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里,诵经及祷念之声不绝於耳,香烟弥漫炉前,信徒跪於殿中,身影於雾烟包覆中似虚似实,深远杳杳。
俊逸尔雅的男子微笑,望著解签婆婆拿著他刚才随便抽出的一支签。
「大凶吗?呵!」彷佛颇觉有趣。
那老婆婆低著首,槁木般的枯指交相紧握,握得签诗皱烂,呆板的语调凝聚如冷灰,续道:「轻则行尸走肉,重则丧命归西。」
他一顿,旋即露出了烦恼的笑。
「这真糟糕。」低垂的眸子微闪,慑人心魄。「可有方法能避?」他不是很认真地问,视线缓缓转移远处,放在始终背对著自己的诵经信徒。
「没有。」老婆婆颤抖起来,死鱼似的眼睛猛地暴瞠,悍然瞪视著前方某点,血丝遍布,震悸惊悚,本来微弱的嗓音更是强烈起来,中气十足地重喝道:「躲不了,避不过,在劫难逃,」
烟扬,烟散。如行刑前的惊骇昭告。
周围一切如常,无半个人因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斥喊回头观望。彷佛老婆婆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嘴,而唯一能听到的人则落入了发白日梦的诡异幻觉。
「喔……」他长指抚上唇,半晌,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上,「老婆婆,谢谢您的忠告,不过,我这个人,可不信邪。」他笑著,不真。
因为,他自己就处在一个邪魔歪道的地方,还乐得开心。
语毕,转过身,轻勾手指,数十名肃杀的官兵便从门口汹涌闯进,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住,其态势之强硬恶煞,吓得善男信女纷纷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仅有一名神色紧张的男人,年约五、六十,面上蓄胡,盯著前殿的混乱,悄悄地退至後头,趁没人注意,闪身入内堂。
伫於解签处的男子缓慢抬眸,低低轻笑。
只见那自以为逃出生天的蓄胡男人很快地便被埋伏於後方的官兵逮住,给架至男子跟前跪著,压在背後箝制的木棍让他动弹不得。
蓄胡男人昂首,望见男子,忙道:「大……大人!我不是想逃走,真的不是!您知道的,小的怎麽也不敢杵逆您啊!」若非被架著,他像是要上前抱住男子的腿了。
被唤大人的风雅男子缓缓淡笑:「咦?我也没说你是想逃走啊,你又何必这麽害怕呢?」轻挥手,官兵们便放开木棍,友善扶起男人,他道:「可怜你知府一职遭革,我想你是急著返乡见亲人,不过,那也得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个明白再走啊。」
男人明显地发颤,「小的……小的什麽都不……」
「唉。」好为难地叹出一口长长的气,「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我想听的事情说出来;二是押你到皇上面前讲我让你要讲的话。若你两个都不允,那你侵吞百万两赈灾粮银而导致几百人活活饿死的事情,就再也藏不住,到时,也不会只是革职那麽简单了。」
他俊雅的脸容无奈低笑,状似不正经地随口说说,看来却犹如夺命的牛鬼蛇神般撩回可怖。
男人瞠著双目,冷汗直泄而下,只能被恶鬼活生生摆布拘提。
「我现在押你回衙门,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谁和谁私下勾搭,又是谁曾经想在我背後放冷箭,你……要慢慢说给我听。」微微一笑,命令道:「带走!」
官兵们听命,架著僵硬的男人离去,其馀人也都有秩序的退出庙宇。
俊雅男子跨出门槛,临上轿前,回首望了一眼,而後才放下帘门。
「起轿!」下属吆喝著。
一行人渐渐走远。
等确定恢复平静後,躲在里头的庙祝才敢跑出来观看。见不少东西被他们粗鲁来去刮得倒得倒、翻得翻,今日香油钱给这一搅和,肯定又少赚好多。
「这些个官!」他呸道,四处一望,却发现怎麽有人好像跑错地方了?「嘿!妳这瞎眼老太婆,坐在这边想干啥啊?」又想乞讨?
老婆婆无言,只是沉默地垂著头。
庙祝走过去看到她前面搁著一锭银两,骂道:「原来妳坐在这边骗人钱财!要不要脸啊?」凭她也替人解签?瞎子看得懂签诗吗?左右瞧了瞧,没人,将那一锭银放入自己腰带里,他对著怎麽也不语不动的老婆婆喊道:「妳还坐这干啥?瞎老太婆!妳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装死啊!?」
不耐烦地伸手一推,她却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全身冷硬,指尖发紫。
「干啥啊?妳少在这边装模作样!」庙祝被她吓了跳,却还是连连叫骂。她依旧毫无反应,他心里开始发毛,小心翼翼地探她鼻息。
不到一刻,就跑出去大街使劲招手,放声惊叫:「救命啊!救命啊!死人啦!」
而後,忤作前来验尸,却发现老婆婆至少已死二日有馀。死人怎麽会自己走动,坐在那边骗人钱财?庙祝的证词被当成胡说八道,扰乱查办,当下重打三十大板,以杀人嫌疑收进大牢。
徒留下那宛如以命抵咒般的诅咒,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幽幽森森,环环绕绕。
躲不了,避不过——
在劫难逃。