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的街道中,年约七岁的女娃儿左右顾盼,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忙碌的在人群中打转着,像是与亲人走散,小脸偏又见不着丝毫惊惶之色,只噘起小嘴,万般无趣的张望着。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定点上,眨了眨眼,她决定轻轻移步向前,直至走到了靠坐在破屋檐下的男孩跟前,她蹲下身子,小手托着下巴,好奇地偏着头打量他。
这年约十一、二岁的男孩,浑身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与孤冷,纵然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眉宇间依然有着不屈与傲气。
一记冷冷的目光射来,却完全无法对她产生吓阻作用,反而更加吸引她,她回他一记甜甜的笑容。
“嗨……嗨!你——”她止了口,因为他不理会她,冷漠的别过头。
衣服被人轻扯了几下,他蹙起眉,将目光往下调,盯紧着那双小手,软软甜甜的嗓音使得他抬起头。
“我们当朋友好不好?”
深幽的眼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依然不发一语,只不过不再别开脸,而是紧瞅着她温暖灿烂的笑靥。
“可以吗?”她语带期盼地又问了一次。
他不答,仍旧不给她任何反应,小女孩很自动自发的将其当成了默许,开心的在他跟前坐了下来,不顾自个儿身上那套上好布料裁制而成的绫罗锦衣是否会弄脏。
“你一定饿了吧!我身上有馒头喔!”她献宝似地掏出放在袖口中的一粒白馒头,“今儿个用午膳时,我爹爹软硬兼施,硬逼着我要把盘中的食物吃掉,可是人家真的吃不完嘛!”她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小小声地说:“所以我就把它藏起来,骗爹爹说我吃完了。”
她纯真逗趣的模样,软化了他面部冷硬的线条,他不自觉地放缓了神色,温柔地凝望着她。
虽然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回应她,全是她自个儿自说自唱,然而她似乎不怎么介意这个问题,仿佛还有点乐在其中。
“不好意思啊?”她见对方没接过馒头的意思,于是迳自猜测着,“没关系啦!不然我喂你好了。”
说着、说着,她已开始动手撕下一小块馒头递到他嘴边。
他显然有一丝错愕,呆愣地盯着她热切的脸孔,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小脸黯了下来,她垂下头,娇颜不悦,语带失望地道:“你一定是觉得我很不识相,讨厌我,对不对?”
不知怎地,冷硬的心闪过一丝不忍,他冲口道出今日的第一句话:“不,不是!”
她抬起头,晶亮的黑眸闪动着惊喜,小手甚至忘形地猛拉着他的手臂,“哇!你跟我说话了,你终于跟我说话了!”
他的表情有着别扭,却不曾阻止她。
“我喂你吃,乖乖把嘴张开喔!爹爹说要多吃东西才会快快长大。”她用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套理论说服对方,竟也成功的让她骗着了他的开口配合。
小手一方面忙碌的将一小块、一小块的馒头不停地往他嘴里送,一方面继续开口。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好特别,和我见过的人都不太一样……”这个年纪的她,无法去形容这份独特的感触,也许很久、很久之后,她会别有一番领会吧?!
扣住她心弦的,是那份莫名吸引着她的沉郁气息,勾起她无比的好奇——是好奇吧?
“所以你研究我?”他淡漠地问,口吻虽不带一丝感情,但较之先前,他至少正视了她的存在,而她也确实为此而兴奋着。
“不是研究啦!只是感觉你与人群格格不入,好似刻意孤立起自己……”她偏着头,以她如今的思考能力,实难以理解,“你的家人呢?为什么你……”
她止了口,因为发觉他一脸的阴惊!
降至冰点的寒眸,使她心头陡然一惊!一个大概才大她四、五岁的男孩,怎能有此超乎年岁的撼人神情?是她无意间勾起了他的伤痛吗?
“不愿说是不是?算了,不要再想了,先吃饱比较重要。”她迅速扯离话题,以一贯甜美的笑容对之。“张开嘴呀!光盯着我看是不会饱的。”
“你——”她的出现,已严重打扰他原本冷寂的世界,若是从前,他会毫不迟疑的甩袖而去,然而今日面对这女孩纯净温暖的笑靥,以及她单纯直接的关怀方式,他居然……
“吃嘛!不要生我的气啦!”软软甜甜的嗓音正向他撒娇着,不知何时,她已倚近他身旁,一双手正爱娇地拉着他的手。
严格说来,他们只能算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却天真到近乎傻气的信任他、亲近他,甚至于——关怀他,于是,他再也冷硬不起来。
“我没有。”他轻声说着。
她双眼亮了起来,很是兴奋,“朋友?”
他有些微迟疑,然后在她写满期盼的注视下,肯定的点了一下头,“朋友!”
“那——”她将只剩一半的馒头塞进他手中,“别让自己饿着了。”
在她真挚的关怀下,他露出了几乎与他绝缘的淡淡笑容,无意识的吃着馒头,目光却从未离开过眼前这张粉雕玉琢、娇美细致的小脸蛋。
“我猜你可能孑然一身,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对不对?”有鉴于前,她不再贸然提起“亲人”二字,见他沉默,她知道自己说中了,“那你一定没办法维生,挨饿必是常有的事。”
她那张小脸上堆满了不舍,已习惯了沉默寡言的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听着她说。然而,她接下来反射性在自个儿身上摸索的动作,引起了他的疑惑。
他不由得问:“你找什么?”
她顿了一下,仰首露出一抹好抱歉的神色,“对不起,我身上从来没有带银两的习惯,帮不了你了。”
他一愕,神情十分复杂。
像想起什么似地,她两眼一亮,急急取下身上的白玉佩,“这应该很值钱,你拿去典当可以应付一时。”她没有犹豫,硬是将玉佩塞进他手里。
他怔然望着手中尚有余温的琼琚,满是关切的容颜令他心头一暖,激荡在心头的热浪令他难以成言。
她见他久久不语,紧张地问:“你生气了吗?我——”
他摇头道:“陌生之人,能毫不吝惜的付出真心,所谓的生死至交,反而却……”
她不懂,但明白他的心伤。“不要难过嘛!爹爹说,只要乖乖的,老天爷爷就会很疼我们,让我们永远快快乐乐的,你只要乖乖听话,就会和我一样快乐了。”
“老天?”它还存在着吗,他怀疑,真的好怀疑!
“人生如果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他低叹一声,瞧见她一脸的困惑与忧心,他撇撇唇,“你不会懂的。”
“喔!”她也乖乖的不问。
他一手抚上她柔软的青丝,以不曾有过的温柔轻问:“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正表示着,他已发自灵魂深处接纳了这名甜美的小天使。
“我?喔!盼——”
他抬手阻止了她,“唤你盼盼,可好?”
她忙不迭地猛点着头,可还不曾有人如此唤过她呢!
为何突然想唤她盼盼?他究竟在盼些什么呢?一个明朗、有希望的明天?老天能赐与不曾给过他的公平与补偿?还是——如今日这般有如奢求的温情?命运可容许他有这等期盼?
她不明了他的心思,只天真地反问:“你呢?我如何称呼你?”
他静静的凝望着她,目光深邃幽沉,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轻语:“尘影。”
她不解其中深意,一派无邪地道:“尘世间的影子?”
“因你而存在。”
好深奥喔!灵活的大眼转了转,“那这样好了,‘盼盼’也只为你存在。”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公平方式。
“嗯!”
“一言为定喔!打勾勾。”
童真的举止,勾出他真心的笑容,他毫不迟疑地伸出右手,勾上凑近他眼前的小指头。
“嘻!”她满足地笑着,正要开口时,她发现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熟悉身影,雀跃的叫道:“大姊!是我大姊,你看!”
他朝着她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一名顶多才十余岁的女孩正疾步朝这儿走来。
“找到家人,你放心了?”
放心?
“噢!对、对!是啊!”她傻笑着点头附和。
呵!事实上她压根儿就不曾担心过,她可是众人疼进了心坎的小宝贝,一旦发现她走失,自会心急如焚的在最短时间内设法寻回她,何须她心慌?
直到女孩气喘吁吁的赶来为止,她都还闲适自若的待在原处等待。
“你怎么乱跑!大家都吓坏了,没怎样吧?啊?”相较来者的气急败坏,她实在悠闲得过火。
“别紧张啦!我没事,”她愉快地说着,“大姊,你看,我交了一个朋友喔!”
“朋友?”女孩盯着小妹身边抿紧了唇、不置一词的陌生人。
“对了,我想到了!”她兴奋地猛拉他的手,整个人几乎是赖在他身上,“反正你也没有家,不如和我一起回去,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一起长大,永远当好朋友,好不好,尘影?”
他拍拍她粉嫩的嫣颊,眼底有着怜惜,却没回答,只是微笑。
她当他是默许了,于是转而问自己的大姊,“大姊,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我建议你留着问爹,他大概随后便——瞧!你看,爹这不是来了。”
“咦,对耶!”她欣喜地奔上前去,“爹、爹——”
望着小巧纤细的身影渐渐远离,他在心中无声一叹,他会永远记住今天,记住这个曾为他冰冷的世界带来温情的小精灵——
“你这小顽皮!总爱让人为你心急!”来人准确地接住飞奔而来的小小身躯,宠溺地将她抱了个满怀。
“爹,”她娇憨地叫着,“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您一定要答应我喔!”
“哦?”他揉揉女儿柔软的发丝,“什么事啊?”
“我交了个朋友耶!他无家可归,所以我想将他带回家,好不好嘛,爹!”她语调又娇又柔地撒娇道。
“人呢?”
“就在——咦?”她转头见不着尘影的身影,立刻跳离了父亲的怀抱,三两步跑回方才曾与他相处许久的地方,四处张望着,“人呢?怎么不见了?大姊,你有没有看到?”
经她一提,她大姊才回身望去,“刚才还在这儿的啊?什么时候走了?”
尘影走了?!
她垮下小脸,老大不高兴的噘起嘴。还说是朋友,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我说小宝贝,你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人家看来不是很配合你的计画呢!”女孩的爹含笑说道。
“讨厌,他骗人家!”她犹耿耿于怀,闷闷不乐。
“算了,人家既然不愿意,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父亲的话,她恍然未闻,仰视着一望无涯的天际,小小的心灵烙上一张冷沉漠然的脸孔,内心不断无声唤着:“尘影、尘影……有生之年,我还能有足够的幸运再见你一面吗?”
第一章
“唉——”
幽长的叹息响起于书房中,只有面对冷清与寂然时,他才会让心底沉淀多年的忧伤与遗憾流泄出来。
“又在想那些陈年旧事了?”体贴的妻子适时的抚慰着他,“事情都已过去好些年了,你怎么还无法淡然释怀?”
“这种事又岂是能够轻易淡忘的,这么一个血淋淋的记忆——而我再怎么追悔,都无法挽回已造成的错误与悲剧。”
“老爷,你太苛责自己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当年若我能当机立断,不阻止他……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殷年尧有着深切的懊悔,沉痛之色浮现眼底。
“这都是天意,而你也仁至义尽,能做的全都为他们做了,就算是弥补,也可问心无愧了,你又何必……”
“不,我没有!我对不起他,就连他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血脉,我都没能寻回,还谈什么仁至义尽!”每思及此,他就倍感歉疚,深觉愧对自己的拜把兄弟。
“可是你尽力了,不是吗?”罗耐梅温柔地安慰道,脸上有着无尽的支持与了解,“我明白你心里的苦,十六年来,你不曾放弃过寻找他,我相信冷哥在天之灵,会原谅你的。”
“但我的良心却永远难安!”他低喊着,握紧了拳,“五岁!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要他如何撑过这一连串的残酷打击?他也曾以童稚的清脆嗓音,一声声叔叔、叔叔的叫过我,而我却……教我如何能原谅自己!”
这是他一辈子也无法释怀的遗憾。
“那孩子相貌不凡,不似无福之人,当年那场浩劫,他都能幸运的存活下来,人生中的磨难与考验又怎能打倒他,我相信他会熬过来的。”
这番话总算能稍微抚慰殷年尧,他神色缓了缓,“十六年都过去了,如果他还在世,现今该是二十来岁,出类拔萃、器宇不凡的青年了吧?冷哥唯一的血脉……呵!他该是冷哥的骄傲吧?我多希望能找到他,补偿我这十六年来不曾付出的关爱,我亏欠他……”
“会的,会有机会的,我有预感,他不会一直无声无息下去。”这不是安慰,而是——一种很奇特的强烈直觉。
“唉——”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但愿如此。”
门外适巧经过,不经意捕捉到里头的声浪,好奇聆听了一会儿的殷盼云呆伫着,成堆的疑惑涌上心头。
爹娘口中的“冷哥”到底是谁?为何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而爹又为何满怀歉疚、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他?十六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使得爹如此良心不安,以致有着强烈的补偿意念?
她要查清楚这一切,一定!
若有能力,那个让爹挂记了十六年的人……她希望能代父弥补。
**
星子寥落,残月当楼,淡淡的清冷月光照拂在孤寂的人儿身上,凄清的影儿是唯一的点缀。
夜寒,心更寒。
他的面容,好似终年不化的严冰,酷寒冷沉。
当目光触及手中精细的白玉,幽冷的眼眸闪现出难得一见的柔和。
“盼盼——”他不自觉地低低唤出声,轻抚刻着小小“盼”字的玉佩。
九年前偶然邂逅的小天使,意外地带给了他温暖,冰寒的心只有在思及记忆中那张纯净甜美的小脸蛋时,才会流过一阵温热的暖意。这些年来,唯一值得典藏的,只有这段他视如珍宝的可贵记忆,只有她!
她就像偶然跌落凡尘的精灵,无邪纯真,而他的生命中,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哀与苍凉,她的出现,无疑是十六年来上苍对他唯一的厚待,让她将温情赐与他,以致往后残酷无情的磨难,仍有她柔柔的关怀在心中以兹慰借;在历尽了种种煎熬,只要想起她,心头便涌起一股温暖,使他不至于对这冷酷的世界绝望心死,至少,还有回忆中清新美好的她……
他的命,可以说是拾回来的,十六年来的每一天对他来说全是侥幸多活,连他都不明白,老天留他这条命,到底是一种恩赐,还是折磨?
他之所以执着于自己的生命,是因为心头根深柢固的意念——恨!也许命运注定让他意外的存活下来,便是要他代冷氏一门索回应有的公道。
他没死!十六年前没死,十六年后的今天更真真实实的活在世上,为的便是等待自己有能力讨回这笔血债的一天!
所以,他还等什么呢?是时候了,这是他十六年来始终坚定不移地灌输给自己的念头,如今,他还迟疑什么?!
深幽难测的黑眸,因偾恨而散发着冷冽的危险气息,阴冷而令人胆寒!
***
殷府偏厅中,殷盼云腻在父亲的怀抱中,气氛融洽地享受着世间难得的孺慕之情。
“小宝贝呀!看你三个姊姊都觅得如意郎君,得了美满良缘,你羡不羡慕、心不心动啊?”
“才不呢!”盼云笑嘻嘻地勾住父亲的脖子,撒娇道:“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比得上爹在我心中的分量,爹永远是我最爱的人,再好的男人都不及爹的重要,我才不在乎呢!更不会为了某个男人而和姊姊们一样‘抛弃’了爹。”
殷年尧愉悦地笑了,轻抚着小女儿的头,怜爱道:“你的嘴还是这么甜,就会哄你老爹开心而已。”
“真心话嘛!”她娇憨地说,将柔美绝伦的脸蛋往殷年尧怀中藏。
“哈……”殷年尧开怀地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到时候爹舍不得将你嫁出去,可别怨爹害你成了老姑婆。”
盼云皱皱小巧直挺的鼻头,反驳道:“才不会呢!好男人全让姊姊们独占了,您以为天底下还有‘硕果仅存’的如意郎君等着我啊?少呆了!何况,三位姊夫皆是出类拔萃、世上难寻的人中龙,却都无法让我心动,连个效湘妃美谈的机会都没有,您以为还有哪个人有本事让我倾心动情?”
“说得是。”
真伤脑筋,他当然不可能当真采纳小女儿的戏言,留她一辈子,可是照这情形看来,盼云还挺“挑食”的,要想打动她的心,此人必得是非常之人!
“我想,若非器字轩昂、温文儒雅,再加上对你千般呵疼、万般宠爱、柔情无限的人,恐怕是没法打动你的心了,是吧?”
“当然罗!不过要补充一点,就算真如您上述的那样,我也不见得会动心。”
“啊?”殷年尧傻眼了,“不然你还要怎样?”
“不知道耶!”盼云蹙起眉,显然也很困扰,“哎呀!反正就是一定要很好、很好,好到……能让我感动,至于碰不碰得到这么温柔深信的男人,那就听天由命罗!”
“小丫头,你这——简直在为难你老爹嘛!”殷年尧苦着一张脸。“好”的定义在哪儿呢?又要“温柔多情”到什么程度,才能使她感动?
“不能这么说呀!难不成您要我学三姊,一见面就轻易的和人家订下终身,轻率到活像怕嫁不出去似地!”
虽然口里对殷行云和楚天磊火速订亲一事不以为然,但在见着自己的三姊沉醉在幸福中的甜蜜神情时,她也在心中暗暗为她高兴和祝福。
“可是事实证明,行云的决定是正确的,本来,我有好一阵子真为她担足了心,她是聪慧灵巧,但毕竟当局者迷,一旦关系到自身的事,就全乱了方寸,无法维持一贯冷静准确的判断能力,否则又怎会在向楚天出现后,表现得像个傻子一样,魂不守舍的度过了半年时光。直到楚天磊出现,而她允婚,坦白说,当时我真的以为她疯了!”殷年尧苦笑,那时候,他好为这个向来才智过人、心灵却无比脆弱的女儿心疼。
“是啊!我也吓了好大一跳,她等了向楚天半年,若说移情别恋,那也实在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何况据我所知,她对向楚天痴情得过火,没想到……想不透耶!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笨了,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和楚天磊恩爱缠绵、深情不渝?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在做戏啊!”
别说她了,就连殷年尧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对所有的人而言,恐怕是永远难解的疑惑吧!
“行云这丫头从小就聪明得让人自叹弗如,连我都很难捉摸她的心思,不过,我该对她有信心的,她做事向来条理分明,毫不含糊。”他得意极了,真不愧是他的天才女儿呀!
如果,他知道自己口中的天才女儿那一阵子有多傻、多迟钝、多盲目,还会有如此志得意满的神态吗?唉,难NB462!
“所以啦!我既无大姊的柔情似水,又无二姊瞎猫碰着死耗子的傻人傻福,更没有三姊的聪明才智,又岂敢妄想有她们的幸运,得此千金难买的真情挚爱?反正我才十六岁,这事儿不急嘛!”盼云倒挺看得开的,若遇不着值得她托付一生与真心的男人,她一生永伴爹娘又有何妨?
“是啊!不急。”一年之内嫁掉了三个女儿,想来还挺舍不得的,对于唯一陪在身边的小女儿,他自是更加宝贝心疼,说什么也不愿轻易嫁掉她。
“爹,你在想念姊姊们,对不对呀?”
“胡扯!”被说中了心事,殷年尧乱不好意思的,理不直、气不壮地否认着。
真是死鸭子嘴硬。
盼云古灵精怪地“喔”了好长一声,“本来我在想,请爹爹选个日子,通知六位姊姊、姊夫到这儿共聚一堂,可是看你这个样子,大概是不会赞成了吧?”
“谁说的,我正好也这么想——”他止了口,死瞪着使小聪明的女儿,“要笑就光明正大的笑吧!”
盼云展开灿烂的笑靥,“所以,为免爹爹‘相思成灾’,我怎么会像那些没良心的姊姊一样重色轻爹,个个都被美男子迷得晕头转向,马上‘移情别恋’,不管爹了。”
“呵,说得可好听了,别到时候见着了风度翩翩的帅小子,跑得比你姊姊还快!”殷年尧笑谑地说道。
盼云噘起小嘴,不依地道:“爹最讨厌了,就爱消遣我!三个姊姊跷家,我可不曾逃家,我才不会被她们带坏。”
但转念一想,纤云、落云、行云虽逃家,但返家时,身边都有个真心疼爱她们的男人,若她起而效之……
咦,想到哪儿去了!她甩甩头,不是说不能被她们带坏的吗?何况她才不想爱人呢!看过姊姊们为爱饱受折磨的痛苦模样,她就吓怕了,爱情这么伤人,有什么好的嘛!若付出了深情,却没有姊姊们的幸运,不就要一生悲伤了吗?
怪吓人的,还是少惹为妙。就算要付出感情,也得要对方先爱上她、真心怜惜她,她才能考虑稍稍“喜欢”对方一点,只是喜欢喔!她才不要爱得死去活来,又不是自虐,爱自己都不够了,哪来那么多心思去爱别人,再来为对方忽悲忽喜,一会儿心痛伤怀,一会儿开心雀跃,像个白痴一样,根本是自找苦吃嘛,是不?
她的世界一直就无忧快乐,她不想破坏,也许她天真了点,但她宁愿永远当个不识人间愁的女孩,有爹宠、有娘疼,更有姊姊们的关爱,至于生命中会不会再多个人爱她,她倒不是很在意。
“我的小盼云最乖了,才不会惹我生气,对不对呀?”好安慰喔!他至少还有个“乖巧”的女儿,不像纤云、落云、行云,平时看来懂事听话,结果呢?一个比一个还不像话,一个比一个还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外传的什么“知书达礼”,根本都是骗人的!
“对呀、对呀!”盼云点头如捣蒜,一点儿也不晓得要谦虚。
殷年尧微微一笑,轻抚着女儿俏丽娇美的容颜,有感而发的轻叹:“若非造化弄人,你今天也不会名花无主——”
盼云不解地回望他,困惑地叫:“爹?”
“曾经,有一家人与我们家一样,满怀期望地盼着你的出生,只不过没来得及等到你出世,就——”
那一家人,与那天无意中听父母提过的“冷哥”有关吗?
盼云立刻把握住机会追问:“那一家人如何?爹为何不说了?”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神色哀戚地低声吐出几个字:“不在世上了。”
虽说早猜到了答案会是如此,她依然感到震愕,“他们姓——”
“冷。”
见父亲满面忧伤,她想,就算爹爹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这个姓冷的,大概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她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人厚道,宅心仁厚,尤其见他如此自责,又怎么可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于是,她也稍稍安了心。
“爹和他们一家人感情深厚?”为此,她更笃定了父亲纵有过错,也绝非有心,不至于到不可原谅的严重地步。
“嗯,你知道吗?就连你的名字,也是他们为你取的,那时的你犹未出世,我和他那五岁的小儿子十分投缘……于是便言定这胎若仍是女孩,便当他们剑尘的媳妇儿,没想到……唉!”忆及此事,他便觉心伤,满怀的酸楚与感叹。
呵,原来她还曾有个短命而无缘的“未婚夫”呀!
盼云听着,情绪也跟着莫名的低落。“冷——剑尘,是吧?他过世多久了?”
“过世?”殷年尧一愕,“没有哇!”
“没有?您不是说……”
“他那时才五岁,是冷氏一门唯一幸运存活下来的人,不过十六年来,我始终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更不知他身在何处,如今是否还在人世间。”
“喔!”怕是凶多吉少了,想想,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能独自存活下来才是奇迹哩!不过她不敢这么说,怕令父亲伤心。
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一下子顿失至亲,独自承受着满心的伤痛努力求生存……她忽然间觉得好难过,若换作是她,她一定无法承受。
“盼云,在想什么?”
父亲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噢,没什么。对了,爹,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冷剑尘会突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是——”他甩甩头,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收住欲出口的成串话语,虚应道:“没什么,若有机会,往后再告诉你。”
“爹!”盼云不依地叫着,但殷年尧明显的没有透露的意愿,她也只得作罢。
***
离开了偏厅,盼云踏着一地皎洁的月色回自己的盼云居,沿路上,她一直在想,父亲所隐瞒的那一部分究竟是什么?她知道这是关键,是父亲愧意的来源,莫非冷氏一门身亡的悲剧与父亲有所牵扯?他究竟在这场灭门血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偏着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垂落在胸前的发丝,一路缓缓步行,口中喃喃自语着:“冷剑尘哪冷剑尘,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是死是活你好歹也让我们知晓,再找不到你呀,我爹真的会焦急难过耶以!”
当然,沉沉的夜幕自然是不会回应她啦!
踩着一级级的阶梯,直到回到自己的房中,都还没来得及喝口茶止渴,一个迅捷的黑影倏地闪入房中,她震惊地跌退了两步,手中的杯子在惊吓中滑落,慌然失措地想出声喊叫,奈何对方早洞悉她的意图,快她一步的掩住了她的口。
“唔……”她瞪大了眼,惊慌地抗拒着,双手使力想推开对方,两脚也没闲着,竭尽所能的想弄出声响引人前来搭救,只不过,她才踢翻一个椅子,对方便识破了她的想法,使力将她往怀中一扣,另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朝她睡穴一点,她便软软地跌入他怀中,再也没了知觉。
***
不像话!实在太不像话了!
从发现盼云不见踪影开始,殷年尧便气呼呼地来回踱着步子。
教育失败,真是教育失败呀!女儿们一个个都学坏了,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当初轻易饶过纤云真是不智之举,瞧瞧,女儿们一个个都有样学样,逃家把戏玩上瘾了,全然不把他这个老爹放在眼里,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父威荡然无存还要悲惨的?唉,他这个老爹当得好失败喔!
“老爷,你冷静点,先别发火,这事儿——好像不寻常。”罗耐梅若有所思地说道。
殷年尧回身一望,“哦,怎么说?”
“纤云、落云、行云离家,皆事出有因,但咱们盼云……她有这个必要离家出走吗?”
经她一提,殷年尧才冷静下来。“是不太可能。”
因为有过太多女儿逃家的经历了,他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失踪归类为四姊妹“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可是依这情形看来……
昨晚盼云还信誓旦旦的告诉他,绝不会和“没良心”的姊姊一样,还撒娇着说舍不得爹娘,他和罗耐梅又待她疼爱有加,在没有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她完全没理由一声不吭就离家呀!除非……他盯着盼云房中倾倒的椅子及地上破碎的瓷杯——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糟了,会不会是……”殷年尧惊疑不定,几乎没勇气道出自己的揣测。
罗耐梅也惊觉事态严重,刷白了一张脸,“老天!盼云……我的小宝贝……”
“夫人,你先别急,还不确定呢!我现在就下令出动府中所有的人全力寻找,说不定事情没有我们想像的严重。就算真有人不怀好意,挟持了盼云,他也会有所行动,我们就静心等他的消息,不管他要的是什么,我们设法给他就是了,我不会让盼云受到伤害的。”殷年尧柔声安慰着妻子。
罗耐梅泪眼朦胧,“好,我等,我等!”
***
“嗯……”
盼云轻吟出声,幽幽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室内光线不明,显得有些阴冷诡谲,她的心头开始慌了起来。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醒啦?”
带着浓浓讥讽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怎么有人说话的语调能冷成这样,不含一丝感情?
她抬首望去,是他!那个挟持她的男人!
能轻易认出他,是因为他不曾蒙面或刻意掩饰自己的长相,所以她当时虽然惊慌,却仍清清楚楚的记住了他的相貌。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看来一身邪气的男人,只消一眼,盼云便已决定要排斥他们、讨厌他们。
“你们是谁?这是哪儿?捉我来究竟是何目的?”她稳住慌乱的情绪,力持镇定地问出了心中一连串的疑问。
冷漠男子的回应是——一贯冷凝的瞅着她。
“你说话呀!”盼云并未被他浑身散发出的森寒及冷绝所震骇,反而愠怒地提高了音量质问他。
什么嘛!莫名其妙将她掳来,却不告诉她缘由,只摆出一副连死人都不敢恭维的冰雕面孔,教个性向来柔和的她也不免上了火气。
“哟!冷影哪!你带回来的这个小妞挺有意思的。”其中一名男子率先怪叫着,不怀好意的眼贼溜溜的在盼云身上转呀转的,“啧!真美,我长这么大,可还从未见过这么如花似玉、精雕细琢的标致美人儿呢!”
光瞧那双淫秽下流的贼眼,任谁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那被唤冷影的男子没有应声,嘴角噙着一抹森冷至极的笑意。
“如果你想独享,那就太不够意思了,能不能——”鄙俗的男人搓搓手,涎着笑说:“你享受完之后,也换我们兄弟快活、快活?”
盼云闻言倒抽了口气,惊骇地张大眼死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男子,连呼吸都忘了。
不会的,他看来不像极恶之人,他不会的……
但——
冷影竟是撇撇唇,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然后残忍而冷酷地说:“我没这种兴致,你们要的话就请便。”
“那我就不客气了。”鄙俗的男人邪邪地逼近瞬间色变的盼云,其他四、五名男子也同时一脸雀跃的有所行动。
盼云简直不敢相信,这群没人性的禽兽居然想……
她迅速跳了起来,在那个下流的男人碰到她以前飞快地往外冲!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那个意图不轨的男人是训练有素的练家子,动作自然十分迅速俐落,轻而易举便攫住她,将她甩回地板上。
“不,不……”她惊惧地喊着,绝美的脸蛋如今是一片死白。
“女人我是玩了不少,可还没沾过这种罕见的绝色美人。”男人轻狎的狞笑着,在盼云来不及闪躲的当口一把扑向地。
盼云大惊失色,奋力地抵抗着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屈辱,成串的泪滚滚滑落,悲愤地嘶声尖喊:“放开我,你这个卑劣的衣冠禽兽,不要碰我,该死的,人面兽心的浑蛋,拿开你的脏手!”
然,一介弱质女流,怎敌六名孔武有力的男子,再拼命的挣扎也是徒然。
“这娘们挺有个性的,好久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女人了,有趣、有趣、真有趣!”男人轻狂地大笑,使力一扯,已然凌乱的衣衫更是残破不堪,惨不忍睹。
不,不!她殷盼云岂能承受这种耻辱,她宁可一死!
“放开我,你住手!我不要,放手……丧心病狂……畜生……”她凄厉地悲泣着,盈满水光的泪眼绝望而悲愤地射向始终置身事外、无动于衷的冷影,充满控诉的眼,强烈地表达着她满腔的愤恨与悲绝——
冷影的心头没来由地一抽,别开了眼。
不该有感觉的,他的心早在十六年前便已死去,此刻的他,该已无血无泪,今日他所做的,还不及当年“他”加诸在他身上万分之一的痛苦,他又何必于心不忍。
转过身,正欲跨步离去,但那一声声凄切的啜泣令他怎么也狠不下心置若罔闻——
怎么回事呢?他不是早已无心无情,怎会……
“住手!”他突然开口。
乐此不疲、已然忘我的男人自是不曾将他的话听进耳中,这种事哪能说停就停啊!
冷影脸一沉,寒声道:“我说住手!”
鄙俗男人一愣,不解地回望他,而他竟出人意表地一把揪起压在盼云身上的男人甩到一旁,一手扯开自己的披风丢到盼云身前。虽说恨他、怨他,盼云依然迅速扯过披风掩住自己的身躯。
“冷影,这……”男人傻傻地看着他,不甘已撩起的一腔欲火就这样被迫浇熄,无疾而终。
“今后,她是我的女人,你们最好记住这一点。”冷冷地说完,他一把抱起盼云,迈开步伐离去。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纵然对盼云心动垂涎,却没有一个人敢再将歪脑筋动到她身上,因为一旦冷影言明了她是他的女人,他们就是向天借胆,也不敢再碰盼云一根寒毛。
风流归风流,但若是赔上了命可就太划不来了,以冷、绝、狠闻名的冷影绝对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