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芊芊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喘气了,一口又一口的水不断灌进来,嘴里、鼻中全是水,她拼命滑动手脚,偏偏身上的衣服已吸饱了水,变得又沉又重,让谋芊芊几乎无法动弹,身子更似石头般直直往水底沉。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变成一只水鬼?
真是讽刺啊……虽然她三不五时在西湖边上晃荡,但因为她总以小乞丐的装束出现,所以从未习过泅水。
毕竟,她一脱衣服就会被人发现,她是女儿身的事实。
谋芊芊的脑袋昏沉沉地,四周都是水,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她就要死了。
娘一定会很伤心吧,谁教她老不听话,净往外跑?
在秀大叔的船上出事,希望秀大叔别太自责了。
小熙……不知小熙有没有事?他可别跟龙珀一样,都掉到水里来。
掉到水里?对了,龙珀!
龙珀怎么了吗?他为了救她才被拖到水里,他没事吧?没事吧……
没事吧……
正当谋芊芊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沉人湖底,一股力量将她从水中拉起。
“哗——”
在一声破水声后,光明再现。
谋芊芊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张大眼想看清是怎么一回事,但眼睛却被从头上、发上滑下的水液弄得怎么也睁不开。
“不要一直乱动,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到岸上。”
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男人的声音微愠,似因她的不断挣扎而忙乱。
对了,那是龙珀的声音。他好像也很喘的样子……这也难怪了,任是谁掉到水里,都会吓一大跳。
在她腰上的手是谁的?谋芊芊的脑中一片混乱,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那一定是龙珀的手,要不然她怎么能浮在水上。
谋芊芊抹抹脸,又抹抹脸,如此抹了几回,好不容易眼睛总算睁得开了。
她一睁眼,就听到龙珀正对着小船上的人大喊:
“我们会自己上岸——小熙,你别担心——”
谋芊芊这时总算看清楚了,他们两人在水中载浮载沉的位置,居然离小船有十来尺,而他们自己离岸上却不到五尺的距离。
想来,他们应该是被画舫拍起的波浪给顺水推过来的。
龙珀抓着她,另一只手划了几划,两人离岸边又更近了些。
谋芊芊仰起了头,想再多吸两口气,没想到她嘴才刚张,一波水就跟着涌来,直直灌人喉中,引起她一阵剧咳,自然又是手忙脚乱,这回甚至还不小心打中了龙珀的头。
“别乱来。”莫名其妙被敲了一记的龙珀拧眉,一把就抓住谋芊芊胡乱挥动的手脚,以免两人在这里淹死。
“我……咳咳咳……我喘、喘不过气了……咳咳咳……”
龙珀无奈,只得先把她再往上拉高,让她可以顺利呼吸。
在这团混乱之中,他们居然已经快到了岸边。
“我们上岸吧,芊芊姑娘。”
龙珀说着,便将完全呆愣住的谋芊芊,给拖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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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吓死我了……”
一确定表哥和小乞丐都安然无恙,小熙的腿一软,跌坐在船头。
虽然因为距离遥远,他没办法看清两人的模样,但看表哥生龙活虎,还能挟着小乞丐往岸边划水,应该是没事吧。
“不过,表哥到底是何时学过泅水的?”小熙疑惑地喃喃低语。但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小熙很快就把这件事丢到一旁了。
正当小熙才放下心头的那块大石,一阵大雨忽土倾盆而下,把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回船舱,衣衫却仍免不了淋湿了一角。
“哇,这西湖的雨也真是厉害,不但说下就下,还大得像是老天爷把天上的水全倒下来了……”小熙吃惊地道,一颗头颅还不住往外探。
小熙说得一点也没错,这雨势果真大极了,就像是形成一大片的雨幕,挡住了前方的景象,别说想要分出东南西北,就连两尺以外的距离都看不清。
“小熙少爷,我老头子看这雨势一时半刻也停不了,我们何不先在这里下锚休息?”秀大叔也钻进船舱,问道。
小熙看看船舱外的大雨,想了一想便点点头,说道:
“也好,表哥他们应该已经上岸了,等雨势变小,我们就靠岸接他们吧。”
现在,就只希望表哥和小乞丐,可以顺利找到避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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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落水的两人才重新摸到土地,大雨便跟着倾盆而下。
两只刚刚捞出水的落汤鸡,这下又湿得更彻底了。
“呼呼呼……我记得……附近有间破庙,我们可以先进去躲雨……
呼呼……”喘着气,谋芊芊指着前方不远处。
一栋小小的半倾建筑正伫立于大雨之中。
虽然那间破庙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但总比继续在雨中淋雨要来得好,所以龙珀一把抱起两腿无力的谋芊芊,迅速冲进破庙里。
破庙半倾,当中的佛像更是沾满蜘蛛网,也不知香火断了多少年。
龙珀把谋芊芊放在比较稳固的一角,自己返身把一扇倒在地上的木门,硬是塞回了原本的位置,将风雨挡在门外。
虽然风雨已被暂时挡住,但全身湿淋的两人,此刻却开始感觉到寒意飕飕。
“这湿衣服不能再穿下去了,芊芊姑娘,我看你还是把衣服脱下扭干,以免染上风寒。”龙珀说着,已一圈圈地解下了腰带。
龙珀回头,发现谋芊芊没有动作,只是睁着一双晶亮大眼,戒备地看着他。
“芊芊姑娘,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乘机占你便宜的。如果你还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会一直背对着你。”龙珀跟着便转过身。
谋芊芊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开口道:
“……我身上有打火石,还是先生个火吧,不然,就算把衣服脱掉也没用。”说着,从她那身布袋装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打火石。
龙珀闻盲,随即从破庙中找来几块废柴,再用打火石升起了火。
谋芊芊从头到尾看着龙珀从容不迫的行动,看着他挑捡好适合生火的废柴,又俐落地使用打火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龙公于,你实在不像商人。有钱人不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吗?结果,你这北方来的有钱人不但懂得泅水,居然还能生火,太教人大开眼界了。”
龙珀只是笑了笑道:“我常往返国内各地,偶尔也会到塞外做做生意,自然懂得这些小事。”
“但这些事对于有钱公子哥而言,并非小事。”说着,谋芊芊终于为寒意而打了个喷嚏。
“芊芊姑娘,我看你还是先烤烤火、把衣服弄干,我会遵守承诺,绝不转头偷看你。”龙珀看着她瑟缩的身子,知道她再撑也撑不了多久。
说完,龙珀便转身背对着火堆。
映着火光,水珠不断从衣摆一滴一滴地落下,龙珀身上也没几处是干的,但他仍是让谋芊芊优先烤火。
谋芊芊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开口道:
“龙公予,你也把衣服脱下吧,我替你一并烘干。”
龙珀没有答话,只是默默把外衫脱下,扭干后才递给谋芊芊。
从头到尾,他完全没转过头。
谋芊芊默默烘着衣服,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
“龙公于,你是何时发现小乞丐就是谋芊芊的?”
难道他们今日的种种对话,都是他在耍弄她的?
谋芊芊无法不这么怀疑,毕竟龙珀喊出她本名的那一刻,并没有任何惊讶的模样,好像他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刚刚在水里捞起你时,我才知道的。”龙珀淡淡答道。“你说,我是不像商人的有钱公子哥;我说,你则是个太像乞丐的乞丐。”
“什么?”谋芊芊一愣。他在说绕口令吗?
“第一眼见到你所扮演的小乞丐,我完全没怀疑过你,因为你扮乞丐可真是扮得唯妙唯肖,不但懂得适时向人要赏钱,而在旁人起疑之前,也知道该做些乞丐的习性,以消除旁人的怀疑……”
谋芊芊边听边点头,为了做到这一点,她可是练习很久了。
“但到了后来,你的过度聪慧,反而是教我起疑的主要原因。”
“什么?!”谋芊芊扬高声调,因为她演得太完美才被怀疑?!这种理由要真说出来,未免太过气人。
“你脸上和衣服上的脏污都是刻意抹上的,衣服的补钉和毁损虽然是真的,但要找旧衣服却不是那么困难。你可以说是什么都算计到了,只有那口漂亮的白牙,和身上干净的气味没记得消除。”龙珀慢慢说道。
“牙齿?”谋芊芊吐出这两个字时,简直就像是硬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总不能叫我抓把泥巴,往自己的嘴里塞吧……”
听到她说得如此怨怼,龙珀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
“龙、珀!”谋芊芊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为了演这个小乞丐,她费过许多心思在上头,如今居然是为了这种烂理由才被识破,也毋怪她会气坏了。
“抱歉、抱歉。”龙珀还是止不住笑意,觉得她真是太好玩了。
“不过,我虽然怀疑你不是真正的乞丐,但我的怀疑也仅止于此,因为我看不出你对我们有任何妨害,也就由着你去。要不是我们刚刚一同落水,或许我永远不会发现你是女儿身的事实。”
说着,龙珀想起在落水的一瞬间,手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她的手既软且绵,细致得不似受尽风霜的乞儿。
不过是一眨眼时间,谋芊芊就在龙珀眼前直挺挺地沉入水中,也是直到那时,龙珀才知道她原来不谙水性。
后来在慌乱中将她捞起时,他在不意间触及她身上属于女性的柔软部位,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女子。
发现小乞丐是女儿身已让龙珀够惊讶了,可等到她抹去脸上的煤灰,露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为此,龙珀吃惊得差点就松手,让她再次沉入水中。
那是属于江南第一名妓的脸孔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破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时的劈啪声响。接着又过了好一会儿,谋芊芊才开口道:
“你的衣服已经烘干了,你也可以转身了。”
说着,谋芊芊将龙珀的外衫递还给他。
龙珀转过身,谋芊芊仍是一袭小乞丐的装束,但至少不再湿淋淋;一头如瀑般的长发,此刻正乖顺地披散在她肩头,而不见那顶总是藏住长发的布帽。
原本抹在脸上的煤灰,早被湖水洗去大半,露出一张被湖水冻得微白的小脸,现在的她看起来是很狼狈,却仍非常吸引人。
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很容易就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记得我曾问过你,想不想去京城看看,你还没有回答我。”
龙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没急着穿上刚烘干的外衣,只是在火堆旁坐下,开始烤起了火,顺便将贴身的衣服也一并烘干。
“什么?”谋芊芊拧眉,没想到龙珀会旧话重提。
“你听到了,而我正在等你的回答。”
谋芊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她不以为龙珀在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后,还会提起这件不再有意义的邀请。她既是江南第一名妓,又怎么可能去当他的小厮?!
“不过,我的条件要稍微修改一下……”
龙珀缓缓说着。
“我想要娶你为妻。”
谋芊芊美眸圆睁,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要娶她为妻?!
让谋芊芊讶异的不是龙珀想娶她,毕竟想得到她的男人绝非少数,但从没有一个人,会在第二次与她见面时,便提出这件事的。
更何况,他先前都是一副对她不感兴趣——至少不是对“那方面”感兴趣的模样……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想娶她呢?!
“龙公子,我无意做人小妾。”最后,谋芊芊冷声说道。
这种事她看得太多了,即使男人为她的美色而入迷,想把她娶回家好生疼爱,但她娼妓出身的事实,让她永远都只能屈居小妾之名。
纵使她是清倌的身分、纵使她是闻名遐迩的江南第一名妓,她身为一介娼妓的事实仍然不会改变。所以在很久以前,谋芊芊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嫁与任何人,因为她没兴趣与人分享丈夫。
“我只会有一个妻子,没有其他的小妾。”无视谋芊芊的冷声冷调,龙珀迳自烘着衣料,口气依然是闲适的。
他的意思是说——他决定娶她为正室?!
直到好一会儿过去,谋芊芊才消化掉这段话。
“你在说笑?”谋芊芊说得很迟疑,因为她不认为这男人会说笑话。
龙珀没有应声,只是用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谋芊芊不得不承认,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男灿勺想法,她甚至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想娶她。
如果是其他男人,她可以很快的回答——他们是为了她的美貌。
但当把“其他男人”换成了“龙珀”之后,她就算想破头,也无法找出一个可能的答案。
谋芊芊自认还算懂得识人,但她却看不透这男人,她看不透他眼底闪烁的精光所为何来、看不透他到底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美丽的外貌,今日的落水事件绝对是个大好机会,但他非但没伸出禄山之爪,至今仍保持君子风度。
光这一点,就教她觉得这男人很不一样。
如今这个很不一样的男人,居然提出了想娶她为妻的主意……
谋芊芊实在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嫁给你?毕竟我们只能算是第二次见面。”
龙珀淡淡勾起笑痕道:“因为你已经厌烦了做江南第一名妓的生活。”
谋芊芊完全呆愣住了,不解他何以能说得如此笃定。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谋芊芊有些慌张,就好像是深埋在心底的一个秘密,突然被人掘了开。
“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要假成一个乞丐,镇日在街上游荡?”
龙珀仍是一派悠哉地烘烤衣衫,但当他抬眸对上谋芊芊时,那当中的深意让谋芊芊忍不住一阵心悸。
他看穿她了!
他真看穿了她心底最深层的渴望。
“与其顶着江南第一名妓的虚名,与那些无聊的寻芳客聊天,你宁可当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在街上游荡、偶尔教训一下像败家陈这种人……”
龙珀轻声说道,他的语调虽轻,却字字清楚地传人谋芊芊耳中,让她几乎以为他是贴在她耳边说话。
他每说一句,谋芊芊的心就震动一下。
因为他说的正是她心中所想的。
穿金戴银,或者是浮华虚名都不是谋芊芊想要的。
除了娘亲之外,当她以江南第一名妓的身分出现时,旁人对她的千哄万捧,都只是为了“江南第一名妓”这六个宇,而非谋芊芊这个人。
比较起来,她还比较喜欢小乞丐这个身分,毕竟秀大叔对她的疼爱,可是打从心底而发,没有其他的原因。
“嫁给我,我就能够带你走,带你离开这个你早已厌烦的生活。”
虽然龙珀的提议很教谋芊芊心动,但她仍是注意到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嫁给你只是让我从一个牢笼,跳到另一个牢笼。现在我还能够自由地以小乞丐的身分出入,可一旦嫁给你,我岂不是终身都被困在龙家?”
嫁为人妻的身分,绝不比她现在的身分自由,她又不是傻瓜。
“龙家绝不是牢笼,我更不可能把你关在家里的。”
一想到不知多少女子争先恐后想嫁入的龙家,竟被谋芊芊视若牢笼,这似乎教龙珀觉得好笑,唇际的笑痕又加深了。
这坚定的承诺,及美好的远景几乎让谋芊芊点了头,但一个小小的疑惑,仍教她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既然我嫁你有这么多的好处,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娶我?”
虽然她对于京城龙家所知不多,但她至少晓得龙家是京城里的富商大户,嫁进龙家等于一辈子有享用不尽的荣华生活。
因此龙珀绝不缺妻子的人选。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跟她谈条件,似乎娶定了她?
“因为你很有趣。”
“什么?!”谋芊芊拧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很有趣,我相信有你的日子,往后肯定不无聊。”龙珀微笑地做出解释。
“如果我非娶个妻子,何不找一个能让我有兴趣的?你让我觉得有趣,因此,我决定娶你。为了让你保持你的有趣,我是不可能把你关在家里的。”
“你——”谋芊芊越听越觉得七窍生烟。
他娶妻子只为了有趣?!
到底是他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啊?!
“龙珀!我谋芊芊又不是玩具。你怎么能用“有趣’来形容我?!”谋芊芊真是气坏了,没想到他居然“不一样”到这种教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我也想不出更适当的形容词了。美艳无双?聪敏过人?能歌善舞?我相信这些赞美的字句你早就听腻了。”
龙珀凉凉地说道,似乎对于她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感兴趣。
闻盲,谋芊芊反而镇定下了来。他说得没错,那些溢美之词她早就听腻了。
谋芋芊不由得重新审视眼前的男人。
对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人,抱有这种想法虽然奇怪,但他是真的懂她、了解她心底的渴望。
若跟他在一起,她可以不用顶着“江南第一名妓”的虚名,因为他并不在乎她究竟是不是江南第一名妓,而且,他也已经看过她的另一种面貌,知道最真实的她就是那摸样……
不可讳言的,谋芊芊开始对“嫁给他”这项提议心动了。
一个懂得她的丈夫,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可谋芊芊再怎么心动,她仍是有二丝犹豫、仍是有一丝担忧,纵使他懂她,但她却不了解他啊!
如果她看错人了怎么办?!
男怕人错行,女怕嫁错郎。面对婚姻大事,就算是谋芊芊也不由得迟疑了。
谋芊芋看着他,直到半响过去,一抹淡淡的微笑自她的唇角爬起。
虽然这种做法有点风险,但她这回若是押错宝,她也认了,就当作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吧!
轻轻地,她启口——
“要我嫁给你也行,我的条件是,一个月后我要风风光光地从迎春阁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