绝美的女子轻晃手中的水晶瓶,缓言道:“恐怕在他取你性命前,你即会因为没有这个而痛不欲生。”
“这……”操作员放置在键盘上的十指开始不听使唤的颤抖着,熟悉的症状不容他忽视,“我……”
“想要就请照我的话做。”
“是……”最后,他远是败在无法克制的毒瘾上,明知道这么做无疑是为自己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但得不到满足的瘾头接下来会使自己沦落更难忍受的炼狱。
地狱与炼狱——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他只能选择死亡的早晚。
不一会,电脑萤幕上井然有序地列出一行行整齐的字体,明白列出黑道鲜为人知机密之一——黑街十三太保背景内幕如下:
沙穆:绰号千眼,擅长情报搜集,是黑街情报主力,专司掌握黑道秘闻。
冷决:冷血死神,杀人不眨眼,数年之中为黑街除去不少潜在阻力。
亚治:黑市假面,掌握亚洲地下拍卖市场,是黑街财力的后盾之一。
滕青云:妙手华佗,黑泽医院为其所有,是黑街医疗中心负责人。
骆应亭;叛徒犹大,名是神职者,实则进行黑街后辈培养训练工作。
帝昊:猛鸷狂狮,帝氏集团负责人,为黑街财力主要后盾,系难得的商业奇才。
风龚:骇客风刃,一身电脑长才,是除千眼外各国争相聘任的情报人才。
索靖:人称赌徒,据了解,在赌国中除非想输否则绝对不败,是赌界奇才。
“小姐,你找到要找的人了吗?”操作员仍是一副怯生生的语气,而且随着时间增加,他的声音更是抖得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难忍的毒瘾逐渐发作所致。
“请继续。”
“是……”操作员深吸一口气压下瘾头,十指发抖不安稳地掌控键盘,一行行字又列出——
柏仲:打手雷拳,凭借一身高超武艺扬名黑街,格斗技巧无人能及。
轩辕弥:骗徙狐狸,诡计多端,擅长使骗术陷人于万劫不复、一败涂地之境。
宇文律:爆破炎狼,黑街武器多出自他之手,为黑街专属的武器制造师。
欧阳:神工妖瞳,伪造高手,传闻妖瞳之名系出其眼瞳及催眠能力所致。
南宫适:调香摄魄,精通毒性,据说盛名黑道一时的毒品“勾魂”系出自其手。
“找到了。”女子笑容未减,仍是一抹仿佛看淡世事的浅浅微笑。“辛苦你了。”她将内含淡紫色液体的水晶瓶搁置键盘旁,转身便走。
原来她要找的人叫南宫适,这么多年好终于是找到了。
电脑操作员急着将水晶瓶中的液体借由喷雾器吸入鼻内,顾着解毒瘾却忘了关机,屏幕上仍不时有文字出现——
十三太保于数年前因不知名原因离散各地,至今仍然下落不明,资料来源不足,无法继续查探……
纽约一年一度的香水博览会终于展开,在这美国经贸汇集的著名大商圈中的年度盛会自然吸引了不少人,除了娇兰、兰蔻、香奈儿、凡赛斯、依莉莎白、雅顿、克莉丝汀迪奥等著名品牌与所属的调香师,以及必用香水的模特儿和大明星必然在场外,只要是香水爱好者无不趋之若骛,尤其今天更是开幕式。
这样难得的盛会当然也引来在调香界游走于各家品牌的独行侠。
南宫适就是其中一个,他就是为了今年的香水博览会才远从冰岛来到纽约,甚至还把鲜少在众人面前露面的欧阳也请了来。
“你会主动在公开场合现身出人意料。”伪装成黑发乌瞳的欧阳替自己与同伴打开话题。
“就像你会应邀前来一样。”南宫适毫不客气地顶回去,夹着试香纸片的手指在鼻前二十公分处上下轻晃,嗅进试香纸的味道,然后一一解析:“橘子、柠檬、西瓜、天竺葵、胡椒、橡木苔、麝香、琥珀、檀香——PacoRabanne的Paco。”
“我知道你的嗅觉奇佳,但用不着在我面前炫耀。”欧阳环视四周一圈,染黑的双眉皱了起来。
“‘暗夜撒旦’呢?别忘了我会来纽约最主要就是为了它。”
香草、风信子、铃兰、茉莉、紫罗兰、鸢尾花、麝香、木香……Gucci的Envy。南宫适虽忙于解析香水成分的工作,也不忘分心答覆欧阳的问题:“莉亚·嘉烈德是这件珠宝的展示模特儿,你不妨用你的男色大胆勾引她。”
欧阳像看妖怪似地瞅着他,表情古怪,“为了一件珠宝?”
“你曾说过‘暗夜撒旦’对你有特殊意义。”
“这件珠宝对伪造界的人来说是项挑战,但还没有特殊到让我甘心牺牲个人形象的地步。”用男色——真亏他说得出来。“早知如此就不该答应你飞来纽约。”
“莉亚·嘉烈德是个美女。”
“哼哼!”欧阳选择还他两记冷哼。
“不喜欢吗?”南宫适歪着头,异于欧阳染黑的长发自然垂在背部的模样,他则是像雅痞般将自然黑亮的长发整齐地束在颈背,随着侧脸看向同伴的动作而将发束甩至胸前。“我以为她应该合你的胃口。”
“捉弄人也该有个限度,适!”欧阳嗤笑一声又道:“我没有恋母情结,打死我也不可能看上一个大我十岁的女人。”
南宫适丢开香水试香纸笑道:“风韵犹存不是吗?”
“徐娘半老才是真的。”哼,这人净是提些烂建议,存心看他出丑。“去做你自己的事,至于‘暗夜撒旦’我会自己拿到手。”说完,他转身离开香气交杂得令人难以呼吸的会场。他没有南宫适的灵鼻,嗅进的只是过度甜腻的香味,无法辨识其中的芳香是出自哪瓶香水。
他来,只是为了手工精细、堪称世界之最的首饰——暗夜撒旦。
南宫适连与他挥手道别都没有,只是一古脑埋头闻香,看看今年是否有令人惊艳的作品出现。
而在这样的香水盛宴中,惯于使用香水的女人都知道该选择适合场地与自己个人的香水,但名牌的追求总使得她们趋向使用相同的香水,好比毒药、红们、鸦片、圣莎拉、黑色梦幻、罗莎夫人、金色风华等暖花香调、东方香调的化丽香水,来点缀她们的雍容化贵。
南宫适走了好几个不同香调的香水展示区后,终于也受不了这样四处净是甜腻、麝香味重的香水味,退至一处空气还算纯净的角落,等待疲劳的嗅觉回复正常,好再继续他的试香工作。
就在浓而甜腻、充满诱惑意味的香气中,一丝清新飘逸的气味像是误入敌军禁地的士兵,突兀地流动在空气中,无法与四周的华丽香气混和,自成一格地暗暗潜伏在空气中,只有对香味敏感的人才能在这浓艳香氛中察觉到一丝突兀的清新。
菲律宾香水树、生姜、野姜百合、风信子、夜来香、麝香、果香——这是清秀佳人的香调,南宫适心里如是想着。
但其中还添有雪松、岩兰草、琥珀做为基调与后味的麝香果相互呼应……这应该是自己调制的香水吧。
他抬起眼回顾会场来来往往的男女,试图凭借嗅觉与视觉的合作,找出这么一个突兀的香水使用者。
“香草、柑橘果香、香根草、柏丝树木香、西洋杉——Rochas的心之旅。”柔软温和、恍似呢喃的嗓音在他背后倏地响起,回头一看,一张令人惊叹绝俗脱尘的美丽容颜,搭配纤细玲珑的身段笔直地站在他面前,笑容可掬地道:“明明是调香师,何不为自己调制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水?”
“我没有孤芳自赏的兴趣。”南宫适不改他悠然闲适的笑容,对着他一直在寻找却近在眼前的人答道。
“那么是我比较自私了。”女子轻声嗤笑,对他的嘲弄完全不以为意。“今年的香水展示会您觉得如何?”
“了无新意。”南宫适虚应地说,不忘补述对此次香水盛会的不满。“乙醛花香调的作品多过于自然香调,令人失望。”
“原来您也喜欢用自然香料调香。”女子了悟地道。
也?南宫适没错过这个字眼。“你也是?”见她点头,南宫适对她莫名地起了好感。
“自然香料虽然在取材方面的困难度是愈来愈高,但自然的香调总是比人工合成香调来得温存,您难道不这么认为?”
“正因如此,我才会偏好自然香调的萃取。”拜好感所赐,他对眼前的陌生女子倒也开始有了谈天的兴致。
“同感。”女子点点头,表达对他的认同。“您对自然香调的认识应该甚为广泛才是。”
“哪一个调香师会不清楚。”她这句话显然是废话一句。“对花草的认识不够广泛如何成为调香师?”
“那么想必您对花草的认识必然包含罂粟、茛菪、大麻、曼陀罗、君影草等植物是不?”
至此,南宫适才又拉回对陌生人应有的警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才她所说的全是有毒植物的名称,看情形她绝非某某品牌的专属调香师。“你到底是谁?”对于她使用绿色花香调香水以及先前的好感已彻底消逝。
“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先自我介绍才是,南宫先生。”陌生女子吐气如兰。“方才这些植物您应该十分熟悉才是,毕竟您以前用过。”
她知道他是谁!南宫适没错过她的一字一句。“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已猜出了八九成,这名女子是为了他过去曾做过的事而来。
“‘勾魂’这名字想必您十分熟悉,您是它的制造者不是吗?”
南宫适敛起挂在嘴上的和善笑容,斯文白净的脸换上异于平日的冷峻漠然。“你从何得知‘勾魂’的消息?”
“你这项作品在八年前席卷毒品市场时的成绩让人印象深刻,难不成身为制造者的您忘了?”
“你——”
“而且托您的福,我的人生也因此产生剧变,我想这件事情您一定不知道吧!”温暖和煦的笑容仍在优美小巧的唇瓣上绽放,但吐出的话却令听者提高警戒。“‘勾魂’虽然已不复见,但您造成的罪孽仍在,难道您想就这样了事?以为这样便没有责任?无须为‘勾魂’造成的伤害付出代价?”
“毁掉‘勾魂’是我仅能做的事,而我也做了。”对于往事,南宫适是毫无悔恨地辨驳:“如果你以为这件事能让我兴起罪恶感,我只能说你太高估我的人格,‘勾魂’的制造只是一种手段,我不在乎这手段会残害多少人,我只重视这手段所带来的结果。”
“说得好。”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面前这名女子竟用一双仿佛看透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澈眸子,带着赞同意味地正视他。“如果我站在您的立场也会这么做。”
压下心中的诧异,南宫适不动声色地讪笑出声:“你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才站在这里?”
弯细的秀眉仿佛在说——如果只是这了这么简单的理由,就不必大费周章似的在眉心轻蹙起皱摺。“当然不,还记得我说过托您的福让我的人生因此产生剧变吧,我找您已经很久了。所花的心力超乎您想像之外。”
“真正目的何在?”
“目的?”女子侧着头,眼波流转间望着他逐渐阴鸷的表情,发现他隐藏的紧张与敌意后粲然一笑,“对您应该没有任何妨碍才是,您尽管放心。”她的目的一直都是这么简单,从没变过。
南宫适双手环胸,防备地问:“什么目的?”
“物归原主。”从搭配白色系连身长裙的纯白麻布小提袋中,女子取出一精致的水晶瓶,内含淡红色液体,透过灯光与切割工整的瓶身折射出特殊诡谲的光芒。“您应该很清楚它是什么。”
南宫适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愕。“‘勾魂?’”他明明毁了所有的成品和配方单,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这里?“你从哪得到的?”
“百密总有一疏不是吗?”女子轻笑,看着他的狼狈,她脸上的笑容仍然一派自若、温和慈悲,“您不用担心,这是世上硕果仅存的‘勾魂’,再也没有其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也只能相信我了。”温和的笑容未变,却渐渐让听者冷凝了表情,素手一伸,她以优雅的举止送还。“请收回。”
南宫适不疑有他,立刻伸手抓回香水瓶。
女子垂下手与另一只手交握轻贴在她平坦的小腹,“还有一件事。”
“什么?”紧握瓶身的手垂落身侧,现在的他只想赶紧回去销毁这仅存的一瓶“勾魂”。
“您认为自己对于曾做过的事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罪恶感是吗?”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告诉您——”女子的笑容仍然不变,开启的唇瓣却说出与表情完全不符的语句——
“我恨你,这是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告辞。”
南宫适呆立在原地,像是对她的话产生消化不良的反应似的无法动弹,只能像傻子一样在原地目送一袭白衣的女子远去,他怎能想得到,在那样慈悲的表情、参透世事的笑容里却表达了最不相容的三个字——我恨你
当晚,让出客厅的空间、好让柏仲能冷静思考如何与突然出现送上索命宣言的潘朵拉对峙的南宫适,走进临时在前庭搭建的温室沉思属于他自己的事——有关今天下午在香水博览会场遇见的诡异女子。
如果只是一个情绪激动、张牙舞爪扬言要取他性命报仇的人,他南宫适决计不会将之放在眼里,但今天下午的情况并非如此。
一个笑着表达对他的恨意的女子——要他如何能不在乎?光是以那样的笑容说出那样的话已属怪事,更何况那名女子事后还躬身告退。
带着恨意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明明是恨,却说得事不关已,而那一连串诡异的动作自然深印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如果她的用意是打算以这突兀的方式激起他的罪恶感,那她的算盘就打错了。南宫适试着剖析这名陌生女子的心思,很快的,他又被另一波思潮反驳——之前她也说过,尽管他对曾做过的事不会有罪恶感她仍然要说,这就表示她根本不在乎他对她的话有何反应,好像告诉他她恨他只是为了尽某种义务。
难道她只是纯粹想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个女子恨他而已?
这样的动机未免太过……单纯了些。
“你躲在温室里做什么?”在会场和他分道扬镖的欧阳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温室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打断友人的静思。
“没什么。”南宫适不认为这事告诉他会有多大助益,而且依欧阳爱闹的脾性来看,还可能会替自己增加麻烦也不一定:“见过柏仲了吗?”
“谁要见他。”欧阳孩子气地别开脸哼了声才又正面看他:“我是来找你又不是来找他。”
“找我有什么事?”
“我决定了!”欧阳眨眨眼,颇富兴味地瞅着南宫适。“就照你的建议,用我的男色去约‘暗夜撒旦’。
“哦?”欧阳的决定让南宫适暂时抛开神秘女子的事,恢复一脸调侃的微笑。
“你不是说它并没有特殊到让你甘心牺牲色相的地步,为什么又改变心意决定勾引莉亚·嘉烈德?还是你突然发现自己有恋母情结?”
欧阳兴匆匆的表情当场凝结成霜:“谁说我有恋母情结?”他能不能偶尔吐出点象牙——他要的不多,只要偶尔就好。
“你不是想要‘暗夜撒旦’吗?不针对她还能针对谁?”
修长如钢琴家的手指左右晃了晃。“年轻人,进入城堡的方法不是只有一种。”
南宫适被他的措辞和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逗笑:“阁下,请问你多大年纪?”叫他年轻人?“这不是重点。”对于年龄问题,欧阳总是抱持能闪则闪的态度应对:“重点是我找到挺有意思的人,而这个人对莉亚·嘉烈德有特别的意义,我打算从这个人下手,让她乖乖送上‘暗夜撒旦’。”
“有这么简单就能让你拿到手吗?”南宫适搓着下颚,斯文的脸上添加一抹逗弄。“依你喜好热闹的个性来看,你根本不适合使用计谋,计谋是弥及昊的专利,别逞强。”
“你能不能哪天只说好话?”这是什么性格?一天不损人会让他生病不舒服吗?欧阳抿紧唇不服气地暗忖。
“下辈子吧。”南宫适答得直接,和善的笑容让看的人隐约觉得他有些不怀好意,“这辈子我没有说谎的天分。”
果然!欧阳翻翻白眼,想从这男人嘴里听到一句好话就像是天方夜谭,“认识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
“是吗?”南宫适诧异极了,“我还以为你的存在才是导致你人生不断面临失败的主因。”
“你!”怎么也料不到一着之后又是一着,不握拳反击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呵呵,还有什么疑问吗?”面对握拳的欧阳,南宫适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无害的笑容仍挂在脸上。“也许柏仲能替你回答也不一定,嗯?”
柏仲!一听到这个名字,欧阳揪住他的领子的手像发现他领口有毒似的立刻弹开,整个人也同时往后跳,与他拉开一大步的距离环视四周,发现没有柏仲的身影后才又气呼呼地瞪着始终微笑的南宫适。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
南宫适优雅地拍拍领口并拉平衣服上的皱摺。“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英年早逝。”
“不改改你的毒舌派,要英年早逝不是问题。”那张嘴会得罪多少人是可想而知的。更别提因此想活活掐死他的人有多少。
“呵,改得了吗?”他提出问题的语气明确地告诉听者他“改不了”的事实。
听到这种语气,欧阳还能说些什么:“能综合有自知之明与厚颜无耻于一身的人在这世上已属少见。”他偏偏遇上一个。
南宫适点头赞同:“这种人与具备没大脑、行事莽撞于一身的人一样少见。”
又是一箭神准地射进欧阳心窝。“你能不能说些正经话,激怒别人对你来说很有趣吗?”
“我说的是正经话,欧阳。”南宫适没有被欧阳的火气激起一丝一毫的不悦,那张脸还是挂着刺目的微笑。“‘暗夜撒旦’是拉格珠宝的财产,别忘了,这家公司是美国黑道漂白的公司,你要这首饰不代表他们会心甘情愿地给你。”
充满火药味的俊脸在听完他的话后不甘心地咬着唇,一会儿又无奈地扬起笑,“你一定要这么峰回路转地表达对朋友的关心吗?让人气得发火又没处发泄。”
“我没有要关心任何人的意思。”南宫适为自己提出辩驳:“我只是实话实说。”
“算了算了。”欧阳挥手打断他:“再跟你扯下去很难不生气,为了我的脑细胞着想,我不跟你扯了,是关心也好,不是也罢,反正我会小心行事就是,这样可以了吗?”
浅浅的微笑因他的话而加深些许,目送为了避开柏仲而迅速闪离的欧阳,南宫适要的就是这个回答。
将负伤归来的好友送进浴室沐浴后,阴夺魂呆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南宫适。
过去她只能借由八年前的照片与会见过南宫适的人的形容去推敲他现在的模样,而今天她终于见到他的本人。
精瘦修长的身形与斯文白净的书生容貌和八年前一样未曾改变,一抹如隐居闲士般的淡笑仍始终挂在脸上,直到她将“勾魂”拿到他面前——
就在那一瞬间,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变的表情竟然变了。呵呵,多有趣的一件事呐,原来他那一派自若的表情只是面具,总有卸下的时候……也对,他毕竟还是个普通人啊。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当潼恩这么问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他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一旦让潼恩知道,就等于间接替他签下死亡同意书。
潼恩不会放过害她被禁三年的南宫适,但她并不想以取人性命这种方式做为报复的手段。
过去是无法挽回、补救的既定事实,既然已经无法改变,取他性命或让他活命又有何不同,事实仍然是事实,不可能改变的,她甘于将它认为是命运轮盘上必经的过程,认了命,就不会有想报复的心态萌生。
她——不想像潼恩一样让恨意支配自己的生活。
“你找到他了。”冷清的嗓音从后方传出,说话的人摆明刻意要出声将她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不要骗我。”
唉,还是瞒不住她。“潼恩,我不想他死。”秋水般的清澈眸子无言的地泛起一抹恳求。
“如果不是他,你不会制造出‘夺魂’这种毒品,是他逼你走进这个污浊的世界,是他带给你不幸,他该死。”
“他死了我就能远离这种种不幸吗?”阴夺魂转身跪坐在沙发上,与靠在椅背上的潼恩对视。“如果可以,我会希望你结束他的生命,但事实并非如此,你自己心里也有数。”
“我要为你讨回公道。”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公道,潼恩。”潼恩是最不相信公道的人,她竟然也提出“公道”两字。“如果有公道,我们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在暗黑的世界里彼此相依、生存,一个地方接着一个地方不停地逃,逃开针对潼恩这名冷血杀手而来的袭击、逃开对她这个制毒者的追捕。“有公道的话,我们不会过得如此仓皇,只能在逃亡中求取短暂的平静生活。”
“那又如何。”潼恩哼了声,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仍然一意孤行。
“我的事到此为止,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什么,也请你别为我做任何事,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愿再多欠你什么。”
“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就让我来当改变你决定的第一人。”她笑着,相信总有办法说服固执已见的潼恩。“别管我的事,只要专心对付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柏仲即可,答应我。”
“不!”
“潼恩……”她轻扯潼恩的衣摆,柔声哀求道:“答应我。”
“夺魂!”潼恩伸手拍上她脸颊,已经是恶魔的你何必压抑自己杀人的欲念,人命并不值钱,残酷是人类最深沉的本性,你何苦压抑它?我说过,如果你无法出手我会帮你,难道你忘了?”
阴夺魂摇头,“不,我没忘,但我真的不想见血,对他的恨,在我告诉他我恨他之后就消失不复存在,我是恶魔但我是个不喜欢见血的恶魔。”
“夺——”
“事情就这么说定。潼恩,别让我知道你擅自行动,否则——”话到此,她拉出迟疑的尾音。
偏偏潼恩是个凡事必追究到底的人。“否则怎样?”
对于她的追问,阴夺魂哀伤地瞅着她,道出她最不愿的严厉话语:“否则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对于恨,她不像潼恩这般执着,带着恨意过日子的她已经过了八年之久,到今天为止她终于可以解脱,对她来说是最值得庆幸的事,她不想再为这事花费更多心力。
认命的她只要能将这份恨意告知南宫适便满足了,完全没有像潼恩非杀了柏仲不可的执念,更何况潼恩的执念在她的认定里还包含另一层更为浓烈的情感。
“我知道了。”潼恩不悦地回应,将包着湿发的浴巾往沙发上一丢,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不一会,重重砰的一声,门板成了她发泄怒气的工具。
阴夺魂轻轻叹了一口气,认识五年的她们两人有些地方仍旧南辕北辙,处于完全不同的两端,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恨往往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让人看不见事实你知道吗?”对着门板,她悄声道:“如果你能撇开恨意去想柏仲的事,你会知道自己对他除了恨之外还有另一种感情,可是你却选择任恨意支配一切,你好傻你知道吗?”
她的恨没有潼恩来得强烈、深厚,因为认命的天性让她在认了命之后对南宫适的恨就淡了。命运如何运作谁也无法窥探,南宫适也不可能知道会有一个因为他制造的“勾魂”而被囚禁逼迫制造另一型更为精炼毒品的她——想到这,她就不认为错误全该由南宫适一个人承担。
就在今天,她将一直想做的事做完了,心情自然也觉得轻松无比,接下来她告诉自己必须将时间放在好友潼恩身上。
她要帮助潼恩,但不是帮她夺取柏仲的性命,而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让潼恩看清她自己对柏仲除却恨意外的另一份感情,她不希望将来看到潼恩后悔的表情,她能报答她的仅仅如此而已,早在从潼恩口中得知柏仲的一切时她便作如是打算,尤其是当潼恩以占卜得到命运之轮的讯息时,她就知道自己该这么做。这么做潼恩才能得到幸福,得到她们两人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也许她终其一生注定无法得到幸福,但她希望潼恩能,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